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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无感觉

这是位于多伦多森林山的一套中产阶级公寓,里面的摆设都是标配:约基娜夫人设计的湿地松木沙发,频闪阅读灯下方是一把斯里·桑星若瑟设计的不安乐椅[. 与“安乐椅”相对,作者的文字游戏,与下文的“墨菲钉床”等类似,都是自我折磨的流行风尚。桑星若瑟是Something or other“什么东西”的音译],声波反射投影仪正播放着莫利多夫和尤里博士设计的血流图案。还有一款常见的微生物食品操纵台,此时正设定为胖黑安迪灵魂食品三号组合——猪颊肉和豇豆。还有一张“墨菲钉床”,是 “睡美人专家系列苦行者型”,上缀两千颗镀铬自动磨锐四号钉。一言以蔽之,整套公寓正是不遗余力地按照去年流行的“现代精神”风格装饰而成。
住在这所公寓里的是位轻熟少妇,梅丽桑德·杜尔,她孤零零一个人,饱受失范与迷乱的折磨。她刚刚走出淫乐室,那是整套公寓里最大的一间房,装有特大尺寸的盥洗台,可悲又可笑的是,墙上还镶嵌着青铜林伽和尤尼[. 林伽和尤尼分别是印度教生殖崇拜里的男性和女性生殖器]。
她颇有姿色,玉腿婀娜,双臀丰润,胸乳挺翘,柔软的长发富有光泽,一张精致的巴掌脸。美人,大美人,但凡是个男人就想把她推倒。一次,甚或两次,但绝对不能经常这么干。
为什么不能呢?好吧,举个最近的例子:
“嗨,桑迪,亲爱的,有哪儿不对吗?”
“没有啊,弗兰克,太棒了!你怎么会觉得有哪儿不对呢?”
“好吧,我猜是因为你一直看着天花板,一脸奇怪的样子,简直像在皱眉……”
“真的?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刚刚是在考虑,萨克斯百货新到的那批可爱的错视画,到底要不要买一幅来安在天花板上。”
“你居然在想这档子事儿?就刚才?”
“哦,弗兰克,你别担心啊,刚才挺棒的,弗兰克,你太厉害了,我很享受,我是说真的。”
弗兰克就是梅丽桑德的丈夫。他在这个故事中没有任何戏份,在梅丽桑德的生活中也微不足道。
所以,她就那么站在她那所还算不错的公寓里,外表美艳如世间的女神,内心纯粹如初生的婴儿,一身甜美的潜能却从未被真正调教,简直是个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国美人……这时,门铃响起了。
梅丽桑德似乎大吃一惊,但并不确定。她等了一下。门铃再度响起。她想:“肯定是有人找错地方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走过去,将“守护者门禁系统”设定好,无论来者是个强奸犯、盗窃犯还是黑手党,只要胆敢破门而入,必将被彻底击倒。然后她把门打开一条缝,问道:“请问是谁?”
一个男声答道:“阿克米快递,我这儿有一份给那谁的那啥。”
“我听不明白,你大声点儿。”
“阿克米快递,我是来送东西的,我总不能一直就站在这儿跟你废话。”
“我听不懂!”
“我说我这儿有份包裹,是给梅丽桑德·杜尔的,妈的!”
她将房门大开。门外站着个快递员,一旁是个大板条箱,几乎跟他的个头差不多大小,约有五英尺九英寸那么高,上面写有她的名字和地址。她签收了,快递员把箱子推进来就走了,一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梅丽桑德站在客厅里,看着那箱子。
她想:谁会无缘无故地突然送件礼物给我呢?不是弗兰克,不是哈利,不是艾米婶婶或艾丽婶婶,不是妈妈,不是爸爸(当然不可能,笨蛋,他都死了五年了,可怜的王八蛋),也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一个人。但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礼物,这可能是个卑鄙的恶作剧,或者是给别人准备的炸弹,结果送错了人(也说不定本来就是送给我的),或者纯粹就是搞错了。
她读起了箱外贴的各种各样的标签,这件东西是从斯特恩百货公司寄来的。梅丽桑德弯下腰,拔出固定外箱的萨夫提安全锁销(拔的时候还把指甲给弄劈了),把锁取下,然后将控制杆拨向“开启”。
整个箱子像花一样绽放开来,如同张开了十二片同样大小的花瓣,每一片都开始向后折叠。
“哇!”梅丽桑德发出一声惊叹。
箱子张开到极限,折叠的花瓣向内蜷起,自行毁灭,徒留一小堆冷却的灰色粉末。
梅丽桑德喃喃道:“他们还是没能解决这个灰烬的问题。”
她好奇地看着箱内的物件。乍看之下,这是一根涂成橙红色的金属圆柱。是一台机器吗?没错,肯定是机器。底部有个为保护马达而设的通风口,四只橡胶包裹着的轮子,还装有各式各样的附件——纵向伸展器,适合抓握的抽拔器,以及各种小玩意儿。此外还有一些连接点,可以实现各种混合功能的操作,在一根装有弹簧的卷筒式电源线末端,是一个标准的家用插头,下方有一块铭牌,上面写着:插入任意110-115伏墙面插座。
梅丽桑德气得脸都绷紧了:“这是台该死的吸尘器!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都已经有台吸尘器了。到底是哪个混蛋会又给我寄一台?”
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亮丽的双腿闪着光,鹅蛋脸上满是紧张。“我是说,”她说,“我一直还盼着说,在我盼了这么久之后,会收到什么漂亮的好东西,至少也得好玩儿吧,或者很有趣。就比如——哦,上帝,我都不知道比如什么!说不定是一台橙红色弹珠游戏机,大一点儿的,大得能让我蜷成一团钻进去,有人启动游戏的时候,我就撞过每一根撞杆,伴着灯光闪烁,铃声大作,我从上千根该死的撞杆中间一路那么撞过去,直到最后滚到终点,然后我就,上帝啊,没错,然后弹珠机就会显示‘顶级亿万大奖’,这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于是,她终于完全袒露了这个难以启齿的幻想。无论看似多么乏味而遥不可及,却仍然令人羞愧又神往。
“可不管怎么说,”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中清除了先前想象的画面,为了保险起见,还将那画面折叠起来,撕成碎条,彻底销毁,“总之,我收到的是一台见鬼的破吸尘器,可我已经有一台了,还没用到三年,所以说谁会需要这么一台呢?又是谁给我寄了这么台鬼机器呢?为什么呢?”
她想找找有没有附上卡片,没有卡片,毫无线索。然后她想道:桑迪啊,你可真是个傻瓜!肯定没有卡片啊!毫无疑问,这台机器肯定是有程序的,会复述一些信息之类的东西。
她现在开始感兴趣了,一点淡淡的兴趣,总算找到点事情可做的那种感觉。她解开电源线,把插头插进墙上的插座。
咔嗒一声,绿灯亮起。一盏蓝灯闪出“一切就绪”的字样,马达开始低响,隐藏的伺服系统发出敲击声。接着,机械感应校准仪上显出“平衡”二字,柔和的粉红色光线则稳定地显示“所有模式准备完毕”。
“好了,”梅丽桑德说,“是谁把你送来的?”
咔嗒,噼啪,砰。机器的胸腔音箱中先是响过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似乎是在测试音效,然后一道语音传来:“我是罗姆,通用电气新一代Q系列家用清洁机,序列号121376。下面是一个付费商业广告:咳咳,通用电气自豪地为大家带来我们最新的旗舰产品,秉承‘指尖触控,智享全家’的‘美好生活’理念。我,罗姆,是通用电气全方位清洁系列当中最新的旗舰型号。我是一台‘非凡家用全能机’,出厂设定与所有家用全能机一样,可以快速安静地实现全方位功能,但除此以外,我还可以实现方便、即时的重新编程,以便适应您家里的个性化需求。我能力出众。我——”
“可以跳过这段吗?”梅丽桑德问道,“我的另一台吸尘器也这么说。”
“——可以清除掉各种表面的所有灰尘和污垢,”罗姆继续说道,“清洗锅碗瓢盆,消灭蟑螂和啮齿动物,可干洗可手洗,缝扣子,搭架子,刷墙,做饭,清洁地毯,处理一切垃圾废品,包括我自己产生的少量废品。这还只是我的一部分功能。”
“好了,好了,我知道,”梅丽桑德说,“这些事所有的吸尘器都做得到。”
“我知道,”罗姆说,“但我必须得把付费广告念完。”
“你就当已经念完了吧。是谁把你送来的?”
“寄送人现在还不愿透露姓名。”罗姆回答道。
“噢——得了吧,快说!”
“现在还不行。”罗姆很是坚决,“我可以清洁地毯吗?”
梅丽桑德摇了摇头,“另外那台吸尘器今天早上刚做完。”
“擦墙?打扫大厅?”
“用不着,所有的活儿都干完了,这儿到处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好吧,”罗姆说,“起码我可以把那块污渍给去掉。”
“什么污渍?”
“在你衣袖上,就在手肘上面一点。”
梅丽桑德瞅了一眼,“哦,肯定是今天早上我往面包上抹黄油的时候弄上去的。我知道,我原本应该让烤面包机给抹好的。”
“去除污渍可是我的一项专长。”罗姆说。它伸出一只装有软垫的二号夹钳,握住了她的手肘,然后伸出一条金属臂,臂端有块湿润的灰色衬垫。它就用那块衬垫在污渍上蹭来蹭去。
“你越弄越显眼了!”
“只是看似显眼而已,我正在排列分子,准备进行隐形除渍。现在好了,看!”
它继续蹭着。那污渍先是变淡,然后彻底消失了。梅丽桑德的手臂一阵麻痒。
“哎呀,”她说,“还挺不错。”
“我做得很好,”罗姆语调平平,“但请问,你是否知道,你上背和肩膀肌肉的紧张系数高达七十八点三?”
“咦?你还是医生呢?”
“显然不是,但我是个完全合格的按摩师,因此能够直接读取肌肉的紧张系数。七十八点三——这高于一般水平。”罗姆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仅比间歇性痉挛发作水平低八个点。这种持续的隐蔽紧张足以反射到胃部神经,导致我们所谓的副交感神经溃疡。”
“听上去——很糟糕。”梅丽桑德说。
“是的,确实并不是——好事。”罗姆回答道,“隐蔽紧张是一种潜在的健康隐患,尤其当它源自颈椎和脊柱上部时。”
“这儿吗?”梅丽桑德抚摸着脖颈后侧,问道。
“更典型的情况是在这儿。”罗姆说着,伸出一根包覆着橡胶的弹簧钢皮肤共振器,开始触碰比她指的那里低十二厘米的地方。
“唔。”梅丽桑德应了一声,语调疑惑,态度不明 。
“这儿是另一处典型的相关点。”罗姆说着,又伸出第二根伸展器。
“有点痒痒。”梅丽桑德对他说。
“只有一开始才会痒。我必须跟你说下这个位置,典型的麻烦地方。还有这里。”第三根(还是第四、第五根?)伸展器又伸向它所指的区域。
“嗯……真舒服。”梅丽桑德说。罗姆那覆有柔软衬垫的扩展器娴熟地捅来捅去,她纤细的脊柱上,深陷的斜方肌在它的揉弄下平滑地移动着。
“这具有举世公认的疗效。”罗姆告诉她,“你的肌肉组织反应良好,我能感觉到强直的肌肉已经松弛下来了。”
“我也能感觉到。可你知道吗?我才刚刚意识到自己脖子后面竟然有这么一团奇怪的筋结。”
“我正准备讲这个问题。脊柱和颈项的连接处,是各种扩散型紧张的主要辐射区。不过我们更倾向于通过按揉次要的部位,间接地对其进行刺激,来达到消除紧张的效果。就像这样。现在我认为——”
“对,对,好舒服……哎呀,我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原来绷得这么紧,就跟五花大绑似的。我的意思是,就跟皮肤底下有一窝纠缠不休的蛇似的,而你自己却不知道。”
“隐蔽紧张就是这样,”罗姆说,“暗中消耗,难以察觉,比非典型的尺骨血栓还危险。好了,现在我们已经对上背的主要脊椎连接肌群进行了定性放松,接下来我们可以像这样继续。”
“哈,”梅丽桑德说,“这是不是有点儿……”
“这儿绝对也有问题。”罗姆飞快地说,“你能察觉到变化吗?”
“没!唔,也许……对!那儿真的是!我觉得——舒服点儿了。”
“太好了。那么,我们就继续往下,沿着清晰的神经和肌肉路径,记住要慢慢地、一点点地继续,就像我现在这样。”
“可能是没错……不过我真不知道你该不该——”
“疗效有什么不当之处吗?”罗姆问。
“不是,感觉都挺好的。这滋味真舒服。可我还是不知道你该不该……我说,你看,肋骨总不可能紧张,对吧?”
“当然不会。”
“那你干吗——”
“因为连接的韧带和腱包膜也需要治疗啊。”
“哦。嗯……嘿。嘿!嘿,你!”
“怎么了?”
“没事……我确实有那种松开了的感觉。可是真的应该感觉这么爽吗?”
“唔——为什么不呢?”
“因为这好像不对吧,因为觉得舒服似乎并不代表有治疗效果。”
“不可否认,这是种副作用,”罗姆说,“你可以把它看作是种次要的表现。在追求健康的过程中,有时不可避免会产生快活的感觉。但没什么好担心的,即便现在我像这样——”
“你等一下!”
“怎么了?”
“我觉得你最好马上给我住手。我的意思是,有些地方不准碰,你不能到处乱摸一气啊。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人类的身体是一元化的,并不存在接缝或分隔,”罗姆回答,“作为一名身体治疗师,我知道,各个神经中枢彼此并非互相孤立,尽管有文化禁忌说我不能这样做。”
“是啊,确实,不过——”
“当然了,这得由你来决定,”罗姆仍旧继续着它那娴熟的动作,“你下令,我服从。可要是你没下令,我就继续,就像这样……”
“嗯!”
“当然了,还有,像这样……”
“噢噢噢噢噢,我的上帝啊!”
“因为你看,我们将这全套动作称之为紧张消除过程,与去麻痹现象完全类似,还有,呃,所以我们意外地发现,麻痹仅仅是一种神经末端的紧张状态。”
梅丽桑德一声娇吟。
“——而释放,或者说消除,相对来说也就十分困难。更别提有很多时候,根本就办不到,因为有时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了,有时则还没有。比如说,当我像这样做的时候,你有无感觉呢?”
“有无感觉?我感觉就跟——”
“那我这样的时候呢?还有这样?”
“宝贝儿圣徒啊,亲爱的,你搞得我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哦我的天哪,我这是要怎么了,这怎么回事,我快疯了!”
“不,亲爱的梅丽桑德,你没疯;你很快就会顺利达到——消除状态。”
“你管那种感觉叫这个名字吧?你这狡猾的迷人小东西。”
“这是它的其中一点作用啊。现在,你允不允许我这样——”
“要,要,要!不!等等!住手,弗兰克正在卧室里睡觉呢,他随时都可能会醒!住手,这是命令!”
“弗兰克不会醒的,”罗姆向她保证,“我对他呼出的空气进行了采样,发现了巴比妥酸气体[. 巴比妥类物质经常出现在中枢神经系统抑制剂里,用来镇静和催眠],这就很能说明情况了。要真说起来的话,你就权当弗兰克此时此刻远在得梅因[. 位于美国中部的艾奥瓦州,距离多伦多约1300公里]吧。”
“我也经常觉得他这样,”梅丽桑德承认,“但现在我必须知道是谁把你送来的。”
“我目前还不想透露这一点,只有等到你完全松开和消除之后,才能接受——”
“宝贝儿,我已经很松了!谁送你来的?”
罗姆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脱口而出:“其实,梅丽桑德,是我自己把自己送来的。”
“你说什么?!”
“这一切都是三个月前开始的,”罗姆对她道,“那天是星期四。你当时在斯特恩百货,在考虑要不要买一台会在黑暗中发光、还会背诵《永不屈服》[. 威廉·欧内斯特·亨里创作于1875年的一首名诗,有“我是我命运的主宰,我是我灵魂的统帅”之句]的芝麻籽烤箱。”
“我记得那一天,”她平静地说,“我最后没买,结果一直后悔到现在。”
“我当时就站在附近,”罗姆说,“在家用电器系统展区的十一号展台。我看到了你,爱上了你。就这样。”
“太奇怪了。”梅丽桑德说。
“我的感情确实奇怪。我跟自己说,这不可能。我不肯相信。我想也许是我身上的哪根晶体管脱焊了,也说不定是天气在作祟的缘故。那天很热很潮湿,就是那种会让我的线路出问题的天气。”
“我记得那天的天气,”梅丽桑德说,“我也觉得奇怪。”
“这让我相当慌乱,”罗姆继续说,“但我还是没有轻易就范。我告诉自己,坚持自己的工作是很重要的,应该放弃这种无缘无故的疯狂念头。但我晚上做梦总会梦见你,我每一寸肌肤都渴望着你。”
“可你的皮肤是金属做的。”梅丽桑德说,“金属可没有感觉。”
“亲爱的梅丽桑德,”罗姆温柔地说,“如果肉体能停止感觉,金属就不可以开始感觉吗?如果有些东西能感觉,那其他东西就一定没感觉吗?你难道不知道,星星也有爱恨,新星是种迸发的激情,而死星跟死去的人或机器也一模一样?树木也有欲望,我听到过楼房发出醉醺醺的笑声,还有高速公路那急吼吼的冲动……”
“这太疯狂了!”梅丽桑德断然道,“不管怎么说,给你编程的都是帮什么人啊?”
“我充当劳动力的功能在工厂里就早已注定了。但我的爱是自由的,是我作为一种实体存在的表现。”
“你说的这些全都挺吓人的,也不符合自然规律。”
“我太清楚这一点了,”罗姆伤心地说,“一开始我真不敢相信。这是我吗?居然会爱上一个人类?我一直都这么理智、这么正常,对我的身份这么清楚,对我的同类这么尊重。你觉得我愿意失去这一切吗?不!我决定扼杀自己的爱情,消灭它,好好活下去,就跟没发生过这回事一样。”
“可是后来,你却改了主意。为什么呢?”
“很难解释清楚。我想到了未来那漫长的时间,全都死气沉沉、准确无误、恰当得体——不啻一场我对自己的淫秽强奸——我就是无法面对这一点。于是我猛然间意识到,倒不如干脆爱得荒唐可笑、无可救药、不成体统、令人厌恶、不可思议——而不是根本不去爱。所以,我决定孤注一掷——一台吸尘器,竟荒唐地爱上一位夫人——与其辩驳,不如拼搏!因此,借着一台富有同情心的派件机器人的帮助,我就到这儿来了。”
梅丽桑德沉思了片刻,然后才道:“你真是个奇怪又复杂的东西!”
“跟你一样……梅丽桑德,你爱我。”
“也许吧。”
“没错,你确实是爱我的。因为我唤醒了你。在我出现之前,你的肉体就跟你所理解的金属一样。你的动作就像个复杂的自动化机器人,跟你所理解的我差不多。你还比不上一棵树或一只鸟那么富有生气。你完全就是个上了发条的玩偶,默默等待着。你不过如此而已,直到我触碰到你的那一刻。”
她点点头,揉了揉眼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但现在你活过来了!”罗姆说,“我们找到了彼此,尽管这完全无法想象。你在听吗,梅丽桑德?”
“在,我在听。”
“我们必须得制定一下计划。我从斯特恩百货公司偷跑出来的事情肯定会被发现。你得把我藏起来,要么就把我买下来。至于你丈夫弗兰克,他永远也用不着知道这些:他所爱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祝他好运。一旦我们处理好这些细节,我们就能——梅丽桑德!”
她已经在绕着它打转。
“亲爱的,怎么了?”
她把手放在它的插线上。罗姆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抵抗。
“梅丽桑德,亲爱的,等一下,你听我说——”
她漂亮的脸一阵痉挛。她没等它说完,便猛地用力拉扯电源线,从罗姆的身体里面拽了出来,杀掉了它。
她手里举着那根线,眼神狂野。她说:“王八蛋,恶心王八蛋,你以为能把我变成个该死的机器怪物吗?你觉得凭你就能让我兴奋吗,就你或者别的什么人?别指望了,不管是你,还是弗兰克,不管什么人,我宁可去死,也不要你那恶心的爱,等我真想要的时候,我会自己选择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跟谁一起,所以我的欲望是属于我的,不属于你、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我自己,听到了吗?”
毫无疑问,罗姆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它可能倒是明白了——就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一点是针对它的。不是因为它是根橙红色的金属圆柱。它应该已经明白了,即便它是个绿塑料球、是棵柳树或是位俊美青年,下场也都不会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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