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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敌

雅维在黑暗中苏醒,翻腾的海水泡沫冲刷着他,令他近乎窒息;他为了活下去而不住地扭动身体。
诸神似乎还留着他的性命另有用处,在他感觉胸肺都要爆炸,不管吸进去的是海水还是空气都不得不呼吸的时候,脑袋探出了水面。泡沫蒙蔽双眼,他咳嗽着,蹬着腿,呛了好几口水,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
一个汹涌的大浪将他推向岩石,雅维奋力抓住依附在石头上的藤壶和滑腻的绿色海草,给下一口呼吸争取到了时间。他和身上的搭扣搏斗,从拉他下沉的佩剑腰带中挣脱出来,又用在这片残忍的大海中挣扎得酸疼的双腿蹬掉沉重的靴子。
他聚起全身力气,将身体抬起,颤颤巍巍地爬上一块礁岩,那上面溅满盐水泡沫,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母与硬壳帽贝。
必须得说他还能活着实在是件幸运的事,虽然雅维自己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幸运的地方。
他正在塔楼北侧的入口边,错落的岩礁围成的一小块狭窄空间中,在这里,汹涌的波涛啃食着岩石,泼洒、拍打、抛掷出点点水沫。他将湿漉漉的头发从眼前拨开,吐出嘴里的盐水,觉得喉咙里阵阵刺痛,正常的手与残疾的手都因擦伤而剧痛不止。
他有勇无谋地决定脱掉铠甲上衣反而救了他的性命,但里面那件衬甲短上衣却浸满海水,他抓住皮带,终于将它脱了下来,然后颤抖着耸起肩膀。
“你瞧见他了吗?”他听到有人说话,声音离他很近,便将身子紧缩靠在岩礁壁上,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肯定已经死了,”另一个声音说道,“撞在石头上。海洋女神一定已经把他带走了。”
“奥登要他的尸体。”
“那奥登可以自己来钓。”
第三个声音说道:“或者胡里克来钓也成。都是他害那残废掉下来的。”
“你说谁会先命令你游进海里,奥登还是胡里克?”
这句话引来了一片笑声。“格劳姆上路了,我们可没时间捞这个只有一只手的尸体。”
“回船上去吧,就跟奥登国王说他的侄子掉进了深……”说话声渐渐地沿着海滨远去。
奥登国王。他自己的叔父,他曾经像敬爱父亲一样敬爱过的那个人,曾经总是说些温和的话、面带理解的微笑,总是将坚定的手掌放在雅维肩上的那个人。他自己的血亲!他用健全的手支撑身体,残手则紧紧握成颤抖的拳头,遗传自父亲的狂暴控制了他的头脑,如此强烈,让他甚至无法呼吸,然而他的母亲常常说,绝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忧愁,要多想想那些即将发生的事。
他的母亲。
想到她,雅维不由得发出一声细小的啜泣。黄金王后总是知道一切该怎么做。但要怎么回到她的身边?哥特兰德的船只已开始撤离,凡斯特人很快就会抵达这里。雅维所能做的一切就只有等待天黑,然后想办法回到边境,往北前往托尔比城。
万事皆有取胜之道。
如果他必须光着脚穿过森林走上一百英里,他会走的。他会向那狗杂种叔父复仇,还有叛徒胡里克,他要夺回黑色王座。他一遍又一遍地发着誓,太阳女神渐渐落下,藏在岩石后面,阴影渐长。
然而他没有预料到最残忍的复仇者来了——涨起的潮水。没过多久,冰冷的水波就冲刷到他攀着的岩石上。寒冷的海水没过他赤裸的脚底,他的脚踝,他的膝盖,与此同时拍打着这块狭小空间的潮水也变得更为汹涌激烈。他本该好好权衡自己的选择,但要能选择你至少得有一个以上的选项才行。
于是他开始向上爬。他瑟瑟发抖,疲惫不堪,身上又冷又疼,每爬上那么颤颤巍巍的一小步都伴随着啜泣与捎上奥登名字的咒骂。这样做的风险很大,但好过留下来将自己交付给海洋女神的仁慈,因为每一个水手都知道,在她身上根本毫无仁慈可言。
最后他奋力将自己拖上地面,爬进一小片低矮的灌木丛里,他躺了一会儿,平复呼吸。然后他呻吟着翻身站起。
有什么东西敲在脑袋上,让他发出一声惨叫,眼冒金星。地面仿佛在旋转,最后碰到他身体一侧。他艰难地爬起来,鲜血流了下来。
“看头发,这家伙是个哥特兰德狗。”有人抓着他的头发,他发出尖叫。
“一条小狗。”有人踢在他屁股上,让他头朝下摔倒在地。他匍匐着爬了一两步,又再次被踢倒。两个男人控制住了他。两个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的男人。是凡斯特人,毫无疑问,尽管除了长长的发辫之外,他们冷酷的面容与训练场上皱眉看他的战士们几乎毫无区别。
对于手无寸铁的人来说,身着武装的男人看起来总是差不多的。
“起来。”其中一个人说着又踢了他一脚,将他翻了一个身。
“那就别把我踢倒啊。”他喘着气回答。
他们用长矛柄朝他另一边脸上又来了一下,他决定再也不说什么俏皮话了。其中一人抓住他撕裂的衬衫领子,半拖半拉地带着他前进。
到处都是战士,有一些还骑着马。还有农夫,可能是镇民,之前看到哥特兰德的战船就逃离了,现在则回到他们已被摧毁的家园,身上沾着燃烧的灰烬,脸上挂着泪水,在一片废墟中挖掘。路上停放着有待焚烧的尸体,海风徐徐,翻动他们身上覆盖的裹尸布。
然而雅维现在已无暇分神同情他人。
“跪下,哥特兰德狗。”他再次被踢倒在地,而且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有站起来的机会,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呻吟,被踢破的嘴巴剧烈地抽痛着。
“你们给我带来了什么?”一个仿佛颂唱一般的清亮声音问道。
“一个哥特兰德人。他是从塔楼边的海水里爬出来的,我的国王。”
“海洋女神总是把陌生的赠礼送上岸来。抬头看我,你这海洋的造物。”
雅维内心充满恐惧、痛苦地慢慢抬起头,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一双磨损严重的巨大铁靴。而后是红白条纹的宽松裤子。接着是沉重的皮带,金质的带扣,上面挂着一把大剑和四把匕首。然后是熔铸有锯齿状金线的铁甲。紧接着是披着白色毛皮的宽阔肩膀,那张皮草还带着狼的脑袋,它空洞的眼窝中安置着一对石榴石。再往上,是一条由金与银杂乱融合在一起的粗大链子,上面闪烁着大量珍贵的宝石,都是从被他打败的敌人手中的剑上卸下来的剑柄头,链子很长,在它主人的脖子上足足绕了三圈,依然长长地垂挂下来。最后,在对于雅维来说极高的地方,这位站立的巨人长着张粗犷的脸,就像是饱经风霜的树木,长长的头发和胡子中混杂着银灰色的毛发,看起来极为狂野,但嘴角与眼睛却含着微笑。那种笑容,就像是在研究一群甲虫,思索着该挑哪一只来摁死。
“一个厨子家的男孩。”雅维用流着血的嘴巴笨拙地回答道,同时竭力将残手缩进湿透的袖子管,以免它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失足掉进了海里。”成功的谎言家总是尽可能地把事实编织进谎言的外套中,戈德琳女祭曾经这么说过。
“让我们来玩一个猜谜游戏吧。”巨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卷着自己的一束长发,“我的名字是什么?”
雅维咽了一口口水。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他进行猜测。“你是格劳姆-吉尔-高姆,刀剑粉碎者与孤儿制造者,凡斯特人的国王。”
“你赢了!”格劳姆拍了拍巨掌,“不过你赢得了什么我们还得走着瞧。我正是凡斯特人的国王。近来我们这儿的可怜虫们总是被你们这些哥特兰德人肆意抢劫、屠杀,还被你们卖作奴隶,完全不顾赛肯豪斯的宗主王的意愿,他明明要求所有的剑都封入鞘中。宗主王总是想要夺走我们的这点小乐子,但你们就在这里挑起了战端。”格劳姆扫视面前的废墟:“这一切让你感到迷惑吗,厨子家的男孩?”
“不。”雅维嘶哑地回答,他无须说谎。
一个女人向前走到国王身边,她的头发剃得很短,只留下黑灰相间的发茬,蓝色的外套将雪白修长的手臂从肩膀到指尖都藏得严严实实。雅维根据他学习的成果辨认出外套上的部分图案设计:指明未来的星图、描绘出微小神之间关系的大圆套小圆,还有述说着各种可被述说或禁止述说的关于时间、距离与计量的文字。她的一条小臂上套着五只精灵手镯,身上则搭配着价值连城的远古圣物,金与铁以及亮色玻璃制成的配饰在她身上熠熠生辉,还有各类护身符,上面雕刻着寓意早已湮灭于时间长河中的符号。
雅维知道,她必然是思卡尔女祭,格劳姆的祭司。正是她向戈德琳女祭送出鸽子,许诺以和平,却诱使雅维的父亲走向死亡。
“是哥特兰德的哪个国王指挥了这样的屠杀?”她问,声音就像鸽子的叫声一样严厉刺耳。
“奥登。”雅维带着一丝伤痛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事实。
她的嘴唇像是尝到什么酸东西似的皱了起来。“如此说来,狐狸杀了他的狼兄长。”
“那个奸诈的东西。”格劳姆叹息道。他边说边心不在焉地用手转着颈链上的一个剑柄圆头。“他肯定会这么做,就像太阳女神一定会跟着月亮之神升过天边一样。”
“是你杀了乌瑟尔国王。”雅维用他流着血的嘴巴争辩道。
“他们是这么说的吗?”格劳姆抬起粗壮的手臂,皮带上挂着的武器也随之转动,“那我为什么不以此自夸?我的吟游诗人们为什么不把这个故事编成歌谣?我的凯旋为什么没有伴随着庆祝的曲调?”他大笑着放下手臂,“我的手上沾满鲜血,血可以一直没到我的手臂,厨子家的男孩,在世间的一切之中唯有鲜血最令我愉悦。但是,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并不是所有人全都死在我的手上。”
格劳姆皮带上挂着的一把匕首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向前移动,它的角质把手正对着雅维。他可以抓住它。若他是他父亲、他兄长,或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国王而勇敢战死的凯姆达尔,他会跳起来用那把匕首刺入格劳姆-吉尔-高姆的心脏,完成他曾经庄严许下的复仇誓言。
“你想要这个小东西吗?”格劳姆拿起那把小刀,将刀刃对着雅维递过去,“拿着。不过你要知道,我还躺在婴儿床里的时候,战争女神就在我头顶上吹气,这预示没人能杀得了我。”
在苍白的天空下,格劳姆显得如此巨大,他的头发随风飘动,铠甲闪亮,武运昌隆的脸上带着豪爽的笑容。雅维发誓要复仇的对象就是这个巨人吗?他,一个残废,只有一只瘦弱惨白的好手?若他现在不是正因为寒冷和恐惧而不住颤抖,大概也会嘲笑自己的这份傲慢自大吧。
“我们该把他钉在沙滩上,拉出他的肠子来喂乌鸦。”格劳姆的祭司说道。她那双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雅维。
“你总是这么说,思卡尔女祭。”格劳姆将小刀插回皮带,“但是乌鸦从不为此而感谢我。他只是个小男孩,蹂躏我们镇子的暴行也不可能是他的主意。”格劳姆在无意中道出了真相:“我和高尚的奥登国王不一样,我不需要用杀害弱者来证明自己。”
“那怎么处置他?”女祭扫视一圈盖着裹尸布的尸体,她剃过的脑袋半边的肌肉动了一下,“人民渴望复仇。”
格劳姆从嘴里吐出一个类似放屁的声音:“人民渴望的东西太多了。你知道哥特兰德的黄金王后,貌美而睿智的莱斯琳吧?为什么要把你能卖出去的东西杀掉?给他戴上项圈和其他人关在一起。”
一个战士过来拖起雅维,另一个则往他头颈套上一个粗铁质地的项圈,他大声抗议起来。
“如果你改变主意想使用这把小刀了,”格劳姆在他身后大声说着,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你可以来找我。再见啦,曾经的厨子家的男孩!”
“等等!”雅维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会遭遇的事,脑袋中迅速转过几个拖延的计谋,“等等!”
“等什么?”思卡尔女祭问,“让他别叫唤了。”
有人往他胃上踢了一脚,顿时让雅维无法呼吸。他被迫气喘吁吁地跛脚爬到一个旧木桩上,一个人抓住他,另一个人则拿过锻造好的火烫栓子,用拔钉钳将它穿过雅维头颈项圈上的钉扣。前一个人拿起一把榔头,想要将栓子敲实固定住,却笨手笨脚地敲歪了,栓子往边上倾斜,扎进雅维的脖子。
他过去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疼痛,像个沸腾的罐子似的尖叫起来,接着边啜泣边哭喊,在地上扭动起来。有人抓住他的衬衫,将他丢进臭水沟里,让发烫的栓子在嘶嘶作响的水中冷却。
“这世上少了一个厨子家的男孩。”思卡尔女祭的脸就像牛奶一样苍白,皮肤像大理石一般平滑,而双眼则蓝得有如冬日的天空,在那里面,没有一丝怜悯存在,“但多了一个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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