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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

“这风险也太他妈的大了。”鲁尔夫轻声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渐渐减弱。
“生命本身就是风险,”“什么都不是”回答道,“一切都是,从你出生开始。”
“但是一个人能选择是赤身裸体地尖叫着狂奔向终结之门,还是以另一种方式轻松跨过去。”
“死神会无情地引导所有人通过那扇门。”“什么都不是”说道,“我选择直面她。”
“我能选择下一次,换个地方吗?”
“吵够了没有!”雅维嘘了一声,“你俩像两条老狗在争抢最后一块骨头!”
“我们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表现得像国王。”鲁尔夫低声说,话音中包含着不止一点的讽刺。或许当你看到过一个人在你身边汗流浃背,你就很难接受他的位置在诸神与凡人之间。
随着经年的铁锈纷纷落下,门闩吱呀作响,最终大门被推开了,扬起大片尘土。他母亲的一个伊格灵奴隶挤进门后狭窄的拱廊,向下皱眉望着他们。
“你看到了吗?”雅维问。
奴隶摇了摇头,转身,在狭窄的天花板下弯着腰,缓慢爬上窄小的台阶。雅维思索着这个奴隶是否可以信任。他的母亲认为可以,但她也曾经信任过胡里克。雅维早已成长到不再怀有孩子气的想法,以为父王与母后知道一切。
他已成长到不会再有任何类似这样的想法了,就在这几个月间。
台阶通向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的上部是参差的岩石,上面垂挂着石笋,每一根都往下滴落水珠,在火炬映照下闪着点点微光。
“我们在城堡底下了?”鲁尔夫紧张地凝视着他们头顶上难以想象重量的巨石。
“岩石里打通了许多暗道,”雅维说道,“有一些是古老的精灵密道,还有一些则是新挖的地下室。在这里有不少暗门和窥测孔。有些国王,以及所有的祭司,偶尔都会想要不被人注意到。但是没人能像我这么了解这些通道,我的童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阴影中度过的,为躲避我的父亲或兄长,在一个又一个荒僻之处爬行,我观察,同时不被人发现,装作自己是我看到的一切中的一员,将人生装点得仿佛不再是一个被放逐之人。”
“悲伤的故事。”“什么都不是”低声道。
“可怜虫。”雅维回想起幼年时的自己,在黑暗中哭泣,希望有谁能来寻找自己,却又知道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他。他厌恶地对自己过去的软弱摇了摇头。“但这个故事依然可以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确实可能。”“什么都不是”用单手擦过身边的墙壁。那是一面由毫无接缝的精灵石制成的墙,大概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却依旧平整得如同昨日刚立。“从这里走,你母亲的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城堡了。”
“要在奥登的军队出城面对格劳姆-吉尔-高姆的时候。”
伊格灵奴隶伸出一只手臂,让他们停止了讨论。
通道的尽头是一道圆形的光晕,没比小小的光圈更大,但大过水滴的闪光。有一条异常狭窄的阶梯环绕着这道光晕,雅维侧身上前,肩膀紧贴平滑的精灵石,鞋尖擦蹭着台阶边缘,汗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渗出。在半路上,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呼呼地飞了下来,从他的面前闪过,他忍不住退缩一下,要不是鲁尔夫抓住他的胳膊,他可能会就此向前摔倒。
“别让你的王朝因为一个桶而早夭。”
那个桶掉到下方深处,雅维长出一口气。眼下他最需要的是再次跳入冰冷的水中。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他们身边环绕着,响得有些怪异。
“……她还是不同意。”
“在你嫁给一个像乌斯里克这样的男人之后,还会愿意和一个老废物结婚吗?”
“她的想法不重要。如果一个国王是坐在诸神与人类之间的,那么宗主王就坐在诸神与诸王之间。永远不会有人拒绝他……”
他们拖着脚慢慢继续前进。更多的阴影,更多的台阶,更多可耻的回忆,人类之手用粗糙的石块砌成的墙尽管从时间上说比底下那些通道晚了几千年,但看起来却显得更为古老,日光在天花板附近的栅格中闪动着。
“王后有多少人?”鲁尔夫问。
“三十三个,”伊格灵人在他身后答道,“目前为止。”
“都是好手?”
“都有手。”伊格灵人耸耸肩,“根据运气的不同,他们可能杀敌,也有可能会死。”
“像这样的手下,奥登能有多少?”“什么都不是”问道。
“非常多。”伊格灵人回答说。
“在这里大概有他四分之一的人手。”雅维踮着脚自一个栅格向外看去。
这一天的训练场设置在城堡的院子里,院子的一角就是那棵古老的雪松。战士们正进行持盾训练,他们筑起墙壁,打上楔子,然后将墙击破,稀薄的日光下钢铁闪烁,他们劈刺着木头,攻击那些动作缓慢的人的脚部。在寒冷的空气中,胡南导师的讲解听来尖利刺耳……
“这人数还挺多啊。”“什么都不是”用一种尽量轻描淡写的口气说道。
“都是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战士,而且是在自己的土地上。”鲁尔夫补充道。
“我的土地。”雅维咬牙说道。他领着他们继续前行,每一级台阶,每一块石头以及每一个转弯角,他都无比熟悉。“看到那边了吗?”他拉过身边的鲁尔夫,让他从另一个栅格中看出去,正可以看到城堡的一个入口。钉着铆钉的木头门洞开,两边立着守卫,而拱廊顶端的阴影中,闪动着青铜的光芒。
“尖啸之门。”他低声说道。
“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鲁尔夫问道,“是指我们在计划失败时会发出的尖叫吗?”
“别管它的名字。它从高处掉下来就能封住这个城堡。这套装置是六个祭司设计的,由一个银质的搭扣吊在顶上。始终有人守卫着它,但是有一条秘密阶梯可以通到那个房间。等到那天来了,我和‘什么都不是’将会带着一打人过去,控制住它。鲁尔夫,你在屋顶上射箭,做好准备给我叔父的守卫们一个教训。”
“他们肯定会受到好一顿教训的。”
“时机成熟时,我们会推下搭扣,让大门落下来,将奥登关在里面。”雅维在脑中想象出尖啸之门落下时他的叔父惊恐万状的样子,便又一次希望世事在进行时也能像说的那么简单。
“奥登被关在城里时……”“什么都不是”的双眼在黑暗中闪动,“我们也一样。”
最后的练习也结束了,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头是胜利者,另一头躺着失败者。
雅维对着一言不发的伊格灵人点点头:“我母亲的奴隶会给你们带路,把路线记牢了。”
“你要去哪里?”鲁尔夫问道,然后不太确定地加了一句,“我的国王。”
“我有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
雅维屏息凝气,唯恐最轻微的响动暴露身形,他在充满霉味的黑暗中轻轻穿过和平之神双腿之间的暗门,将身体凑近窥视孔,凝视着圣堂内部。
此时正是午前,哥特兰德的国王正在他所应该在的位置——黑色王座上。王座背对雅维,所以他看不到奥登的脸,只能看到他肩膀的轮廓,还有头上戴着的王冠的光芒。戈德琳女祭坐在他左边,属于她的矮凳上,手臂因紧抓着祭司权杖而微微颤抖。
王座之下,则是面容晦暗的人海,他们是哥特兰德的要人和精英,或者也可以说是哥特兰德最鄙薄之辈,身配上好的腰带和晶亮的钥匙,脸上带着卑屈的笑容。就是这同一群男女,曾经在他父亲被葬入圆冢时落下泪水,并且怀疑是否还能找到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国王。当然不是他父亲那笑话般的残疾小儿子,毫无疑问。
在王座下方的几级台阶下,笔直站立的是雅维的母亲,在她身后隐约可以看见胡里克。
他看不到奥登的脸,但是能听到伪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这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合乎逻辑,如冬日般充满耐心,雅维却因此打了一个寒战。
“我能问问我们最敬爱的姐妹,她打算什么时候前往赛肯豪斯呢?”
“等我能够在此处脱身就会上路,我的国王。”雅维的母亲回答道,“有几桩生意拖住了我——”
“国库的钥匙正佩戴在我身上。”
雅维从窥视孔的一角望过去,看到伊瑟伦正坐在黑色王座的另一边。他的未婚妻。不用说也是他兄长的。国库的钥匙挂在她的脖子上,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她曾经恐惧过的那般沉重。“我能处理你的生意,莱斯琳。”
她的声音完全不像当时那个颤抖着发誓的紧张姑娘。他还记得她将手放在黑色王座上时,她的眼睛是如何闪闪发亮,而现在,她看着父亲坐在王座上,双眼也同样是闪闪发亮的。
看来,在雅维航向阿姆文德镇之后,变了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我希望看到你尽快启程。”奥登的声音再度响起。
“到那时候你就是宗主王后,凌驾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了。”戈德琳女祭补充了一句,将手中的权杖高举了一会儿,精灵金属散发出幽光。
“也可能是跪着成为威克森女主祭的簿记员。”雅维的母亲厉声说。
一阵沉默后,奥登轻柔地说道:“有人的命运比你更糟,姐妹。我们必须履行我们的职责,我们必须做对哥特兰德来说是最好的事。去吧。”
“我的国王。”她鞠了一个躬,咬紧牙关回答道。这是雅维时常梦到的景象,但真的看到她如此谦卑,他感觉到一阵燃烧般的怒火。
“现在都退下吧,让我一个人和诸神待在一起。”奥登说着,屏退他的臣民。大门大开,要人和精英们怀着无比的敬意鞠躬示意,而后鱼贯而出,踏入室外的日光中。雅维的母亲走在这些人当中,胡里克在她身边,戈德琳女祭则跟在他们身后,伊瑟伦是最后出去的,在门口,她转身向父亲露出微笑,正如当时她微笑着望向雅维。
随着隆隆的回声响起,大门关上了,而后便是一片沉重的寂静,奥登呻吟一声,猛地从黑色王座上站起,就好像坐在上面会被灼烧一般。他转过身,雅维的呼吸停顿了。
他叔父的脸一如他记忆中那般,强壮,面部线条坚毅,面颊上胡须斑白。他长得和雅维的父亲很像,只是多了一丝柔和的色彩,以及一种关切的神情,那是乌斯里克国王的亲生儿子都没能在他脸上寻觅到的表情。
仇恨之情本该涌入雅维的心头,卷走他所有的恐惧,洗刷掉他那些无谓的怀疑,让他不再觉得,相比于必须付出的鲜血代价,将他的叔父从黑色王座上拖下来并不值得。
然而他没有,他望着仇敌的面庞,这个杀害他家人的凶手、窃走他王国的小偷,他的心脏却背叛了他,他所感受到的是汹涌得令他窒息的爱意。那是他整个家族中唯一一个曾经给予过他善意的人。是这个人,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人喜爱着的;也正是这个人,让他觉得自己有被人喜爱的价值。接下来他所感受到的是一阵强烈的悲痛,他已失去这个人,泪水从他的双眼中涌出,他将残废的手指根靠在身边冰冷的石头上支撑身子,痛恨自己是如此软弱。
“不要再看着我了!”
雅维猛地将视线转向窥视孔,却发现奥登正注视着高处。他缓慢前行,脚步声在这片昏暗的大厅中回响。
“你们都弃绝我了吗?”他大声喊道,“就好像我弃绝你们一样?”
他所交谈的对象是宏顶上安置的那些琥珀神像。他所交谈的对象是诸神,声音中饱含各种情绪,唯一缺少的却是镇定。现在,他取下了雅维曾经戴过的那顶王冠,面容抽搐,擦着前额上王冠留下的印痕。
“我能怎么做?”他说,声音轻得连雅维几乎都没有听清,“我们都得为什么人服务,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得付出代价。”
而雅维却想起奥登对他说过的最后那些话,它们在他的记忆中,像匕首一般锋利。
你本该是个很不错的宫廷小丑。可是,我的女儿真的该找个只有一只手的废物做丈夫?一个被他母亲牵着线的残废傀儡?
现在,恨意腾升而起有如烈焰,火烫却又令人安心。他不是发过誓吗?为了他的父亲,还有他的母亲。
为了他自己。
随着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他将沙迪克施兰姆的剑拔出鞘,然后将残手紧握成拳,抵在暗门上。只要用力一推就能将门转开,他知道。用力一推,跨上三步,刺出剑就能结束这一切。他舔舔嘴唇,将手攥得更紧,收紧肩膀,血液在太阳穴上涌动——
“够了!”奥登大喊着,回声响起,雅维停住了。他的叔父又抓起王冠,将它戴上头顶。“已经做了的事情就是做了!”他朝头顶挥了挥手,“如果你们不希望发生这一切,当时为什么不阻止我?”他转身大步离开房间。
“他们派我来阻止你。”雅维轻声说道。他将沙迪克施兰姆的剑插回剑鞘。不是现在,时机未到。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杀了他。但雅维的怀疑已经不复存在。
即便是让托尔比城沉入血海。
奥登也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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