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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交大臣托马斯·梅克皮斯因政府政策方向问题,与唐宁街发生激烈争执后,昨日离开了政府。至于他是辞职了还是被炒了鱿鱼,目前还有争议。

  “我厌恶地离开了。”梅克皮斯在西敏寺国会仓促召开的记者会上宣布。

  唐宁街首相府后来努力否认这点,宣称他一直“坚持不跟随”政府在欧洲的政策,首相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开除了他。一个忠于政府的人昨晚描述梅克皮斯是一个“欧洲怪人”。

  这是西敏寺特别紧张的一天。在首相谴责之后……这个轰动性的辞职/开除事件立刻引发了下议院的愤怒。

  昨晚梅克皮斯宣布在执政党内成立一个新的亲欧洲团体——“协和俱乐部”。他说:“它将是现代的、进步的、最新的。它将会反对政治上的极端守旧主义。”观察家丝毫不怀疑那个“政治的极端守旧者”指的就是弗朗西斯·厄克特。

  尚不清楚“协和俱乐部”能得到多大的支持,但如果广受敬重的梅克皮斯有能力得到有分量的拥护者,这将对首相形成严重威胁,影响他继续当首相的机会。

  党的一个资深人员评论此事说:“不亚于一次宣战。”

  要小心那些只谈政治原则的政治家,他们通常是掏你口袋的人。

  她在门口突然大声说:“他在电视上,弗朗西斯。”

  从浴室洗手间里传来了冲水声,弗朗西斯·厄克特小解后走出来说:“开着门,好吗?把音量开大点。”

  莫蒂玛按要求办了,给他的玻璃杯续了水。他们搭配得如此和谐,她若有所思,他们那么心有灵犀,对家庭和家庭中的小缺陷的看法简直像是一个人的,她都无法想起两人最后一次有严重分歧是什么时候了,是唐宁街官邸的重新粉刷还是解职他的第一任财相?在这两件事上他想采取传统的方式,而她却鼓励他更加大胆地处理。对此,两人最终达成了妥协:她更换了家具,而他留下了当时的内阁同事(她记得是让他多待六个月。弗朗西斯在她生日那天辞退了他,在此情形下他居然很浪漫)。

  厄克特一般不会出错——那天早饭时,他做的几个预测都很好。“汤姆·梅克皮斯会有一个繁忙的周末。”厄克特预测,“可怜的失败者都有个标准的办事规律,周五他们跑到选区人民的怀抱里,显示得到了道义上的支持。周六将在花园里与妻子和流浪儿散步,来显示家庭价值。那么周日则外出见教区牧师,以表白其问心无愧,展示艰辛的心路历程,但是在此心路历程上,似乎总伴有一位化妆师和几个带有摄像设备的蒙古人。天啊,这样做必定会令图像编辑恶心,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好像都能完成。”

  “汤姆的老婆不是消失在异乡美国了吗?”

  “是的。但他可能还会在哪儿有个隐藏的女友。你知道,我想我们应该关注年轻的汤姆,或许他还藏有更深层的东西。”

  此时,正当晚间新闻播出“曾经的——或许——未来的”内阁部长梅克皮斯在妇女午餐委员会的会面中受到热情接待时,嘲讽的叫声和放水声从浴室飞出。厄克特裹着毛巾出来了。

  新闻跟踪团队显然对汤姆·梅克皮斯超感兴趣,梅克皮斯出现在电视上,他正在离家不远的超市里购买广柑。

  “干得漂亮。从高层的部委降到低层的集市——显示出他是百姓需要的人。”厄克特感慨道。

  “我赌他会用二十英镑的纸币付钱,我敢肯定他一点都不知道广柑的价格。”莫蒂玛不厚道地小声嘀咕。

  “梅克皮斯先生,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吗?”梅克皮斯刚拿出钱包,就有一位气喘吁吁的记者强行提问。

  “回家轻松一下。这是十年来我没有被红色文件箱包围的第一个周末,我期待着未来。”

  “但是你肯定留恋办公室吧?那你想什么时候回到政府去?”

  “我才50岁。我希望未来某个时候还有一次服务的机会。”汤姆答道。

  “当然不会是在弗朗西斯·厄克特的政府吧。昨天你说他的政府没有原则,你认为首相到了该下台的时候吗?或者被迫辞职?”

  梅克皮斯没有马上答复。他站在那里,手伸着,等着找零钱。一大把钢镚零钱,他连数都没数。

  “梅克皮斯先生,你认为应该强迫首相退位吗?”采访记者紧逼着问。

  他转过身,面对镜头前宛如审讯官的记者和这个国家,眉头沉了下来,思考着这个让自己进退两难后果严重的问题,突然露出了小鬼般顽皮狡猾的一笑。

  “或许你可以那样理解,”他答复道,“但是此刻我没有心情评论……”

  厄克特伸手拿起遥控器,关闭了正在折磨自己的那张嘴巴。“这件事我处理得太糟糕了。”他反省道,“本应该对他好点,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离开。但是……有原则的政治家,他们就像高速路上的大洞。”

  “今早的新闻报道还是可以的。”她鼓励地补充。

  “莫蒂玛,那也不过是打了个平手。一个首相应该做得比打平局要好些才行。”

  此刻他倒是对自己诚实得无情。但她却惶惑地想,他能够对自己诚实吗?他身上除了浴巾什么都没有,看上去非常脆弱。她再一次回看正在流逝的岁月,辉煌的夏日逐渐变成褪色的秋天,到了高大的橡树也会掉光叶子,光秃秃地站在寒风之中的时刻了。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们俩共同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在生命的季节变化之时,他们对未来却没有什么可期盼的了。看着他逐渐衰老,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呀。

  即将来临的冬天,就像一块用五颜六色的布头拼缝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当眼前到处都是修剪树木之人时,也就是大地元气开始消退、夜晚开始变长的时刻,之后留下的将是瘦弱娇小的嫩芽和萎缩的干树皮。

  “弗朗西斯,你为什么还想继续干?”

  他惊愕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这是我唯一会干的事。干吗,你不想让我干啦?”

  “不是,可是继续干会让你比以前付出更多,我想你应该明白为什么还要继续干下去。”

  “因为我很诚实地相信我是这个工作的最佳人选,或许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干下去。我还没有准备好靠回忆度过余生。现在市面上的回忆录已经够多了,我们还是不要去做为好。”

  “你不可能永远继续干的,弗朗西斯。”

  “我知道。但是很快我将成为当代任职最长的首相。弗朗西斯·厄克特在历史上的地位将是确定无疑的。莫蒂玛,取得这样的成就,对我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在这一切都过去之后,我想,这才是我们将来可以分享的东西。”

  “这是在为过去的奉献作辩解。”

  “正如你说的,为过去的奉献辩解吧,而且还会有更多的呢。”

  * * *

  “妈咪,为什么厄克特先生不把癞蛤蟆关起来呢?”

  柯蕾尔放下书,给了她的小女儿艾比一个快乐的拥抱。“亲爱的,我想厄克特先生那时还不在。”

  “但是他一直都在。”艾比回答。

  柯蕾尔突然明白了,弗朗西斯·厄克特当首相的时候,两个女儿艾比和戴安娜都还没有出生。时间太长了,简直是女儿的一辈子。

  “我想厄克特先生就是癞蛤蟆。”大女儿从沙发另一端加入了谈话。

  “你们不喜欢厄克特先生?”柯蕾尔问道。

  “不喜欢。他很不慈祥,从来不听别人讲话,就像癞蛤蟆。还有他太……老了。”

  “他没有那么老,”柯蕾尔辩解道,“只是比老爸老一点。”

  “比爸爸稍老一点点。”丈夫约翰尼斯·喀尔森嘲弄地评论道。他在浏览晚报的金融版,同时又顾着看电视新闻、偷听他们讲话。

  “你小时候,你妈咪给你朗读过《柳树下的风》吗?”戴安娜问柯蕾尔。

  “没有,亲爱的,没有读过。”

  “妈咪,你的童年不幸福吗?”女儿戴安娜开始挖掘她妈妈没有说出来的故事。柯蕾尔的母亲很少说话,不想让女儿分担痛苦,尽量保护她,不让她知道真相。但是回忆还是很痛苦的,即使没有发生家暴,母亲不挨骂时也会沉默不言。那就是柯蕾尔度过的日子,她的孩子绝不会有那种经历。互相压制对方的嘶喊比赛,歇斯底里的争论,吵声和拳头并用,闹得她心都撕裂了。吵架过后是长时间的寂寞,彻底的寂寞。在寂寞中吃饭,过着寂寞漫长的日子,母亲在寂寞中哭泣。还有楼梯下面可恨而又寂寞的储藏间,她被关在里面很多次,更多的时候是她自己主动躲进去的。一个受虐而寂寞的童年。吵架的声音伤人,更伤人的是寂寞的声音——或许,最终一切都回到了正常。她挺了过来,她是一个幸存者。

  “买他的股票吧,你觉得呢?”约翰尼斯问道,他的注意力此时在电视新闻上了,“还是他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电视屏幕上,汤姆·梅克皮斯正在付钱买广柑。

  她在沉思,她的丈夫知道多少,或者猜出多少。他俩结婚前公开地讨论过他的担心,一个比妻子大二十三岁的丈夫,总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力不从心的时候,从而带来不快。当他开始领养老金时,她却处在人生巅峰。在几乎所有这类关系中,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个鸿沟,唯有靠信任和巨大的理解才可以跨越鸿沟。“如果床的两头都冰凉了,婚姻不可能保持热度。”约翰尼斯曾这样说过,他真有远见。那都是很久以前的话了,之后他有没有在心里把他的抽象理论转换成现实呢?如果他做了,即使是她怀疑他已经做了,他也没有流露出一点暗示。多么忠诚的骑士、丈夫、向导、父亲和圣徒,从来都不是一个审讯官。柯蕾尔对丈夫的爱和尊敬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

  “没有,”她回答丈夫的提问,“至少现在还没有。”

  “汤姆·梅克皮斯可能是一个危险人物。”

  “你真那么认为?”

  “我是个商人,我的老婆虽不是政客,但是可以搞一个你自己的市场分析。大部分首相任期会有多长——三年、四年、五年?他却已经当了十年以上。没有人可以永远稳操胜券,你的弗朗西斯在未来两年中,还可以执掌大权的机会非常小。年龄、事故、疾病、民意下跌,时间越长,这种对他不利的盟友就会越多。”

  “但是他好像还处于权力巅峰。”

  “苏格兰国王亚历山大三世就是在权力巅峰时,从马上摔下来死掉的。”

  “你在说什么呀,亲爱的?”

  “我想我的意思是小心为妙。你做国私秘书期间,弗朗西斯·厄克特摔死在战车轮子下的可能性极高。换句话说,不是摔下来,更可能是被车下怒吼的人群捅死。不要贴他贴得太紧。”

  “你认为汤姆·梅克皮斯会飞出这一刀?”她觉得约翰尼斯的用词尤其令人不舒服。

  “梅克皮斯,或者类似梅克皮斯的人会干的。你应该留意他。”

  他的逻辑推断一如既往地无可挑剔。一丝苦恼的寒意顺着她的脊骨向下流去。

  “你会如何做?如何留意他?”

  他丈夫看上去没有听到她的问话,把报纸放在一边,拥抱了两个女儿,让她们去睡觉,惹来女儿们一阵惯常的抱怨。艾比和戴安娜拖着柔软的玩具和自己喜欢的物品离开后,他才又回来面对妻子的问题,“如何做,取决于有多么重要。”

  “据你看,很重要。”

  他搓了搓手,像奥斯曼帝国的某个大臣在毫无星光的潮湿之夜隔着篝火发出警告。他的嘴唇张合着,在遇到柯蕾尔之前,他就喜欢这样吸吮同性的命根,后来则更喜欢吸吮她了。“对一个爱说话的朋友,或许还是亲密的同事,不能采用电子设备或非法手段监听。你想使用别的东西?”

  她端详着他,害怕向他承认那就是她想要的,甚至更怕对自己承认。

  “一个司机,司机知道所有的秘密。他们宁可用美国中情局的情报员交换一个克里姆林宫车队的司机。我可以找个友好的商人送他一个司机,这司机只要在车里竖起大耳朵,出来是个大嘴巴就行。”

  “不违法?”

  “更像是个事故。”

  她紧咬住下唇,脸皱得像吃了柠檬。“假设,只是讨论下,假设某个商人对这个协和俱乐部极其感兴趣,想给汤姆某种支持的表示——奉献一点对行政支持的小捐助,借给他一辆车和一个司机,来弥补他失去部长车辆的空档……”

  “一个舌头不受控制而且不知该忠诚于谁的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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