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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们沿着蜿蜒的白石小路穿过王宫,经过起伏的草地和只具装饰性的建筑,还有那片树篱迷宫的高墙。平时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的图亚,现在却在马鞍上不自在地扭动了起来,他的双唇抿成一线,嘴巴凹了进去。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我问道。
我以为他可能不会回答,但他随后说道:“这里有一种发虚的味道,好像人们在变得柔弱。”
我看了这个魁梧的战士一眼:“跟你相比的话,每个人都很柔弱,图亚。”
通常都会有塔玛来取笑她的兄弟,可是这次,她却出人意料地说道:“他是对的,这个地方感觉死气沉沉的。”
他们没有起到让我冷静下来的作用。正殿中那些所见所闻已经让我有点焦躁不安了,我对国王的怒气甚至让我有些吃惊,尽管圣者们知道,国王活该如此。他是个龌龊的老色鬼,喜欢把女仆逼到墙角,更别提他是个糟糕透顶的领导人了,竟然在区区几分钟之内先后威胁我和玛尔要把我们处死。即使只是想了想这些,我就又觉得心中充满了仇恨。
当我们进入树木围成的通道时,我心跳加快了。树木包围了我们,在我们上方,树枝交织在一起,形成翠绿的华盖。我上次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还是光秃秃的呢。
我们走出了华盖,进入明亮的阳光之中。在我们下方的就是小王宫了。
我很想念它,我突然意识到。我想念它金色穹顶发出的光,想念那奇特的墙壁,上面雕刻着或真实的或幻想中的各种怪兽。我想念那蓝色的湖泊,它闪着微光,如同一小块天空,我想念那不在湖正中位置的小小岛屿,还有湖畔召唤者帐篷的点点白色。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我诧异地发现,这里给我的感觉,就像家一样。
然而,并不是一切都和从前一样。现在第一部队的士兵背着来复枪驻扎在各处的空地上。在对抗一支由毫不手软的摄心者、暴风召唤者、火焰召唤者组成的军队时,我不知道他们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由此传递出的信息很明确:格里莎是不受信任的。
一队身着灰衣的仆人站在台阶上等候着,准备牵走我们的马匹。
“准备好了吗?”玛尔扶我下马时小声说道。
“我真希望大家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我看起来难道没有准备好吗?”
“有一次我偷偷把一只蝌蚪放进了你的汤里,你不小心把它吞下去了,你看起来就跟那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忍住了笑,感觉我的担忧减少了一点儿。“多谢你提醒我,”我说,“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我停顿了一下,把我凯夫塔的褶皱弄平整,我不慌不忙,希望自己的腿能在这段时间里停止颤抖。接着我上了楼梯,其他人跟在我身后。仆人们将门开得很大,我们踏入了宫殿之内。穿过门口房间冷冷的黑暗,我们进入了金色穹顶大厅。
这是一间巨大的六角形房间,和大教堂一样。精雕细刻的墙壁上镶嵌着珍珠,上面是一个硕大的金色穹顶,它高得不可思议,好像悬浮在我们上方一样。屋子正中是四张长桌,围成一个正方形,格里莎就等在那里。尽管人数减少了,但他们还是按照序列分成了红色、紫色、蓝色三队,在各自的队伍内或坐或站,紧紧围在一起。
“他们真是很爱他们漂亮的颜色啊。”图亚嘟囔道。
“不要让我动心思噢,”我小声说,“说不定我会决定让我的私人护卫穿亮黄色的双排扣大衣。”
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他的脸上浮现出类似恐惧的表情。
我们向前走去,大多数格里莎都站了起来。这些人都很年轻,我突然意识到,许多年纪更大、经验更丰富的格里莎都选择了投奔暗主,一阵不安随之涌上我的心头。也许他们只是够明智,知道要逃跑。
我预测到不会有太多科波拉尔基选择留下来。他们是最高阶的格里莎、最受器重的斗士,与暗主的关系也最为紧密。
人群中还是有几张熟悉的面孔。谢里盖是少数几个决定留下的摄心者之一。玛丽和纳蒂亚站在埃斯里尔基之中。我惊讶地看到大卫在马蒂莱尔基的桌边,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我知道他对于暗主的所作所为有过疑虑,但那并没有阻止他把牡鹿项圈固定在我的脖子上。或许这正是他没有看我的原因,也有可能他只是热切地希望能回他的工作间去。
暗主的黑檀木椅子已经被搬走了,他的桌子上空无一物。
谢里盖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人。“阿丽娜·斯达科夫,”他紧张地说,“见到你我很高兴,欢迎你回到小王宫。”我注意到他没有鞠躬。
紧张的气氛如同一个活物,在屋里膨胀、跃动。我希望能消除这种紧张感,这其实很简单。我可以露出喜色,发出笑声,拥抱玛丽和纳蒂亚。尽管我从来没有真的属于这里,但我可以体体面面地做个样子出来,假装我再次成为他们的一员感到非常轻松。但我想起了尼古拉的各种警告,于是我抑制住了自己。软弱是一种伪装。
“谢谢你啊,谢里盖,”我说道,刻意显得不太正式,“我也挺高兴能站在这里。”
“有传言说你回来了,”他说,“但也有同样多的传言说你死去了。”
“嗯,如你所见,我活得好好的,在威大道上旅行了几周后,我现在保持着最佳的状态。”
“据说你是和国王的次子一起到达这里的。”谢里盖说。
已经开始了,第一次挑战。
“是这样的,”我愉快地说,“他在我和暗主的争斗中提供了帮助。”
屋里一阵骚动。
“在黑幕中吗?”谢里盖有些疑惑地问道。
“在实海上。”我纠正道。人们交头接耳起来。我抬起手,他们安静了下来,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先让他们服从命令做小事,他们也就自然会服从命令做大事了。“我有很多故事要讲,有很多信息要传达,”我说,“不过这并不那么紧迫,我是带着一个目的回到欧斯奥塔的。”
“大家在谈论婚礼。”谢里盖说。
哈,尼古拉知道了一定非常惊喜。
“我回到这里不是来当新娘的,”我说,“我回来只有一个理由。”这不完全是真的,但是在满满一屋子不确定是否忠诚的格里莎面前,我并不准备谈起第三个加乘器。我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回来是为了统领第二部队。”
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有人在欢呼,也有人愤怒地喊叫。我看见谢里盖和玛丽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屋里安静下来的时候,他说道:“这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国王已经同意由我进行指挥。”暂时,我心中想着,但嘴上没有说。
屋子里又是一阵骚乱。
谢里盖清了清嗓子:“阿丽娜,你是太阳召唤者,你能安全归来,我们谢天谢地,但是要指挥军事行动,你还不太够格。”
“不管够不够格,我都获得了国王的祝福。”
“那我们将会向国王请愿,科波拉尔基是最高阶的格里莎,应该由科波拉尔基统领第二部队。”
“那是你的说法,刽子手。”
我一听到那丝绸般的声音就知道它是属于谁的了,可当我看到她鸦翼般的黑发,心里还是一颤。佐娅从埃斯里尔基中走了出来,她柔韧的身形包裹在蓝色的夏季丝绸里,衬得她的眼睛闪亮如宝石——带有超长睫毛的宝石。
我克制着自己,没有转过身去看玛尔的反应。佐娅就是那个曾经用尽一切办法让我在小王宫中过得悲惨的格里莎。她曾经嘲笑过我,散布过关于我的流言蜚语,甚至打断过我的两根肋骨。但她也是那个很久以前在克里比斯克引起过玛尔兴趣的女孩。我不确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过我怀疑并非只是气氛活跃的谈话而已。
“我代表埃斯里尔基说话,”佐娅道,“我们会跟从太阳召唤者。”
我努力不让自己显示出惊讶的表情。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是支持我的人。她在耍什么把戏啊?
“不是我们所有人都会。”玛丽无力地插嘴说。我知道自己不该对此感到惊讶,但这依然让我有些难过。
佐娅轻蔑地笑了一声:“是啊,我们了解的,你支持谢里盖的一切努力,玛丽。但这不是班亚旁边的深夜幽会,我们在谈论的是格里莎的未来和整个拉夫卡的未来。”
佐娅的发言引来了一阵窃笑,玛丽的脸涨得通红。
“够了,佐娅。”谢里盖厉声说。
一名我不认识的埃斯里尔基走上前来。他有着深色皮肤,左侧脸颊较高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他的衣服上有火焰召唤者的刺绣。
“玛丽说得对,”他说,“你不能代表我们所有人说话,佐娅。我确实更愿意看到一名埃斯里尔基成为第二部队的首领,可那不应该是她。”他的一根手指以控诉的姿态指向了我,“她甚至都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说得没错!”一名科波拉尔基喊道,“她成为格里莎还不满一年呢!”
“格里莎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后天造就的。”图亚咆哮起来。
真是理所当然,我心想,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会选择现在来敞开心扉。
“你是谁?”谢里盖问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他傲慢的本性。
图亚把手伸向了他的弯刀,回答道:“我是图亚·于——巴托。我在远离这个腐朽宫殿的地方长大,我也很乐意证明我可以让你的心脏停止跳动。”
“你是格里莎?”谢里盖不相信地问道。
“跟你一样。”塔玛回答道,她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那你呢?”谢里盖问玛尔。
“我只是一个士兵,”玛尔回答着,走过来站在我身旁,“她的士兵。”
“我们都是她的士兵。”费约德尔加了一句,“我们回到欧斯奥塔来侍奉的是太阳召唤者,而不是某个装腔作势的男孩。”
另一名科波拉尔基站了起来:“你只是另外一个暗主倒台后逃走的懦夫罢了,你没有资格来这里羞辱我们。”
“那她呢?”另一名暴风召唤者问道,“我们怎么知道她不是在为暗主做事?她帮助他摧毁了诺沃克里比斯克。”
“她还上过他的床!”另一个人喊起来。
永远不要屈尊去否认,我脑海中响起了尼古拉的声音。
“你跟尼古拉·兰佐夫是什么关系呢?”一名物料能力者要求我回答。
“这很重要吗?”我冷冷地问道,但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渐渐失控。
“当然重要了。”谢里盖说,“我们怎么能确定你是否忠诚呢?”
“你没有权利审问她!”一名召唤者喊道。
“为什么呢?”一名治愈者反驳道,“因为她是活着的圣者吗?”
“把她放到教堂里去吧,她属于那里!”某个人说道,“把她和她那帮乌合之众赶出小王宫去。”
图亚伸手去拿剑。塔玛和谢里盖都扬起了手。我看见玛丽掏出了她的打火石,我感觉到召唤者的风卷起了我凯夫塔的边缘。我以为我已经准备好面对他们了,然而我对于自己心中涌起的潮水般的愤怒并没有准备。我肩膀上的伤在隐隐作痛,我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爆发了。
我看着谢里盖冷嘲热讽的面孔,将力量集结了起来,目的明确而邪恶。我举起了手臂,如果他们需要教训,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要争论,那就在谢里盖尸体的碎块旁边争论吧。我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他劈去。这光芒是一把被愤怒磨利的刀。
最后一秒钟,一丝残存的理智冲破了愤怒的迷雾。当我意识到自己准备做什么的时候,我满怀恐惧地想:不行。我感到恐慌,大脑飞速旋转着。我猛地一转身,将开天斩抛向了高处。
轰然碎裂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格里莎们尖叫着往后退,挤到了墙边。
天光从我们上方锯齿状的裂缝中倾泻而下。我切开了金色的穹顶,好像它是一枚巨大的蛋一样。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寂静,当时所有格里莎都看向了我,惊魂未定,难以置信。我咽了咽口水,对自己做出的事感到讶异,对自己差点做出的事感到惊骇。我想起尼古拉的建议,硬起了心肠,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恐惧。
“你们以为暗主很强大,是吧?”我问道,冰冷的声音让我自己吃了一惊,“你们完全不知道他现在能做什么。只有我看到过,只有我曾经面对他,并且活了下来,只有我可以讲述他的能力。”
在我自己听来,我像个陌生人,不过我感觉到力量的余波在体内回荡,于是我继续推进。我缓缓转过身去,直视每一双震惊的眼睛。
“我不在乎你们认为我是圣者还是傻子,抑或是暗主的姘头。如果你想留在小王宫,那你就要跟从我。如果你不喜欢,那你今晚就要离开,不然我会让你成为阶下囚。我是一名军人,我是太阳召唤者,而且我是你们唯一的希望。”
我大步穿过房间,猛地打开了通往暗主居室的那一扇扇大门,心里暗暗感谢它们没有上锁。
我盲目地沿着门廊往里走,并不确定自己要到哪里去,我一定要趁着别人没有看到我发抖之前,离开穹顶大厅。
凭着运气,我找到了通往作战室的路。玛尔在我后面走了进来,在他关上门之前,我看到图亚和塔玛在门口站起了岗。费约德尔和其他人一定还在后面,希望他们能和其余格里莎和平共处。或者,他们可能已经开始互相残杀了。
我在一张拉夫卡古地图前踱来踱去,那张地图和对面的墙壁一样长。
玛尔清了清嗓子:“我觉得进行得很顺利。”
一阵歇斯底里的、咯咯的笑声从我的唇间发出。
“除非你原本是想把整个屋顶弄下来砸在我们头上,”他说,“那样的话我猜就只能算是部分成功了。”
我咬着大拇指,继续踱来踱去。“我必须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所以你本来就准备那样做?”
我差点杀了人,我想要杀人,不是穹顶就是谢里盖,而且解决谢里盖可比解决穹顶困难多了。
“不完全是。”我承认道。
突然之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从我体内消失了。我瘫坐在长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把头搁在手上。“他们会走得精光的。”我呻吟道。
“有可能,”玛尔说道,“不过我觉得不会那么糟糕。”
我把头埋在了胳膊里。“我在骗谁啊?这个我做不来,这就好像一个糟糕的笑话。”
“我可没听到有人笑。”玛尔说道,“就某个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人来说,我觉得你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
我抬眼凝视着他,他靠在桌子上,双臂在胸前交叉,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意。
“玛尔,我在天花板上开了个洞。”
“一个富有戏剧性的洞。”
我有些气恼,发出了介于哭和笑之间的声音。“下雨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办啊?”
“跟平常一样,”他说,“别让自己淋湿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塔玛把头探了进来:“仆人问你是不是准备在暗主的居室里就寝。”
我知道我不得不这样做,但对此我并不期待。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勉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在小王宫里待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我们去看看吧。”
沿着作战室外的门廊往里走就到暗主的住处了。一个炭灰服色的仆人领着我们进入了一间很大且颇为正式的公共休息室,室内摆着一张长桌和几把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椅子。每面墙上都有一扇双开的门。
“这扇门里面是一个可以带您离开小王宫的通道,主上大人。”仆人指着右边的门说,接着,她指了指左边的门说:“那扇门通向护卫的住处。”
我们正对面的门无须解释,它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黑檀木的门板上雕刻着暗主的标志,日蚀时的太阳。
我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面对这一切,所以我漫步到护卫的住处,往里看了几眼。他们的公共休息室要舒适得多,屋内有一张打牌用的圆桌,一个不大的砖炉用来在冬天取暖,几把垫得很厚的椅子围在炉子旁边。透过另一道门,我瞥见了几排行军床。
“我猜暗主的护卫要多一些。”塔玛说。
“多得多。”
“我们另外多带一些人来。”
“我想想。”玛尔说,“不过我不知道是否有这个必要,我也不知道谁是我们可以信赖的人。”
这一点我必须承认。我对于图亚和塔玛有一定程度的信任,但我真正确定信赖的人只有玛尔。
“也许我们应该考虑从朝圣者中挑选一些人。”塔玛建议道,“有些朝圣者以前是军人,他们中一定会有人很善于打架,而且他们绝对愿意为你卖命。”
“绝对不行,”我说道,“国王听到某个人小声说句‘圣阿丽娜’就会把绞索套到我的脖子上了。再说了,我可不希望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认为我能死而复生的人手里。”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凑合。”玛尔说。
我点了点头:“好吧,那……有谁能去处理一下修屋顶的事情呢?”
图亚和塔玛的脸上绽开了一模一样的笑容。“我们不能让它就那样放几天吗?”
“不行,”我笑了起来,“我可不想它整个塌下来砸到我们身上。找找物料能力者吧,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我的拇指摩挲着那条横贯手掌的伤疤。“不过别让他们修得太完美了。”我补充道。伤疤可以成为很好的提醒。
我回到了主公共休息室,对在门口徘徊的仆人说:“我们今晚在这里吃饭,你能去看看餐盘准备好了没有吗?”
那个仆人扬起了眉毛,接着鞠了一躬,快步走开了。我应该对他们下达命令,而不是问问题。
我留下玛尔和双胞胎讨论值班的时间表,自己穿过屋子来到了那扇黑檀木大门前。门把手是两片薄薄的银色新月,材质看起来像是骨头。当我抓住把手拉门的时候,没有吱吱呀呀的响动,也没有铰链的声音,那扇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仆人已经点亮了暗主屋内的灯。我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吐了一口气,而我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我在期待发现什么呢?一个地牢?一个深坑?暗主悬在树枝上睡觉?
这间屋子是六角形的,深色的木墙上雕刻着幻想中的森林,其中满是细长的树木。在带有华盖的大床上方,半球形的天花板是用光滑的黑曜石制造的,排成星座形状的小片珍珠在其间闪闪发光。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房间,也确实很奢华,但它依然只是一间卧室。
架子上空空的,没有书。桌子和镜台上也空空如也。他所有的物品一定都已经被移走了,很有可能被烧掉或者碾成碎片了。我恐怕应该为国王没有把整座小王宫夷为平地而感到高兴。
我走到床边,抚过枕头凉滑的面料。我知道他依然是个凡人,知道他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晚上会躺下休息,这让人感觉不错。但我真的要在这里睡觉吗?在他的床上,在他的屋顶下?
一惊之下,我意识到这间屋子闻起来也有他的气味。我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他有自己的气味。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是冬日朔风的凛冽,是枯枝,是虚无的气息,夜晚的气息。
我肩上的伤抽痛起来,我挣开了眼睛,房门紧闭着,我并没有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阿丽娜。”
我猛地一转身,暗主正站在床的另一头。
我用手捂住嘴,免得自己尖叫出来。
这不是真的,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种幻觉,就像黑幕中那次一样。
“我的阿丽娜。”他低声说。他的面孔很俊美,没有伤疤,完美无缺。
我不会尖叫的,因为这不是真的,它动一动就会消失的。
他沿着床慢慢走过来,没有发出脚步声。
我闭上眼睛,用双手捂住,默数了三下。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竟然站在我面前。我不会尖叫的。
我向后退了一步,靠到了墙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会尖叫的。
他伸出了手。他碰不到我的,我告诉自己。他的手会穿过我,就像鬼魂那样。这不是真的。
“你不能从我身边跑开的。”他小声说。
他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实在,真切。我感觉到了他的触摸。
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张开双手,一束光芒夺目而出,耀眼的光波带着微微的热量席卷了整个房间。暗主消失了。
屋外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门一下子被打开了。玛尔和双胞胎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武器。
“发生了什么事?”塔玛一边环视空空的房间,一边问道。
“没事。”我从唇间挤出了这两个字,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用凯夫塔遮住了自己颤抖的双手。“怎么了?”
“我们看到了光,还有——”
“只是因为这里有点阴郁罢了,”我说,“到处都是黑的。”
他们盯着我看了半晌,接着塔玛四下瞧了瞧:“是挺沉闷的,也许你可以考虑重新装饰一下。”
“我的待办事项上绝对有这件事。”
双胞胎又扫视了一眼屋子,然后就向门外走去了,图亚已经嘟嘟囔囔地向他的姐妹抱怨起晚餐来了。玛尔站在门口,等着。
“你在发抖。”他说。
我知道这次他也不会要求我解释的。本来他也没有问的必要,我应该主动把实情告诉他。但是我能说什么呢?说我产生幻觉了?说我发疯了?说我们不管跑多远都永远不会安全?说我身上和那个金色穹顶一样有裂口,但从我的裂口里爬进来的东西比天光糟糕得多?我保持沉默。玛尔摇了一下头,就这样走开了。我独自一个人,站在暗主空空荡荡的房间中。把他叫住啊,我绝望地想,告诉他一些,告诉他全部。
玛尔离我只有几英尺远,就在墙壁的另一头。我可以喊出他的名字,把他叫回来,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在黑幕中发生了什么,我差点对谢里盖所做的事,我刚刚看到的东西。我张开了嘴巴,但总是想起同样的话。
我不会尖叫的,我不会尖叫的,我不会尖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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