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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二号

那座空间站围绕着它的行星旋转,等待着。确切地说,它并没有智慧,因为用不着。但它有意识,也具备一定的向性反应[. 一种应激性反应,通常指静止型生物的定向运动反应,比如植物的向光性、向地性等。]、亲和性和应变能力。
它很会随机应变。它的用途被刻入了金属本体之中,深深烙印于电路和管道中。也许这台机器保留了一些在建造时已寄予其上的情感——希望、恐惧,以及和时间赛跑的疯狂。
然而希望已化为泡影,因为和时间的赛跑输了。于是,这台伟大的机器徒然悬在太空中,残缺,无用。
但它有意识,也具备一定的向性反应、亲和性和应变能力。它很会随机应变,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于是它在太空中搜寻着,等待缺失零件的到来。
在牧夫座范围内,飞船来到一颗樱桃红色的小恒星附近,当它环绕着进入轨道,弗莱明看到其中一颗行星的大地是迷人而罕见的蓝绿色。
“看看这颗!”弗莱明大叫着从控制台前转过身来,激动得嗓子都嘶哑了,“地球型。是地球型,对吧,霍华德?我们这下可要发了!”
霍华德慢慢从飞船上的厨房里踱出来,嘴里啃着一块牛油果。他身材矮小,秃顶,巍然腆着个小西瓜大小的将军肚。他十分生气,因为他一直在全情投入地做晚饭。对于霍华德而言,烹饪是一门艺术,他要是没当商人,原本可以成个大厨。他们每次旅途都吃得很好,因为霍华德做炸鸡很拿手,他还用霍华德沙司来烤肉,而且特别擅长制作霍华德沙拉。
“可能是地球型。”他冷冷地盯着那颗蓝绿色星球。
“肯定就是。”弗莱明说。弗莱明还是个小伙子,在太空中比谁都有资格激情四射。他骨瘦如柴,简直枉费了霍华德那番手艺,橘红色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前额上。霍华德容忍了他,不仅因为弗莱明对付飞船和引擎很有一套,最重要的是,弗莱明做起事来有板有眼。在太空这地方,靠谱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仅仅是把飞船升到太空中,就得烧掉一大笔钱。
“要是上面没人住就好了,”弗莱明热切而认真地祈祷着,“要是全都归我们就好了。我们,霍华德!一颗地球型星球!天哪,我们光是卖房子卖地都发了,更别提矿产权、加油权和别的那些了。”
霍华德把剩下的牛油果吞进肚子里。小弗莱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寻找和销售行星是门生意,就跟种橘子和卖橘子一样。当然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橘子没有危险,而行星有时会有。但是,卖橘子可没有卖一颗好行星赚得多。
“现在可以登陆我们的星球吗?”弗莱明急切地问道。
“必需的。”霍华德说,“就只是——前面那座空间站让我觉得,这儿的居民可能会把这儿看作是他们的星球。”
弗莱明瞧了一眼。果不其然,一座空间站,一度被这颗星球庞大的身影所遮蔽,现在正飘入他们的视野。
“哦,该死!”弗莱明说,他皱起那张窄窄的雀斑脸,郁闷地噘着嘴,“那说明上面有人住。你说,咱们能不能……”他这句话没说完,瞥了一眼炮火控制器。
“唔……”霍华德看了看空间站,对当初建造者的技术水平评估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这颗星球,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在这儿不行。”
“哦,好吧。”弗莱明说,“至少我们拥有优先贸易权。”他又看了眼舱门外,一把抓住霍华德的胳膊,“瞧——那座空间站。”
在那球体灰色的金属表面上,明亮的灯光依次闪烁起来。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弗莱明问。
“我不知道,”霍华德告诉他,“而且我们待在这儿永远也弄不明白。要是没人阻拦,你还是可以在这颗星球上着陆的。”
弗莱明点了点头,把控制开关切换到手动模式。霍华德瞅了一会儿。
控制板上布满了由金属、塑料和石英制成的刻度盘、开关和仪表,而另一方面,弗莱明则是肉身和骨骼拼凑的血肉之躯,这二者之间除了马马虎虎互相将就,似乎本不可能存在任何关系。结果恰恰相反,弗莱明似乎与控制板融为了一体。他的眼睛扫视过刻度盘,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确,手指变成了开关的外延。金属在他的手中似乎化作了绕指柔,而且顺从他的意志。石英仪表闪烁着红光,而弗莱明的眼睛也闪烁着红光,那光芒似乎并非纯粹的反射。
一旦进入减速螺旋状态,霍华德就舒舒服服地在厨房里安顿了下来。他估计了一下燃料和食物消耗的情况,加上飞船的折旧。出于保险起见,他在总数的基础上又额外上浮了三分之一,然后记在账本上。以后总会有用的,可以用来抵扣他的所得税。
他们降落在一座城市的郊区,等待当地的海关官员。没有人来。他们进行了标准的大气和微生物测试,然后继续等待。仍然没有人来。过了半天之后,弗莱明打开了舱门,两人开始往这座城市走去。
第一批骷髅散落在被炸弹蹂躏过的水泥路上,让他们觉得困惑:好像也太不讲究了吧?有什么文明种族会任凭骷髅丢在路上不管为什么没人来清理干净?
他们很快有了答案。聚居在这座城市里的,只有成千上万的骷髅,有数百万之多,挤在土崩瓦解的剧院里,倒在满是灰尘的商店门口,散落在布满弹孔的街道上。
“肯定是打了场仗。”弗莱明机灵地说。
在市中心,他们发现了一处阅兵场,一排又一排穿着制服的骷髅躺在草地上。检阅台上挤满了骷髅官员、骷髅军官、骷髅妻子和骷髅父母。站在检阅台后面的是骷髅孩子,正聚在一起看热闹。
“战争,没错。”弗莱明说着点了点头,算是盖棺定论,“他们输了。”
“显然。”霍华德说,“可赢的是谁?”
“什么?”
“胜利的一方在哪儿?”
就在这时,空间站从头顶飞过,在一排排沉寂的尸骸上投下一道阴影。两人都不安地向上看。
“你说是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弗莱明期待地问。
“我觉得咱们会弄明白的。”
他们往飞船走去。弗莱明兴致勃勃地吹起了口哨,把挡路的一堆伤痕累累的尸骨踢到一旁。“我们已经一夜暴富了。”他咧开嘴笑着对霍华德说。
“还没有,”霍华德谨慎地说,“可能会有幸存者——”他瞅见弗莱明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
“咱们跑这一趟差事好像确实还挺有收获。”
他们在这颗星球上停留的时间很短。这个蓝绿色的世界是座被炸得满目疮痍的坟墓。在每一块大陆上,每座小镇都有成千上万具遗骨,每个城市都有数以百万计的尸骸。平原、高山、湖泊、林莽,处处散落着骷髅。
“真是一团糟!”在这颗星球上空盘旋的时候,弗莱明终于说道,“你说这儿有多少人?”
“我猜差不多九十亿吧,上下浮动个十亿的样子。”霍华德说。
“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霍华德露出了精明的笑容,“有三种经典的种族灭绝方法:第一种是以毒气污染大气;与之相关联的是放射性中毒,也会杀死植物;最后,还有突变的实验室细菌,培养目的纯粹是为了攻击所有种群,如果失控的话,就会消灭整个星球的生命。”
“你说,这儿是不是就是这么回事?”弗莱明饶有兴致地问。
“我觉得是。”霍华德说着,拿起一只苹果在胳膊上蹭了蹭,咬了一口,“我虽说不是病理学家,可那些骨头上留下的痕迹……”
“是细菌。”弗莱明说着,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你说会不会——”
“要是那些细菌还有活性的话,你早就死了。从那些骷髅的风化情况来看,他们肯定已经死了几百年了。病菌没了人类宿主,也就跟着死了。”
弗莱明用力点了点头。“这真是定制的死亡哦,这些人可真是太惨了,战争的命运什么的。但这颗行星真的归我们了!”他把目光投向舱门之外,凝视着下方的绿色沃野,“我们叫它什么好,霍华德?”
霍华德望了望田野,又看看紧邻水泥道路之处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凉牧场。“我们可以叫它‘天堂二号’,”他说,“这地方对农民来说应该算是天堂。”
“天堂二号!真是个好名字。”弗莱明说,“我觉得咱们得雇上一帮人来清理那些骷髅。看着太诡异了。”
霍华德点点头。有很多细节需要处理,“是得那么办,等我们——”
空间站从他们身旁掠过。
“灯!”霍华德突然大喊一声。
“灯?”弗莱明盯着那个远去的球体。
“我们来的时候,还记得吗?那些闪烁的灯光?”
“记得。”弗莱明说,“你觉得是有人躲在那里头吗?”
“我们马上就知道了。”霍华德坚决地说。弗莱明驾着飞船掉头时,他毅然咬了一口苹果。
当他们到达空间站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另一艘飞船,正牢牢吸附在空间站锃亮的金属壁上,就像蜘蛛粘在蛛网上一样。那艘船很小,只有他们这艘飞船的三分之一大,一扇舱口半开着。
两人身穿太空服,戴着头盔,在那扇舱口前停下。弗莱明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抓住舱口,将它完全打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手电光往舱内照去看了看,猛地向后跳开。然后,霍华德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弗莱明开始往里走去。
舱内有具尸体,从宇航员的座位上刚站起一半,从此便永远保持着那个并不稳固的姿势。他面颊上还残留着些肌肉,足以显示他在生死关头所经受的痛苦,但他的皮肤不知受到什么疾病的影响,在某些部位已经侵蚀入骨了。
飞船尾部,数十只木箱高高摞起。弗莱明打开其中一只,拿手电往里面晃了一下。
“吃的。”霍华德说。
“肯定是他本来想躲在空间站里头。”弗莱明说。
“看来应该是,结果没成功。”他们很快离开了飞船,心里一阵反胃。骷髅还算容易接受;毕竟它们是沉默不语的存在,但这具尸体的死状实在是太栩栩如生了。
“那开灯的是谁呢?”弗莱明在空间站表面问道。
“也许是继电器自动控制开关吧,”霍华德迟疑地说,“不可能还有幸存者。”
他们从空间站表面走过,发现了入口。
“我们要不要看看?”弗莱明问道。
“何苦呢?”霍华德飞快地说,“这儿的人都死光了。我们不如先回去,提出我们的权利主张。”
“只要还有一个幸存者,”弗莱明提醒他,“按照法律规定,这颗星球就归他所有。”
霍华德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如果他们耗费一笔巨资长途飞回地球,再带着勘测队回来时,却发现有人正舒舒服服地窝在空间站里,那他们可就冤到家了。如果幸存者躲藏在星球上,情况反而会有所不同。从法律上来说,他们主张的所有权仍然有效。但要是空间站里躲着个人,他们却忘了检查——
“我想我们必须得看一下。”霍华德说着,打开了舱门。
空间站里伸手不见五指。霍华德拿手电筒照在弗莱明身上,橙黄的手电光照射下,弗莱明脸上不见半点阴影,看起来就像是个原始的面具。霍华德眨了眨眼睛,有点害怕,因为那一刻,弗莱明的脸完全不像人。
“空气可以呼吸。”弗莱明说,立刻恢复了人的模样。
霍华德把头盔往后一推,将手电光亮度调高,大块大块的墙壁似乎向他挤压过来似的。他在口袋里摸索着,发现了一根萝卜,便把它塞进嘴里,给自己打打气。
两人开始前进。
他们沿着一条狭窄蜿蜒的走廊走了半个小时,手电光逼退面前的黑暗。金属地板貌似稳如泰山,却在看不见的压力之下,开始吱嘎作响,让霍华德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弗莱明却似乎丝毫未受影响。
“这地方准是个轰炸用的空间站。”过了一会儿,他评论道。
“我觉得也是。”
“除了成吨的金属外啥也没有,”弗莱明滔滔不绝地说,伸手在一面墙上敲了敲,“我看咱们得把它当废铁卖了,除了那些还能修复的机器。”
“废铁的价钱……”霍华德才刚开口,说时迟那时快,恰好就在弗莱明脚下,一块地板倏地张开,弗莱明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便已飞快地跌了下去,从他视野中消失了,而那块地板砰的一声又恢复了原状。
霍华德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好像身体被什么东西撞到一样。片刻之间,他的手电筒先是疯了似的光芒大作,然后就彻底熄灭了。霍华德一动不动地站着,双手举起,脑子在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震惊中一片空白。
那股震撼慢慢消散,霍华德只觉脑袋受到重击般一阵钝痛。“……现在不怎么卖得起价。”他呆呆地继续说完刚才那个句子,恨不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走到靠近刚才那一块地板的位置,叫了一声:“弗莱明!”
没有回答。一阵战栗掠过他的身体。他俯在已经合拢的地板上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弗莱明!”他直起身来,头痛欲裂,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然后小跑着回到了门口。他不让自己去想。
然而,入口已经关闭了,严丝合缝的边缘仍在发烫。霍华德用尽各种办法仔细察看,又是摸,又是敲,又是踢。然后,他发觉黑暗正从四周压迫而来。他急得直转圈,汗水从他脸上流了下来。
“谁在那儿?”他冲着走廊喊道,“弗莱明!你能听到吗?”
没人回答。
他喊道:“是谁干的?你为什么要把空间站上的灯都打开?你把弗莱明怎么了?”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呜咽着喘了口气,继续喊道:“把入口打开!我这就走!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他等待着,拿手电光晃着那条走廊,想弄明白黑暗背后是什么。最后他大声嚷道:“你刚才打开暗门的地方为什么不是在我脚下呢?”
他往后靠在墙上,气喘吁吁。没有哪扇暗门打开。他心想,说不定,哪扇都不会开的。这想法给了他片刻的勇气。他毅然告诫自己:肯定另有出路,然后重新走上回廊。
一个小时后,他还在走,手电光向前穿透,黑暗在背后蔓延。他现在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头痛也减轻了,只是隐隐作痛。他又开始推理了。
灯可能是由自动电路控制的。兴许那扇暗门也是自动的。至于会自动合拢的入口——那可能是战争时期的一种预防措施,以确保敌方特工无法潜入。
他自己也清楚,这不怎么说得通,可他已然黔驴技穷了。整个情况完全无法解释。飞船里的那具尸体,没有生命的美丽行星——这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要是他能弄清这种关系就好了。
“霍华德。”一个声音说。
霍华德痉挛似的往后一跳,就跟碰到了高压线一般,脑袋立刻又痛起来。
“是我,”那声音说,“弗莱明。”
霍华德向四面八方乱挥着手电光,“在哪儿?你在哪儿?”
“我估计,差不多在你下面两百英尺吧。”弗莱明说,他的声音飘浮在走廊里,十分刺耳,“通话效果不太好,可我已经尽力了。”
霍华德两条腿再也撑不住了,他在走廊上一屁股坐下,可心里反倒觉得如释重负。弗莱明在他下面两百英尺的地方,这非常合理。通话效果不好,这一点也非常合理,完全可以理解。
“你上得来吗?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帮不上。”弗莱明说,声音里夹杂着静电的杂音,霍华德还以为他在窃笑。“我似乎没剩下多少……身体了。”
“你的身体哪儿去了?”霍华德认真地追问。
“不见了。掉下来的时候摔碎了,剩下来的部分刚好够我连进电路。”
“我明白了,”霍华德说,奇怪地感到一阵头晕,“你现在只是一个大脑,纯粹的智能。”
“哦,剩的倒还比这多一点儿,”弗莱明说,“恰好能符合这台机器的需要。”
霍华德开始神经质地呵呵笑起来,因为他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幅图景:弗莱明灰色的大脑正在一池水晶般清澈的水里游着。他止住笑,问道:“这台机器?什么机器?”
“空间站。我想这是有史以来最复杂的机器了。它先是把灯打开,接着又打开了门。”
“可是为什么呢?”
“我也想搞明白,”弗莱明说,“我现在是它的一部分了,也可能它是我的一部分。不管怎么说,它需要我,因为它不具备真正的智能,而我恰好可以弥补这一点。”
“你?但是机器不可能知道你要来!”
“我不是特指非得是我这个人。外面飞船上的那个人,他很可能就是真正的操作员。不过我也能行,我们会一起完成当初建造者的计划。”
霍华德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现在再也无法思考了。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怎么从空间站里逃走,回到自己的飞船上去。他得跟弗莱明齐心协力,才能做到这一点,但如今弗莱明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存在,行事无法预测。他听起来倒是很有人味儿,但事实究竟是否如此呢?
“弗莱明。”霍华德试探地说。
“怎么了,老兄?”
这句话令他感到振奋,“你能送我离开这儿吗?”
“我觉得可以。”弗莱明的声音说,“我试试看。”
“我会带着神经外科医生回来。”霍华德向他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别担心我,”弗莱明说,“我现在没事。”
霍华德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个钟头。狭窄的走廊一条接着一条,消失在更多的走廊里。他累了,腿开始变得僵硬。他边走边吃,背包里有三明治,他机械地咀嚼着,纯粹是为了保存体力。
“弗莱明!”他终于喊道,一边停下来休息。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听到一种几乎辨认不出的声音,就像是金属摩擦着金属。
“还得多久?”
“没多久了。”刺耳的金属声音说,“你累了?”
“是啊。”
“我尽力吧。”
弗莱明的声音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寂静无声。霍华德听着,听到空间站的中心深处,引擎正轰鸣着重新苏醒。
“弗莱明?”
“怎么了?”
“这都是些什么啊?是座轰炸空间站吗?”
“不是。我还不知道这台机器的用途呢,我还没有完全融入。”
“但它确实有专门的用途,对吧?”
“是啊!”金属摩擦的声音响亮至极,令霍华德的脸抽搐了一下,“我拥有一个功能齐全的连锁反应装置。就拿温度控制来说,仅仅在一微秒之内,我就有本事实现数百度的温度变化,更不用说我的化学混合存储库、电源和其他那些东西了。当然,我确实还有专门的用途。”
霍华德不喜欢这个答案。听起来就像是弗莱明将自己与这台机器混为一谈了,把他本人的个性与空间站结合成一体。他勉强开口问道:“那你怎么还不清楚它的用途?”
“有个重要部件没了,”弗莱明停顿了一下又说,“是个不可或缺的模型。而且我还没有完全控制整台机器。”
越来越多的引擎开始轰鸣着苏醒,墙壁随之震颤。霍华德能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在抖动。空间站似乎正在醒来,伸展着身体,不断地积聚着智慧。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什么巨大海怪的肚子里。
 
霍华德又走了几个小时,背后留下了一串苹果核、橘子皮、吐掉的肥肉渣、一只空水壶和一张蜡纸。他现在吃个不停,他不断地逼着自己吃,持续不断的饥饿感渐渐变得迟钝起来。吃东西的时候,他觉得很安全,因为吃这种行为使他觉得自己还在自己的飞船里,还在地球上。
突然,一段墙壁向后滑去。霍华德从墙边挪开。
“进去吧。”一个声音说,他姑且认为那是弗莱明。
“为啥?那是什么?”他将手电向墙上张开的洞口照去,看到一列连续移动的地板,消失在黑暗中。
“你累了,”那个像是弗莱明的声音说,“这样更快。”
霍华德想跑,却又无处可去。他要么信任弗莱明,要么就只好勇敢面对手电光两侧无法照亮的黑暗。
“进去。”
霍华德乖乖地爬了进去,坐在移动的轨道上。前方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向后躺倒。
“你知道这个空间站是干吗用的了吗?”他问黑暗。
“就快知道了。”一个声音回答,“我们不会辜负他们的。”
霍华德不敢去问他们是谁。他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包围了自己。
旅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霍华德的手电筒夹在胳膊底下,手电光束径直照向上方,反射在光亮的金属天花板上。他不假思索地啃了一口饼干,食不知味,他几乎没意识到是他自己在吃。
在他周围,机器似乎在说话,用的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他听到移动的零件发出吃力的吱嘎声,一边互相摩擦,一边抗议着。接着有一股润滑油喷出,获得了慰藉的零件随即移动得悄无声息,平顺无比。引擎发出吱吱的抗议声,它们迟疑着,嘎嘎作响,又愉快地哼哼着恢复运转。透过各种其他声响,间或传来电路的咔嗒声,电路变换着,不断重新改变排列方式,调整着自己。
但这意味着什么呢?霍华德仰躺着,双眼紧闭,他也不知道。他与现实的唯一接触就是他嚼过的饼干,但那也很快就不见了,只剩一场噩梦。
他看到数十亿骷髅,排得整整齐齐,在这颗星球上庄严地列队前行,跨过那些荒废的城市,跨过肥沃的黑土地,进入了太空。他们列队经过那艘小飞船中死去的飞行员,那具尸体羡慕地盯着那些骷髅。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吧,他请求道,但骷髅们都怜悯地摇着头,因为飞行员仍旧负担着沉重的肉身。肉身何时才会蜕去?他何时才能摆脱它的束缚?那具尸体问,但骷髅只是摇头。什么时候?等机器准备好的时候,等搞明白它的用途的时候。然后,数十亿具骷髅会获得救赎,而那具尸体也会摆脱肉身的负担。尸体透过他那破破烂烂的嘴唇,乞求现在就带他走。但骷髅们只感知到他的肉身,他的肉身也无法割舍飞船上堆积如山的食物。他们悲哀地继续前进,飞行员则在飞船里等待,等待着他的肉身消融不见。
“对了!”
霍华德猛然惊醒,四处张望。没有骷髅,也没有尸体,只有机器的墙壁,围拢在他四周。他伸手往口袋里掏去,可食物全都不见了。他用手指拈起一些面包屑,放在舌头上。
“对了!”
他刚才的确听到了一个声音!“怎么了?”他问道。
“我知道了。”那声音得意扬扬地说。
“知道?知道什么?”
“我的用途!”
霍华德一跃而起,拿着手电光四下照着。金属的声音在他周围回荡,令他充满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怎么突然间,机器就知道自己的用途了呢?这好像挺吓人的。
“你的用途是什么?”他用十分轻柔的声音问道。
一道耀眼的光芒霍地亮起,令手电的微光黯然失色,算是回答。霍华德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倒在地。
脚下的地板现在一动不动。霍华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灯火辉煌的房间。他环顾四周,发现四壁镶满了镜子。
一百个霍华德望向他,他也回望着他们。然后他转过身去。
没有出口。而镜中的霍华德们却并没有随他一起旋转。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
霍华德举起右手,其他霍华德的右手却仍然垂在身侧。原来不是镜子。
上百个霍华德向前走来,向房间中心走来。他们脚步虚浮不定,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智能的迹象。本尊霍华德喘息着,将手电筒向他们扔去。手电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瞬间,他脑海中形成了完整的思路,这就是机器的用途。它的建造者预见到了他们物种的灭亡,于是在太空中建造了这台机器。它的用途便是创造人类,来占据这颗星球。当然了,它需要一个操作者,真正的操作者却未能到达。而且它还需要一个模型……
但是,霍华德的这些标准副本显然没有智能。他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无意识地移动着,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本尊霍华德这才发现,他刚才那个想法完全是大错特错。
天花板打开了,硕大的弯钩降下,蒸腾着水雾的利刃滑落。墙壁张开,亮出了巨大的轮子和齿轮,熊熊的火炉,结满严霜的白色表面。越来越多的霍华德走进房间,硕大的尖刀和弯钩刺入他们的身体,把霍华德的兄弟们拖向敞开的墙壁。
除了本尊霍华德,没有一个人尖叫。
“弗莱明!”他尖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啊,弗莱明!”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了:这个空间站建成之时,战争让这颗星球上的人大批死去。操作者虽然抵达了空间站,却还没来得及进入就死在了门口。还有他满舱的食物……作为操作者,他连一口都没吃过。
当然了!这颗星球上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九十到一百亿!一定是大饥荒驱使他们发动了最后一场战争。机器的建造者一直在与时间和疾病赛跑,试图挽救他们的种族。
但是,弗莱明难道没看出他是个错误的模型吗?
这台弗莱明机器看不出来,因为霍华德满足了所有的条件。霍华德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把经过消毒的尖刀正向他伸来,那刀闪闪发亮。
这台弗莱明机器将打着圈乱转的霍华德们加工完毕,切割成片,进行速冻,然后整齐地打包,摞成高高的一堆又一堆:油炸霍华德、烧烤霍华德、奶油沙司霍华德、布朗沙司霍华德、三分钟水煮霍华德、带半壳霍华德、霍华德烩饭,当然还有霍华德沙拉。
食物复制过程圆满成功!战争可以结束了,因为现在食物已经足够,足以养活每一个人,还绰绰有余。食物!给饥饿的数十亿人准备的食物,就在“天堂二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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