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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好的人

“哥特兰德人更好,”“什么都不是”的声音沙哑,带着喘息,“他们战斗时齐心协力,人人都有同袍战友用盾保护着。”
“哥特兰德人?哈!”鲁尔夫喷出一股雾气,他跟在苏梅尔身后,艰难地往一个雪坡上爬去,“一群咩咩叫着被赶向屠夫的蠢羊!要是同袍战友倒下了,该怎么办?斯洛芬兰德人才是胸怀火焰!”
他们已经争论了一整天。剑与弓哪个更强;赫门海姆是不是在格恩莫岛南边;海洋女神究竟更钟爱上漆还是上油的木头,该用哪种造船会更好。雅维简直难以想象,他们究竟是从哪儿得到了呼吸。他觉得自己几乎无法获得充分的空气。
“斯洛芬兰德人?”“什么都不是”沙哑地说道,“哈!要是火熄灭了,他们该怎么办?”他们的讨论一开始还能就事论事,接着便各自更坚定自己原本的信念,最终演变成一场相互蔑视的咕哝争辩。根据雅维一路听下来的情况,这两人自从南风号沉没之后,相互间就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这已是食物告罄后的第三天,饥饿在雅维的身体中形成一种疼痛的空虚,吞噬一切希望。这天早上,把帆布从手上解下时,他几乎无法认出自己的手:它们干枯的同时又浮肿着。他指尖的皮肤一片惨白,碰触之后便感觉到一阵刺痛和麻木。甚至连裘德的脸也瘪了下去。安克兰的脚跛了,他试图掩饰这一点,却没有成功。鲁尔夫开始气喘吁吁,令雅维不由得有些畏缩。“什么都不是”散乱的眉毛间结了霜。而苏梅尔带着伤痕的嘴唇也随着他们跋涉过一里又一里的路而抿得更紧,唇色发灰。
争辩还在雅维的身边无休止地持续着,而他所能想到的事,却只是他们中究竟谁会先一步死去。
“哥特兰德人知道纪律。”“什么都不是”喋喋不休道,“哥特兰德人都——”
“有哪个傻瓜会关心这些?”雅维突然被激怒,站在这两个老头之间,用手指根指着他们的脸,狂怒咆哮道,“人就是人,好坏只取决运气!现在省省你们的呼吸好好往前走!”他又重新将手插回腋窝,强迫自己继续往雪坡上爬。
“他是个厨子家的男孩,还是个哲学家。”他听到鲁尔夫喘息着说。
“我简直判断不出,在这儿厨子和哲学家哪个更没用一点,”“什么都不是”喃喃道,“我该让特里格杀了他的。毫无疑问哥特兰德人是——”
他爬上雪坡的顶端,陷入沉默。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在他们面前是一片森林,它向四面八方展开,直到在远处陷入雪灰色的遮蔽中。
“树木?”苏梅尔低声说,听起来像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树木可能意味着食物。”雅维说。
“树木可能意味着火堆。”安克兰说。
突然之间,他们都开始向山坡的那一边蹦跳过去,就像一群孩子从家庭作业中解脱出来似的大喊大叫。雅维摔倒了,跌在一大片雪里,然后又爬起来。他们渴望地在森林外围的矮枝间跌跌撞撞地跑,然后进入高耸的云杉林中,然而这些云杉的树干都是如此细瘦,雅维几乎可以用双手手掌合围。它们就像是圣地里庄严的柱子,而雅维他们,则是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他们放慢速度,从跑动变成蹒跚前进,而后又变成拖行。稀疏的枝头没有果实掉落。没有鹿蹦出来跳向“什么都不是”的剑。地上的落木全都湿透、腐烂了。雪下的土地则由缠绕的根系和沉积了无数年的腐烂针叶组成,不够坚实。
他们的大笑渐渐消失,树林里一片寂静,除了一只小鸟发出的叽喳叫声,稍许划破一丝沉重的宁静。
“诸神在上,”安克兰轻声说道,“我们在这儿并没有比在那里好多少。”
雅维爬上一棵树的树干,用颤抖的手掰下一块已半结冰的菌菇。
“你找到什么了吗?”裘德用带着一丝希望的声音尖促地问道。
“没有,”雅维将它扔到一边,“这种不能吃。”失望与雪一同落下,比之前更让雅维感到沉重。
“我们需要的是火。”他说道。他试图存住希望的一点儿微光。火能温暖他们,振作他们,让他们凝聚在一起,从而让他们能走得再远一点。至于他们最终能到达哪里,他已无力去想。一次划一下,正如裘德过去常对他说的一样。
“要生火需要干燥的木头,”安克兰说,“厨子家的男孩知道到哪里去弄些来吗?”
“我知道托尔比城哪里有木柴出售。”雅维厉声回答。事实上,他多半是不知道的。这是奴隶们的工作。
“高的地方会干一些。”苏梅尔蹒跚前进,雅维则艰难地跟着她,一同滑下一个斜坡,进入一片没有树木的洼地,地面上覆盖着一片干净的白雪,“或许那边上面……”
她快速地走向森林中的高地,雅维则跟着她快速的脚印痕迹。诸神在上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那块地看起来有些奇怪,它非常平整而坚实,上面覆盖一整片的薄雪,底下四散露出点点黑色土地。当苏梅尔踏上去时,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碎裂声。
她停住脚步,向下瞪眼看。
“等等!”“什么都不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斜坡上,一手抓着一棵树,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他的剑,“那是条河!”
雅维盯着脚下,吓得寒毛直竖。在他脚下,冰层发出砰砰的声音,然后它咔嗒咔嗒地响起来,开始发生变化。当苏梅尔向他跑来的时候,它发出了长长的嘎吱声。她瞪大的双眼中映照出他的眼睛,在他们之间不过是一两步的距离。
雅维咽了口口水,他几乎不敢呼吸,只是将手伸向她。
“轻轻地来。”他轻声说道。
她又走了一步,然后,还不到喘一口气的工夫,她突然从冰上消失了。
一开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他像是要向前冲出去似的全身抽动起来。
他呻吟了一声,停住动作,然后趴下来四肢着地,爬向她消失的地方。黑色的水上漂浮着小块碎冰,完全看不出一丝她的痕迹。他转过头看见裘德跳到河边,激起一片雪花。
“别动!”雅维尖叫道,“你太重了!”
他觉得自己看到冰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便将身体倾向那边,探出头,他擦去积雪,却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一片黑暗和几个泡沫在水上浮动。
安克兰踉跄地走到河边,伸出双臂,然而冻住的冰面嘎吱一响,冻结了他的动作。“什么都不是”则沿河走到更下游一点的地方,那儿有一小片土地没有覆盖冰层,露出一些嶙峋的石块。
恐怖的静默延伸着。
“她在哪儿?”雅维尖叫起来。鲁尔夫只是在河边望着他们,无助地张大嘴巴。
一个人能屏住呼吸多少时间?不会太久,毫无疑问。
他看到“什么都不是”从河边跳了几步,高高地举起剑,剑尖向下。
“你是疯了吗?”雅维尖声喊道。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都不是”的意图。
剑猛地落下,冰碴四溅,“什么都不是”俯下身,将另一只手臂插入水中。
“我抓住她了!”他将苏梅尔从河里拖出来,她的四肢有如破布,流下道道冰水。而后,他将她拽到河岸上裘德和鲁尔夫正等待着的地方。
“她还有呼吸吗?”雅维高喊道。恐惧传遍他的全身,令他只能手脚并用向前爬行。
“我要怎么确认?”裘德跪在她身边问道。
“把你的脸贴在她的嘴上!”
“我觉得她没有呼吸了!”
“抬高她的脚!”雅维从冻住的河面上爬起来,强迫自己抬起灌了铅似的脚,沿着白雪覆盖的河岸跑。
“什么?”
“把她的下半身举起来!”
裘德默默地抓住她的脚腕,将她抬起来,她的脑袋松松垮垮地垂在雪中,雅维跑到他们身边,将两根手指硬插入她的嘴巴,在她的喉咙里转动着,向下压。
“起来!”他叫喊着,吐着唾沫,用尽全力,“起来啊!”他曾经看到戈德琳女祭对一个掉进磨房池塘的男孩这样做过一次。
那个男孩最终还是死了。
苏梅尔一动不动。她全身湿冷,就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雅维咬紧牙关挤出一堆祈祷,尽管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向谁祈求。
他感觉到“什么都不是”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死神正等待着我们所有人。”
雅维甩开他的手,压得更用力了。“起来!”
突然苏梅尔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她醒过来,咳出了水,粗声吸了半口气,又咳出更多的水。
“诸神在上!”鲁尔夫惊讶地后退一步。
雅维自己也差不多像他那么惊讶,毫无疑问他从未如此乐于接下一手的呕吐物。
“你想弄死我吗?”苏梅尔的声音沙哑,她的视线转到眼角。裘德放下她,她在雪上蜷成一团,拉扯自己的项圈,边咳边吐,最后开始猛烈地哆嗦起来。
鲁尔夫望着这一幕,样子就像是他刚见证了一场奇迹。“你是个巫师!”
“或者是个祭司。”安克兰喃喃道。
雅维不希望被任何人揭开这道伤疤。“我们需要让她暖起来。”
他们试着用安克兰的小打火石点起火堆,从树上剥下苔藓片来做引信,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小小的火星没办法引燃。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试验着,与此同时苏梅尔在一边看着他们,双眼放出狂热的光芒,身体抖得越发厉害,直到他们能听到她拍打衣服的声音。
曾经每日清晨都在面包店里点燃烤炉的裘德无计可施;曾经在破碎之海周边,在狂风大雨中的海滩上燃起火堆的鲁尔夫无计可施;甚至连雅维也付出了无用的努力,他笨拙地用残手的手指根敲打打火石,直到敲到自己的手指;而安克兰则不住地向燃焰之神祈祷着。
但是这一天诸神已不会再创造任何奇迹。
“我们能挖一个避难所吗?”裘德用脚后跟踢打地面,“就像我们在暴风雪里做的那个一样?”
“雪不够。”雅维说。
“那用树枝做?”
“雪太多。”
“继续往前走啊。”苏梅尔突然摇摆着站起身来,鲁尔夫踩着特大号的靴子跟在她身后。“太热了。”她说着解开手上裹着的帆布,让它松松地垂落下来,又解开衣服的扣子,拉扯里面的项圈,“项圈太紧了。”她拖着脚往前又走了几步,然后笔直地脸朝下摔倒在地。“继续走。”她在雪里咕哝道。
裘德轻轻翻过她的身体,让她面朝上,用一只胳膊抱住了她。
“父亲不会永远等我。”她轻声说道。从她冻得发蓝的嘴唇中吐出最微弱的呼吸,形成薄薄的烟雾。
“她的脑子都被冻坏了。”雅维将手掌放在她湿冷的肌肤上,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或许将她从溺水中救了回来,但要是没有火或食物,冷冬依然能将她带往终结之门,而他简直无法去想这件事。要是没有她,他们该怎么办?
要是没有她,他又该怎么办?
“做些什么啊!”鲁尔夫嘶嘶地说道,他抓住了雅维的手臂。
但是做什么呢?雅维动了动他皲裂的嘴唇,将视线转向森林,就好像在那些贫瘠的枝干之间将会显现答案。
万事皆有解决之道。
他皱眉望了一会儿,抖开鲁尔夫的手,快跑到最近的树下,从好手上撕下那些包裹的帆布。他从树皮上扯下一丛红棕色的东西,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来了。
“羊毛。”安克兰喃喃地说着,拿起了另一丛,“有羊经过这里。”
鲁尔夫从他的手指上接过:“它们往哪边去了?”
“往南。”雅维说。
“你怎么知道?”
“树干靠西的地方没被风吹到,所以长了苔藓。”
“羊意味着温暖。”鲁尔夫说。
“羊意味着食物。”裘德说。
雅维没有将自己正在思考的事说出口。羊意味着人群,而人则未必友善。但是要想选择,首先你得有两个选项。
“我会留在这里陪着她。”安克兰说道,“你们去寻求帮助,要是能得到帮助的话。”
“不,”裘德说,“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都是划桨伙伴了。”
“谁来扛她?”
裘德耸耸肩膀。“要是有东西要扛,扛上它总好过哭泣。”他将手臂放在苏梅尔的身下,扛起她时扮了个鬼脸,踉跄一两步,然后将她的脸转向自己的肩膀,抬起头一言不发地向西走去。她的体重或许已经掉了不少,但裘德就像雅维一样又冷又饿又疲劳,因此这实在是一件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壮举。
“我算是活了有段年头了,”鲁尔夫看着裘德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但我没法说我曾经看到过比这更好的事儿。”
“我也没有。”雅维说着,爬起来快步跟上。在这样的榜样面前,他怎么能抱怨,怎么能怀疑,又怎么能犹豫?
他们中的其他任何人又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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