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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得你赞助,我们将研发出可以使珞榭低头称臣的武器。然而必须提醒,此项研究所费不赀,而且需要你负担全额。完成之后,这件武器有许多不同运用方式,希望你能协助我改写所谓的战争史。

  ——十年前艾蒂玟致亨利伯爵的信件内容

  珞榭举国上下同声哀悼。平日王宫走廊熙来攘往、气氛欢乐,弥漫着香水气味与眉目传情,人们口里谈的是音乐与艺术、生意或猎犬、政治或赛马,但今天走廊空空如也,少数几人步伐沉重地行走,即便途中相遇,也只低声问候。

  主教长已经公开发言,他表示惨案之所以发生,原因出在水晶市集建筑结构设计有瑕疵,因此下令逮捕当初的主建筑师。同时教会决定隔日会在大教堂为死者举行追思仪式。

  国王与王后都出席了,长子赫诺与一干大臣也陪同。安玛莉一身黑,戴着帽子与传统的葬仪面纱,整场哭得稀里哗啦,彷佛怕别人没看见。艾雷瑞克穿了长及小腿的滚银边黑色外套以及同样黑色的长袜、背心,寡言庄重,读了一份稿子对全国人民致悼。

  主持仪式的是埃夫勒大主教圭亚神父。斐迪南.迪.蒙丹主教长列席,但没有发言,神情憔悴、一脸病容,外界认为他健康状况不行了。唱诗班口中是救赎与希望,风琴乐音飘扬,喇叭清亮。大教堂内外围满高低贵贱、各行各业的人,没位置坐下仍站在外头任小雨轻轻拍抚。教堂内,空气里弥漫黑纱湿透之后使人喘不过气的窒闷味道。

  赛席璐没有参与仪式,留在宫里陪公主。苏菲亚也想去,但国王不准。通常女儿要什么,艾雷瑞克都肯给,这一次却不肯答应,原因是做父亲的担心女儿身子骨差,这天天气不好,仪式可能又令人心情郁闷,结果就请玛裘林女爵帮忙照顾。

  王后得知以后暴跳如雷,当着下人的面竟出言不逊,说女爵是公主的坏榜样,在苏菲亚脑袋里塞什么音乐文学、历史政治,如果害女儿变得太聪明,传出去了要怎么给她找个好夫婿?

  艾雷瑞克没心情听妻子泼妇骂街,冷冷撇下一句:反正苏菲亚就是得留在宫里,让女爵去陪她。

  仪式开始之前赛席璐就过去公主的房间,意外撞见国王与公主独处,父亲听女儿弹钢琴。艾雷瑞克并不是懂得欣赏音乐的人,但他听得很专心,实际上视线凝在女儿身上,表情异常悲伤压抑。察觉赛席璐在一旁,他猝然起身,弯腰伸手梳了一下女儿的头发,轻轻吻了苏菲亚的头顶。

  弹着琴的公主错愕得停了手。尽管艾雷瑞克溺爱女儿,她也没见过父亲这么直接地表现情绪。

  「弹些活泼的曲子吧,苏菲亚。」他说:「真不想看妳这么难过。」

  「可是我一直想到那些死者,」苏菲亚这么说,眼睛通红。「好想和父王一起去大教堂。」

  「我不想看妳又生病。」艾雷瑞克轻声道。面对女儿,他总温柔许多,而且不会自称朕。「乖孩子,玛裘林女伯爵都特地来看妳啰,既然有客人,就要好好招待,懂吗?」

  赛席璐屈膝对两人行礼。

  「我有事情要先跟女伯爵谈一下,」艾雷瑞克又吩咐。「妳弹一弹我喜欢听的那首曲子好吗?之前有一次,晚上妳弹过的,叫做……呃……」

  「父王,是不是奏鸣曲?」苏菲亚问:「这一首?」她敲了几个音阶。

  「对、对,就是这首。」

  苏菲亚找到乐谱,放上钢琴开始演奏。艾雷瑞克神情愉悦地多看了她一眼,接着走到长条状房间另一端窗户前面,故意避开公主,并招手要赛席璐跟过去。窗外景色也是愁云惨雾,乌云围绕王宫,斗大雨滴打上玻璃。

  「派缇领公爵的千金也丧命在水晶市集里,」艾雷瑞克利用钢琴声当掩护,悄悄告诉女爵。「她与苏菲亚同年,连生日都很近。」

  「我听说了,陛下。」赛席璐回答:「非常令人遗憾。」

  她挑了一套深紫色、黑色缎边与袖口蕾丝装饰,适合哀悼用的衣服现身。头发上也扎了黑色羽毛,珠宝选用黑玛瑙。赛席璐看得出国王还有其他心事,表面上请自己照顾苏菲亚,实际上却是藉此营造可以私密谈话的机会。她耐心等候国王吐露心声。

  「昨天朕见了主教长。」艾雷瑞克突如其来开口:「蒙丹气色糟糕透顶,他说又犯了肠胃病。」

  「恐怕主教长阁下并不只是身体不适。」赛席璐冷冷回应。

  艾雷瑞克想等她解释何出此言,她却也等着陛下转述蒙丹的说词。一阵尴尬沉默之后,国王还是先开口了。

  「朕向他说了妳从神父那听来的怪理论。」

  「那么,蒙丹阁下如何回应?」

  「他说杰柯神父是神经病。」艾雷瑞克语气带怒。「主教长很火大,他已经听说妳与杰柯神父见过面,还表示没想到妳不仅听了那种异端邪说,居然还四处散播。蒙丹要我警告妳,看好自己的灵魂。妳也很清楚,犯了教会的规定,朕可保不住!」

  赛席璐知道若自己真遭指控为异端,被绑上木桩的话,国王恐怕会第一个上前丢火炬。她看着雨水沿窗户滑落,忽然生出离开宫殿回去自己庄园,不再过问世事的念头。抛开阴谋算计、尔虞我诈和虚情假意将会多么舒畅。带着书本、音乐以及美好的回忆退隐吧……

  只不过那代表将自己挚爱的国家交到一群笨蛋的手里。

  她考虑之后,出言附和。「陛下将这件事情处理得妥善至极,容我恭贺您的胜利。」

  艾雷瑞克瞇起眼睛瞪着女爵,显然并不了解她的意思,却又不肯明言,只是等着女爵解释自己哪儿胜利了值得喝采。

  「陛下,蒙丹会生气,代表心里有鬼。」赛席璐这么说:「若不是你说的话戳中他痛处,他为什么要发那么大脾气。」

  奏鸣曲结束了,两人不敢讲话,但苏菲亚很乖巧地继续弹奏一首华尔滋。

  「唔——」艾雷瑞克蹙着眉喉咙低鸣,似是虽没有把握但愿意继续听下去。

  「陛下也了解蒙丹的为人,平时冷静自持,会激动到出言恫吓,必然是因为您踩到某条线了。此外,陛下想必明白一个道理:倘若可以证明教会在管控术式一事上有严重疏失,代表王室有充分理由接手处理。」

  听完以后,艾雷瑞克深呼吸一口气,缓缓从鼻子呼出。身为珞榭至高无上的君主,他的军力几乎压制全世界,臣民们生死全操之在手,可谓世上一切都任凭摆布——却独独最强大的力量「术力」不在他的掌握中。

  几百年前,日光帝国还存在的时代,术式由珞榭王室管辖,可是随后的黑暗时代,为了解救陷入动荡不安的国度,先王俄蒙.提尔内将这权力转移给教会。艾雷瑞克已经不知多少次咒骂祖先太过懦弱,朝思暮想要夺回对术式的控制权。

  「需要证明教会有疏失,」艾雷瑞克说:「不能只是一个脑袋开洞过,可能发疯了的弗芮亚神父讲讲就算。」

  「如果说,主教长在好几个月前就已经得知水晶市集可能崩塌,但却压下这消息,只为了避免承认教会犯下大错?」

  艾雷瑞克眼睛一亮。「真的吗?如何证明?」

  「需要时间。这件事情不能急躁,必须按部就班、步步为营。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事迹败露。我想应该不用提醒陛下,这条路相当危险,若是一丁点风声传进主教长耳里——」

  「可以相信朕。」艾雷瑞克亲口答应,而且赛席璐心里也如此相信。

  这是国王一生最大心愿,若有机会可以实现,他怎会刻意坏事。艾雷瑞克离开时心情大好,还得强做镇定,装得哀痛庄严。

  房间里只剩下赛席璐与苏菲亚,难得有这机会,两人都颇开心。十五岁的公主个头纤细娇小,栗子色头发,长相可爱甜美。平常身边有很多仕女侍奉,若是年纪相仿、或都由她自己挑选,苏菲亚也不至于觉得郁闷,可惜一切都由王后决定。那些仕女只会甜言蜜语,苏菲亚很聪明,一下就明白都是母后布下的眼线,因此无法将身边人当成朋友,反而觉得是一群狱卒。但今天,随侍的仕女们也都获准回去与家人团聚。

  「殿下刚才将华尔滋舞曲弹得相当精湛。」女爵走到公主身旁坐下。「我想妳最近应当勤加练习了吧。」

  苏菲亚脸一红,低下头。

  「最近我特别喜欢华尔滋舞曲。」她羞涩地说。

  「哦,是什么原因呢?」女爵问。

  「我一直想告诉妳!」苏菲亚眼睛都亮了起来,但片刻后又黯淡下去,还冒出泪水。「只是好有罪恶感,我不应该弹华尔滋,也不应该想着……都死了这么多人。」

  「别这么拘谨,孩子。等会儿到妳房间里,我们慢慢聊吧。」女爵说。

  两人走出大沙龙,回到公主的房间里,毛茸茸、垂着耳朵的棕色眼睛小狗跳到苏菲亚面前,蹭着裙襬要主人抱牠。公主抓起狗儿,亲了牠的鼻子,小狗吐舌头舔舔苏菲亚的脸颊,窝在女孩怀里。

  「呵,听说有人帮妳找到贪吃鬼。」赛席璐说:「这小狗跑了那么大一圈,马上又活蹦乱跳了。」

  「一开始贪吃鬼是跑去追韦佛里公爵夫人的猫,她取名字叫做艾冯索那只,像个白毛球一样,每天都要仆人用个枕头端着。公爵夫人很生气,我可不懂为什么,贪吃鬼过去给又胖又懒的猫咪找机会运动一下,她不是该高兴才对吗?反正艾冯索跑下阶梯,几层我也不知道,到了王宫最底下的地方,可是贪吃鬼一直没放弃。」苏菲亚讲得一派骄傲。「垂耳犬可以当猎犬喔,妳一定知道。真可惜我没亲眼看到牠去追猫咪。」

  「后来有个仆人捉到艾冯索,贪吃鬼又溜走了。妳知道最后在哪里找到的吗?牠躲进厨房的储藏室了!」苏菲亚大笑,用下巴磨着狗儿。「真是聪明!厨师发现牠坐在里头桌子上,已经吃掉一个橘子布丁、一大块烤鹅。跑了那么久一定很饿,可怜的孩子。」

  赛席璐听完也笑了,公主更是得意。

  「你看、你看,贪吃鬼逗得女爵也很开心,明明平常都很严肃、很少笑喔。现在你有新项圈,再也不会失踪啦!」她抱紧小狗。

  「但别让牠再靠近艾冯索了。」赛席璐说。

  「我想也是。那猫咪好坏,你看,牠把贪吃鬼鼻子给抓伤了!」苏菲亚将狗往前推。「对了,女爵,要谢谢妳帮我准备新项圈,请告诉我怎么用。」

  公主抱起贪吃鬼,露出项圈。女爵看了看,觉得手工挺不错,皮革上镶的钻石是由原石一分为二。

  术匠在钻石的两半都施加术构,形成连结。其中半颗镶在项圈上,另外半颗镶在银质罗盘上。如果贪吃鬼又乱跑,负责照顾的仆人只要拿出罗盘,灌入一些术力,罗盘就会指出另一半钻石所在的确切位置。

  赛席璐解释完项圈如何使用,苏菲亚决定测试看看,就将小狗「藏」在衣柜里面。贪吃鬼马上开始咬她的鞋,苏菲亚斥责的方式是拿肉干过去喂。公主与女爵坐下来,桌上有餐点,但里头绝对没有橘子布丁或烤鹅肉。

  公主的套房以各种层次的玫瑰色和红紫色为底,加上白色镀金的边饰,里头豪华不在话下,墙壁上挂满精致图画。其中有一幅画的是贪吃鬼,而且画里牠披着一圈白色皱领,其实画完的时候,布料也被牠啃完了。房间里的水晶灯也是玫瑰色光泽,壁炉里点了火驱退下雨带来的湿气。

  用餐以后苏菲亚坐在地上与贪吃鬼玩耍,女爵在房间里走动,却看见壁炉架上多摆了一幅新的小肖像画。

  「这是?」她拿起问。

  苏菲亚抬头一看,做了鬼脸。「崔斐亚的戴德.欧特克尔亲王,说想要娶我。母后说他很有钱,但我只觉得他也太胖了点。来,贪吃鬼,给女爵看看你刚学会什么。去捡球,回来给你糖果吃!」

  公主将球滚了出去,贪吃鬼却望着球,张嘴打呵欠,搔搔新项圈。苏菲亚笑了起来,爬过去自己捡了球,想要小狗明白牠该做什么。

  「再试一次。」苏菲亚拿出糖果,以惩罚贪吃鬼不听话。

  赛席璐看着公主与小狗嬉闹,再看看肖像画,暗忖画家已经尽量美化,但那张过分臃肿的脸以及那两片肥大嘴唇无论什么妙手也无法挽回。她知道戴德亲王是谁,生活糜烂、道德沦丧,干了许多大家只愿意私下流传的坏事,而且岁数大得足够当苏菲亚的爷爷。

  据传戴德亲王想要再生育子嗣接班,因为唯一的儿子生天花过世了。前几年里他娶了两个年轻妻子想生小孩,没想到却先给两任妻子都办了丧礼。有些风声说,都是被他亲手虐待致死。

  王室中人的婚姻鲜少基于情爱,多半是金钱或政治上的交易。戴德亲王很有钱、政治地位也很高,若公主与他成婚,对于珞榭和崔斐亚的邦交大有裨益。

  赛席璐觉得得把自己耳闻之事告知国王。艾雷瑞克之前一直不肯给女儿安排婚事,似是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庇护,即使王后一直唠叨也不为所动。问题是苏菲亚确实已届适婚年龄,而珞榭与崔斐亚的关系也动摇了。国王将舰队自卜拉法抽回,导致崔斐亚立场尴尬,再加上经过舰队重整、全部改用神息以后,珞榭国库岌岌可危。艾雷瑞克以前不答应,如今也很可能被逼着低头。

  「怎么可以,」赛席璐喃喃自语。「她还是个孩子。」

  女爵将肖像画放回去,低头问起公主为什么喜欢华尔滋舞曲。苏菲亚身子蜷曲在一条长沙发上,衣襬垂到脚踝,贪吃鬼躺在她腿上。

  「两星期之前,我还没生病的时候,与侍女一起去了沙龙。安洁莉娜和我一起弹琴,就在那时候,鲁赛罗……我是说伯爵——」公主慌张地纠正自己的用词。「正好走进来。」

  「伯爵?」

  「奥辛尼伯爵,」苏菲亚回答:「银雾夫人的侄子。妳应该也见过他才对,非常英俊,言行举止都优雅得无懈可击,只是走路有一点点不方便,因为以前打仗受过伤。他是军官喔,还说伤势并不算严重,但我想他在自己国家一定是个英雄吧。我刚刚说到哪儿呀?」

  「英俊的奥辛尼伯爵走进来。」

  「噢,对。鲁赛罗……我是说奥辛尼伯爵,他停下脚步,一脸困惑望过来。他刚进王宫,结果迷路了,连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本来说完抱歉,伯爵就想离开,但是安洁莉娜悄悄跟我说,这位伯爵很会弹钢琴。我不敢叫人家表演,结果他居然听见了,主动说要为我们献上一曲。大家都很期待,我就答应了。

  「他翻了翻我的乐谱,找了一首华尔滋,说一定是我最喜欢的曲子,然后坐在我旁边。我本来想起身,但他要我留下来帮他翻页。我还是想走开,可是安洁莉娜居然把我压着,大家都在笑,我觉得好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弹钢琴的时候一直看着我。那对褐色眼珠子好深邃,睫毛是黑色,但头发和我一样是栗子色,很光滑。手指好修长优雅。还有他笑起来很可爱,暖洋洋的,却又有点忧郁,感觉好像有什么心事埋着不肯说。」

  苏菲亚滔滔不绝说着奥辛尼伯爵与他的临场演奏会。那年轻人不只弹了华尔滋,也演奏其他曲子。好不容易,公主鼓起勇气,真的想帮他翻乐谱,两个人的手意外擦过。奥辛尼伯爵很客气,马上道歉,至少身边随侍的小姐们这样告诉公主。

  赛席璐听了以后,暗忖自己先前差点误会。苏菲亚可不再是个孩子,已经挣脱名为童年的丝茧,只是翅膀还脆弱,没法子拍一拍就飞起来。女孩现在浸沐在一位美男子阳光般的笑容里,那热力使她陶醉不已。

  女爵暗暗记了下来,一定要去查清楚这位伯爵又是谁。目前探子针对银雾夫人还是一无所获,查到的线索都与她本人所宣称的相符。

  苏菲亚继续说着伯爵的一切:他讲过什么、讲话的语气、穿什么、怎样搭配的。赛席璐并没有认真听,放着公主自己一个人雀跃,因为她的心思转到了那些棘手的政治事件上。

  达壬将莫罗送上一艘前往艾利果斯群岛的船,也抢在最后关头进入他的办公室里取出研究纪录。不久之后,一群僧侣奉主教长手谕前去没收了所有文书,并逮捕相关人等。达壬正忙着制作副本,一份交给女爵、另一份交给杰柯神父。

  弗芮亚方面,探子传来消息:亨利伯爵近日大半时间耗在军舰厂房。重兵把守,想查出他在里面做什么难如登天,但赛席璐猜得到。他当然正利用新制程试图生产船舰钢板,若真的可行,想必弗芮亚全军都能装备新式防护,届时自己也不知道怎样阻挡敌国进攻了。

  想起亨利伯爵,自然也联想起儿子斯帝芬诺。还是没有他的音讯,赛席璐只能靠安德爵士那番话安慰自己。她不愿意想象儿子有可能已经送命,但这念头却挥之不去。苏菲亚忽然起身,抓着贪吃鬼当舞伴跳起华尔滋,女爵挺庆幸公主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

  她看着女孩抱着狗儿转来转去。贪吃鬼的耳朵飞扬起来,吓得汪汪叫。见公主如此快活,赛席璐也觉得宽慰,先前听艾雷瑞克说她上次发病相当严重,痛得失去意识,一直求医者叫人「不要再打鼓了」。银雾夫人调了药给苏菲亚,女孩喝了以后陷入昏睡。

  女爵觉得自己似乎该提醒苏菲亚不要太沉溺在对于英俊伯爵的幻想之中,毕竟没有人真正了解那位年轻人。可是视线转往壁炉架上的肖像,比起又老又肿的亲王,只能希望苏菲亚不会被迫嫁给那样的人。然而身为公主,她出嫁的日子不可能无限期拖延。

  一旦订婚,苏菲亚再也不能幻想着华尔滋、为美男子翻乐谱,甚至与狗儿玩耍的自由也一去不返,充满阳光欢笑的生活会彻底变调。

  还是任她享受青春的单纯,未来至少有些回忆可以回顾。于是赛席璐没针对伯爵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公主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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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雾夫人随王室代表进入大教堂。她围上很厚的面纱,大部分来宾啜泣着,但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眼睛完全没湿。夫人呆坐着度过整场仪式,努力保持清醒没有打瞌睡,结束之后随大家出去,教堂外雨过天晴,大主教说这是上帝赐福的象征。国王、王后进入王室马车回宫,其余宫廷中人各自离去。国丧持续三十天,禁止一切歌舞酒宴之类的活动,剧场、歌剧院也都暂时歇业。

  仕绅淑女一回去就躲在自己住处紧闭房门,所以王宫走廊上冷冷清清。安玛莉本想要艾蒂玟陪着,聊聊其他贵妇都穿些什么衣服,但艾蒂玟还有工作得处理,佯称自己内心悲伤难抑后就告退。

  回家锁好门以后,艾蒂玟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静静地举杯恭贺。

  「萨维尔的实验真是成功。」

  萨维尔.宓汉十四世,也就是下界人的领导者,终于证实了湮灭神音的计画确实可行。他的祖父起了这梦想,接着萨维尔的父亲则开发出可以实现这梦想的工具。现在,他将继承这梦想,而这个梦会是所有上界人最大的噩梦。

  在世界的底下,早已沉没的格拉瑟瑞克岛上,许多人围成圣圈击鼓诵诗,其效力是缓慢破坏上界教会、船舰、建筑物以至于王宫所使用的每一个术构。

  艾蒂玟从未见过那些鼓,但听过描述,因为萨维尔有时会到上界短暂逗留,此外还有保罗兄弟与其他人。她很想亲眼看一看,总会有些想象——上百名鼓手,在圣殿内排成圆圈齐聚一堂。

  鼓上铭刻有太古术构,可以引导逆术力量。他们吟唱血术祷词,也只有这种仪式可以控制逆术力量。鼓声在神息内引发共振,将逆术力传至上界,效果并不迅速,尤其与绿火炮相比,但却能影响相当广大的范围。水晶市集之所以崩塌,就是下界人成功扰乱了上界神音的证据。

  大鼓以木头为基底,覆盖以透过血术献祭的人皮。虽然是一门令人毛骨悚然的技术,但仍有精于此道的祭司,他们将逆术术构刻于人体,活生生将人皮从骨头扒下来,受术者当然会发出凄厉哀嚎,然而血术在痛苦与恐惧之中会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艾蒂玟就是一名血术教团的成员,她学会血术之后又收了弟子鲁赛罗,也就是外头传言中的「巫师」。两人以血术在珞榭各地制造恐慌,使高层疲于奔命,光是调查神秘凶残的谋杀案都来不及,无暇追踪船只在神息无故失踪,以及哨塔倒塌一类的事件。

  她的行动十分成功,说不定太成功了也未必。诱拐贵族千金以后,引起杰柯.诺索普神父的注意,差一点鲁赛罗就被逮到。年轻人说服千金牺牲自己,换取了逃命的机会,不过艾蒂玟也因此决定先暂缓这计画。

  艾蒂玟想起了保罗说过的话,萨维尔麾下臣民们开始起了逆反念头。她以前就劝谏过萨维尔,希望将血祭人数压到最低,否则迟早会引起恐惧。如今,萨维尔令她感到害怕。人会对鸦片上瘾,也会对杀戮上瘾。

  艾蒂玟脱下前往大教堂哀悼会所穿的衣服挂进柜子里。她扮演公爵夫人的角色,但身边没有任何女侍,这点在王宫妇女圈曾引起不小议论。听到艾蒂玟都自己更衣,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妇当然讶异不已,连王后一开始也差点晕倒。

  她编了一个故事,自称之前在伊斯塔拉的女侍居然是政敌派来的刺客。由于伊斯塔拉政局复杂动荡,一般人不会怀疑这说法。艾蒂玟说刺客趁自己睡着以后,意图用枕头使其窒息,逃过一劫的她很难再让外人太亲近。

  不信任外人这一点是事实。仆役们常常都会收别人的钱成为眼线,艾蒂玟在珞榭王宫的任务太敏感,她不愿冒上一丝一毫被发现的风险。但更深一层来说,她根本不愿意身边有其他人,比较喜欢独处。小时候她在孤儿院长大,本就没朋友,后来因为充满异国风味的美貌加上聪明伶俐,被萨维尔挖掘训练。没有家人的小孩最适合他们的计画,因此艾蒂玟被掳去见萨维尔。

  萨维尔为她取了名字,然后交给手下扶养。艾蒂玟一直性格孤僻,从不想交朋友,不相信也不在意任何人。就算与人恋爱,内心真正的动机也绝对不是爱。

  她穿上一件漂亮的蕾丝装饰无袖衬衫,外面搭上绣花黑色晚衣,松开发卷任头发散落肩头。这是夜里工作的装扮。艾蒂玟走到床铺边,伸手从床垫上特别切开的裂缝里抽出一大卷纸张,铺在地板以后跪下来研究图案。墙壁上忽然传出轻敲声,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无奈叹了口气,艾蒂玟站起来,启动墙壁上的术构。密门打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身上一袭诗人服,长裤在膝盖下扣紧,搭配高级鞋袜,模样相当英俊,褐色眼珠很大,鼻形精致,下颚线条方正。他的眼神带着笑意,却又染了一抹忧郁,好像在对每位见面的女性诉说:埋在我心底的哀愁,只有妳能懂。

  不过这种多愁善感的气质对艾蒂玟无效,她一脸不耐烦。

  「你过来干嘛,我又没找你?」

  「妳没找我,」年轻人伸手想要抱她。「但我好孤单,妳又太美了。」

  艾蒂玟推开他。「回你的房间去,鲁赛罗。到这儿来很冒险,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鲁赛罗噘嘴。「别对我这么冷酷,艾蒂玟。已经好久……」他凑上去想要亲嘴。

  艾蒂玟冷眼一扫,鲁赛罗吓得后退,走到床边坐下,一脸郁闷模样。

  「为什么妳不肯再和我做爱了呢?」

  「因为叫你进宫是要和公主做爱。」艾蒂玟跪在地板上抚平那卷纸开始认真看。

  他耸耸肩。「那种事情睡着的时候也可以做,反正她已经爱上我了。」

  「得让她一直爱你才行。」艾蒂玟吩咐。

  「要到什么时候呢?」鲁赛罗急躁起来。「住在这儿就好像住在一座大陵寝里头!再这么无聊下去我会发疯的。假如妳不肯,王宫里还有很多女人等着我挑,我只好去找她们了。」

  艾蒂玟微微转头瞪着他。「鲁赛罗,你知道不听话会有什么下场。」

  「妳尽管威胁我吧,艾蒂玟。但现在是妳需要我帮忙拐公主。」鲁赛罗又耸肩。「少了我,妳这计画就缺了一块,所以妳管不动我。」

  艾蒂玟朝他冷笑。「亲爱的鲁赛罗,如果你被人发现咽喉断了死在床上,我也会有失落感的。因为我还得另外安排人处理公主,有点麻烦呢。」

  鲁赛罗想与她四目交会,但还是失去勇气。「我开开玩笑罢了,妳懂吧。」

  艾蒂玟继续看着地上的东西。

  「妳到底在看些什么,那么着迷?」鲁赛罗吃味似的问。

  「王宫底部的建筑结构图。」她这么回答完,将蓝图卷好起身。「平常那就叫做一楼,等王宫落地了也不免俗才对。」

  「妳又有什么坏心眼了?」鲁赛罗站到她旁边。

  「我还有事情要办,鲁赛罗。」艾蒂玟说。

  「妳也想要我。」他说。

  鲁赛罗声音温柔缱绻,眼睛里写满渴望。他诱惑过无数少女,对方不仅上床,甚至沦为奴隶、牺牲性命。

  他想握住艾蒂玟的手,亲她的脖子。「我爱妳,艾蒂玟。」

  艾蒂玟却转身。「鲁赛罗,当个乖孩子,回房间去休息。」

  年轻人羞愧愤怒,身体颤动起来,扭起她的手腕。「艾蒂玟,我也会杀人,而且还是妳教我的。」

  「少无聊了,鲁赛罗。」她回答。

  年轻人瞪着艾蒂玟,双手抽搐的样子好像想要扣住她的喉咙。但一阵内心挣扎以后,他骂了一两句话,又钻进密道里。

  艾蒂玟坐在梳妆台镜子前面。

  「这小子渐渐自视过高,」她望着倒影说:「迟早惹祸。」

  然而她也无能为力。刚才赌气归赌气,事实上艾蒂玟确实需要鲁赛罗,否则无法完成萨维尔交代的绑架异人任务。

  如果把鲁赛罗赶走了,交不出公主,她就对萨维尔说……说什么好呢,自己抗命吗?

  艾蒂玟打了寒颤。这世上没有令她畏惧的人,她也不相信来生。只有面对萨维尔时,她心里才会充满敬畏。从小她就跟随萨维尔的指引,萨维尔未曾处罚她,甚至未曾说过重话,但总能挑动艾蒂玟的灵魂,在萨维尔面前她觉得自己渺小无助。

  处理好先前的任务,再来处理公主。

  钟声揭示一点,艾蒂玟上了唇膏与腮红,并故意将腮红抹开,像是度过一晚春宵。为了更逼真,她将头发弄乱,衣服一些缎带解开,最后戴上丝绸面具,通常幽会时才用这种东西。

  王宫里深暗幽静,艾蒂玟朝着最底下一层走去。

  王宫落地时,那儿就是一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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