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约翰尼走到他家那条街上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一片暗紫。树林里传出夜间特有的虫鸣鸟叫。他的脚好痛，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他内心却洋溢着希望，仿佛一团熊熊的火焰在胸中燃烧。
我找到她了。
你找到谁了？
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
约翰尼一次又一次回想那几句话，从那些话里寻找力量，驱散心中沮丧的情绪。他的脚好痛，那种剧痛令他感到沮丧。整整八英里。那八英里他几乎都是用跑的，而且脚上没穿鞋子。他的脚被割得伤痕累累，皮破血流，尤其右脚最严重。刚刚被那个扛着黑箱子的巨无霸抓住，好不容易逃脱了，可是跑了两英里之后，右脚却被碎玻璃瓶刺伤，伤势严重。刚刚他咬伤了那个人的手指，此刻嘴里仿佛还有一股血腥味，还有一股泥巴味。他尽量不去回想刚刚那一幕。他集中心思想妹妹，想妈妈。
约翰尼已经爬到山顶上了。再爬过前面那一座小山丘就到家了。这时候，一阵温温湿湿的风迎面吹来，放眼望去，一路上灯火通明。一栋栋的房子，窗口透出暖洋洋的光晕。在一片暗紫的浩瀚天空下，点点灯火显得如此渺小。沿着那条又黑又窄的马路看过去，远处那一片幽暗的森林边缘，家家户户的灯火显得更密集。再走一英里就到了。再爬过一座小山丘。
刚刚听到的消息，一定要赶快告诉妈妈。
就在他开始下坡的时候，有一辆车从后面的坡顶上攀过来，可是他根本没注意到。他满脑子都在想那个人说的话。他一直在想，不知道妈妈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从此以后，她就不会整天赖在床上，不需要再吃药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们两个。然后，还有阿莉莎。
然后，爸爸会回来。
他们就可以回去住从前那栋房子。
这时候，后面那辆车的灯照到他身上。约翰尼赶紧走到路边，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转向左边。又过一会儿，车子开到他旁边停下来，影子就不见了。约翰尼忽然感到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但很快他就认出那是肯的车。一辆很大的白色凯迪拉克凯雷德，车身有棱有角，旁边喷了那几个红色的字：阶梯营造公司。肯把车窗降下来。他那张脸晒得黝黑，眼袋反而没那么明显。“你死到哪里去了？”约翰尼摇摇头，边走边喘气。“约翰尼，上车，马上给我上车。”
约翰尼弯腰看了车里一眼。“我不要——”他一手握起拳头叉腰。
肯把排挡杆推到停车挡，哗啦一声用力推开车门。“小子，你敢跟我顶嘴。乖乖给我上车。你妈已经崩溃了，整个城里闹成一团。”肯钻出车子。他又高又肥，约翰尼一直觉得他那种身材看起来就像标准的中年人。他戴着一只金表，头上没剩几根毛。他鱼尾纹很深，显然常常在笑，但约翰尼从来没看过他的笑脸。
约翰尼鼓起勇气问他：“我妈怎么会崩溃？”
肯伸出他那只大手，指向车里。“马上给我上车。”
约翰尼钻进车里，坐上平滑柔软的皮椅。肯把排挡杆往前一推，开动车子。这时候，约翰尼忽然又想到那个死去的人。
我找到她了。
整间屋子亮得简直像在过圣诞节。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好几辆警车斜斜地停在车道上，有些停在院子里，在草坪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天色越来越暗，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院子里。约翰尼注意到他们腰带上有很多铁环，上面挂着手枪、无线电，还有黑黑的警棍。
“这是怎么回事？”
肯打开车门，然后伸手抓住约翰尼的脖子，手指掐进他的肉里。约翰尼立刻猛摇甩肩膀。
“好痛！”
“痛？我看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肯把他从座椅的另一头拖出来，拉他下车。接着他忽然放开手，满脸堆笑看看那些警察。“找到他了。”他说得很大声。这时候，约翰尼的妈妈忽然从屋里冲到门廊上，看到他们两个站在车道上。她穿着牛仔裤，身上那件褪色的棕色衬衫颜色看起来像巧克力牛奶。史蒂夫叔叔也跟着她一起冲出来。约翰尼往前走了一步，他妈妈立刻飞快冲下台阶。她的头发乱成一团，眼眶红红的，神色狂乱。她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着：“天哪，你跑到哪里去了？”
约翰尼被搞得一头雾水。天黑才回家，这又不是第一次。平常她根本搞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回家睡觉。接着，约翰尼看到妈妈后面有一个警察拿起无线电。“呼叫。二十七号呼叫。请通知亨特警官，我们已经找到约翰尼·梅里蒙。他在家里。”
无线电传来一阵静电噪声，隐约听到有人说了一声知道了。过了一会儿，无线电又发出一阵嘶嘶声。“二十七号请注意。亨特警官已经出发前往你所在的位置。”
“收到了。完毕。”
约翰尼感觉到妈妈慢慢松开手。她把他往后一推，然后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嘴里声嘶力竭地大吼：“下次敢再这样你试试看！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听懂了吗？说！说你下次不敢了！说！”接着她又抓住他一阵猛摇，“老天，约翰尼！我担心死了。”
妈妈紧紧掐住约翰尼，用力摇晃。约翰尼被她摇得说不出话来。接着，那几个警察走下台阶，约翰尼看到史蒂夫叔叔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约翰尼立刻就明白了。“学校打电话给你了吗？”
他妈妈头贴在他脖子上。他感觉到她点点头。“吃过午饭之后，学校忽然封锁整个校园，开始清查学生人数。他们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你。所以我就打电话问史蒂夫叔叔，可是他说他已经把你送到学校了。他发誓他真的把你送到学校了。后来，你没有回家，我还以为……”
约翰尼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为什么要封锁校园？”
他妈妈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脸。“噢，约翰尼。”约翰尼感觉她的手指摸在脸上温温的，而且在发抖，“又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他妈妈说：“又有一个女孩子被绑架了。他们分析，她是在校园里被人绑走的。七年级的女生。蒂法妮·肖尔。”
约翰尼眨了好几下眼睛。他本能地脱口而出：“我认识蒂法妮。”
“我也认识。”
她越说越小声，不过约翰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蒂法妮·肖尔今年念初中一年级。阿莉莎失踪的时候也是初中一年级。约翰尼摇摇头。他忽然想到那个被撞死的人说的话。当时他说，我找到她了。约翰尼认为他说的就是妹妹，是阿莉莎，不是蒂法妮。他说的一定是阿莉莎，不会是别人。“不可能。”约翰尼说。可是他妈妈哭着点点头。约翰尼感觉自己满腔的希望忽然慢慢消退了，幻灭了。“不可能的。”他又说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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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她了。
你找到谁了？
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
约翰尼一次又一次回想那几句话，从那些话里寻找力量，驱散心中沮丧的情绪。他的脚好痛，那种剧痛令他感到沮丧。整整八英里。那八英里他几乎都是用跑的，而且脚上没穿鞋子。他的脚被割得伤痕累累，皮破血流，尤其右脚最严重。刚刚被那个扛着黑箱子的巨无霸抓住，好不容易逃脱了，可是跑了两英里之后，右脚却被碎玻璃瓶刺伤，伤势严重。刚刚他咬伤了那个人的手指，此刻嘴里仿佛还有一股血腥味，还有一股泥巴味。他尽量不去回想刚刚那一幕。他集中心思想妹妹，想妈妈。
约翰尼已经爬到山顶上了。再爬过前面那一座小山丘就到家了。这时候，一阵温温湿湿的风迎面吹来，放眼望去，一路上灯火通明。一栋栋的房子，窗口透出暖洋洋的光晕。在一片暗紫的浩瀚天空下，点点灯火显得如此渺小。沿着那条又黑又窄的马路看过去，远处那一片幽暗的森林边缘，家家户户的灯火显得更密集。再走一英里就到了。再爬过一座小山丘。
刚刚听到的消息，一定要赶快告诉妈妈。
就在他开始下坡的时候，有一辆车从后面的坡顶上攀过来，可是他根本没注意到。他满脑子都在想那个人说的话。他一直在想，不知道妈妈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从此以后，她就不会整天赖在床上，不需要再吃药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们两个。然后，还有阿莉莎。
然后，爸爸会回来。
他们就可以回去住从前那栋房子。
这时候，后面那辆车的灯照到他身上。约翰尼赶紧走到路边，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转向左边。又过一会儿，车子开到他旁边停下来，影子就不见了。约翰尼忽然感到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但很快他就认出那是肯的车。一辆很大的白色凯迪拉克凯雷德，车身有棱有角，旁边喷了那几个红色的字：阶梯营造公司。肯把车窗降下来。他那张脸晒得黝黑，眼袋反而没那么明显。“你死到哪里去了？”约翰尼摇摇头，边走边喘气。“约翰尼，上车，马上给我上车。”
约翰尼弯腰看了车里一眼。“我不要——”他一手握起拳头叉腰。
肯把排挡杆推到停车挡，哗啦一声用力推开车门。“小子，你敢跟我顶嘴。乖乖给我上车。你妈已经崩溃了，整个城里闹成一团。”肯钻出车子。他又高又肥，约翰尼一直觉得他那种身材看起来就像标准的中年人。他戴着一只金表，头上没剩几根毛。他鱼尾纹很深，显然常常在笑，但约翰尼从来没看过他的笑脸。
约翰尼鼓起勇气问他：“我妈怎么会崩溃？”
肯伸出他那只大手，指向车里。“马上给我上车。”
约翰尼钻进车里，坐上平滑柔软的皮椅。肯把排挡杆往前一推，开动车子。这时候，约翰尼忽然又想到那个死去的人。
我找到她了。
整间屋子亮得简直像在过圣诞节。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好几辆警车斜斜地停在车道上，有些停在院子里，在草坪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天色越来越暗，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院子里。约翰尼注意到他们腰带上有很多铁环，上面挂着手枪、无线电，还有黑黑的警棍。
“这是怎么回事？”
肯打开车门，然后伸手抓住约翰尼的脖子，手指掐进他的肉里。约翰尼立刻猛摇甩肩膀。
“好痛！”
“痛？我看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肯把他从座椅的另一头拖出来，拉他下车。接着他忽然放开手，满脸堆笑看看那些警察。“找到他了。”他说得很大声。这时候，约翰尼的妈妈忽然从屋里冲到门廊上，看到他们两个站在车道上。她穿着牛仔裤，身上那件褪色的棕色衬衫颜色看起来像巧克力牛奶。史蒂夫叔叔也跟着她一起冲出来。约翰尼往前走了一步，他妈妈立刻飞快冲下台阶。她的头发乱成一团，眼眶红红的，神色狂乱。她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着：“天哪，你跑到哪里去了？”
约翰尼被搞得一头雾水。天黑才回家，这又不是第一次。平常她根本搞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回家睡觉。接着，约翰尼看到妈妈后面有一个警察拿起无线电。“呼叫。二十七号呼叫。请通知亨特警官，我们已经找到约翰尼·梅里蒙。他在家里。”
无线电传来一阵静电噪声，隐约听到有人说了一声知道了。过了一会儿，无线电又发出一阵嘶嘶声。“二十七号请注意。亨特警官已经出发前往你所在的位置。”
“收到了。完毕。”
约翰尼感觉到妈妈慢慢松开手。她把他往后一推，然后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嘴里声嘶力竭地大吼：“下次敢再这样你试试看！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听懂了吗？说！说你下次不敢了！说！”接着她又抓住他一阵猛摇，“老天，约翰尼！我担心死了。”
妈妈紧紧掐住约翰尼，用力摇晃。约翰尼被她摇得说不出话来。接着，那几个警察走下台阶，约翰尼看到史蒂夫叔叔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约翰尼立刻就明白了。“学校打电话给你了吗？”
他妈妈头贴在他脖子上。他感觉到她点点头。“吃过午饭之后，学校忽然封锁整个校园，开始清查学生人数。他们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你。所以我就打电话问史蒂夫叔叔，可是他说他已经把你送到学校了。他发誓他真的把你送到学校了。后来，你没有回家，我还以为……”
约翰尼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为什么要封锁校园？”
他妈妈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脸。“噢，约翰尼。”约翰尼感觉她的手指摸在脸上温温的，而且在发抖，“又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他妈妈说：“又有一个女孩子被绑架了。他们分析，她是在校园里被人绑走的。七年级的女生。蒂法妮·肖尔。”
约翰尼眨了好几下眼睛。他本能地脱口而出：“我认识蒂法妮。”
“我也认识。”
她越说越小声，不过约翰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蒂法妮·肖尔今年念初中一年级。阿莉莎失踪的时候也是初中一年级。约翰尼摇摇头。他忽然想到那个被撞死的人说的话。当时他说，我找到她了。约翰尼认为他说的就是妹妹，是阿莉莎，不是蒂法妮。他说的一定是阿莉莎，不会是别人。“不可能。”约翰尼说。可是他妈妈哭着点点头。约翰尼感觉自己满腔的希望忽然慢慢消退了，幻灭了。“不可能的。”他又说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