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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星期四,离大选刚好还有两周。

  “首相,我很担心,我们不应该鲁莽行事。这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坦率地说,我们还从来没有准备过如何应付这样的意外事件。入侵塞浦路斯,如果您愿意这么想的话。”

  “别担心,将军,我已经考虑过你提的问题了。”

  英军负责军事行动的副总长、勋爵昆汀·杨布拉德中将清了清嗓子,他不习惯有人对他的军事判断质问或者改进。“请恕我直言,首相,我们没有找到能简要介绍一下地形的人。我们连这个总统别墅到底是什么样儿都不清楚。”

  “将军,别再找啦。我在塞浦路斯服兵役时,去过那里几回。它原来是英国总督夏天避暑的官邸。它不会有太大变化,塞浦路斯人习惯坚守传统,也懒得改变。”

  “即便如此,还有很多政治难题,我必须要有一定的准备时间。”他环顾四周向战时内阁成员寻求支援,国防大臣正在整理简报,准备加入谈话。

  “不行!”厄克特用手砰地一击内阁的桌子,“你这是在给那个混蛋主教争取更多的时间,他会利用这时间增强他的地位,因而会增加我们所有人的代价……”

  更不用说会增加让莫蒂玛的信落入坏人之手的机会了。

  “但是还会有后勤支援的问题,我们绝不可盲目闯入。”杨布拉德争辩道。

  厄克特环顾了内阁军情指挥部(COBRA),内阁专案小组人已聚齐,他们负责处理厄克特称之为“免除圣职行动”的事务。除了副总长杨布拉德外,在座的还有外交大臣博林布鲁克、国防大臣、大法官(负责法律事务)以及前来协助表述和宣传以后胜利的党主席。军方将领曾经内部议论过,表示不赞同让党主席进入军事指挥部,担心在两周大选前,把这个事搞得似乎太有政党政治色彩了。他们太对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内政部长布扎·皮特曾要求加入,实际上是乞求。因为不论什么时候,此事都会是新闻头条,所以他想卷土重来。他留给厄克特个人办公室一张辩解纸条,声称作为国家最重要的三大部门首脑之一,他的加入非常重要。但这是紧张的一天,厄克特根本没工夫答复他。他居然敢对他的私人秘书说“生活注定让这个后生无限失望”。此时,厄克特想到布扎·皮特,觉得他至少不是个懦夫,不像某些人。厄克特直视着这位将军。

  “它们说的所谓后勤问题是什么?”

  杨布拉德深吸了口气回答:“自从外长在欧洲的那个可怕的讨论被报道后,”他在桌面上摆出了一副谴责的神态,决心把这个归咎到政客身上去,“塞浦路斯社区有些势力已经把我们的战备当作宣战了。我在塞浦路斯当地驻军的指挥官报告说,当地民众的仇视情绪增长得很快,它使我们可能采取的任何进攻都变得更复杂了。”

  “我们犹豫的时间越长,局面就会越复杂。”厄克特道。

  “在目前这个阶段,有太多不可估量的因素,我无法保证一定成功。”

  “你无法保证英国军队能够鞭抽一个混蛋主教?”厄克特难以控制住他的嘲笑了。

  “以我的观点,成功是实现了目标而没有失去生命。”

  “犹豫不决预示着灾难。时机、时机、时机,将军,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总统别墅离我们的阿克罗蒂里基地只有二十英里,还都是路况良好的公路。你的茶都没凉我们就能赶到。”

  “但是……”

  “有武装人员在阿克罗蒂里大门口等待伏击我们的军车吗?你是不是担心这个呢?”

  “有阻碍物……”

  “别说啦,将军。不要再找借口了,时间已经到了。”

  厄克特紧盯着这个军人,同时伸手抓起面前放在内阁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把话筒搁在耳朵上了。

  “给我接空军的雷将军。”

  “首相,”杨布拉德脸憋得紫红,大声反对,“给军队发布命令、使用通讯体系都是要经过我的!我们不能让政治家干扰我们的军事行动和……”

  “将军,你已经强调过这是一个政治行动,不仅仅是军事行动了。你在否认首相有权力与地区指挥官直接商谈事务吗?”

  杨布拉德很不服气,瞪着眼睛但没说话,似乎对于自己的职权范围也不是很清楚了。空军的雷少将不仅是英军驻塞浦路斯部队的总司令,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即主权基地行政区长官,相当于塞浦路斯岛英国领地的总督,一个人有两顶官帽。但是目前他戴哪一顶?杨布拉德费劲地琢磨着几个世纪以来形成的宪法礼节和先例,还有与设在诺斯伍德镇总部的通讯指挥系统的关系。这个指挥链是由撒哈拉大沙漠上空的卫星来连接各地完美运作的。此时,厄克特已经与身在阿克罗蒂里的艾匹斯克皮卫戍区总司令兼行政长官开始通话了。

  “雷将军,我是首相。我是从内阁军情指挥部与你通话的,我了解到你的基地被障碍物给封住了。”

  接听电话时他没有出声。

  “我明白啦,有两百多名妇女用婴儿推车和儿童座椅堵塞了你们的大门。”厄克特瞥向杨布拉德的那一眼犹如毒蛇嘶嘶地吐出了信子,“以你的观点看,突破婴儿推车这样的障碍物,会给英国的军人带来生命危险吗?”

  他在接听电话,异常寂静。

  “我想也不会。既然是这种情况,雷将军,我的命令是让你们把总统别墅给封锁住。不能让主教和人质走掉,同时不能让任何人进入。我要你把它封得水泄不通,必须马上行动。然后等待进一步的指令,清楚吗?”

  接着,厄克特目视了一圈内阁指挥部房间内的所有人员:“先生们,我们的意见一致了吗?”

  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杨布拉德。既然命令都已经下达,再去争执,无疑等于专业性的自杀。那样,杨布拉德只能别无选择地辞职。而且,正如厄克特所知,他不是一个莽夫,不会突然去做轻率之事。此时这位将军低下头看眼前的文件,似乎发现了某种需要全神贯注的东西。

  * * *

  这位新闻摄影记者预感那个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他是从整个夜晚铁丝网后、艾匹斯克皮卫戍区大楼周边明显增加的喧闹声、军令声、军靴声、发动机声作出的判断。他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基地大门附近的活动发生了变化。圈滚式蒺藜刺片铁丝网后的步伐加快了,反应敏锐了,就像一个笨重的相扑运动员,正在准备一下子压在对手的身上。门口的那些女人们也感到了变化,呼唤着她们的孩子,把他们更加紧密地搂抱在一起,相互安慰着,眼睛里透露出不安和危险。她们聚集在一起,悄悄地传递说,团结就是胜利。她们把所有的婴儿车和座椅都拴在一起,至少要一个小时才可解开。

  但是素以“毒刺”闻名的雷将军,可没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刚到黎明时刻,第一个行动的迹象出现了:两辆橄榄色的车辆快速开出,随着紧急刹车声,停在了离大门口只有几英寸的地方。示威者最前排的几个女人站起来想看个清楚,而她们是第一批被救火车的强大水柱击中打趴下的。这种车辆虽然不是为防暴游行设计的,也没有把喷水嘴调到最大的强度,但这种水流的冲击力度——雷将军的新闻发言人后来称之为“温和劝说方式”——却非常可怕。不到一分钟,大门前示威的人群在孩子们哭喊的洪流中被冲开了。他们在大门口的草地边上和下水道口附近抽泣时,军人们开始一队队地行动了。第一队人马忙着把刺片铁丝网拖向大门的一侧,另外一队医疗人员跑到妇女儿童人群里去照料受轻伤者,这些伤基本上都是由喷水枪造成的擦伤和瘀伤,同时他们还会送上热咖啡和牛奶。第三队是武装宪兵,负责在被冲翻的进满水的婴儿车里搜寻,以确定是不是空车。他们在一辆车里找到一个熟睡的婴儿,立即转交给了坐在草地边上发懵的母亲。然后小分队发出了“无危险”信号。

  随着柴油发动机的轰鸣,一条长蛇般的车队出现了,打头阵的是四吨重越野卡车。车队以时速三十英里的速度碾撞过用婴儿车构筑的乱七八糟的障碍物,用沉重的车轮把它们碾成了碎片。后面跟着救护车、路虎越野吉普车、一辆信号通信车和更多的四吨越野卡车,它们飞驰在这些障碍物的碎片上,犹如雪橇滑翔在新鲜的雪地上。留在他们身后的是孩子们的眼泪和抽泣着的女人拾捡碎片的场面,或许她们觉得捡回去还能用吧。跟在身后的还有一个兴高采烈的新闻摄影记者。

  车队沿着主要公路快速进山,经过大坝后,一直行驶到蜿蜒如蛇的黑色柏油盘山路上才慢下来,这条路弯弯曲曲地穿过松树林。空气明显变得凉快多了。下山时,透过挡速箱,司机们坐在驾驶室里也可以闻到松香的甜味。车队没有遇到抵抗。由鲁弗斯·圣奥宾中校率领的五十三人组成的特遣队,包括战斗人员、四名特殊通讯兵、一个班的佯攻士兵和卫生兵,配备如此齐全是为了以防万一。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那里。在群山的最高峰上,有一座巨大的高尔夫球形的雷达站,他们在那个圆顶建筑物下面离开了主路,从一个峡谷的入口处往下接近目标,这峡谷里长满了高大挺拔如旗杆的松树。在这个峡谷顶部的公路入口处,他们留下了两名士兵和一卷蒺藜刺片铁丝网护栏,足够封锁住狭窄的入口。在峡谷最底部主要的高速路入口处,他们也做了同样的封锁布置。两个封锁点之间,有一块铺满松果壳、可以避开别墅绿色铁皮屋顶视线的地带,其余的人员全部分散隐蔽于此,在这里,他们可以秘密监视别墅,又可确保部队通讯畅通。

  这一切都是在四个小时内完成的。

  * * *

  那天晚上玛丽亚站在身边,梅克皮斯在特伦特河畔的陶器小镇斯托克的南边举行了集会。他们的长征式竞选活动已经进行到第五天了,现在到了一个关键阶段。原来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很多起哄的人也离开了,尤其是那些观望或捣蛋的人,他们的目的也许就是围观梅克皮斯跳楼吧。就梅克皮斯的境况来说,他早已经跳下去了,所以他们感兴趣的仅仅是他跳下后有什么可怕的结果,然而他们失望啦。梅克皮斯又从地上蹦了起来。

  今天继续跟着梅克皮斯走的大部分人,都是具有同样抗议目标。仅有一小部分人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他走的,还有一部分人只跟了一天。更多的人跟着走上一个小时或者一英里,他们推着孩子,举着旗帜或标语,高兴地接受沿途移动式烤羊肉串小店和希腊生意人提供的各种免费招待。然而人数一天一天明显减少。在竞选行军队伍前面散发传单的人依然干劲很足,他们的决心没有动摇,可是媒体对这个看似没有尽头,又没有特别事件发生的步行竞选活动的报道却很有限了,电视新闻的转播热情也已衰落了。至少今天是如此。

  在当代战争中,对于军事行动成功的最大障碍,常常不是对手的枪口,而是照相机的镜头。怀里抱着婴儿的妇女被英军高压水龙头喷射的照片本身就像火焰喷射器那样,点燃了整个午间新闻。这些动感很强的绝妙照片让很多观众既困惑又反感,他们习惯看遥远的土地上胜利的惊险大片,英军战胜了装甲师团或者征服黑毛怪人,而不是打赢了无自卫能力的妇女儿童。军车在一片儿童坐车堆里横冲直撞,就像狼群穿过西伯利亚的村庄,在他们身后留下的是悲伤、眼泪和更多的愤怒。

  因此,那个周五的晚上,梅克皮斯发觉有很多新人加入了他的事业。更多的希腊族塞浦路斯人聚集在他身旁,而且比以前更加坚定。那些有欧洲政治理想的人们因被外交大臣博林布鲁克的举止所激怒也前来参加他的活动。还来了很多反战主义者,他们挥舞着标语牌“Make Peace”(实现和平——而“梅克皮斯”的拼写恰好是Makepeace)。同反战人士在一起的很多人并不认为自己喜欢政治,只是午间新闻的照片让他们觉得要站出来显示主流英国人是正派的。到处是标语口号、演讲、怀里抱着的婴儿、临时即兴的民歌演唱会和塞浦路斯舞蹈演出,这些活动都显示着长征竞选事业获得了新生。

  在公园里的黄昏时分,大家手牵着手,一同唱歌来分享共同的情感。他们举起上千支摇曳的蜡烛,让公园的大地像钻石一样闪烁着,充满了宝石般的希望,这个希望让他们脸上熠熠发光,精神焕发。人群前有一个用粗壮的英格兰橡树干临时修建的讲台,梅克皮斯就站在上面为追随者演讲,给更远处的人们演讲,给整个国家演讲。

  “我们已经出发了,有一支车队在遥远的地方也出发了,然而今天,那个地方却离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很近,它叫塞浦路斯。但是我们两支队伍彼此的目标居然如此相反。他们在那里追求战争,我们在这里谈论和平。他们在那里推走怀中的婴儿,我们展开手臂欢迎所有人。他们相信军队的力量是解决问题的答案,我们相信为了和平而联合起来的责任感才是答案。他们在那里响应弗朗西斯·厄克特的召唤,我们要说不!现在不,明天不,永远都说不!”

  很多人从电视里观看了、在广播里收听了梅克皮斯的演讲,他们决定要去追随他了。

  * * *

  老帕索利兹看到电视里的各种报道,更加感到被遗弃了。看到妇女和儿童被英国大兵粗鲁对待、被冲倒后丢到路边,他怒火中烧。他脑海中浮现着很久以前曾经历过的模糊记忆,那种朦胧中的传奇受难故事,但怎么也找不到真相。记忆和感情愚弄着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帕索利兹把韦伯利牌左轮枪放在面前,以防砸他餐厅的人万一再回来,他孤独地坐在空寂无人、被毁了的餐厅里,看着电视里的梅克皮斯。在很多塞浦路斯人眼里,这位英国人越来越像一位英雄,是当今的拜伦,但是老帕索利兹不同意这个观点。因为这个男人把他唯一的女儿霸占了,把她活生生地拿走了。不是把她像雕像一样拿走,不是用希腊方式拿走,而是空着手拿走了。因为英国人一直这样干。而且这个英国人自命不凡,竟敢在电视中公然索取属于他两个勇敢兄弟和其他人的荣誉——若不是残酷的命运开玩笑——这不也都应是属于老帕索利兹的荣誉吗?

  他喝着酒,对梅克皮斯的名字啐着吐沫,同时更加仇恨弗朗西斯·厄克特。

  这时,他听到有人来到了他餐厅的门口,他感到他们就在外面了,撕扯着临时钉在损坏的窗户上的胶合板,偷偷地笑着踢掉残留在那里的玻璃。他们回来啦!他大吼一声,向门口扑去,猛然打开门,冲到了街上。他看到的不是拿着大锤的人,而是三个年轻人,显然比喝醉了酒还可恶,他们在乱写乱画。

  “敢在这里乱画,我要杀了你们。”他发誓说,向他们走了过来。

  “嘿,你在和谁的军队拼杀,你这个该死的老笨蛋?”三个人转过身来,虚张声势地回答。

  “一比三。我喜欢这个比例。”一个人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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