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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游行队伍拐进皮卡迪利大街时,他们路过了帕默斯顿子爵共三层楼的故居。他曾是维多利亚女王时期一位伟大的外长,七十岁时成为英国年龄最大,也是最后一位死在任职位置上的首相。整条街都有一种那样的先兆,街道两侧装饰的旗帜纹丝不动地默默敬礼。专售高端作者书籍的哈查兹书店的橱窗里摆满了梅克皮斯几年前写的一本书,此书在几个小时前几乎脱销,梅克皮斯边走边顺便给几位购书者签名。司机们向他鸣笛致敬,公交车上的乘客招手致意,游客们忙着索取签名。争取和平的长途跋涉游行,已然变成胜利欢庆的活动。连梅克皮斯都很惊奇,尤其是走完伦敦以私家俱乐部著称的蓓尔美尔大街,进入中间挺立着高大纳尔逊海军上将击败法国联合舰队的胜利纪念碑的特拉法尔加广场时,他感到周边巨大的建筑群,把广场围得像圆形露天竞技场一样。他曾有意在海德公园附近短暂停留,让步行的大军走到他前面去。看到人流,他知道人数足有一万五千了。但他不知道的是,游行人员的洪流正在向更大的人海奔去,更多的人正在广场里等待他的到来。他的身影出现后,风笛声立刻响起,广场上爆发了激动的浪潮,挥手欢呼的人群和摇晃的彩旗标语波涛汹涌。兴奋的声浪涌起,人潮更加汹涌澎拜。欢呼声中的各种口音代表着全国各地的民众,甚至还有海外托管地来的人们。在纳尔逊勋爵的身下聚集了四万多人,直到不断涌来的人流只能向特拉法尔加广场周边外围扩散时,纳尔逊才注意到了他们的热情。像先知摩西劈开红海的浪潮开通了脚下的逃生之路那样,梅克皮斯走进人们为他闪开的一条通道,双手高举,在头顶上方紧紧地握住,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认可声。

  即便是在唐宁街厚厚的防震玻璃窗后面,厄克特也不会误解这种吼声,那些在古罗马竞技场地窖里等待的手无寸铁只崇拜上帝的基督徒们也听到过这样的吼声。厄克特从不对基督精神存有幻想,除非不把他的肉奉献给狮子,不留骨头给老鼠们争抢。相信自己,像恺撒大帝一样死去,而不是如同罪人一样死去,该多么美好呀。梅克皮斯登上了演讲台,又传来了一阵欢呼的震动。恰恰就在此时,厄克特把书籍放到了一边,开始打扮。他忘了戴袖扣,于是挑选了一对他父亲戴过的刻有家族字母组合的九克拉黄金袖扣。他站在穿衣镜前,用求婚者的苛刻态度检查着自己的外表。他咨询了莫蒂玛的意见。除了那条领带,剩下的她都满意。

  “但是你下午要干什么去,弗朗西斯,竟然穿戴这么整齐?”

  “噢,我打算去汤姆·梅克皮斯的小聚会上发言。”

  * * *

  厄克特对着镜子调整着领带,一只耳朵听着收音机里梅克皮斯刚刚开始的演讲,另一只耳朵对首相府特勤科长科德的说话置若罔闻。“朋友们、兄弟们。非常抱歉——姐妹们!”他刚听到梅克皮斯的这些呼喊,科德的声音就把其他的声音压倒了。

  “您不能这么做!”这个特勤警官申明道,几乎要叫喊起来。

  “你不能阻止我,我亲爱的科德。”厄克特非常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预先采取安保措施。”

  “人们的意外惊奇就是我们的安保措施。没有人会预料到我会去。”

  “首相,外面那里有成千上万反对你的人。他们从全国各地赶来,就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的:让你知道他们有多么不喜欢你。你还想置身于他们中间?”

  “就是要置身于他们中间。完全准确。”

  “不行!”科德的猛烈反对是真心的。“这简直是疯了。”

  “科德,这是历史。”

  “首相,我可以以老朋友的身份说话吗?”

  厄克特转过身来看着他。“对我而言,科德,你永远都是。”

  “最近你一直受到巨大的压力,这个可能……”——很尴尬的停顿——“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说得很委婉,谢谢你。”他把双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让他能够放下心来。“但老朋友,你说巨大压力影响判断力,其实正相反,我的判断更加清晰了。你是看到了被吊死的前景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宣布你不会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上司今后会让我去干交警贴罚款单的活儿去的。你是知道这个后果的,是吧?”

  “那样的话,你将是这个领域里第一位有骑士爵位的人。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辞职表,科德。我是个苏格兰人,不是很大方的,但是你应该知道你在我的荣誉名单上。”

  科德眨了眨眼,认为这跟他要说的事是两码事,摇摇头又回到了刚才说的事上。“我必须阻止你去。”

  “科德,你不能。”

  “厄克特夫人,”他换了个方式寻求援助,“你要拦住他吗?”

  像厄克特一样,莫蒂玛一直在穿衣镜前审视她的外装,刷掉想象中的衣服褶子。“我也不可能阻挡他,科德。”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要跟他一起去。”

  “天啊,你也去?”厄克特惊叫起来,不信地问道。

  她绕到他面前,关心并温柔地抱住他,紧紧地注视他的眼睛。“是的,弗朗西斯,我也去。我已经跟你走到了今天,如果你不介意,我要跟你再多走几步。即使你介意,我也要去。”

  他开始激动了,想找些话来反驳,但是她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让它安静。

  “不就是在那条路上随便散散步,”她用耳语说,“我不会阻碍你回来的。”

  一个人在西敏寺国会可以死上一千次,而在战场上,只能死一次。

  他牵着莫蒂玛的手站在唐宁街10号门前的台阶上。头顶上是夏日的天空,飘浮着淡淡的云朵,那云朵跟高射炮射击后留下的痕迹很像,而他身后是正在对着随身对讲机大吼的特勤科长科德。厄克特转过身厉声斥责了他。

  “不用,科德!不需要大批警队。我不想躲在人墙后面,没有理由与民众对立。我不需要保护。”

  语调是如此严厉,不容任何争议。科德朝对讲机小声说了两句后,就把它扔到了一边。

  “首相,作为您家人的朋友,我能陪着您吗?”

  厄克特笑了。“以这样的方式,你永远都会受欢迎。”

  他们顺路而行。当他们来到高大的钢制栏杆的尽头时,遇到了两个警察,一个站在岗棚外,身穿制服,他对厄克特举手敬礼,另一个对着电话机急促而激动地讲话。但为时已晚,大门已经打开,他们走进了白厅大街。

  大批民众还在想方设法挤进广场,人行道上挤满了人,逐渐堵塞了道路。警察支队长动用了他的备用小分队,而且可能会需要更多支援。厄克特夫妇一出现在白厅大街上,立刻就被人认出来了。

  “F.U.也来了!F.U.也来了!”一个年轻人唱喊起来,他伸着脖子,像某个干洗店的电视广告里那位上半身被吊起来的男士一样一脸惊讶,莫蒂玛则回头用尖刻而带有斥责的女性眼光瞪了他一眼。他的鲁莽劲儿一下子没了,嗓音颤抖着低了下来,就像汽车发动机风扇的皮带滑掉了一样。没人理睬他的叫喊,本次集会反对的大人物出现了,人群小小骚动起来,平时都是在电视里看到他,被象征权力的标志紧紧地围着。而今天从外表来看,他只不过是在跟妻子享受周末阳光下的散步。对那些打招呼的人,厄克特夫妇点头致谢,而谩骂者则接受了莫蒂玛最恐怖的瞪视。他们沿着约五百米长的白厅大街向广场走去,路过了皇家骑兵营那些骑在马上的岗哨;此时人群里发出一种意外兴奋的震颤声,而不是排斥声,这种声音像一道弧形波纹一样冲在人群前面,预告着他们的到来。他们来到广场上拥挤人群的边缘时,震颤的波纹变成了冲击波,在前面密密麻麻的人体构成的海洋中冲开了一条通道。厄克特来啦!厄克特来啦!很多人,尤其是那些看不清正在纳尔逊纪念碑那边讲话的梅克皮斯的人,现在转身反而能看到他们要反对的人物了。

  厄克特的时机是上天赐予的——或者说,正好在适合瘟疫爆发的时刻,取决于每个人怎么看。梅克皮斯的演讲进行到结束语部分时,他发现相当大一部分听众明显地失去了兴趣。他跟着人海中那片掉转了头的人群看去,一股强势的逆流冲来,把人们的目光都给吸引了。玛丽亚也被人们的兴趣所吸引,走到演讲台的边缘,想看清骚动的根源;她脸上猛然出现了惊慌和迷惑的表情,梅克皮斯讲话的语气因此变弱了,整个会场的注意力立刻发生了巨大改变。

  支队长豪斯戈很快会见到他们。看到厄克特身影的第一时间,他立刻通知了苏格兰场的情报部;他毫不客气地用最下流的脏话朝着对讲机诅咒。随后他传唤安保战术分队,这些都是经过特殊培训的警察,此刻他们坐在斯普林花园街的几辆大巴里待命,这是他专门预留的警力。但他觉得不够,他真希能再有一百多个这样的警察。

  “我不允许你们继续前行了,首相。”

  “你阻止不了我,支队长。”

  “但我没有足够的人员,在人群里为你开出一条路。”

  “我不想要暴力。”厄克特严厉地回答。然后,以更温和的语气说:“请让你的人都退到一边去。”

  警官豪斯戈困惑不解,但还是服从了。

  厄克特横穿过马路来到人群中,面对一片望着他的人群,他紧紧拉住了莫蒂玛的手。从这一刻起,他明白一切失去了控制,他成了自己一直在从事的伟大的政治游戏里的另一名小卒子。这些直直地盯着他的面孔冷漠里又带着惊愕。他点点头,笑着又朝前面走了两步。

  英国人愤世嫉俗,总是愿意相信人类的软弱,愿意每天在媒体的巧妙引导下共同用怀疑的态度看待一切问题。然而一旦实际接触,他们外在的礼貌甚至达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把他们的真实感情藏在一块木制的屏风后面,就像他们要求把庸俗的《世界新闻报》送来时,一定要裹在高雅的《周日电讯报》里面那样。如果希特勒不是让英国首相张伯伦去贝希特斯加登跟他会面,而是自己飞到伦敦来,整个英国都会排起队来与他握手。英国人处理这种面对面的交往,真的很笨拙。

  厄克特和莫蒂玛面前的人群就碰到了这个问题。

  厄克特先后退一点,腾出地方让他们过来。很多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对他们笑了。就这样,厄克特夫妇慢慢地手挽着手,像进入了舞厅一样,退退进进地向着演讲台的方向挪动。

  台下发生的事,对梅克皮斯的冲击力是灾难性的。他知道他失去了人群的注意力,现在他看到人群就像在皇帝面前的嫔妃一样把头扭开了。梅克皮斯对此半开玩笑地在麦克风里说,他没有预料到会有增援部队抵达,然后他也走到主席台边上查看骚动的原因。他看到了厄克特和他的夫人,还有科德,他跟在后面稍远一点,他们已到了讲坛边上,开始上台阶了。

  “汤姆,下午好。”厄克特招呼道。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原谅我,我没有扰乱你的意思。而是该做的都已做了,你赢了。我对争斗已经厌倦,汤姆。”

  “承蒙您这么说。”他怀疑地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或许是在失败中挽救一点自尊和尊敬吧。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你的演讲,开始时你谈到你是在悲痛中做的这一切,而不是在愤怒中做的。以同样的精神,我来这里是为了表达我安抚的希望,如果不是为了你我,那么至少是为了我们的国家。”

  “但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爱我的国家,因为我领导这个国家这么长的时间,我不希望我的职业生涯在憔悴的痛苦和愤怒中结束。我犯了错误,对你非常不公平。我希望有机会公开道歉。”

  “什么——这里?现在?”

  “请你允许。”

  “绝不行!”玛丽亚拦住了。“你不能这样,让他把你的集会绑架了。”

  “我只希望道歉。”

  “那么到《泰晤士报》上发广告去。”

  “玛丽亚,玛丽亚。”梅克皮斯温和地责备她说,“这是我们的集会,都是我们的支持者,不是他的。我一直批评说弗朗西斯·厄克特治理下的英国缺少言论自由和激情,难道汤姆·梅克皮斯治理下的英国也要以同样丑陋的方式开始吗?除了他的公开道歉,我会丢失什么呢?这样说吧,”他改成诙谐的话语,尽量缓和她的抗议,“如果我让他离开,他可能会遭遇私刑的。”

  “那我可以讲了吗?”厄克特问道。

  梅克皮斯转身对着麦克风说:“好像厄克特先生对我们的集会感受很深,他特地亲自前来向我们致歉。”

  人们从刚才面对面拘谨的气氛中释放出来,立刻爆发了真实的感情,讥讽的口哨声和嘲骂声响成一片。

  “不要这样。”梅克皮斯的一只手在摇晃。“不能像某个人,我们有原谅和宽容之心。让我们先听听他说什么,然后再谴责他。”

  梅克皮斯让出麦克风时,周边的喊声依然没有平静。

  “我才不在乎他是否遭受死刑。”玛丽亚抱怨着,“我宁愿看着他被打死。”

  她真是比梅克皮斯更适合当领袖啊,厄克特心里想,但没有说话,替她惋惜,她若是选择了一个更好的床上伙伴该有多好呀。他朝前走去,莫蒂玛陪在他身边。嘲讽的喊声逐渐增强,整个广场上谴责的声浪此起彼伏,越来越猛烈。面前高举的胳膊和仰起的脸汇成的海洋变得暴躁起来,像愤怒的浪潮爆发一样冲向高大纪念碑的底部,带着一股要把他吞下去的气势。

  突然,厄克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起来。“挺进者们!为了和平挺进的人们,我向你们致敬!”

  此时他好像往烈火上盖上了一个毯子。瞬间,一切平息了。

  “我们把人们的错误刻在他们的墓碑上,把他们的成果与骨头一起埋葬。如果那就是我的命运,那么我认了。”

  即使还有三三两两继续抗议的人,此时也被其他人“嘘”得安静了下来。这不是他们期待的他应该说的话。

  “这是一个庆祝和平的集会,而我很感激你们的领袖汤姆·梅克皮斯允许我站在这里对你们讲话。我也是以和平的精神,还有和解的精神来到这里的。因为竞选活动结束后,就该是接受人民裁决的时候,无论个人有多么伤痛,都要包扎好伤口,要向前走,要团结一致。这就是我今天对这个国家的希望,与我第一次担任你们的首相时的希望没有什么不同。我不否认我还希望能继续留在唐宁街当首相,如果这样做显得我很自私的话,那么我接受这个指责。如果有欲望是一个罪过,那么我认罪。

  “我一直对我的首相职位有强烈的欲望,因为在一个政治家的生命中,没有比领导这个国家、领导你们和它的人民更有使命感和荣誉感的了。你们非常仁慈地赋予了我超过十年这种荣誉,如果你们选择了不再给我这个荣誉,那么我没有任何抱怨,当然也不会抱怨汤姆·梅克皮斯,因为他是一个正派的人。

  “我对人民的福祉也有很大的欲望,因为一个国家只有依靠人民才能变得伟大。如果他们今天的幸福感和富裕程度已经达到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水平,那么我一点都不会在乎这个功劳归于谁。对于一个领导人来说,看到这些梦想的实现就已经足够了,而如果其他人要把这繁荣归功于欧洲的影响,归功于统计的委婉术语,或者归功于经济上的偶然,那么,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怨言。”

  人群里有人发出了喊声。

  “绝不抱怨!甚至不抱怨汤姆·梅克皮斯。因为他曾经是我政府的一员,为此工作了很多年。他是一个正派的人。”厄克特继续说道。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我对我们的国家一直抱有欲望,希望将它恢复到世界列强的行列中去,一个大英国。不应简单地成为那些无名国家中的又一个无名鼠辈,而是要建立一个我们可以为之抬头挺胸自豪地说‘我是英国人’的国家,一个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因说出这句话而受到尊重的国家,在欧洲尤其要实现这一点。我不是要反对欧洲。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有人说我会是最后一个欧洲人,而是因为我是第一个英国人。这一直是我的欲望,如果我的这种欲望与你们的看法不一致,正如汤姆·梅克皮斯不同意我的观点一样,那么我没有抱怨。

  “今天早些时候,汤姆·梅克皮斯说我欠你们一个道歉,我听到了他的话,一个正直的人的话,听得很认真。如果你们以及其他正直的男人和女人都认为我欠了这个道歉,那么要多少我就给多少。正如我在过去这么多年来,把我的心和生命都慷慨地奉献给了你们一样。”

  他的声音似乎到了感情崩溃的边缘,此时整个广场鸦雀无声。玛丽亚用严厉的责备眼神瞪着梅克皮斯;他也一脸铁青地盯着他的鞋。厄克特看起来正在人群中搜索,仿佛要看到每个人和所有的人,或者在找某人。在高处和路面上,媒体评论员们正很快地尝试改写他们的解说词。

  “但是让我说一下,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不是因为英国而是因为塞浦路斯。那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热爱的岛屿。你们很多人,不仅不会同意我过去在塞浦路斯做的事,也不会同意我为它做的进一步努力。指责我说我制造了对立和流血,但那不是我要做的。我的抱负,正如你们所知,是给这个岛带来和平,终止流血,让社区和解。我失败了,但是,这只是在那个不快乐的地方上千年以来无数次尝试失败中的一次。而面对可能再失败的前景并没有阻止我继续尝试。是的,倘若你愿意那样理解,和平就是我的欲望,为什么不呢?如果我因此丢掉了职务,那么热爱和平的普通塞浦路斯人不是要遭受更大损失吗?”

  就在这时,厄克特看到了那个人在人群中向前移动,驼着背一瘸一拐地动着,他脸部的表情几乎都藏在贝雷帽下面。他越来越近了。

  “有人不愿意看到塞浦路斯实现和平。那些恶人,喜欢暴力的人。他们不懂和平,不愿意生活中有和平,宁愿一直徘徊在过去的死亡和失踪的坟墓里,而不是期盼新的生活;当我们这些人寻求和解时,他们却竭力寻找着塞浦路斯与我们国家之间的分歧。”

  他对梅克皮斯发出了猛烈的攻击,然而吃惊的是,人群中几乎没有反对的喊声。“要归还骨头,要归还基地。”一个离演讲台很近的抗议者挥舞着标语牌,高喊起来。

  “不对,不要误解我。我不是来反驳汤姆·梅克皮斯的观点的,无论那些观点多么正派,我来此地是要表明还有一个,一个真正的解决方式。如果在英国和塞浦路斯利益方面有分歧,那我不会因为说过我是英国人、是英国领导人而道歉。这是我唯一不会道歉的地方。我很自豪地承担因此而产生的一切责任。或许是我太爱这个国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直就是个错误——一个悲惨的错误。而且悲惨地令我为此付出了代价的错误。”

  玛丽亚非常激动地小声向梅克皮斯喊叫,用头朝麦克风方向示意,但是梅克皮斯摇了摇头,把一只手放在她身上,要她克制。已经太晚了。这个时刻已经属于厄克特夫妇了。

  仿佛是为了强调这一点,莫蒂玛紧紧地站到了丈夫的肩后,任何人想要抢走话筒,必须先要把她拖走才行。

  老帕索利兹蹒跚地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扶靠着拐棍恰好站在演讲台正前方,离厄克特站的地方不到十二英尺(3.66米)。他抬起头,露出了贝雷帽下因痛苦而变形的表情,就像一只落入陷阱里的猛兽,刚刚自己咬断一条腿正要逃跑时却发现猎人就在身旁那样。他觉得厄克特举起了大棒,将会劈头盖脑雨点般砸在他那毫无保护的头颅上。

  “有些人总是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那是一些邪恶的人,他们沉溺于回忆和令人无法相信的自私自利之中,他们宁可牺牲整个社区,就为了个人的家族世仇。”他紧紧地盯着老帕索利兹。“那才是邪恶的欲望。不是为了和平的欲望而战斗,而是为了复仇而战斗。无论是过去的战斗还是任何复仇的战斗,那些病态的脑袋总是拒绝忘记。”

  老帕索利兹的嘴从来没有这么激动地抖动过,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厄克特用心地琢磨着他,如同一个演员正在舞台上进行一生中最精彩的表演那样,努力地感受观众,激起他们的情感,让他们感觉到淋漓尽致的折磨。他把全部精神都投入到了演技发挥中,此刻的厄克特已经不再关心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事了。

  “除了莫蒂玛,我没有家庭成员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她,那是个绝对信任和感激的表情。“我没有孩子,没有兄弟姐妹。汤姆·梅克皮斯今天宣称你们都是兄弟姐妹……”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种茫然,他让这声音飘在整个广场上空。没有掌声,没有喝彩,没有人再急于呼唤梅克皮斯的名字了。厄克特掌控了他们,改变了他们。这场剧快谢幕了。

  他朝着老帕索利兹笑了,一种带着英国人傲慢气息的冷笑。老帕索利兹在那张照片里看到过同样的冷笑——年轻的中尉厄克特在塞浦路斯拍照时的冷笑。现在他又在嘲笑、蔑视,向他喷射着带有吐沫的字眼。老头的手伸向了腰带,而厄克特的视线也从没有离开过他。

  “或许梅克皮斯有资格那样宣称。但如果他宣称活着的人是兄弟姐妹,那么让我称呼那些逝去的人也是兄弟姐妹吧。”

  老帕索利兹似乎要哭了,下巴抖动着。厄克特要称呼这些死者为兄弟,乔治,还有尤里皮兹,而这个人他自己就是魔鬼……

  “那些像我一样有过美好梦想的孩子和兄弟姐妹们,在塞浦路斯过去的年代里失去了生命,他们为和平做出了牺牲,这个和平也一直是我追求的……”

  他突然停住了,感到气不够用,某种东西堵在胸口。他低下头,看了一块深色的斑迹在干净的衬衣上变大。此时,第二块斑迹又出现了,他觉得膝盖发软,但还没有倒下。他的身子好像不听使唤了,但他还是转向了莫蒂玛,看到了她眼中的表情,朝她伸出手,要去抱住她,保护她;他的背上又挨了重重一击,把他推向了她的怀抱。当他身边响起了“砰砰”两声时,他已倒在了木地板上。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还是看到科德站在前边,手中的枪对着人群。他看到莫蒂玛强忍着痛苦弯下腰来。他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某种非常亮的东西。那是太阳吗?还是燃烧的树?它越来越亮了。

  “莫蒂玛?莫蒂玛!你在哪儿?”

  她就在身边,但是他的眼睛散光了;她抓住他的手,但他不再有感觉了。没有了痛苦,或许,这是一种心机用尽,回光返照的感觉。兴奋,胜利,直至游戏结束时,他骗过了所有人。生命终结时,他欺骗了他们。他欺骗了除莫蒂玛外所有的人。

  他的嘴唇动了动,她吻着他,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他,也不顾从他身上流出的血和周围人对她的呼唤。

  他笑了,他的眼睛再一次可以看见她了。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都毁灭了。”

  她再一次吻着他,吻了很久很久,直到科德弯腰把她与尸体分开。

  尾 声

  整个国家屏住呼吸。人们看了一遍又一遍电视转播弗朗西斯·厄克特的场面,他受到致命伤时,还转身保护性地扑向莫蒂玛。真是高尚的举止。媒体甚至称赞道,死得伟大。

  对伊凡杰洛斯·帕索利兹来说却不是这样。他甚至死在了厄克特的前面,是被科德的子弹击毙的。从此,他谋杀首相的动机不会再有人知道,小报把此事称为“英国的肯尼迪遇刺案”,但公众却知道该责怪谁。那就是托马斯·梅克皮斯。他最亲密的助手,几乎立刻就被披露了,与他有通奸关系的情人就是那个凶手老头的女儿。尽管大选日之前的很长时间里,选民心里已经把当时的情况作为不利梅克皮斯的证据了,但阴谋犯罪指控方却无法在法庭拿出证据来。

  从周一开始一直到投票日,厄克特的遗体以国家礼仪的形式安放在西敏寺国会大厅里,公众可以排队观瞻遗容。投票日那天,他们又排队用数字回报了他重新团结起来的党,创下了现代选举史上史无前例的纪录。

  他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厄克特的遗愿发展。杰弗里·布扎·皮特选区的党主席收到骑士爵位被撤销的信后,因心脏病发作,死在家里厨房的地板上了,不能再谴责杰弗里了;而杰弗里声称下议院特权委员会和《世界新闻报》收到的信是伪造的。的确,他写辞职书时手指颤抖,所以这种说法也是有说服力的。再说,总编辑觉得,让一个刚成为寡妇的悲伤女人荣誉扫地也无利可图。所以,杰弗里逃脱一劫——至少是目前——从而进入了新的政府。

  新的政府现在在麦克斯威尔·斯坦布鲁克的领导之下,他的犹太人背景和不清楚的父母背景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对他竞选首相没有造成直接伤害。党认为这不影响他的能力。他任命柯蕾尔担任了一个部长。

  伯爵夫人莫蒂玛花了两年时间才建立了厄克特图书馆,它建在泰晤士河边政府捐助的一块地上。很多年以后,塞浦路斯的和平谈判才又真正地开始了。过了更长的时间之后,修正主义历史学家们试图将人们对弗朗西斯·厄克特的过度感激的回忆驱逐出去。

  他们没有成功。

  译者的话

  厄克特最后一赌,赌赢了他的人生。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天天都在做最后一赌。既然是赌,除了经验、实力和知识,就得看运气了。

  英国国会议员出身的作家Michael Dobbs 以英国政界为背景写下了因揭露政治阴暗面而闻名于世的三部曲:《纸牌屋》《玩转国王》和《最后一击》。这三本书被BBC改编成了电视剧。若干年后,美国人买去了电视剧版权,创作了美国版《纸牌屋》,但美国不是这套小说的诞生地,我想说的是,他们没有这种文化的根基。

  何雨珈女士翻译的《纸牌屋》一出版,我就幸运地获得了拜读的机会,更加幸运地是获得了翻译《最后一击》的机会,最为幸运的是,书里描写的东西大都是与我过去二十八年生活有关的,尤其是语言和历史事件,但是这些恰恰没有成为我的优势,它们令我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就像“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厄克特的遗愿发展的”的那样,把时间给耽误了,部分影响了本书的编辑和出版计划。但我依然幸运,林苑中先生和苏辛女士不仅宽宏地谅解了我,而且给予了我很多帮助,让我觉得欠了他们很多很多。在此,向我的“幸运之星”们深深致谢。

  此书在语言理解上没有太多的问题,因为我还有一位英国牛津大学毕业的朋友George Cooke,他会经常帮我理解文中出现的一些粗俗的口语和习语。他不仅是英国萨里翻译局的总裁(Surrey Translation Bureau),而且曾经与原书作者有过书信交往。遗憾的是,出版时间已非常紧迫,而语言翻译的修改雕琢是永无止境的,而且,就像梅克皮斯天生就不是领袖那样,我也不是做文学翻译家的料,所以译出的文字粗俗简陋,恐误后人,唯希望大家能够“得意忘形”,多多体味故事的精义吧。

  最后要感谢的是我太太,她不仅是我的第一读者,而且是保证了我一日三餐的大厨,否则即使到了我有机会像厄克特那样说出最后一句话“都毁灭了”的时候,这本书也还是译不出来的。

  幸村

  2015年于伦敦Twickenham

  尾 声

  整个国家屏住呼吸。人们看了一遍又一遍电视转播弗朗西斯·厄克特的场面,他受到致命伤时,还转身保护性地扑向莫蒂玛。真是高尚的举止。媒体甚至称赞道,死得伟大。

  对伊凡杰洛斯·帕索利兹来说却不是这样。他甚至死在了厄克特的前面,是被科德的子弹击毙的。从此,他谋杀首相的动机不会再有人知道,小报把此事称为“英国的肯尼迪遇刺案”,但公众却知道该责怪谁。那就是托马斯·梅克皮斯。他最亲密的助手,几乎立刻就被披露了,与他有通奸关系的情人就是那个凶手老头的女儿。尽管大选日之前的很长时间里,选民心里已经把当时的情况作为不利梅克皮斯的证据了,但阴谋犯罪指控方却无法在法庭拿出证据来。

  从周一开始一直到投票日,厄克特的遗体以国家礼仪的形式安放在西敏寺国会大厅里,公众可以排队观瞻遗容。投票日那天,他们又排队用数字回报了他重新团结起来的党,创下了现代选举史上史无前例的纪录。

  他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厄克特的遗愿发展。杰弗里·布扎·皮特选区的党主席收到骑士爵位被撤销的信后,因心脏病发作,死在家里厨房的地板上了,不能再谴责杰弗里了;而杰弗里声称下议院特权委员会和《世界新闻报》收到的信是伪造的。的确,他写辞职书时手指颤抖,所以这种说法也是有说服力的。再说,总编辑觉得,让一个刚成为寡妇的悲伤女人荣誉扫地也无利可图。所以,杰弗里逃脱一劫——至少是目前——从而进入了新的政府。

  新的政府现在在麦克斯威尔·斯坦布鲁克的领导之下,他的犹太人背景和不清楚的父母背景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对他竞选首相没有造成直接伤害。党认为这不影响他的能力。他任命柯蕾尔担任了一个部长。

  伯爵夫人莫蒂玛花了两年时间才建立了厄克特图书馆,它建在泰晤士河边政府捐助的一块地上。很多年以后,塞浦路斯的和平谈判才又真正地开始了。过了更长的时间之后,修正主义历史学家们试图将人们对弗朗西斯·厄克特的过度感激的回忆驱逐出去。

  他们没有成功。

  厄克特最后一赌,赌赢了他的人生。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天天都在做最后一赌。既然是赌,除了经验、实力和知识,就得看运气了。

  英国国会议员出身的作家Michael Dobbs 以英国政界为背景写下了因揭露政治阴暗面而闻名于世的三部曲:《纸牌屋》《玩转国王》和《最后一击》。这三本书被BBC改编成了电视剧。若干年后,美国人买去了电视剧版权,创作了美国版《纸牌屋》,但美国不是这套小说的诞生地,我想说的是,他们没有这种文化的根基。

  何雨珈女士翻译的《纸牌屋》一出版,我就幸运地获得了拜读的机会,更加幸运地是获得了翻译《最后一击》的机会,最为幸运的是,书里描写的东西大都是与我过去二十八年生活有关的,尤其是语言和历史事件,但是这些恰恰没有成为我的优势,它们令我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就像“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厄克特的遗愿发展的”的那样,把时间给耽误了,部分影响了本书的编辑和出版计划。但我依然幸运,林苑中先生和苏辛女士不仅宽宏地谅解了我,而且给予了我很多帮助,让我觉得欠了他们很多很多。在此,向我的“幸运之星”们深深致谢。

  此书在语言理解上没有太多的问题,因为我还有一位英国牛津大学毕业的朋友George Cooke,他会经常帮我理解文中出现的一些粗俗的口语和习语。他不仅是英国萨里翻译局的总裁(Surrey Translation Bureau),而且曾经与原书作者有过书信交往。遗憾的是,出版时间已非常紧迫,而语言翻译的修改雕琢是永无止境的,而且,就像梅克皮斯天生就不是领袖那样,我也不是做文学翻译家的料,所以译出的文字粗俗简陋,恐误后人,唯希望大家能够“得意忘形”,多多体味故事的精义吧。

  最后要感谢的是我太太,她不仅是我的第一读者,而且是保证了我一日三餐的大厨,否则即使到了我有机会像厄克特那样说出最后一句话“都毁灭了”的时候,这本书也还是译不出来的。

  幸村

  2015年于伦敦Twicken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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