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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我的发现以及发现经过

我发现博恩时是个晴天,青灰色的天空下,巨熊摩德在我们家附近徘徊。最开始,博恩对我来说,就只是拾荒的收获而已。我并不知道博恩对我们会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他将改变一切。
起初,博恩看上去很不起眼:就跟我的拳头差不多大,呈深紫色,附着在摩德的毛皮上,像半开半闭的海葵。每隔半分钟,他的紫色表面便泛出翡翠般的绿色,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发现他。
走近之后,我闻到一阵阵的海水气息,一时间,周围的城市废墟消失了,我不再需要寻觅食物和水,附近也没有到处游荡的帮派和来源不明、意图未知的变种逃逸生物,残破的街灯上也不再悬吊着焦灼损毁的尸体。
在那危险的一刻,我找到的这件东西就像是来自小时候的潮水坑,而当时我还没来到城里。我闻到干花与盐的味道,也能感觉到海风,清凉的海水在脚边泛起涟漪。我在搜寻贝壳,迟迟不归,我能听见父亲粗哑的嗓音和母亲轻快活泼的语声。蜂蜜色的沙子吞没了我的双脚,我望向地平线,船上的白帆预示着有人要造访我们的岛屿。假如我真的曾在一座岛上生活。假如这一切都曾是真实的。
摩德的一只眼睛呈现出龋齿般的黄色,太阳就在那眼睛上方。
南方较远处,生化公司的大楼投下一片黑影。摩德刚从那阴影里醒来,我就开始跟着他。跟踪了整整一上午之后,我发现了博恩。摩德是这座城市实质上的统治者。他飞向天空,然后接近我的藏身之处。为了解渴,他来到北方那条受污染的河边。他张开大嘴喝水,鼻子擦刮着河床。除了摩德,别人喝那河里的水都会丧命。生化公司赋予了他这种能力。然后,摩德再次跃向青空。他是个杀手,却像蒲公英种子一样轻盈。天空中覆盖着阴沉的云层,但没有下雨。摩德发现东方有猎物,于是从高处猛扑下去,引发了一阵尖叫。猎物的肉体化作一片血雾,散发出难以想象的恶臭。有时候,血会让他打喷嚏。
没人知道生化公司为何没有预见到摩德的变化,连维克也不知道。摩德从公司的看门狗变成了毁灭者——为什么他们没在仍有掌控能力时消灭摩德?如今已经太晚了,因为摩德不仅成为一头巨兽,而且他不知从生化公司搜刮到什么魔法般的科技,竟学会了凌空飞翔。
等我来到摩德的栖息地,他已经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太安稳,不停地打嗝,就像是地震,离我最近的一条后腿高高耸起。即使是侧躺下来,摩德仍有三层楼那么高。满足了嗜血的欲望之后,他睡得昏昏沉沉,身体的无意识抽动将一栋建筑夷为平地,松软的碎砖纷纷滚落,重新组合成摩德的睡床。
摩德的尖牙与利爪可以在瞬间将猎物撕得稀烂。他巨硕的双眼有时在睡眠中也会睁着,仿佛覆满苍蝇的信号灯。他的大脑通过这双眼睛观察。有人相信,他脑中思考的事,具有宇宙般的尺度。然而我在他身边就像是人形跳蚤,对我来说,他仅仅代表着可供收集的物资。出于某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摩德将我们的城市破坏得面目全非,但与此同时,他也以一种心不在焉的方式提供资源。
生化公司大楼的侧面有个损毁的缺口,摩德在那里挖了个巢穴,当他风风火火地从洞里跑出来到处游荡,那覆满泥土的粗糙绒毛里缠结着各种珍贵的物品。他给我们带来生化公司内部大量剩余的未知肉类,裹在一个个包装袋里。有时我也能找到不知名的动物尸体,因头颅内的高压而致死,亮闪闪的眼睛向外突出着。运气好的话,当他蹒跚而行或者在高空滑翔时,这些珍宝会像雨点般不断掉落,我们无须爬到他身上去拿。假如找到能放进耳朵里的甲虫,就像我的搭档维克制造的那种,那可以说既是最困难,也是最幸运的事。然而一般来说,你无法预料,所以只能低头跟在摩德身后,期望他会送出大礼。
维克一直警告我,有些物品是故意被留在那儿的,可能是陷阱或者误导。但我能辨识陷阱。我自己也会设陷阱。每天早晨,当我出发时,他总是跟我说“要小心”,但他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为了生存,我把涉险找回的东西交给维克,而他一样样仔细翻查,就像先知依据肠子的形状来占卜。有时候,我感觉摩德是出于某种变态的责任心,才送出这些物品的,因为我们是他的玩物,是他施虐的对象。另外有些时候,我又觉得是生化公司逼迫他这么干的。
我仔细观察摩德的躯体,许多拾荒者曾误判他的睡眠深度,然后发现自己腾空而起,却无法攀附住,结果坠地身亡……而摩德并无知觉,只是像石头一样在城市上空滑翔。此处是他的狩猎场,但这座城市仍无法重新找回自己的名字。有鉴于此,我不敢冒险,仅在摩德的躯体上简略地探查。希泽。迪博。摩德。他有许多名字,但即使是大声念出这些名字的人,也不明白它们的含义。
所以,摩德真的睡着了吗?又或者他利用头脑里的一堆废弃毒素,调制出一剂诡计?这一次没那么简单。摩德发出鼾声,整个身子剧烈地震颤,于是我壮起胆,在他的后腿上继续攀爬,其他拾荒者聚集在下方,把我当作探路者。接着,就在摩德如同海带般粗糙纠结的棕色绒毛里,我偶然发现了博恩。
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顶端有个半封闭的小孔,像嘴一样不停地一张一合,周围的一圈圈肌肉时而收缩,时而扩张。“它”还不是“他”。
随着我逐渐接近,博恩从摩德的毛皮里钻了出来,有点像海葵和乌贼的混合体:呈窄长的花瓶状,表面布满波动的色彩,从紫色,到深蓝,到类似海水的绿色。它那温暖的皮肤仿佛脉搏一般跳动,四条垂直的脊状凸起分布于身侧。其质感就像是被水流磨平的石头,只是略有些橡胶的弹性。它闻起来像是慵懒的夏日午后海滩上的野草,而在海盐的气息底下,还有西番莲的花香。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对不同的人,它具有不同的气味,甚至连外形也不一样。
它不太像是食物,也不是记忆甲虫,但显然不是垃圾,因此我把它捡了起来。现在想来,我当时不可能阻止自己。
摩德的身体在我四周随着呼吸起伏,我弯曲膝盖,以保持平衡。摩德在深沉的酣睡中表演错乱的梦之歌,那对令人惊叹的眼睛——如此巨大,黄黑色的表面布满斑点,既像是陨石,又像西边那栋天文站的圆顶——紧紧闭着,巨硕的脑袋指向东方,完全不顾忌危险。
而博恩毫无防护。
其他拾荒者胆子大起来,开始沿着摩德的体侧攀爬,钻入那肮脏而又神圣的绒毛森林中冒险。这群人里,有许多算是勉强维持休战的盟友。我没将收获物放进背包,而是藏在宽松的衬衫里,如此一来,他们经过我身边时便看不到它,也不能轻易偷走。
博恩在我胸口跳动,就像第二颗心脏。
“博恩。”
人和地点的名字通常都没什么意义,因此我们不再刻意寻求名字,以免给他人造成负担。从前的地图就像出自古怪荒谬的神话故事,那些地名听起来不像是词语,而更像是遭受蹂躏后的产物。我所寻求的,是在地球的废墟之间做个匿名者,天冷时有一双好鞋,还能找到半埋在乱石堆中的旧汤罐头。如今,这些东西就像是一种赐福,相比之下,名字有什么用呢?
然而,我还是给他取名为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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