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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蒙面人在石厅中大步流星地徘徊,他的长袍也被带起的风鼓起,不住地飘动。他走到石环中央,然后将上面的罩子一把扯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上面——那件衣服被扯得稀烂,上面还留着干涸的血液那暗棕色的残迹。
“我们在林子里发现了克莉西斯的尸体。她身上大部分的肉都被狼群咬掉了,所以我们无法判明死因。不过,还有两个人也驻守在那里。”他指着教会成员中的两个新出现的空位。“是被长矛和投石器干掉的。”
“德谟斯的姐姐。”许多人在底下窃窃私语。
“我们应该派手里的一支无声军出去,到阿尔戈里斯去追捕她。也许她确实迅捷过人,膂力超群,但是以一人之力终究无法抵挡千军万马。”
“她已经不在阿尔戈里斯了,”站在中央的人愤怒地说,“她的船是还停在那里,但是她走的是陆路,而且一个随从都没带。”
“那她到底——”
那人抬起一根手指,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走向地面上一处镶着希腊全土地图的部分,用他软皮鞋的鞋尖从阿尔戈里斯开始画线,那条线一路向北延伸,穿过了诸多乡村,又引向迈加拉狭长的边境地带,最后停在了代表沿岸地带的黑色地砖上,那下面标着一个词。
科林西亚。
某个教众从唇间挤出了一声干笑。不多时,又有两个人跟着笑了起来,接着,所有人都陷入了狂喜之中。然而其中一人——那人的体格如同公牛一般,他粗重的呼吸就更像了——他走到了中央,站定,然后伸出双臂,一副无比光荣的模样。“她的旅程在那里就会结束——我差不多该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了。”
卡珊德拉大步流星地走在科林西亚的街巷之间,然而她觉得,自己肺部的负担却重了许多。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神庙中冒出的烟尘之下,加上路旁那些漆色俗气,且高得离谱的杂院和庄园,这里的景象就更让人喘不过气来。卡珊德拉听说过这座城市:科林西亚是一座和斯巴达结盟的城市,这里历来都是一派繁华景象,而且财力雄厚。然而,今日所见,与她之前所闻大相径庭——这里的街巷十分冷清。
市场上并没有传言中的繁华,只有空荡的摊位,无人管顾的车辆和大堆这里的名产——也就是罐子和花瓶——有些是裸坯,有些上面用黑橙两种颜色画上了神明和古代英雄的图样。酒馆也是门可罗雀,只有大堆空荡的椅子静静地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四下一片萧条,没有市民,没有商人,也没有嬉闹的孩童,更没有种种奢华淫逸的糜烂景象和招揽皮肉生意的女子——这本是这座城邦扬名的缘由之一——也就是窄巷内的花柳行径。而去往阿芙洛狄忒神庙的台阶上也是空荡一片。时不时地,卡珊德拉会听到窗板开闭的啁哳声,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叹息。她左右环视,目光却迎上了那些面色苍白,极力想要避开他人视线的人。人们确实还在这里,只不过,都躲了起来。他们心怀恐惧,就好像在躲避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是在忧惧战争么?卡珊德拉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然而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这里——科林西亚可是持有极为强大的海上力量,斯巴达能够在海上和雅典海军相抗,全仰赖这个城邦帮助。不过,目前为止,这座城市那高耸却邋遢的城墙还是毫发未缺。接着,卡珊德拉的目光又对上了一位酒馆主,那人的眼睛立时变得和月亮一般,他连忙把自己藏在了一个桶后面。只可惜,他本人要比他的屏障宽了不止三倍。于是,卡珊德拉跺着脚走到那桶前面,然后在上面踢了一脚。“出来!”卡珊德拉如此地命令道。
那个肉墩墩的酒馆老板站起身来,装出一副刚看到她的样子,一面还用一块布擦起了桶子的顶部。“哦,贵安。是要喝酒呢,还是吃点儿什么?”
“安舒莎。”卡珊德拉说道。
那人缩了一下,又开始盯着自己的脚,好像在盘算着要再藏起自己的身形。
卡珊德拉没有多话,直接俯身越过了那个桶子,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领,把他拽到了自己眼前。这人通身弥漫着洋葱的臭味,皮肤上到处都是油汪汪的黑色坑洼。“我走了一天一夜,从阿尔戈里斯来到这里——安舒莎,也就是交际花们的头人,到底在哪儿?”
就在这时,伊卡洛斯从酒馆敞开的前门猛地扑了进来,它尖啸一声,让自己停在了一处柜台上,然后在那里踱来踱去,还不时踢两下上面的空杯子。
那人又呜咽了一声,终于做出了回答。“那些人已经全都离开了。她们已经抛却了至高神庙,她们不愿冒着风险继续待在这里。”卡珊德拉皱起了眉,那些交际花可是备受尊敬。毕竟她们可是神庙挂名的女主人,是受神明护佑的存在,这些人的教育程度甚高,生活条件大多数时候也十分优越。除非城中再无旁人,不然她们是绝不可能被赶出城去的。
“她们去哪儿了?”卡珊德拉抓着领子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她们在佩里涅之泉。”那人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样的回答,说着还抬起手指向了南面。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他今天要回到城里来。”
“谁?”
“那个巨头——我们叫他‘掮客’,以前在安舒莎治下的街道现在都归他管了。安舒莎有时也可以说是心黑手狠,但要比狠辣的话,没人能比得过……他。许多人已经见识过他的怒火了——他拿走了我存在这里的所有银币,接着他还会来取走我的脑袋——肯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卡珊德拉横了酒馆老板一眼。我才不管这个凶徒姓甚名谁,我必须找到安舒莎。
卡珊德拉放开那人,然后打了个响指,叫伊卡洛斯过来。伊卡洛斯来之前又踹掉了一只杯子,然后恶狠狠地朝着那酒馆老板探过头去。那人直接缩成了一团,抱头痛哭,直到伊卡洛斯蹦下柜台,径自飞走之前,他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在朦胧的灯光下,卡珊德拉一路穿过了城门,她发觉,警卫室通道里的卫兵正死死地盯着她——可能这只是光线的恶作剧?她对这些毫不在意。于是,卡珊德拉将目光转向了内陆,大概四里开外的地方,有几处高耸扬尘的崖壁,在它们跟前,还有许多突出的壮观岩丘。如果那酒馆老板的方向感有哪怕一丁点儿可信度的话,那么,历史悠久的佩里涅之泉应该就坐落在那里。一人一鹰就这么从平原上走过,秋日的初风掠过了大地,从平原上遍地的陶土坑里扬起了尘土,沾了汗流浃背的卡珊德拉一身。
卡珊德拉终于来到了岩壁下,然后直接沿着盘山的小径向上攀登,这段路上时不时就会有一些扰人的事情发生,搞得她头痛不已。有一处岩壁极为陡峭,如果掉下去必死无疑,高空的疾风猛地朝她吹来,好像要把她从那些只容指尖探入的凹槽上刮下去。到了山顶之后,卡珊德拉向那里的平地满怀感激地伸出了手臂,然后开始发力向上爬去——然而摆在她面前的,还有其他东西——一柄精心打磨的长剑,还有它近在眼前的剑锋。
“如果敢再擅自上前一步,我就划开你的喉咙,然后顺着豁口把你劈成两半。”上面那个冷着脸的女人如是说。卡珊德拉发觉,自己的两边也响起了弓弦张开的声音,接着便看见,另外两个女性正用手中的武器对准她。箭也已在弦上。
卡珊德拉慢慢地向上登去,两手举起,手心朝上,示意自己的手中并没有武器。那女人的头朝着右边微微侧了一下。卡珊德拉就那么被剑锋引着,沿着山顶平地的边缘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伊卡洛斯尖啸一声,打算扑下来,却被自己主人投来的视线制止了。她放眼望去,只见这山顶上还生有几棵柏树和枞树,其余的地方几乎寸草不生。然后,她的目光停在了中央部分附近那座涂有金漆的低矮古老建筑物上。石方和女像柱在那里圈出了一个小小的方形封闭空间。妇女们在那些柱子下的荫凉中修补衣服,加工木材,绕着柱子在那里捉迷藏取乐。然而,当她们看到卡珊德拉的时候,许多人要么愣在那里,要么向后退去——这样的反应和科林西亚人并无二致。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一只猫旁边,抚摸着它的肚子。那女孩身上披着肮脏的披肩,头发也是乱蓬蓬一片……那一瞬间,卡珊德拉简直要脱口叫一声福柏。然而,当那女孩转过身来,看见她之后,就直接跑开了。卡珊德拉心中生出了恐惧,生怕福柏再一次动了脱逃的念头,而她的心房上的斯巴达枷锁也因此震颤起来。她把指甲刺入手掌,想要消除心头的无力感。
那个女人领着卡珊德拉走进了那幢金色的建筑。风被隔绝在了外面,刚刚踏进去时还是一片黑暗,等她进入内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中央放着一个光滑的雪白大理石盆,里面装满了一种奇妙的青色液体,那液体是从池底一个天然的小泉眼中冒出来的。有些人说,这古老的泉水是由与它同名的创造者的泪水形成的,另一些人则声称,它是在伯伽索斯的马蹄落地时创造出来的。四面的墙上画着有关奥德修斯旅程的壁画。而有些女人也正忙着重新粉刷上面剥落的部分。
引路的女人让卡珊德拉停在了泉池的边上。“挺漂亮的,对吧?不过啊,最近接了他的活儿跑到这儿来的雇佣兵到头来都被溺死在这个池子里了。”
“他?你是说掮客吗?”
“别装傻。”她一面说着,把剑顶在了卡珊德拉的背上。
“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掮客。我是来找安舒莎的。”
“我就是安舒莎。”
卡珊德拉立时觉得口中发干。“我……我在找我的母亲。”她一面说着,一面试图转过身,想要和安舒莎面对面交谈。然而那柄剑又在她身上戳了一下,卡珊德拉无奈,只好继续面对着泉池的方向。
“谁派你来的?”安舒莎厉声问道。
“是阿尔西比亚狄斯。”
剑上的力道轻了一些。“他现在都能憋着不调情,跟人讲正事儿了?有点儿意思。”
“我母亲很久以前就从斯巴达逃走了。她出逃的时候用的名字应该是密里涅。”
“密里涅?”卡珊德拉感觉到,抵在她背上的剑锋已经没了踪影。她大着胆子转过身,想要面对方才还压着她的人。却看到安舒莎那张刚才还紧绷着的脸已经换上了一副柔和的神色,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慈爱。
“她来过这里,对吧?”
“是啊,”安舒莎平静地答道,“她很快又离开了这里。”
转眼间情势突变,她手中的剑锋又提到了身前。“全蒙她的教导,才有了今天的我:经受过千锤百炼之后,现在的我已经是个不屈不挠的女人——或者说女商人好一些。现在的我已经不吃别人打的感情牌了。总之,要我猜,你想知道的是她的去向吧?”
卡珊德拉点了点头。
“那你就必须为我做点什么。”她顺着围墙的开口,朝着远处的一片朦胧的污点看过去,不过,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科林西亚的轮廓。“根据传闻,这个‘掮客’不久就会返回这个城市和他的港口仓库。你要做的,就是把我的家乡从他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换句话说,就是要你去干掉掮客。”
卡珊德拉和她一起凝视着那座遥远的城市。“为了找到我的母亲,我什么都肯做——但是,你得告诉我,这个掮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是个嗜血的恶魔。体格像公牛一样健壮,不过比起公牛来,应该还是他更强壮些。”
安舒莎说着,她的脸也因为厌恶而皱成一团。距离她最近的女人听到这些话之后,便立刻躲到了一旁。“我们这已经有三个姑娘遭了他的毒手,还有两个——罗珊娜和艾琳娜——被他们绑了去。你知道他们会对抓去的人做些什么吗?他会用炽热的拨火棍把他们的血肉一块块烫下来。只有一位交际花逃过了他的追捕。”她看向池边。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垂着头坐在那里。卡珊德拉也只能依稀分辨出她身上的疤痕,还有那两个已然空无一物的眼窝。
卡珊德拉的思绪又回到了盖亚之窟中——回忆起那个易怒的畜生,他用滚烫的拨火棍烧掉了一个可怜虫的眼睛。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确切地知道了掮客的身份。“要么是我杀了他,要么是我为此丢掉性命。”
艾琳娜伸出一只手来,紧握着罗珊娜的手。当那沉重的脚步声慢慢接近,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她们盯着坐在对面的那个瘦骨嶙峋的人。他和她们也是同样的面貌,也是满身脏污,遍体鳞伤。那脚步声伴随着沉重的呼吸缓缓接近她们。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一切都突然归于寂静。只听咔嗒一声,牢房的门伴着吱呀声被打开。这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紧紧地闭上眼睛,想让她们这最后几分钟共处的时光尽可能有意义些,然后就在那里等待着掮客那肉乎乎的手把其中一人拉走。
然而,最后发出尖叫的反而是那个男人。她们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看到他前面的那个家伙已经倒在了地上,被如此光景吓了一跳之后,只见掮客油腻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像个玩具一样把那人拖在后面。“该烧人了。”那高大的凶徒一面咕哝着,一面把自己的最新一个受害者拖进了码头仓库的主厅里。
只听咔嚓一声,牢门又关了起来。
“牢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罗珊娜说。她四下环顾肮脏的牢房,望着其他人坐过的地方——后来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被这样拖了出去。“下一次,就该轮到我们中的一个了。我们再也没法活着见到安舒莎了。”
当牢房的门被再次打开时,她们两人都吓得发起抖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却只见一根芦苇被巧妙地插在了门闩上——这样这道门就锁不上了——然后就那么朝着地面悬在那里。两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廊道里的那个身穿皮甲、背负武器的女人。她快步跑到她们跟前,然后蹲了下来,对她们说:“走,朝大门去,记得别闹出动静来。想个办法尽快逃到山上的泉水那里。”
“你能给我们带路么?”
“不行,”那女人答道,“我还有事要做。”
仓库中心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因热度而扭曲的空气中弥散着橙色火花的浓烟散发出的恶臭。掮客拨了拨坩埚,然后从里面拿起了一根铁棒,棒头已经烧得滚烫,而他就在那里看着滴落的熔铁,一副陶醉的模样。那个瘦骨嶙峋的人被绑在了桌子上,当铁棒在他脸上移动时,他抽搐着,尖叫着。接着,一滴熔铁滴落在这个人的脸颊上,滴入了他的肌肉里,嘶嘶作响,然后深深地烧进了他的头颅之中。他的尖叫声令人不忍入耳。掮客不为所动,只是一把抓起他的脑袋:“闭嘴,你这条狗——你号得我头疼。”
“求你了,求你了。别再滴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
“你会告诉我,那个安舒莎和她手下的姑娘们到底躲到了那些破山里的什么地方,对吧?”掮客接过他的话头。
一阵沉默从黑暗中掠过。
那被锁住的人开始抽泣。“我不能。只有这件事我是断然不能做的,这座城市里也不会有这样的人。背叛她就是背叛阿芙洛狄忒,那可是对诸神的大不——”
掮客没有理会他,只是像举起棍棒一样举起了手中的拨火棍,于是那人的声音直接变成了尖叫……接着,掮客就把那铁棒猛地挥了下去,打烂了那个人的镣铐之后,又扔到了地板上。那一刻,那人自由了。他就那么盯着掮客,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然后,掮客抓住桌子的一头,向另一边倾斜。
“不……不……不!”
卡珊德拉正沿着一堆谷物袋的顶端爬着,而此时下面的恐怖景象就这么被她收在眼底。这时,那个汗涔涔的大块头把桌子朝着坩埚倾了过去。那瘦骨嶙峋的男人像一只猫一样在那光滑的地面上乱抓起来,然后滑进了坩埚里的熔铁之中,接着传出的,就是他临死前的一声刺耳的惨叫。那大块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那张满是悦色的脸被熔流的光映得通亮。他在教会的集会上戴着面具,这样的行为于他的同僚,可以说是一种仁慈。卡珊德拉心想,原因很简单,假若没有面具,他就跟一头食人魔没两样了:下巴老大,没有门牙,厚厚的下唇和黑色的胡须上沾满了唾沫。突然,他把头转向了麻袋堆这边。卡珊德拉猛然吃了一惊,在被发现之前,卡珊德拉从其中的一个小缝里钻了下去,藏进了一个又深又暗的角落中。前面的袋子中间有一个豁口,透过它可以看到坩埚周围的情况。她看着掮客转过身去,又给坩埚点上了火,她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后,准备找个机会从那豁口上跳过去——好能在他的肩胛骨之间利落地来上一下。她握着长矛的手紧了紧。而站在粮袋前,挡在她和掮客中间的暴徒一共有十二人,他们手中都拿着钉锤和棍棒。这些人是可以解决掉的,她告诉自己。别傻了。不多时,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乐子都不长久啊。下一个我该烧谁呢,嗯?找个婊子来吗?”掮客咆哮着,盯着他那群喽啰中的一个。“没准下一个就要从你们里面挑呢!”
那人发出一声尖叫,手指向了他的一个同伙,而被指的那人吓得目瞪口呆。掮客却抓起另一个人,把他拖到坩埚前,一把按趴在地上,却在最后一刻停了手,放开了他。“哈!”他开过了“玩笑”之后,如此咆哮起来。
卡珊德拉就在那里注视着他们,看着掮客向他们交代第二天的安排:一部分人去敲诈勒索,用武力威胁那些欠了保护费的人……另一队探子要到山里去,寻找神殿交际花的首领安舒莎。他没完没了地絮叨了几个小时,卡珊德拉觉得,自己的眼皮已经开始发沉。她从昨晚开始就没睡过觉,就这么连夜赶到了科林西亚。现在她感到是四肢酸痛,饥肠辘辘。为了提神她把指甲嵌进了手掌。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响起:犹豫只会将你推入坟墓!你必须采取行动,不然就只会越来越软弱。不管面前有没有十二个卫兵,现在不做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卡珊德拉蜷起身子,做好了冲刺的准备。她扭动了几次臀部,然后将视线锁在了掮客的背上。他就是她的目标。杀了他,其他人就会,或者至少可能立时作鸟兽散。她咬紧牙关,将疑虑从脑中清了出去,然后绷紧神经,准备从麻袋堆里跳出去……
……然后一段冰冷的锋刃就顶在了她的腰间。
卡珊德拉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傻了。要是真让你得了手,我们就都死定了。”一个男人在后面低声说道。
卡珊德拉转过头,发现一个年轻的黑皮肤男子也躲在这里,而且就在她的身后。这人英俊极了,脸上蓄着胡须,还留着长发。然后,她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红色斗篷,这说明他并不是掮客的人。
“嘿,我是斯巴达的人,和你一样,也是掮客的敌人。”他像是读到了她的心思一般,低声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布拉西达斯。”他低声说。
她在旅行中无意间从旁人有关战争的谈话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你就是那个斯巴达军的教头兼军官?”
“现在这会儿把我当间谍就行。这段时间以来科林西亚一直没有派使节来到斯巴达,于是元老们派我到这里来,作为他们的耳目行动,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发现——那个浑账大块头把这座城市当成了他自己的所有物。安舒莎是个诡计多端的贱种,但是这个掮客造成的麻烦比以往任何时候她搞出的事情都多。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能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告诉元老们呢。”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卡珊德拉低声问道,俨然一副怒斥下人的元老做派。
他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愤怒:“因为我在这些袋子里已经躲了六天了。”他压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尽量不要超过耳语的音量。“我正等着能独立抓住那个浑球的机会。现在是我最接近成功的一次,然后你就突然冒出来——一切就这么被搞砸了。”
卡珊德拉注意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蘑菇味。“你说你在这里躲了六天了?”
“我在袋子堆里留了个地方。地面上有一个洞,我一直把它当作厕所,我还带了一包咸肉和几瓶水,以求能够保持自己的强力。”
“是够强力的。”她一面应着,一面又闻了闻周边的空气。
布拉西达斯没有回答。相反,他盯上了她的列奥尼达斯之矛,看来是刚刚注意到它的存在。“听你的口音,我猜你来自我的家乡,但现在我才知道,你确实是斯巴达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斯巴达人。”他一面说着,一面收起了抵在卡珊德拉背上的剑。
“我已经不是斯巴达人了,再也不是了。”她低声回答。
布拉西达斯发出一阵喉音,表达自己的不悦。“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有多少人对你的家人们心怀敬畏吗?”他指着长矛问道。
“这都是过去时了。”卡珊德拉说。“我的家庭像我的长矛一样,已经支离破碎,流落在希腊各处了。”布拉西达斯捏着他的下唇,陷入了沉思,然后摇了摇头,他脸上的愁苦又加深了几分。“他们说的有关那个晚上……在忒格托斯山上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么,也就是说,你相信的,是背负着这致命血脉的我啰?”
“没错。”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挺直身子。
“那我们就合作好了。等他的卫兵散开再动手——干掉这个怪物。”他们默默等待着。几个小时过去了,掮客终于让他的卫兵都各自散开,只剩下三个人还跟在他身边。然后,他拿出了一张计划表,开始仔细研究他们第二天尝试进入山里的方法。“越过那处峭壁,从一头跃到另外一头,你们同意吗?”他向最近处的那个人问道。
“是的,主人,”卫兵答道。
“你同意吗?”他向下一个人问道。
“我们会找到安舒莎和那些所谓圣婊子的。他们会为你卖命,不然就把她们烧成灰。”
“同意吗?”他又问第三个人。
“同意。”
接着,掮客抬头朝着粮袋中间看去。
“同意吗?”
一片寂静。
卡珊德拉感到胃里一阵剧痛。
“我问你呢,布拉西达斯。你赞成我的计划吗?”
卡珊德拉感觉到一股冰一般的寒意从她的身上掠过。她和布拉西达斯对视了一眼,然后,掩护着他们的麻袋被扯掉了,而掮客手下的另外九个人也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咧嘴笑着,他们都已经张弓搭箭,瞄准了两人。
“好,好,好啊,”掮客看见了躲在那里的卡珊德拉和布拉西达斯,然后粗声说道,“看来我还能多得一倍的奖赏呢。”
掮客用的脚镣都很重,而且结实到足够锁住一头熊。掮客把它们拧得很紧,把卡珊德拉的最后一根自由的肢体拉紧,然后就像固定之前那个可怜人一样,把她牢牢地固定在了桌子上。桌子旁边坩埚散发的热度灼伤了她的皮肤。
掮客的卫兵就在不远处,他们用长矛制住了跪在地上的布拉西达斯,他的手也被绑住了。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吗,布拉西达斯?”掮客笑出了声,用手指指着现在已经被掀开的麻袋堆。“我能闻到你的味道,还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是,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儿杀了你呢?啊,是的,我喜欢让我的猎物带着希望死得更难看一些。你看。今晚我就要把你的脚踝绑住,然后把你吊起来,头还要浸到熔铁池里。众神可鉴,我都等不及要听到你向我求饶的声音啦。”他一面说着,一面拍打着嘴唇,还笑出了声。
接着,他又转向卡珊德拉,从坩埚里拿起一根拨火棍来,朝她咧嘴一笑。“我可不会让你像他那样死得痛快——我一早就知道你会跑到这里来。我本想着还得自己去抓你,看来是用不着啦——你直接闯进了我的老窝。我要烫死你,剥下你的皮,直到你叫出声来为止——我不会让你向我求饶,而是要你发誓效忠于我,还有我的团队。”
“去你的。”卡珊德拉冷冷地说。
掮客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他把那烧得通红的拨火棍按到了她的大腿上。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以名状的疼痛。极度的痛苦折磨着她的心神。她听到一声尖叫,却几乎没有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当她开始抽搐,她听到脚镣发出响亮的锒铛声,也闻到了自己的肌肤被灼烧的可怕臭味,还有口中弥漫的腥甜味——舌头被咬得太用力,已经渗出血来。
当掮客把棍子压在她身上时,仓库在她的眼中又一次摇晃起来,这一次拨火棍被贴在了她的身侧。她感觉到,黑暗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的意识,仿佛是要拯救她,但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心知如果自己失去了知觉,下一次醒来时,她就会被送到教会的老巢去,或者永远也不会醒来了。她一面挣扎着,一面还看到掮客从盛着熔铁的坩埚里拔出了一个刚加热好的尖头,然后把它带到她的脸上。热气在一掌之遥的地方就刺痛了她的脸颊和鼻子。当掮客把锐利的白色尖头抬到离她眼球一指之遥的地方,她便感觉到她的眼睛表面开始干枯,一种刺眼的疼痛穿透了她的头骨。“听着……好好听着,你会听到啪的一声!”掮客欣喜地叫了起来。
就在此时,卡珊德拉看到了一些东西:在白茫茫的热浪中,她看见有什么在掮客这一众人后面移动着。艾琳娜和罗珊娜——两人都带着满身的疤痕和泪迹,爬到了这里。只见两人像豹子一样一跃而起,朝其他人发动了攻击,一个从后面捅穿了卫兵的身体,另一个用棍子打破了卫兵的脑袋。在其余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她们又击倒了十二人中的两人,显然,这些时间足以让布拉西达斯自救了。只见斯巴达人从长矛的包围网中跳起来,一面跑着,一面顺手割断了手腕上的绳子,他抓起一柄长矛,顺势撕开了持矛人的喉咙,又将另一个人踢到一旁。
令人眩晕的白光从卡珊德拉的眼前退去——掮客从卡珊德拉的跟前转过身去,开始应对身边的威胁,于是热气消散了。虽然她依旧是半盲状态,但她还是听到了打斗的声音,还有掮客的吼叫,然后就是锁链被剪掉的闷响。“快起来!”布拉西达斯一面吼着,一面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桌上拽了下来,又把夺回的半截矛塞到了她的手里。她一下子明白过来:罗珊娜和艾琳娜并没有听她的话,从这里逃出去。相反,她们那饱受苦难的灵魂燃烧了起来,驱策着她们与这些恶棍搏斗。掮客身边还剩下六名卫兵。卡珊德拉跳过去,用长矛从一名卫兵的身侧刺了进去——那人方才还被一位姑娘牵制住了——然后转过身来,利落地将另一名警卫的小腿砍成了两截。
“快走,”卡珊德拉指向仓库的大门,向姑娘们喊道,“回到安舒莎那里去。”
姑娘们泪流满面,点了点头,匆匆离去。她们离去时,口中还说着感激的话语。
布拉西达斯又杀掉了两个卫兵,然后和卡珊德拉背靠着背,与剩下的四个凶徒,还有首恶“掮客”对峙。
“我的剑断了。”布拉西达斯喘着气说道。
“你们只有一件武器,我们可有五个人。”掮客咆哮道。“我把话撂在这儿,接下来有你好受的。”他用手指朝剩下的四个人比画了一下。“干掉他们。”
四人应声向前冲去,罗珊娜——正奔向大门,奔向自由——猛地拽起了一根绳子。一堆谷物立刻就从上面的筒仓里坠下来,而迎面而来的两个卫兵就这么消失在了倾泻而下的粮食之中。此时还剩下两个喽啰,卡珊德拉挡下了其中一人的攻击,将她的长矛刺进了他的腹部,然后转身面向最后一个,那人扔下了他的武器,逃走了。
布拉西达斯和卡珊德拉现在转向了掮客。那畜生就站在那里,活像一头随时准备冲锋的公牛,他手中拿着一支长矛,眼中凶光毕露。卡珊德拉朝布拉西达斯看了一眼,然后举起一只手来——上面还留着一只带着铁链的镣铐。布拉西达斯立刻明白了,抓住了上面断开的链条。掮客朝他们冲过来,而他们也一起朝他冲过去。然而,还没等他动手,两人就跳了起来,用绷紧的铁链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拖着掮客庞大的身躯向后退去——掮客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三步、四步,直到脚后跟撞到了满是熔铁的坩埚底部。被束缚的他发出一声叫喊,在漫到地上的熔铁中手舞足蹈,每跳一步,就叫一声,最后,那声音变成了动物般的呻吟。那声音伴随着肉体的焦味和头发燃烧的恶臭,一直持续到了天明。坩埚里的熔铁和不成人形的肉块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浮上来两次,最后终于没了声响。
市民们醒来之后,便看到一片黑压压的烟雾弥漫在科林西亚上空。他们几个月来第一次从家里走出来,心里是既紧张又害怕,当他们听到传言时,更是如坠云雾之中:码头边的仓库昨晚被烧毁了。这还不算,那天所有的人都被召集到了剧院中去。自从掮客执掌大权以来,会场就一直关闭着。慢慢地,人们终于相信此时重新发布的召集令是真的。到了中午,剧院中已是人满为患,附近的屋顶和高处的街道上还有更多的人站在那里,正向舞台这边探看。卡珊德拉站在群众中间,她已经精疲力竭,她的腹胁和大腿上裹着白色的亚麻绷带,下面烧焦的肌肉上涂着一种用于冷却的油膏。仓库被点燃后,布拉西达斯就离开了——他回到斯巴达,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向两位国王做了报告。不过,临去之前他曾恳求她做一件事:把掮客的骨头扔进水里。让一切在这里画上句号吧。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我挺喜欢你的,布拉西达斯,但是过于勇敢对于人来说是个弱点。你不知道掮客和他背后的教会有多恐怖。
就在这时,一位演说家大步走上舞台,告诉大家,这座城市又一次自由了。台下一片混乱,许多人对此表示怀疑,四处寻找证据,想要搞清这是不是什么精心设计的诡计,是不是那个畜生用来清除异己的阴谋。
卡珊德拉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然后……
嗖,咣!
数千人被惊得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从舞台的悬架上掉下来的那个人和金属的奇怪混合体。它摇晃了好一会儿,然后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于是,舞台下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人们哭泣着,祈祷着,表达着对他们未知的救世主的感激。卡珊德拉却丝毫没有感到骄傲。而且,她还注意到,有一个身影正在人群中向她的方向移动。
“你母亲从这里乘着塞壬之歌号出海去了,”安舒莎说,“那艘船被漆得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而它的目的地,正是席克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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