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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维克套间里的发现

然而信任来源于一定程度的背叛。在博恩到来之前,我早就已经趁维克出去售卖药品的机会搜查过他的套房。我猜他也搜查过我的,但谁知道呢?这种方式的信任,你没法儿跟对方说。
我的背叛需要技巧——解锁、绕过陷阱、屏蔽监控——但最后的结果不太值得费这番功夫。维克的三间屋子并没有揭示出太多情况。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有关他的信息总共也没多少。没有家庭照片,没有肖像,个人物品寥寥无几。
我心想,也许他选择如此卑微的生活是为了把隐藏的秘密逐出大脑。在我的想象中,观景崖的泥土深处埋着一间库房,里面装满维克的物品,他将这些东西锁起来,免得被它们拖累。但假如这是真的,我从没找到过那地方。
依靠一点点富有创意的撬锁技术,我蹑手蹑脚地从书桌抽屉里掏摸出少量证据:一幅画,上面有一条鱼,卷在望远镜外壳里,而望远镜本身已经破损。还有一个金属盒,里面装满朱红色的鹦鹉螺,细小干燥,呈旋涡状。
我把一颗鹦鹉螺放进口袋,打算回头再研究,然后仔细查看那幅画着鱼的图。维克在天花板上嵌了一些萤火虫,我就着它们微弱的光线撑开那张图。我知道,这是一个遗迹,来自维克在生化公司的最后一个项目,他只有喝醉时才会提起。维克用泳池改建的临时培养缸里显然从没出现过这样的物种。至少现在还没有。
不管这幅图有何用途,说到底就只是画了一条丑陋的鱼,类似巨型石斑或鲤鱼。这是一张侧剖图,一根根线条从脑部向外辐射,但也有源于其他部位的,细线末端标注着数字与随机的字母。那条鱼长着一张女人的脸,皮肤苍白,眼睛是蓝色的,表情忧郁,效果惊悚。它引起我的警惕,仿佛某个疯狂科学家决定将一艘旧帆船的船首像变成实体。
但警惕不足以形容我后背凉飕飕的感觉。边缘的注脚是后来添上去的,我能认出维克的笔迹,其内容基本属于怀旧:关于如何才能重启造鱼项目的简短描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显然已经作罢。但中心位置有另一个人的笔迹,时间似乎更久远,此人高涨的热情已达到疯狂的程度。那些字逐渐转变为横七竖八的线条,越来越难以辨认,直到成为一团混乱的黑色涂鸦。这种破坏掩盖了文字的含义,也没透露出太多实情。那一团乱麻中泄露的只言片语根本毫无用处。最后几个可辨识的字是:公司不复存在。
我将望远镜的空壳放到床上,一边继续搜索,一边担心会被维克当场逮住。但我很快意识到,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供翻查。于是,拾荒者的第六感让我重新审视那望远镜。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珍珠般的光泽。我举起望远镜,就着萤火虫的光线观赏。
然后我皱起眉头。它的表面似乎有蚀刻纹。事实上,仔细观察之下,那“金属”表面呈现出成百上千细小坚硬的鱼鳞,排列致密,几乎看不出缝隙。那表面依然闪烁着银色光辉,没什么特别的,当我调整抓握的位置,却发现手指的热量会影响到鳞片:令其显现出许多微缩照片。好一个鬼鬼祟祟的维克——然而我不理解这有什么可隐瞒的。那些照片是从旧书上复制而来,似乎出自城市被毁之前,但好像并不值得藏匿。
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迅速用手加热望远镜表面的每一块鳞片,就像演奏乐器,然后眯起眼查看结果。
除了一些早已被毁的地方,这批照片里记录的大多是城市的景观。许多地方标注着类似“回收”的标题,还有问题/回答,例如“如何杀死一座建筑?”“什么也别干。”有些图似乎相当于微缩胶片,包含生化公司出现之前的城市历史,内容很丰富。另一些断片实在太小,其重要性我只能大致猜测。我不知道维克是如何查阅的,除非他还藏有观看的设备。这一切似乎都跟我所知的维克不太一样——他是个不合群的人,也从没提起过生化公司出现之前的城市,而且对城市的未来似乎完全不抱希望。
但当我意识到,这些并非只是旧照片和更早以前的数据,我终于理解了隐秘的必要性。有的鳞片上呈现出恐怖的景象,这些未完成的项目吓到我了,因为它们让摩德看起来都稀松平常。最重要的是,另一些鳞片上有不少技术细节,我知道维克制造过同样的生化产品。不能让我们的敌人得到这些信息。
有时候我怀疑,假如自己发现了维克的所有秘密,假如自己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是否还会被他所吸引。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将偷来的鹦鹉螺扔进一个有水的玻璃杯中,将其重新激活。其颜色转变为醒目的绯红,并伸展开盘绕的躯体,挑衅般地凝视着我。然后,它分解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似的。就像变戏法。就像幻术。
我不可能喝下维克的神秘制剂。我把水倒掉,洗净玻璃杯,并将它扔到外面走廊里一堆肮脏的旧衣服上。
我的另一种背叛很简单:我太喜欢博恩。我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我知道真的应该放弃他。但我也知道,那会给我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博恩显示出越多个性,我越是喜爱他。
博恩也很容易养活,因为我发现他什么都吃——食物碎屑、小石子、碎木块。无论什么样的虫子,只要进入他的活动范围,便会从此消失不见。博恩吃了许多我本要当作垃圾扔掉的东西,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垃圾处理变成了多余的。我猜如果他饿到一定程度,会把垃圾桶也吃了。
博恩在生活上很容易照料,但无法消除我对他的困惑。最基本、最古怪的疑问是什么呢?博恩吃进去那么多东西,却从没有排出来。这件事让我觉得很荒谬,甚至有种戏谑的邪恶感。说实话,我忍不住哧哧发笑。没有粪球,没有粪堆,也没有一摊摊糊状的粪便。什么都没有。
博恩也在长大。没错,他在长大。一开始我不愿承认,因为成长的概念蕴含着更剧烈的变化,就像儿童转变为成人。成长过程变化剧烈,父母与幼体差别巨大,这样的物种有多少?所以,没错,虽然那是渐进的过程,但到了第一个月末尾,我再也无法否认,博恩的体积已增长至原先的三倍。
我也无法否认,我开始主动把博恩藏起来,不让维克看见。我不再让维克进入我的套间,就算让他进,也要先确保把博恩放在后面屋子里,视线无法企及之处。当维克试图跟我谈论博恩,说他是威胁,或者是需要谨慎对待的生物,我也不予理会。
博恩从没展示出威胁性的举动,因此我从不认为他是个威胁。就连称呼博恩为“他”也开始让我感觉有点淡淡的荒谬,因为他没有显示出我预期中大多数男性所具有的侵略性和自我关注。相反,在最初的日子里,博恩就像一块空白的石板,我决定只往上写有用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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