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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的细枝

坚毅的战士对雅维来说,并不陌生。曾经他的父亲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的哥哥则是另一个。在托尔比城,每天都有几十个这样的人轮流出现在训练场上。当乌斯里克国王下葬时,海边的沙滩上聚集着几百个。他们与年轻的国王雅维一同航行,对阿姆文德镇发动了那场被诅咒的袭击。他们的脸只在战场上才会微笑,他们的双手都被自己锋利的武器磨出了老茧。
然而雅维从未看到过像格劳姆-吉尔-高姆狩猎时所带领的队伍这样庞大的集结。
“我在伍尔斯加德待了一整年,”鲁尔夫轻声说道,“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凡斯特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一支军队。”“什么都不是”低沉地说道。
“而且特别丑。”裘德说。
这些人都因武器而高大,因恐吓而膨胀,匕首闪亮,刀剑出鞘。他们身上满是伤痕,却以此为傲,就像珠宝之于一个公主,而与此同时,伴随着音乐,一个女人用仿佛磨刀石般尖厉的声音念诵着一首献给战争女神的情歌,在这首歌里,她称颂流溢的鲜血、满是凹痕的武器与流逝太快的生命。
在这片巨熊的凹坑正中,火堆炙烤着新鲜的野兽尸体,上面淌下血红色的肉汁,雅维与他的朋友们被绑着,矛头驱赶他们,让他们聚拢在一起,蹒跚地前行。
“要是你们有什么计划,”苏梅尔从嘴角轻轻挤出一丝声音,“现在正是时候。”
“我有个计划。”“什么都不是”说道。
“要用到剑吗?”裘德问道。
一阵停顿。“我所有的计划都得用上剑。”
“你现在手里有剑吗?”
又一阵停顿。“没有。”
“在没有剑的情况下你的计划要怎么实施?”苏梅尔低声问道。
第三次停顿。“死神等待着我们所有人。”
在这群杀手最密集的地方,雅维看到了一把巨大椅子的轮廓,在椅子上坐着一个巨大的男子,他巨大的手里握着一只巨大的杯子,但雅维不再像之前那样被恐惧攥住心智,相反他感觉到机会正轻轻地触碰他。他没有计划,甚至没有一点想法,但是正如戈德琳女祭过去常常对他说的,溺水之人必须抓住一切他们能抓住的细枝。
“对待敌人,有比杀了他们更好的方式。”他轻声说道。
“什么都不是”哼了一声。“那种方式能是什么?”
“与他们结成同盟。”雅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吼道,“格劳姆-吉尔-高姆!”他的声音里带着尖啸与破音,与想象中的国王气概相差甚远,但至少响亮到足够传遍整个营地,这才是重点。一百个火堆边的脸都转向他。“凡斯特人的国王!战争女神最血腥的子嗣!刀剑粉碎者与孤儿制造者啊,我们又相遇了!我——”
他的胃部被人重重揍了一下,瞬间仿佛连呼吸都要凝滞,他发出一声悲惨的叹息。“闭上你的嘴,不然我就把你的舌头拔掉,小子!”队长怒骂道,他推搡着雅维,让男孩边咳嗽边跪了下来。
但雅维说的话奏效了。
一开始四周一片沉重的寂静,而后更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则是格劳姆-吉尔-高姆本人那仿如唱歌一般的声音:“你带着一些来访者!”
“虽然他们看起来像是乞丐。”尽管自从他们将项圈戴上雅维的头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但在无数次梦中,他早已熟悉思卡尔女祭冰冷的嗓音。
“我们在河上游的精灵遗迹里找到他们的,我的国王。”队长说道。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精灵。”格劳姆的祭司说。
“他们当时在焚烧尸体。”
“要是他们烧对了人,这倒是一项高尚的事业。”格劳姆说道,“你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我认得你,男孩。你能跟我玩个猜谜游戏吗?”
雅维奋力想要开口说话,他抬起头,再次按照顺序,从靴子到皮带,到那绕了三圈的项链,最终看向凡斯特国王那高高在上、轮廓分明的头颅,这就是他的父亲、他的国家以及他的人民最大的敌人。
“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将你的小刀提供给我。”雅维盯着格劳姆的眼睛。他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全身是血,被捆绑着,被人殴打,但依旧紧盯着格劳姆的眼睛。“你对我说,如果我改变主意,就可以来找你。你现在能把它给我吗?”
凡斯特的国王皱着眉,用手指把玩着头颈上的项链,那都是用死者的球形剑柄串起来制成的。他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推动皮带上的一排小刀。“这样做不太谨慎。”
“我以为你还躺在婴儿床里的时候,战争女神就在你的头顶上吹气,这预示没人能杀得了你?”
“诸神帮助那些会自助的人。”思卡尔女祭用手指抓住雅维的下巴,将他的脸扭到光亮中,“是我们在阿姆文德镇抓到的那个厨子家的男孩。”
“确实是,”格劳姆轻声说,“但他变了。他现在的眼神很坚毅。”
思卡尔女祭眯起双眼:“而且你丢了我给你的项圈。”
“那东西太磨人了。我也不是生来就是奴隶的。”
“但如今你再次跪在我的面前。”格劳姆说,“那么你生来是什么人呢?”
他的战士们纷纷发出谄媚的笑声,但雅维的一生都在被人嘲笑,这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哥特兰德的国王。”他说道,这一次他的声音就像黑色王座一样冷酷而坚定。
“哦,诸神在上,”他听到苏梅尔的呼吸声,“我们这下死定了。”
格劳姆露出灿烂的微笑。“奥登!你怎么比我记忆中的要年轻这么多。”
“我是奥登的侄子,乌斯里克之子。”
队长给了雅维的后脑勺一巴掌,又击中他已经破了的鼻子。这令人十分难堪,雅维的双手被绑,他无法阻止自己被打倒在地。“乌斯里克的儿子早就跟他一起死了!”
“他有两个儿子,你这傻瓜!”雅维翻身又重新摆回跪坐的姿势,嘴里满是血液的咸味,他早已厌倦了这个味道。
有人用手指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拉了起来:“我该雇他做宫廷小丑呢,还是以间谍的名义把他吊死?”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思卡尔女祭微微动了动一根手指,精灵手镯在她长长的手臂上叮当作响,那队长则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松了手。“乌斯里克确实有个小儿子。雅维王子。他受训要供职于祭司团。”
“但未曾通过试炼。”雅维说道,“作为交换,我取得了黑色王座。”
“这样一来黄金王后将能继续执掌大权。”
“莱斯琳。我的母亲。”
思卡尔女祭审视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雅维抬起下巴,在他流着血的鼻子、被绑住的双手和散发出臭味的破衣烂衫所能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表现得像个国王。或许这样就已足够,至少已足够种下怀疑的种子。
“给他松绑。”
雅维感觉到绑着他的绳子被割断,于是他便以一种恰如其分的戏剧性,将左手缓慢地移到光下。围绕着营火的人们发出那种看到残疾的东西时才会有的喃喃低语,这种低语第一次令他感觉到了满足。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他问道。
思卡尔女祭接过他的手,翻转他的手背,用强有力的手指捏了几下。“如果你师从于戈德琳女祭,那么她又是师从于谁?”
雅维毫不迟疑地回答:“她师从于威克森女祭,当时她是斯洛芬兰德国王的祭司,而现在则是祭司团的主祭,以及宗主王本人的首席仆从。”
“戈德琳女祭有多少只鸽子?”
“三打,另外还有一只戴着黑色眼罩的,当死神为她打开终结之门时,它将会把她的死讯带往赛肯豪斯。”
“哥特兰德国王的卧室大门是用什么木头做的?”
雅维露出了微笑:“他的卧室没有大门,哥特兰德的国王与他的国土和人民同在,不能在他们面前有所隐藏。”
思卡尔女祭枯瘦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这令雅维难得地感到极为满足。
格劳姆-吉尔-高姆抬起一边高耸的眉毛。“他说出了正确的答案?”
“是的。”他的祭司轻声回答。
“那么……这残疾的小崽子确实就是乌斯里克与莱斯琳之子、哥特兰德合法的王雅维?”
“看来是这样。”
“这是真的?”鲁尔夫嘶哑地问道。
“是真的。”苏梅尔吸着气回答。
格劳姆则忙于大笑:“那么这一趟就是我这些年来成果最丰盛的狩猎之旅了!快放出一只鸟,思卡尔女祭,看看奥登国王能为了他这不听话的侄子付我们多少钱。”凡斯特的国王转身准备离开。
雅维哼了一声阻止了他:“伟大而可怕的格劳姆-吉尔-高姆!在哥特兰德,人们称你为疯子,说你会痛饮人血。在斯洛芬兰德,人们称你为统治着野蛮王国的野蛮国王。在赛肯豪斯,在宗主王的精灵大厅中……但为什么,你几乎得不到任何注意。”
雅维听到鲁尔夫发出一声担忧的咕哝,那个队长则带着压抑的怒火咆哮起来,而格劳姆仅仅只是若有所思地轻敲胡须说:“若你的目的是奉承我,恐怕没有什么效果。你想说什么?”
“你想证明他们的想法都是正确的,并且在诸神给予你如此宝贵的机会时,只拿上这么一点点好处?”
凡斯特的国王对着自己的祭司抬起半边眉毛:“我洗耳恭听你那巨大的好处到底是什么。”
出售人们想要的东西,雅维的母亲总是这样说,而不是你拥有的东西。“每个春天你都会召集战士,侵入哥特兰德的边界。”
“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那么这个春天呢?”
格劳姆噘起嘴:“大概会来个小小的短途旅行吧。战争女神要求我对你叔父在阿姆文德镇的暴行进行复仇。”
在这场暴行开始时,雅维仍是国王——尽管在结束时已经不是了——但他觉得不要提起这一点可能更为明智。“我想要求的一切仅只是你在今年得比往常更推进一点距离。一直到托尔比城的城墙下。”
思卡尔女祭厌恶地嘘了一声:“就这样?”
但格劳姆已被挑起好奇心:“要是我答应了这个请求,我能得到什么呢?”
那些心中留存有骄傲的男人,比如雅维死去的父亲,被杀害的兄长,还有他那溺死的伯父乌瑟尔,毫无疑问会将最后一丝气息都吐在格劳姆-吉尔-高姆的脸上,而不是向他寻求帮助。但雅维的心中毫无骄傲可言。当他被父亲羞辱的时候,当他被奥登欺骗的时候,当他在南风号上被殴打的时候,当他在荒原上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骄傲早已消失不见。
他一生都跪在地上,再多跪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帮助我取回王座,格劳姆-吉尔-高姆,我将以哥特兰德国王的身份,在奥登的鲜血中跪在你的面前,成为你的属臣与仆从。”
“什么都不是”靠近他,咬紧牙关愤怒地说道:“这代价太高了!”
雅维无视了他。“乌瑟尔,乌斯里克和奥登。长久以来这三兄弟都是你最主要的敌人,当他们三个都通过终结之门,那么在整个破碎之海沿岸,你的权力之高将仅次于宗主王本人。或许……假以时日……会比他更高。”
越是大权在握的人,戈德琳女祭过去总是说,越是渴望权力。
格劳姆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这听起来不错。”
“确实不错。”思卡尔女祭表示同意,她的双眼比审视雅维时眯得更细了,“如果能够做得到的话。”
“你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将我和我的伙伴们送到托尔比城,我会负责发动攻击。”
“你聚集的这些家臣看来不怎么像样。”思卡尔女祭边说,边淡淡地望着他们。
“缘分有很多种形式。”
“这怪里怪气的家伙是谁?”格劳姆问道。其他人都明智地低头看向地面,“什么都不是”却不屈不挠地盯了回去,双眼如同燃烧般闪亮。
“我是一个自豪的哥特兰德人。”
“啊,一个哥特兰德人。”格劳姆微笑着说道,“在这儿,我们比较乐于看到哥特兰德人受到屈辱,全身流血。”
“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我的国王。他什么都不是。”雅维的声音甜得像蜜,那是他母亲过去常常使用的口吻,让格劳姆将视线移回他身上,因为以暴力为生的人能因愤怒而成长,在理性与判断前却会不知所措。“要是我失败了,你依然能保留你在南下行军时所掠夺到的东西。”“什么都不是”用咆哮表达厌恶和小小的疑惑。哥特兰德的城镇将会燃烧,土地被侵略,人民将会被驱逐或卖作奴隶。那是雅维的国土,雅维的人民,然而他已在这泥潭中陷入太深,无路可退。离开的唯一方法就只有穿过它,要么在尝试中溺亡,要么带着满身污浊爬出来抵达泥潭对面,好歹还能呼吸。要夺回黑色王座,他需要集结一支军队,而此刻战争女神正将这支军队的剑放置在他残废的手中,或者,至少他们的靴子正踩在他已伤痕累累的头颈上。
“你能获得一切,”雅维劝诱道,声音轻柔,再轻柔,“什么也不会失去。”
“但我们会失去宗主王的偏爱。”思卡尔女祭说道,“他下过命令,在他的神庙建造完成之前,不能有任何战争……”
“曾经有段时间,威克森女主祭的老鹰送来的是请求,”格劳姆那悦耳如歌声般的嗓音带着一丝怒火,“而后他们送来要求。现在,她开始下令了。这一切最终会变成什么,思卡尔女祭?”
他的祭司轻柔地说道:“如今,低地全境和大部分伊格灵人都崇拜宗主王的唯一神,他们都准备为他的命令而战,甚至为此而死……”
“那么统治凡斯特的也是宗主王吗?”雅维嘲笑道,“还是格劳姆-吉尔-高姆?”
思卡尔女祭抿起嘴唇:“别离火太近,男孩。我们都得对一些人负责。”
但格劳姆的思绪已经飘远了,毫无疑问,他已准备将火焰与杀丰传遍哥特兰德领土的农场。“托尔比城的城墙很厚,”他低声说道,“有不少强壮的战士守卫着它们。人数太多。要是我能夺得那座城市,我的吟游诗人们将会歌颂我的胜利。”
“绝不会。”“什么都不是”轻声说着,却没有人听他在说什么。交易已经完成了。
“这就是最好的一点了。”雅维低声吟道,“你要做的只是在墙外等待,而我将会为你献上整个托尔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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