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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我们和摩德被剥夺的东西

我们把博恩赶出去数天之后,摩德再也不会飞了。不管那是谁干的,一定是希望他在半空中失去飞行能力,然后从高处坠落,摔死在自己的血海之中。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他只是在某一天早晨醒来时,发现无法再次飞起。我们应该庆幸吗?按理说应该是的,但这似乎是个不祥的征兆,再加上其他一些迹象,预示着我们所依赖的一切正在发生改变。
摩德坐在一个水泥停车场里,毛皮如世界末日般辉煌美丽,周围是他的一群代理,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然而他飞不起来。尽管他努力尝试,却再也无法在空中飞翔滑行。摩德的咆哮显得十分疑惑,仿佛喷吐出一串问号。接着,他发出一声巨吼,以此来表达难以遏制的愤怒。摩德无法再飞起来,城里的诸多教团想必也会崩溃瓦解,信徒们或者在困惑中四散逃离,或者集体自杀。他们的神不再是神。他们的神只能像其他人一样在大地上步行。一直以来,他以为那是永恒不变的能力,并对此产生依赖。因此,一旦失去这一能力,他陷入了震惊之中。
然而摩德依然想要成为神。他向空中跃起,却只能踉踉跄跄地坠落,前爪扑到街面上,尽力保持平衡。他直立起来,身体绷得紧紧的,仿佛只要每一块肌肉一起用力,就能重新飞入空中——与此同时,摩德的代理们在他脚边团团打转,发出一阵阵困惑的叫声:“咕噜噜——咕噜噜。”
摩德不断尝试,一次次将自己奉献给天空——然而无论他采取何种方式,每一次都遭到拒绝。他先是四脚着地,全力助跑,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一栋三层楼房顶上跃起,而那座建筑则在他脚下崩塌碎裂。他再次尝试助跑,这回是用后腿,但仍不管用。整个早晨,那头巨熊反复地跃起,试图重新掌握飞行魔法,试图恢复生化公司赋予他的能力,让他巨硕的躯体能在空中自由穿梭。他再次依赖本能:四足着地,在新旧废墟间踩踏蹦跃,一路上掀翻了各种障碍物,摧毁了无数房屋,崩塌的烟囱仿佛碎稻草一般倒下。
没有用。摩德意图达到逃逸速度,尽管他以前从不需要,也从未达到过。一时间,他看似成功脱离了地表,腹部和爪子远离地面,但在那令人屏息的瞬间过后,他再次翻滚着落回地面……腾飞只不过是幻觉。有时候,他沉重地跌落下来,导致骨骼和肌肉挫伤,而撞击的力量足以夷平住宅与庭院。
然后,摩德从毁灭的尘埃中站起来,凝视着地平线,仿佛那里可以找到答案。然而大多数时候,当摩德跌落下来之后,他只是坐着,好像接受了这一新的限制。摩德坐下来沉思。摩德一边坐着沉思,一边来回转动巨大的脑袋,审视着自己的领地,似乎很想知道,有谁会趁他遭到削弱之际,第一个发起挑战。摩德的脑中仿佛充斥着杀意,因为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已做好准备。但他又像是一头熊崽,面对一座堆满无数骸骨的城市,必须要保护好自己。
我曾见过摩德渴望食物与饮水。我曾见过摩德心中暗藏着愤怒。我曾见过他负伤,重心偏向一侧的爪子和强健的肩膀,但我从没见过他背靠着墙壁,如此绝望,如此平凡。然而我们都需要面对这从未出现过的局面,那既是一种恐惧,也是一个机会。对城中的人来说,有个荒谬的问题:假如摩德死了,还有什么能将大家绑到一起?
“魔术师又回来了,”维克告诉我,“魔术师一定是又回来了。”
“是吗?”我毫无兴趣地回应道。
维克的关系网虽然趋于式微,但他仍有获取信息的渠道。第二天,有传闻说,魔术师的手下已穿透摩德代理的防卫,渗入生化公司大楼,或许是拨动了某个开关,或许是摧毁了某种设备,造成摩德的能力被削弱。也有人相信,摩德被束缚在地面,是他摧毁公司大楼的延迟效应,大楼里的某种设备被破坏,无法再起作用——或者是标志着生化公司内部崇拜摩德的教团失去了对他的信仰。
无论真相如何,摩德为什么会飞或者为什么不会飞,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经历了残酷的震撼和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我们仍需继续生存,仿佛那些事并不重要。我们不能示弱,不然就会满盘皆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像摩德一样(只是不如他那样高调),注意环顾四周,看看有谁可能在我刚刚失去博恩的脆弱时刻,对我发起攻击。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摩德显然不可能再飞起来。如今,有一种我们过去经常听到却不知其存在的声音,从城市里彻底消失了。我发现,那声音很难用语言形容,就像是有人偷偷操纵着气流的变化,极其难以察觉。因为它既看不见,又摸不着,既尝不出,又闻不到,我们只知道,它消失了,只不过没人记得它的具体特征。然而有一件事我再清楚不过:正是这种声响,正是这轻微的背景噪音告诉我们,摩德拥有飞行能力。
我想到博恩的额外感官。我想到生化公司和摩德。不知城中还有何种声响只有在消失之后,我们才能意识到其存在。
我们观察到魔术师复活的迹象,虽然隐秘,但很清晰,而且就在我们家附近。维克带着遗憾的表情让我去观景崖最北面的出口看一看。我知道他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减轻一点因博恩离去而造成的痛苦,也迫使我从空洞的头脑中脱离出来,不然他就直接告诉我了。但我还是去看了。
北门外面,不知是魔术师还是什么人,挖了三个敞开的墓坑,并把维克丢弃的那三名死去的宇航员放在里面,每人都有一块对应的木牌,上面刻着名字:维克、蕾秋、博恩。
泥地里还有用棍子划出的字迹:离开。
如果这不是魔术师的手下或者其他第三方势力所为,如果这是魔术师自己干的,那她的情报已经过时了。如今,观景崖里就只有我们俩,显得空荡荡的。但当我看到那些坟墓,我感觉魔术师不是个太严肃的人。在此之前,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有时候,我给予她太多正面评价——她或许代表着这座城市未来的希望,在流血与丑陋的行径过后,或许会有稳定与和平,这样的想法往往让我感到欣慰。
附近有一堆半埋在青苔里的木料,正当我站立着观看时,一只熟悉的狐狸从木料堆后面冒了出来。但她其实并不是狐狸。在明亮的光线中,她就像是精巧但遭到遗弃的生化动物。我看到她胸口的毛皮底下似乎有残留的细胳膊。她左顾右盼的眼神太像人类。
“告诉魔术师,让她滚开。”我对狐狸说道,不过我不相信她是魔术师派来的。实际上,那狐狸可能是博恩派来的。或者说,我希望她是博恩派来的。
狐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我应该试图解读其含义,但我对秘密暗号之类的不感兴趣。
“走开。”我说道。
狐狸歪着脑袋观察我,发出一声吠叫。
“走开。”我再次说道。
那狐狸的毛皮显然并非毛皮,而是由于生物荧光的作用,看起来像是毛皮……她一点一点逐渐隐身,最后彻底不见了。她就这样在我面前消失了。我似乎听到啪嗒啪嗒爪子落地的声音逐渐远离。
她本来就有这种本领,还是博恩教她的?
死去的宇航员总是被人利用,这些遗体一直不曾受到尊重,也没有固定的安身之所。对此,我感到有点厌烦。事实上,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
于是我花了点时间处理。我跑回去,找来一把生锈的铁锹,将他们的墓穴掩埋起来,然后扔掉名牌,用靴子抹掉地上的“离开”字样。我又以苔藓和松针作伪装,尽量不让人看出这里埋了死人。我也尝试为他们念几句悼词。
“安息吧,”我对他们说,“安息吧,别再被人利用,为他们愚蠢的阴谋服务。”
我第一次听说魔术师和怪鸟的故事时,感觉很神奇——它一定很重要,具有某种意义。但它毫无意义。
尤其是对幽灵来说。此刻的我就像是幽灵。我是一个幽灵。我是一个幽灵。连线开始磨损断裂。我房间里的萤火虫逐渐熄灭,马桶也坏了。我们每天只能吃两顿。我搬进维克的房间以节约资源,但他的萤火虫最终也将熄灭。
博恩在日记里写道:“我今天遇到一只狐狸。她一直跟在我后面,我想要吃掉她。但她不让我吃,不过她也礼貌地道了歉。聊过几句之后,我决定还是不要吃她了。”
博恩在日记里写道:“我最早的记忆,是一只蜥蜴在我身上拉屎。从此以后,我一直都讨厌蜥蜴,因为它们毁了我最初的记忆。但我也喜欢蜥蜴,因为它们很美味。”
博恩在日记里写道:“那条河并不美。它是有毒的,里面充满了毒质。我取样测试过河水。虽然我喜欢游泳,但绝不会在那条河里游。这座城市似乎不适合让我游泳。河里有毒,井水近乎干涸。不管那狐狸怎么说,生化公司的水池也有毒。而地下的海洋数百年前就已经枯竭。我想要洗个真正的澡,就像书里的孩子一样。用那种老式浴缸,脚是动物爪子的模样。我需要好好洗个澡,洗很长时间。洗澡。博恩要洗澡。博恩要洗澡。”
博恩在日记里写道:“我知道蕾秋说屠杀不好。我也知道自己不好,因为有时候我做的事就是‘屠杀’。但我停不下来,那是一种很自然的感觉,就像是呼吸,肯定跟真正的屠杀感觉不同。而且我仍能看到他们在我身体里,还能跟他们交谈,他们还是跟过去一样,所以,这怎么能算是‘屠杀’呢?”
博恩在日记里写道:“我仿佛同时待在两三个地方,必须集中精神才能交谈,这太困难了,搞得我好像语无伦次似的。”
博恩在日记里写道:“这世界支离破碎,我不知道如何将它修复。”
后来,我一直找不到博恩的日记簿,我知道是维克藏起来了,但我不介意——甚至有点感激。我已经记住了所有能理解的部分,记住了所有能看懂的文字。日记簿本身并不重要。无论是谁,随时都可以把它拿走。重要的是我着意牢记的那部分内容。
博恩的离去,让观景崖里的情况变得简单,也让我和维克之间的关系变得简单。日常生活越来越枯燥,某种至关重要的彩色频谱仿佛被抽离,我觉得自己死气沉沉的。我常常有挫折感,感到自己渺小而无用。但偶尔也有片刻的松弛,生活更接近其真实面貌,少了些虚假矫饰。就算是这种情况也可能是幻觉,但说到底,一切都像是幻觉。
因为博恩,我们现在必须用口令来验证身份,一天换一次。每次醒来或者在走廊里相遇——每次因为睡觉或干活儿而分开——都需要验明正身。有一段时期,我们害怕博恩重新带着伪装返回。
口令都是些可笑的词语,也是无聊的对话中唯一的亮点。它们全是维克提出来的——我给维克收集生化制品就像是一种游戏,而他似乎将口令当作游戏的进一步延伸。这些词汇有时会让我笑出声来,但也将其余的时日衬托得更加枯燥无味。
“请给我芝士。”我对维克说。
“该死的牡蛎。”他回应道。
“公鸡头。”
“弹涂鱼。”
“熊粪熊爪印熊熊。”
“魔术师脓疮斗篷。”
可笑,非常可笑,但通过这些词汇,我们才可以确信对方是真实的——确信对面说话的那个人是真实的。只不过我自己感觉并不真实。
我之所以发笑或许是因为这些口令听起来像是出自博恩之口。
即使在发现那些坟墓之后,维克也没有再提起要向魔术师让步。博恩离开后,我们和睦相处,维克似乎因此而发生了变化,如今,魔术师提出的要求让维克越来越把观景崖看作一座可以用来对抗她的堡垒和防御工事。至于我,只是按照维克说的去做,同时也让我嘴里说出的话符合维克的计划,因为我本身并没有计划。
我们的精力都耗费在工作中——谢天谢地。我头脑中的大多数思绪都被驱逐出去,对此,我们颇为满意,颇为愉快,至少我自己是如此。我们无法预测城里的事,但仍拥有观景崖。我们沉默无语地肩并肩努力工作,让那些凶神恶煞、到处乱嗅的熊难以渗透进观景崖。
其中最巧妙的措施是用费洛蒙控制房间里的萤火虫。尽管有三十秒延迟,但除我们之外,假如有人触发了观景崖入口处的生化传感器,天花板上的萤火虫就会一簇簇地熄灭。而最不巧妙的措施是:清理床上方的通风管道,作为最后的逃亡手段。
我们准备应付灾难,但无法预料其形式。因为城中的关系网和层级体系还不太明了,我们也没有真正的盟友。因为摩德的代理学会了使用工具,而摩德如今虽然受到削弱,却变得更狡猾,他到处部署代理,就像将军指挥部队。我们囤积了一批袋装食物,不过我宁愿吃活虫子,也不想吃那些过期的食品袋里黏糊糊的块状物。鸡肉沙拉冻、胡萝卜炖牛肉。我们有二十三包,大约相当于十四天的量。雨水断断续续,而且大多有毒,因此我们的水储备只够一个星期。凭着维克自制的晨露收集装置,我们或许能维持一星期的储量。凭着维克从泳池里捞上来的东西,我们可以再多一两个星期的食物。剩余的记忆甲虫也可充当最后的食物。它非常脆,还有一种特殊的酸味。
“袋装食品还是记忆甲虫?”维克举着两样东西问我。
“食品甲虫?”
“菜单上没有。”
但也有其他东西回到了菜单上。蜥蜴已经悄悄爬回来,还有蜘蛛。有一次,我看到三只巨大的衣鱼虫在走廊地板上蹒跚而行,身后的灰尘里留下一道印迹,仿佛是在赛跑。每次在观景崖里看见活的动物,我就会想到博恩。
在“闲暇”时间,我和维克凭借口令的保护肩靠肩坐在隧道、房间或走廊里。这个是你吗?那个是你吗?那个是博恩吗?我们仍在重新推演互相之间的对话,看看哪些他没有说,哪些我不在场。随着我们不断去伪存真,修复伤害,整个屋子里至少像是有了一点光,而我们也将入侵者继续驱逐到冰冷的地界。
但我并不准备永远驱逐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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