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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帝芬诺有正直勇敢的灵魂。他果敢、聪明,不过恐怕不算太有智慧,时常被那颗好动莽撞的心给牵着鼻子走,但我也不想改变他。这孩子给我们这对父母无法公诸于世的爱给害惨了,然而我仔细想想,或许他的存在已印证上帝宽恕了我们俩。这是神赐给我与朱利安最棒的礼物——一个英勇高贵的儿子。

  ——摘录自玛裘林女伯爵致安德.马特尔爵士之信件

  韦斯弗斯城遭到敌袭的一天半之后,翻云号已远离残败狼狈的港都,却还看得见地平线彼端焦烟凝聚而成的黑点,在神息雾气烘托下相当刺眼。前方商船已经受损,不过亨利.瓦勒斯伯爵以及皮耶卓.奥卡札和罗德里戈都还在上头,银鸦号的高度持续缓降。

  「有个地方慢慢漏气,」弥莉分析过。「可能是索具缠到后桅时,磨坏了那边的气球。气球外皮有小洞,但如果一直鼓着就很难修理,想修好就得找地方降落。」

  「他们能降落在哪儿?」斯帝芬诺问:「我们不是在无人之境吗?」

  两条船的确进入无人之境。荡舟族的地图上,神息在此处就标示为「无人之境」。珞榭西方、介于韦斯弗斯与凯楚两城间,约五百哩的沿岸地带是一片荒芜的礁岩区,景色十分壮丽,但船只多半不愿接近,因为在石屿间气流窜动猛烈,时而缠绕为漩涡,一不小心被卷入就会撞得四分五裂。涡流将过往在此触礁的船骸打至树枝间,成了最具警告意味的告示牌。

  弥莉根据地图研判。「银鸦号唯一可以降落的地点,应该会在西北边的珍珠岛炼里。」她指着一群浮岛,其中较大者也有百来座,排列成圆形,乍看是一条珍珠项链,而且大颗珍珠旁边还有小岛,因为多得数不清,很难全部画进地图。这些浮岛随云海气流摆荡时常会相撞、地面因此出现严重龟裂,上头根本无法住人。只有最紧急的情况时,船只才会选择停靠在浮岛上迅速维修,毕竟还是比直接撞上礁石要安全多了。

  「银鸦号改变航向了,看来的确打算前往珍珠岛炼。」戴格拿着望远镜回报。

  「从他们漏气的状况判断,手脚得快些。」弥莉说。

  「很好。」斯帝芬诺摩拳擦掌。「这回终于轮到我们运气好。」

  「快吐口水。」弥莉紧张地叫道:「往你左边肩膀后面,快!你刚才把我们的运气给说跑了,得赶快辟除诅咒。」

  「先转过身,不然是下风。」戴格忍着笑。

  斯帝芬诺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照做,朝自己左边肩头吐了口水,结果弥莉又叫他把甲板擦干净。

  他和戴格计画着如何进攻,弥莉则从船舵那儿加入讨论。吉瑟坐在一张椅子上,轻声对着窝在怀中的艾灵顿大夫唱歌。女孩看来苍白忧烦,不过身体无恙,斯帝芬诺也问过她是否又听见恶魔的声音,吉瑟点了头。但问起要不要谈谈,少女却摇头拒绝。

  斯帝芬诺后来问弥莉要不要催促妹妹讲出心事。「吉瑟一直在思考,」她这么回答:「到现在还没有结论,如果有把握了就会说。」

  于是斯帝芬诺也只能无奈叹息。他很好奇恶魔攻打韦斯弗斯港背后的策略为何,乍看之下他们成功展现出凶猛狰狞又神秘、一股锐不可当的势力,但若详细分析,却注意到恶魔挑选的多半是如商船这类本就没太多反抗实力的目标。

  被他们摧毁的主要军事标的只有两个,也就是湾岸炮台和旗舰王狮号,真正的问题就出在这儿:炮台全毁,韦斯弗斯城失去主要防御,但恶魔居然不往内陆进逼、屠杀成千上万人,之后魔船竟消失踪影,潜入神息,连带骑着蝙蝠的恶魔也都撤退了。

  「说不定他们只想先散播恐惧,」弥莉态度凝重地补充了一句。「也说不定光是散播恐惧就足够了。」

  「或许其他城市也受到袭击,」戴格提醒。「我们现在不得而知。」

  魔船发出绿色光束击中珞榭空中宫殿的画面,活灵活现跳进斯帝芬诺脑海里,他想象斜阳宫外墙坍塌,甚至城堡本体失去术力支撑后直坠地面的光景:城外生灵涂炭、困于城内的人死前无比绝望惊恐,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母亲。斯帝芬诺胆寒起来。

  然而这股情绪使他讶异,然后愤怒,决定专心在当下,不再受到妄想所左右。说穿了,叫斯帝芬诺从自己母亲和恶魔之间挑一个当对手,说不定女爵更难应付。她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么多年不都是如此。此外,斯帝芬诺始终认为戴格的推测错误。或许算是军官的直觉吧,韦斯弗斯城遭侵略在他眼中是单一事件。

  「我觉得比较像是实验,」斯帝芬诺开口:「想测试武器的性能。」

  「那现在他们一定在地狱开庆功宴。」戴格酸溜溜地说。

  「另一个可能,」弥莉说:「他们是冲着杰克老爹来的。」

  「也罢,先不提恶魔的事情了。」斯帝芬诺赶快转移话题,免得总觉得神息之中也许埋伏着恶魔,正监视、偷听着自己,随时可能蹦出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样救回里戈和奥卡札。」

  翻云号受到恶魔攻击时,银鸦号趁机收起登船网,因此斯帝芬诺原本登船突袭的计画难以得逞。

  「反正直接登船也太躁进了。」弥莉下此评语。

  「等银鸦号降落以后,我们——」斯帝芬诺说不下去,因为他也想不出可以怎么办。

  「问题没变,」戴格提醒。「亨利伯爵以里戈当人质,我们攻击的话,他会杀死里戈。」

  「戴格,以你的枪法,有没有可能在他开枪之前先宰了他?」

  「队长,给我一把新式线膛枪……」戴格话中有话。「不然的话——」他耸肩摇头。「我不想冒险。」

  「用炮口对准他们,逼他们交出里戈与奥卡札,不然就直接全部炸死。」弥莉说。

  「船上还有小孩子!」戴格震惊道。

  航程中他们都看见银鸦号甲板有小孩嬉戏,而且孩子们围着奥卡札,所以推测是他的家人。也许是他哥哥的儿女。

  「妳明知道我下不了这种手。」斯帝芬诺也附和。

  「你知道、我知道,人家的船长船员可不知道。」弥莉解释。「就装一下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亨利伯爵也不会准许船长投降。」

  弥莉嗤之以鼻。「船上四十多个人,只有一个亨利伯爵,他能不听话吗?」

  「但他可以直接开枪射死里戈。」

  「他不敢。」弥莉反驳。「他一定也很清楚,里戈死了的话,什么筹码也没了。你们真的会把银鸦号打成碎片。」

  「我不太愿意赌,这关系到里戈的性命。」斯帝芬诺摇着头。

  「队长,恕我直言,我们好像别无选择。」戴格问:「银鸦号有四十名船员,我们却只有两个人。」

  「胜算也不算小。」斯帝芬诺苦笑。

  「队长说得是没错,」戴格讲得冷静。「问题在于只要我们行动,亨利伯爵情急之下就会处决里戈。按照弥莉的办法,救他回来的机会比较高。」

  「银鸦号意外受损已是天赐良机,」弥莉强调。「对方的船比我们快。要不是因为恶魔拦阻,人家早就已回到弗芮亚去,我们连影子也看不见。」

  「而且,队长,只要他们摆脱掉翻云号,亨利伯爵再也不需要里戈,恐怕会直接将他往船外扔。」戴格补充。

  「就像以前我们也常想那么做。」弥莉讽刺地说。

  三人讨论到一半,艾灵顿大夫忽然过来捣乱。牠跳到戴格膝盖上、再扑向桌面,吸引大家目光以后直接四脚朝天压着地图。斯帝芬诺伸手拍拍牠,心思却离不开这僵局。

  吉瑟过去船舵,站在弥莉身旁,做了一些手势。

  弥莉翻译出来。「吉瑟也认为我提的主意不错,而且里戈应该会设法配合。」

  「天吶,那可正是我们需要的呢!」戴格大叫,语气却是慌张。

  三个人满脸期盼看着斯帝芬诺。他叹口气,抓了抓头。

  「这计画实在不太完善——」

  「讲得好像这一趟有哪个完善的计画发挥过作用。」弥莉冷冷道。

  斯帝芬诺也不得不认输。「好吧,那就来假扮冷血杀人魔,看起来要像是每天杀小孩、以此为乐的人。」

  「没问题,队长。」戴格说。

  然后他捞起艾灵顿大夫放在肩膀,用手指逗弄猫咪下巴。

  跟着银鸦号逐渐往下降的翻云号周边有雾气如丝缠绕,但并不浓密到足以遮蔽视线,因此可以紧追在后。银鸦号船长已决定贴岸观察,想找到能够降落修船的地点。

  一些科学研究者针对珍珠岛炼的形成提出假设:可能是大陆上河流将泥沙往外喷发,与云海蕴藏的神息术力交互作用、爆发,才渐渐呈现出现在这种排列的浮屿样貌。

  眼前那座岛大概有二十哩宽,中央有山丘隆起,由于几百几千年来持续且剧烈的地质活动,本来应当是水平分布的岩层现在却垂直指着天空。山丘表面都是光秃秃的岩石,除了几颗矮松以外看不到任何植物,但山区外围就是一片碧绿青葱,树林茂密到斯帝芬诺怀疑银鸦号船长根本找不到够大的空地停船。

  但对方挺幸运的,半晌后地面上出现一片面积不小的红褐色沙滩。银鸦号快速下降,翻云号跟了过去。斯帝芬诺还找得到罗德里戈,紫色衣物在木头甲板上依旧显眼。以商船这次表现的速度而言,货舱里大概没什么东西,他猜想也许根本就只载了亨利.瓦勒斯以及开发出新技术的工匠而已。

  银鸦号降落得很狼狈,被迫抛出锚爪,并且将螺旋桨全速逆转降低速度,但撞上地面时的冲击力应该还是大得使船上众人牙齿格格作响、感觉骨头要散了。

  弥莉操作一阵之后,翻云号打开炮口,斯帝芬诺与戴格也立起回转炮,燃起点火棒随时准备出手。靠着这些武器,看来娇小无力的翻云号摇身一变与炮艇同个等级,能将普通商船炸得七零八落。

  斯帝芬诺拿起望远镜锁定亨利伯爵,对方也一样拿着望远镜朝斯帝芬诺看过来。

  他起了鸡皮疙瘩。本以为这时候伯爵脸上该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但他竟冷笑起来。斯帝芬诺放下望远镜,举起传声筒。

  「银鸦号船长,立刻交出船上的维伦纽夫先生与奥卡札先生。不从的话,我们将会对你的船展开炮击。」

  船长做了手势,无须解释也能明白他无力决定。

  「戴格,」斯帝芬诺表情沉重、紧抿嘴唇。「让对方看看我们有多认真。」

  「还得小心别打错位置。」戴格低声道。

  他正要点燃引线时,亨利伯爵忽然伸手指着那座山。

  「以为我还会上当吗,」斯帝芬诺说:「发——」

  「斯帝芬诺!」弥莉声音尖锐。「他没骗你!」

  一条战舰从山丘后面飞出,看来埋伏了很久,炮台全部就绪了,炮手同样拿着冒烟的点火棒,正朝翻云号望过来。人家有三十二挺大炮,而翻云号只有两挺。战舰叫做果敢号,挂着弗芮亚国旗。

  亨利伯爵摘下帽子一鞠躬。「幸会了,上校。」

  不知他是否以这动作为暗号,战舰随即对着屋舟开火。

  银鸦号上,罗德里戈目睹屋舟遭到猛烈炮击,露出惊骇神情。翻云号爆出火焰,摇摇欲坠,下降到树林后方以后他无法看清楚船上状况,只有乌烟缠旋上涌。

  站在他旁边的皮耶卓.奥卡札脸色苍白。「是你的朋友……」

  「嗯。」罗德里戈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得陌生。

  「很抱歉……」奥卡札听来像是快要哭了。「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啧啧,拜托,别哭哭啼啼。」亨利伯爵道,伸手搭在罗德里戈肩膀上。「先生不必担心,你们那条船受的损伤看来严重,实际上还好。我吩咐过贝克上将不要把船给炸毁,只要妨碍航行就好。要修理会有些困难,尤其这鬼地方可没有船坞,不过以吉尚上校的本领,加上有你帮忙,应该还是想得出办法逃离这荒岛才对。可能得先落魄一阵子就是了。」

  罗德里戈看着烟柱,一会儿转身。

  「这我就不懂了,」他很疑惑。「不是该把我扔下船才对?」

  「呵,我保证,原本是这么安排没有错。」亨利伯爵回答:「不过这世界局势变化很快,我也得随时修正计画。请到我舱房里谈一谈。」

  弗芮亚的战舰已航行到银鸦号上方,船员们也做好必要的修整。其实连商船损伤也在伯爵的安排下只是看来严重、实则轻微,因此很快就处理完毕,只要伯爵一声令下就可以重启航程。

  伯爵将罗德里戈带到之前的船长室里,后来已经转交他使用。舱房不大、昏暗,香烟气味非常浓,小窗子透进一丝阳光。里头家具不多,一张写字桌、两张椅子,还有钉在舱壁的床铺与一个大皮箱。

  「本来是该请你坐下休息才对,不过我们也讲不了多少话。」亨利伯爵说。

  他走到大皮箱旁边,罗德里戈还站在房间中央,注意到皮箱上术印发出微弱光芒,看来法术才解除不久,而且都是很强的防护。亨利伯爵插入钥匙、掀开箱盖,取出一个物体。关上皮箱后,他将那东西交给罗德里戈。

  「见到玛裘林女爵时,替我转交给她,顺便代我问候一声。」

  是啤酒杯。

  罗德里戈看着杯子神情极度讶异。他本来已经准备赴死,没想到却拿了啤酒杯要交给女爵,当然一时也想不通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女爵要收下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酒杯……不过他一眨眼就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呼了一口气以后望向亨利伯爵想得到解释。

  「还有一句话要转告女爵。」亨利伯爵嘴角扬起,却是皮笑肉不笑,目光冰冷、神色严肃。「告诉她,击中王狮号的绿火也打中过这酒杯。但如你们所见,这杯子一点损伤也没有。」

  罗德里戈眨了眨眼睛,乍听之下无法理解个中奥妙,但将琐碎的资讯拼凑完成后,震惊得差点松手。

  他看着伯爵。「恶魔的武器对这酒杯没用,也就是说奥卡札研究出的强化金属可以——」

  亨利伯爵不耐烦挥挥手。「先生,你差不多该下船了,那几位朋友大概正担心你的安危,想必你也一样。」

  罗德里戈紧紧抓住酒杯、走向舱门,但在门口又转头。

  「伯爵,你也知道珞榭会将这技术运用于与弗芮亚的战争中,为什么还要把酒杯给我们呢?」

  亨利伯爵沉默一阵,双唇紧闭、表情很阴暗。「维伦纽夫先生,多数人只看得见眼前的事情,但我习惯眺望远方,看见地平线上有什么。杰柯神父与我都可以一起对抗恶魔了,难保贵国与我国不会在将来联手对抗想要消灭我们双方的敌人。若是真上演了那种剧情,我希望并肩作战的伙伴有跟我国一样的实力。那么,再会了,先生。也代我问候吉尚上校,相信那条小屋舟受损得没有太过分才对。啊,也请容我对你父亲致上哀悼之意。」

  罗德里戈带着啤酒杯离开船长室,爬上楼梯以后外头阳光灿烂,他眨了下眼睛,看见远方从翻云号升起的黑烟。

  他没刻意与奥卡札告别,但工匠看见了他手中拿着啤酒杯,很吃惊地张大眼睛。船长放了板子,罗德里戈下去后站在一条沙滩上。商船准备出航,将储藏室一桶桶神息灌入气球内,之前船长刻意放气只是为了营造出船只受损的假象。银鸦号将在战舰陪同下回到弗芮亚。

  在沙滩上,罗德里戈思索着如何找到伙伴们。他看了一看,中间有片丛林茂密得视线透不过去,贸然闯入大概会迷路出不来,而且低头看见自己名贵皮鞋上有银扣、长袜还是丝绸的,罗德里戈决定在树荫下坐着休息,等斯帝芬诺过来找自己。

  接着他把玩啤酒杯,研究找不到瑕疵的光滑表面,内心大感赞叹。回想起自己写的论文,内容确实是如何将金属与神息术力结合在一起,但其实只是有天晚上酒喝多了草草完稿,之后不想被退学所以才匆匆送交审查出版,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认真看待。然而他亲眼看过恶魔的绿火如何摧毁炮台、击沉王狮号,眼前这杯子却能够分毫无损。

  两大国放下过去恩恩怨怨,携手对抗共同敌人?罗德里戈相信亨利.瓦勒斯伯爵有此打算,也认为女爵会同意这件事,问题在于败寇队众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够回到珞榭。

  「而且进宫的时候要穿什么好?结果还是没拿到新衣服。」罗德里戈唉声叹气起来。

  银鸦号自地图上也没标示名字的沙滩进入云海,跟在巨大战舰的后面前进,远远看去像是小鹅跟着母鹅。

  上升过程中,船舱内亨利伯爵透过脏污的舷窗往下瞭望,看见迫降于树林对面的翻云号。距离还不算太远,所以肉眼即可分辨吉尚上校和那佣兵身影,两人忙着灭火。看样子这几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哪儿也去不了。

  甲板上皮耶卓.奥卡札与家人聊天聊得很开心。亨利还听见他承诺不再赌博、要痛改前非。

  你当然不会去赌场了。伯爵冷笑起来。

  这位天才术匠即将享受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食衣住行甚至厂房的工具设备与助手都会是最高等级,身边无时无刻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监视保护,形影不离。

  亨利打了个呵欠,伸展长手长腿。从收到啤酒杯以来,第一次觉得可以稍微放下戒备。他过去推开舱门,高声叫人给他送瓶酒进来。

  明明才几周,却好像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真是奇妙的感觉。

  他身子往椅子一沉,视线扫过这房间,颇不满意。之后可以迁到战舰上,环境会好一些,不过贝克上将在这鬼地方滞留两周,恐怕心情不是很好,还是晚些再过去比较妥当。

  亨利想起自己妻子,希望她一切安好。现在回去,也许赶得上孩子出世。想象着将婴儿抱在怀里,他觉得自己幸福得很荒唐。

  一名船员提着瓶子进来,是伯爵在韦斯弗斯城里买来的名酒。珞榭人其他方面也许不怎么样,酿酒技术倒是一流。

  「放桌上就好。」他吩咐。

  船员将酒瓶放下,还摆了开瓶器,以及两个玻璃杯。

  「为什么拿两个杯子来?」亨利质问:「傻了吗,除了我还有谁?」

  船员愣愣望着他,好像相当不解。亨利一挥手要他滚出去,自己开了酒瓶,倒了一杯。香气弥漫在房间里。

  敬杜孛一杯好了。伯爵得意地笑着。

  船员走到门口,但没有出去,反而将舱门给锁上,返回伯爵面前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冷静自恃地望过去。

  是个普通船员,帆布裤、松垮衬衫,两腿与脚掌都有晒伤痕迹,头上戴着绒布帽。亨利感到愤怒,眼睛瞪得很大,没想到对方还是不以为意,翘着腿拿起玻璃杯。

  「老兄,这什么意思?」亨利很不客气地问:「回去干活儿,免得挨打。」

  船员摘下帽子,甩甩头发。

  黑色长发滑落在纤细的肩膀,脸上的术力丝线散开来,戴着金斑的瞳孔射出一抹笑意。「她」提起酒杯,示意亨利该给客人斟酒才对。

  「艾蒂玟!」伯爵惊呼。

  「好久不见了,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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