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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到清晨六点的时候,两具尸体都已经装袋了。亨特站在门廊上,看着担架床哗啦啦推出门口,光滑油亮的黑色塑料尸袋看起来很诡异。他转头看看街道两边,看看庭院。天空阴沉灰暗,街道庭院看起来一片黯淡苍白。太阳还没出来,但亨特感觉得到天快亮了。铁路另一边有几棵树,树梢上已经泛起灰蒙蒙的天光,而东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一丝曙光。街上到处都是警车,有的停在路口封锁街道,有的斜斜地停靠在路边护栏前。法医的厢型车停在院子边缘,后面的车门敞开着。黄色封锁带前面挤满了媒体记者。不过,亨特并没有留意那些记者。他一直在仔细观察住在附近的那些人。这条街道很窄,房子之间的空隙很小,看起来很拥挤。一定有人知道什么线索。一定有人知道。他视线来回搜寻,后来,他注意到现场有一个穿黄衬衫的白人老先生,还有一个黑人小孩。那孩子眼睛骨溜溜转个不停。他看起来像是混帮派的,身上的刺青可能是他自己刺上去的,看起来很粗糙。接着,他盯上了一个妇人。她脸形很宽,胸部下垂,两手各抱着一个孩子。她就住在隔壁,可是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听到。”
她眼中充满仇恨。
“我什么都没看到。”
接着,局里有一位警犬训练师忽然从房子旁边冒出来,衣服脏兮兮的,一脸疲惫,一条黑色混血警犬跟在他旁边,紧贴在他大腿上。它一看到尸袋,舌头立刻垂到嘴巴外面,眼睛死盯着尸袋一眨也不眨。那位训练师摇摇头说:“地面和地板下面,什么都找不到。要是还有另外一具尸体,一定是在别的地方。”
“你百分之百确定吗?”亨特问。
“百分之百确定。”他张开手掌,拇指对着那条狗的头。
亨特忽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可是却又觉得现在还不到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因为,蒂法妮·肖尔不在这里,并不代表她还活着。他一直在想后面那两具尸体。“你确定它们不会干扰到狗的嗅觉?”他指向那两个尸袋。
“绝无可能。”
亨特点点头。“那就好,麦克,辛苦你了。”
训练师用舌头顶住上颚,嗒了一声,那条狗就跟在他后面走了。
什么都没有。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有。亨特忽然想到,约翰尼·梅里蒙告诉过他科罗拉多州那个失踪女孩的状况。有人在地窖墙上挖了一个洞,把她关在里面,洞里只有一张床垫,一个水桶,一根蜡烛。亨特一想到这个就恨,越想越恨。他努力想象自己就是那个找到她的警察。他想象着,如果是他,当时他第一个动作会是什么?他会先把那个小女孩从脏兮兮的床垫上抱起来,还是会先扑上去揍烂那个王八蛋的脸?或者,他会不会毫不考虑就一枪打烂那个王八蛋的脑袋?干了十七年的警察,他会这样做吗?
有可能。
非常有可能。
亨特看着法医特伦顿·穆尔把尸体放进厢型车后车厢,然后用皮带绑紧。特伦顿此刻的模样和亨特差不多:疲惫,郁闷,黯淡,像此刻的晨曦一样黯淡。接着,他又爬上台阶走到门廊上,那一刹那,亨特闻到一股咖啡味,混杂着福尔马林的气味。那是停尸间的气味。“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么快又丢了两具尸体给你。”亨特对他说。
穆尔挥挥手。“反正我本来也正要打电话给你。”他说,“那个戴维·威尔逊,初步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这么快?”
“怎么说呢,嗯,你可以说那是因为我热爱我的工作。”
亨特离开门口,走到门廊的另一头,避开那些工作人员的耳目。穆尔跟在他旁边。亨特说:“说来听听看。”
“他从桥边的栏杆摔下去的时候,还没有死。那小男孩就是这样说的,我的检验证实他说的没错。明显的外伤,大部分你自己也看过了。手臂和腿都断了,而且是断成好几截。完整的细节我会写在报告上。左边眼眶碎裂。七根肋骨碎裂。另外,左侧的器官也有裂伤,有内出血。肺部刺穿。不过,这些都还不是真正的死因。”
“怎么说?”
“我发现他的喉咙有一处很严重的挫伤。”穆尔伸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就在锁骨上方的位置,“喉头碎裂了,就在食道的部位。他的喉咙受到重压,到最后整个被压扁,完全堵塞住了。”他停顿了一下,“警官,他是窒息死的。”
“可是约翰尼发现他的时候,他不是还活着吗?还能呼吸,还能说话。”
“他喉咙上的挫伤看得出一种模式。很不明显,只有用放大镜才看得到,否则你根本不会注意到,也不会想到要做什么比对。不过,那绝对是一种挫伤。”
“你刚刚说什么?模式?”
穆尔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用脚踩的模式。”
亨特感觉背脊冒出一阵冷汗。
“警官,有人用脚踩住他的喉咙,站在他喉咙上,把他活活踩死了。”
 
听了穆尔的报告,亨特感觉整个早上的气氛全变了。那报告意味着凶手的凶残超乎想象,极度冷血,极度残酷,而且,感觉好像是某种私人恩怨。
亨特走进屋子里,心神不宁,怒火中烧。尸体已经运走了,可是黎明前的时刻依然是那么黯淡,那么黝黑。六点二十五分的时候,亨特的手机响了。是他儿子打来的。亨特一眼就认出了号码,不由得一阵紧张,浑身抽搐了一下。一整夜的忙乱,儿子的事完全被他抛到脑后了,连想都没想到。
“嗨,艾伦。”
“你昨天晚上没回家。”
亨特站在门廊上,往后退了几步。他看着那阴沉黯淡的天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儿子的脸。“对。”他说,“很抱歉。”
“你要回来吃早餐吗?”
亨特越来越感到内疚。那孩子似乎想缓和一下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对不起,我暂时还没办法回去。”
他儿子忽然没声音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想也知道。”
亨特忽然抓紧手机。他感觉到儿子又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孩子,昨天晚上的事……”
“怎么样?”
“我绝不会打你。”亨特听到儿子在电话里叹了口气,然后就挂了电话。该死。亨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然后转头看看那些围观的人。这些人看着那辆载运尸体的厢型车,表情都有点阴沉,有点幸灾乐祸。不过,有一个人例外。那个穿着破烂衬衫的老人。他站在铁轨上,一手抓着裤头。他那条裤子已经破烂不堪。他眼睛看着地上,那种姿态正好露出他那红红的眼袋。他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根湿掉的烟,凑在嘴里猛吸。那只手有点颤抖,显然曾经中风过。他盯着亨特,然后抬起手,掌心向内,四只手指往内弯了一下,意思是叫亨特过去。
“约克姆。”亨特喊了一声。约克姆立刻探头到门外,“我过去一下,马上回来。”亨特伸手指着那个站在铁路上的老人。约克姆打量了一下那个衰老的身影。
“怎么样,需要火力支持吗?”
“约克姆,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亨特踩上铁路的边坡,砂石纷纷沿坡滚落。老人红通通的鼻头缠绕着一团烟雾,袅袅上升。亨特注意到老人大半边身体都不太灵光,显然是中风的后遗症。他身高大概有一米六五,弯腰驼背,全身往右倾,仿佛右腿太短,一头白发随风飘扬。他抬起一只手对亨特说:“可以给我一块钱吗?”不知道为什么,他嘶哑的声音令亨特联想到苏打饼干。
亨特打量了一下他的手,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片褪色的刺青。“我给你五块钱好了,可以吗?”亨特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的钞票。老人眼睛盯着那张钞票,然后接过来塞进口袋里。他舔舔苍白的嘴唇,眼睛瞄向铁路另一边的边坡。亨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边有一株葛藤,旁边有一团矮树丛,上面挂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绿帆布。帆布挂在矮树丛上,在绿叶的衬托下很不容易察觉。亨特还注意到旁边有一堆空罐子,泥土地面上有一圈颜色特别深暗。这老人无家可归。
那老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畏惧,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深陷的双颊上皱纹显得更深。“没事没事。”亨特赶紧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找你麻烦。”说着亨特又掏出一张钞票。老人咯咯笑起来,边笑边甩头,笑着笑着,他忽然猛咳起来,然后吐了一小口东西出来。那是一团深棕色的液体,粘在亮晶晶的铁轨上。亨特不忍心看,立刻转头看旁边,看到铁路边坡上散落一地的空酒瓶。那都是些劣质的廉价红葡萄酒、啤酒、廉价威士忌。“那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看到过吗?”亨特指着房子问。
那老人一脸茫然,表情越来越困惑,然后变成畏惧。他立刻转身想走开,但亨特赶紧抓住他细瘦的手臂,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老先生,刚刚不是你自己比手势要我过来的吗?”
那老人很不安地动了一下,被香烟熏黄的十指像爪子一样勾起来。“她……她……她嘲笑我。”他一只眼睛抽搐了一下,“操……操他妈的臭婊子。”
亨特很小心地问:“你说的是龙达·杰弗里斯吗?”
老人下巴猛然一挫,但他似乎没听懂亨特的问题。
“你还好吗?”亨特问。
老人突然高举双手。“我是世界之王对不对?”那种姿势看起来很像他又想走开了。亨特赶紧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住他肩头。
“老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屋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人闭上左眼。“我只看到铲子。”他边说边抬起一只脚,用鞋尖搓搓另一条腿的小腿肚。“他拿着铲子。”他伸手指向房子,“从工具棚那边拿出来的。”
“你说的是利瓦伊·弗里曼特尔吗?那个体重三百磅的黑人?”亨特转头看看那间工具棚。后来,等他又转回头,发现老人的眼神又开始变呆滞了。“老先生,是不是他?”
“你到底想干吗?”他抬起手在半空中挥了几下,仿佛想把脸上的苍蝇赶走,“我不认识你。”说完他就转身走下铁路边坡,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开始挥手赶走那些他幻想出来的苍蝇。
亨特叹了口气。“克罗斯。”他喊了一声,招招手叫他到铁路的边坡上。
“什么事,长官?”克罗斯走到铁路上。
“你去找他问问看。”亨特说,“他可能知道一些线索,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你想办法问问看,不过不要逼他逼得太急。等一下问完了,打个电话给社工人员,还有退伍军人医院。叫他们到这里来,这位老先生需要人照顾。”
“退伍军人医院?”
亨特抬起手,反手露出手背。“他手背上有刺青。USN。这位老先生从前是海军弟兄。所以,问的时候要注意,态度要尊重一点。”
“了解了,长官。”
亨特走回屋子的门廊上,约克姆又探出头来。“你最好过来看看这个。”他说。
“看什么?”
“刚刚我们看到屋子西南角那个空房间,记得吗?”
“你是说那间卧室?”亨特问。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房间的模样。里头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小床。窗户上有一片黄色的遮阳帘,墙上有胶带贴过的痕迹。由于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所以那些不起眼的小地方才特别显眼。“那房间怎么样?”
约克姆忽然压低声音说:“你过来看看就对了。”
亨特跟在约克姆后面走进屋子里。鉴定科的人在屋子里采集指纹,还有一个穿着警察外套的人在照相。他从那群人中间挤过去,一路走向那个房间。两个便衣警察赶紧让路给他。“东西在衣柜里。”约克姆掀开衣柜门,然后打开电灯开关。灯一开,整个衣柜立刻亮起来,白色的内壁显得更刺眼。衣柜里贴着一张图画,大概有七英尺高,是用粉蜡笔画的,图形歪歪扭扭,一见就知道是小孩子画的。画中有一个黑笔画的男人轮廓,嘴巴是红色的,裤子是紫色的,画得很大。尤其是那双手,巨大无比,手指粗得像棍子一样。眼睛是棕色的,画成大大的圆形,简直就像玻璃罐的瓶底。右边脸上有几条歪歪扭扭的线,不过看起来弯弯的,并不凶恶。他胸口抱着一个小女孩,一只手举在半空中,那模样仿佛在跟远处的朋友挥手道别。那小女孩的眼睛是椭圆形的,头发上绑着一条缎带。那条缎带画在他巨大的胸口上,只剩一个粉红色的小点,几乎看不见。她穿着一条黄色的裙子,一只手也举在半空中。她的嘴巴画成一个红红的开口笑。
“这是什么鬼东西?”
“说得真好。”约克姆说,“你的反应跟我一模一样。我刚刚也说了这句话。”
亨特转头看看房间四周。“没有别的图吗?”
“没有。”
“一定有人看到或听到过什么。”
“我们已经问过这条街上的人,他们什么都不肯说。这条街上的人打死不跟警察打交道。”
“有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那女孩被关在这栋房子里?”
“有人把这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约克姆说,“这就很奇怪。屋子里其他地方脏得让人想吐。”
亨特打量着空荡荡的墙壁,忽然注意到那几个胶带被撕掉的痕迹。痕迹是斜的,看起来很像胶带原本是贴在一张纸的四个角落上。亨特看着其中一个角落,然后视线慢慢沿着墙壁移动,看看每一面墙。他仔细观察墙板和地板,突然发现墙上有粉色蜡笔的痕迹。不过,那并不是另一张画,也不是画在墙上的记号。有一些是弯弯曲曲的线条,有一些是笔直的短线,看起来好像有人在纸上画图,不小心画到纸外面去了。接着,他掀开那面黄色的遮阳帘,看到最边边的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弯腰仔细一看,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捏住那东西的边缘,小心翼翼拿起来。约克姆立刻凑过来仔细打量。“是纽扣吗?”他问。
亨特把那东西微微转了个角度,眯起眼睛看了一下。“那是玩具布偶上的东西。”
“你说什么?”
亨特把那东西凑到眼前仔细看。“看起来很像眼睛。”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拿个袋子给我。”约克姆立刻递给他一个塑料袋。亨特把那颗塑料眼睛放进袋子里,然后封起来。“叫人把这个房间清扫干净。”说着,亨特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约克姆问。
“这鬼地方我受不了了。”
亨特快步冲到屋外,冲到门廊上。外面围观的人还是挤得水泄不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警察,很有热闹可看,而且那些警察显然不会找他们麻烦。亨特看着他们那种沾沾自喜却又事不关己的模样,越看越生气。亨特忽然放开嗓门大喊:“这屋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有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愣了一下,个个都露出一种呆滞的表情。亨特看过那种表情,看多了。“有人死了。有个女孩子失踪了。这屋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都没有人看到?都没有人肯说吗?”
接着,亨特看看那个气冲冲的女人。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孩子紧靠在她腿边。他之所以特别盯上她,是因为她也是个妈妈,因为她就住在隔壁。“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对侦办可能都会有帮助。”可是那个女人还是瞪着他,一脸冷漠。亨特转头看看全场的人,发现每个人显露出来的,只有怨怒,只有不信任。“有个女孩子失踪了!”
可惜他来错地方了。在这条黑街上,警察是全民公敌。他注意到门廊的角落有一个油漆罐,标签已褪色,盖子盖得紧紧的,锈痕累累。亨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油漆罐一脚踢开。罐子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掉到院子的泥巴里,盖子撞飞了,洒出一团灰灰的油漆。亨特恨恨地盯着那片油漆,然后慢慢抬起头来。这时候,他猛然看到局长就站在马路边。他刚赶到现场,车子的引擎还没熄火,车门开着,他就站在车门旁边,双手交叉在胸前,皱起眉头盯着亨特。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看了好久,后来,局长摇摇头。慢慢地,很无奈地摇摇头。
亨特等了两秒钟,然后就转身走进屋子里。
一股死亡的气息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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