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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希望。

  我爬上驾驶室,看了看变速杆手柄球上印着的图,看起来和那辆卡特牌的一样。我试了一两次。一开始有点阻力,因为变速箱里进了一些沙砾——开这宝贝的人没有放下沙石挡,他的工头也没有检查。布洛克尔肯定会查,然后罚这司机五美元,不管是不是长周末。

  他的眼神。他那半是欣赏、半是鄙视的眼神。他会怎么看待这样一个错误?

  别管了,现在不是想哈维·布洛克尔的时候,现在是想伊丽莎白的时候。还有多兰。

  驾驶室的钢质地板上有一块粗麻布,我把它拿了起来,想找找钥匙。当然了,里头并没有钥匙。

  我脑海里响起廷克的声音:见鬼,一个小孩都能发动这些机器,毫无难度。汽车还有个点火开关呢——至少新车有。看这儿。不是,不是插钥匙的地方,你现在没钥匙,干吗看插钥匙的地方?看这下面。看到这些垂下来的电线了吗?

  我马上低下头,看到了垂下来的电线,它们看上去就和廷克教我的一模一样:红色、蓝色、黄色和绿色。每根电线我都剪掉一英寸的外皮,然后从后口袋里拿出一段铜丝。

  好了,朋友,好好听,一会儿我们可能还有问答环节,明白?你要用金属丝把红线和绿线连起来。这颜色忘不了的,就是圣诞节的颜色嘛。这两根线能解决点火问题。

  我把带来的铜丝接到了点火装置上红绿线裸露的地方。沙漠的风鸣响着,声音尖利而稀薄,像是有人在吹苏打水瓶的瓶口。汗水沿着我的脖子淌下,流进衬衫,被吸收了,阵阵发痒。

  现在拿起蓝黄线。不用连起来,只要把它俩碰在一起就成了,千万别用手碰任何裸露的电线,除非你想让热电流流遍全身,朋友。蓝线和黄线是打开发动机的。来吧。如果你玩够了,就把红线和绿线分开,就像用钥匙关掉一样,虽然你没有钥匙。

  我把蓝黄线碰到一起,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黄色火花,我往后一缩,脑袋撞到了驾驶舱后面的一根金属杆上。我俯身向前,再次把这两根线接到一起。发动机启动了,它轰鸣着,突然,机器猛地向前冲了一下。我被甩到简陋的仪表盘上,左脸撞上了操作杆。该死,我忘了挂空挡,差点瞎了一只眼。我几乎能听见廷克的嘲笑声。

  我解决了这个问题,再次试着把电线接到一起。发动机启动起来,发出噗噗声,一股肮脏的浓烟喷到空中,风持续不断,浓烟很快就被吹散了,接下来发动机就一直处在启动状态。我不停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机器的保养不好——一个走之前忘了把沙石挡放下来的人,自然也会忘了其他事情。但是我越来越确定他们排空了柴油,正如之前担心的那样。

  正当我打算放弃,去找个能用的东西插进油箱测油时(亲爱的,最好还是看看坏消息),发动机咆哮着复活了。

  蓝色电线的裸露部分一直在冒烟,我赶紧松开电线,踩下油门。铲斗装载机平稳地行驶起来时,我换到一挡,掉头,朝着高速公路西向道上切割整齐的棕色长方形进发。

  这天余下的时间,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明亮的地狱,周围充斥着发动机的咆哮和太阳的炙烤。铲斗装载机司机忘了放下沙石挡,却记着拿走遮阳伞。好吧,我猜上了年纪的神有时候爱开玩笑。没有理由,他们就这么干。而且我还猜他们的幽默感都很变态。

  我把所有沥青块都弄到沟里时已经差不多两点了,因为用钳子没法做精细活,而且机器尾部还装了个铲子。我只能把沥青块分成两半,再用手把它们拖进沟里,因为担心用钳子操作会压坏它们。

  所有沥青块都进了沟后,我把铲斗装载机开回道路施工设备停放处。汽油不够,需要虹吸了。我走到货车旁,拿出虹吸管,然后发现自己着迷地盯着那个大水罐子。我当下就扔开管子,爬进货车后车厢,把水浇到自己的脸、脖子和胸口上,发出开心的尖叫。我知道喝水会吐,但不得不喝。所以我喝了,也吐了,甚至都没有坐起来吐,只是把头转到一边,吐完像螃蟹一样爬开,尽可能地远离那堆呕吐物。

  后来我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某个地方,一只狼正对着紫色天空中升起的新月嗥叫。

  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下,我搞出来的东西看起来确实像坟墓——某种神秘的食人魔的坟墓。或许是歌利亚的。

  不可能成功了。我对着沥青路面里的长洞说。

  求你了,伊丽莎白轻声回道,求你了……为了我。

  我从杂物箱里又拿出四片阿司匹林,吞了下去。“为了你。”我说。

  我把凯斯-乔丹装载机停到一辆推土机旁,两个油箱离得很近,然后我用撬棍撬开两个油箱盖。州政府雇的推土机司机忘了放下沙石挡可能会逃脱惩罚,但如今油价涨到了一点零五美元,他忘了锁油箱会逃脱惩罚吗?不可能!

  推土机里的油流到铲斗装载机里时,我静静等着,试图不去想任何事,只看着月亮在天上越升越高。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回切割沥青的地方,开始挖起来。

  在月光下开装载机可比在炙烤的沙漠太阳下用风钻容易多了,但速度还是慢,因为我决定让这个作品拥有完美的弧度。因此,我不停地用随身带着的木匠用水平仪检测。这意味着停下装载机,下车,测量,再爬回顶上的驾驶座。平时倒没什么问题,可在半夜时分,我的身体僵硬不堪,每一个动作都带给肌肉和骨头尖锐的疼痛。背是最严重的,我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对它做了极不友好的事情。

  但是这个问题——如同其他所有问题一样——是以后才要担心的事情。

  要弄出一个五英尺深、四十二英尺长、五英尺宽的大洞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管有没有铲斗装载机——我还不如计划把多兰送进外太空,或者把泰姬陵扔到他头上。这些尺寸对应的土块体积超过一千立方英尺。

  “你得弄出一个漏斗形的坑,把那些邪恶的外星人都吸进去,”我的数学家朋友说,“然后你还得再弄出一个这样弧度的斜面。”

  他在另一张绘图纸上画出了斜面。

  “这意味着你那些星系的叛徒,或者无论什么其他的东西,只需要移走最初那么多土的一半就行了。在这个案例里——”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笑着说,“五百二十五立方英尺。这也太少了,一个人就能干了。”

  我曾经也如此相信,曾经,但我没有考虑到高温、水泡、筋疲力尽,以及背上稳定而持续的疼痛。

  停了一会儿,但不长。测量沟的坡度。

  情况不像你想的那么坏,对吧,亲爱的?至少这是路基,不是沙漠里的硬质土层——

  洞越来越深,我沿着坟墓的长边更加缓慢地移动着。操纵手柄球时,我的双手鲜血淋漓。大臂操纵杆快速推到顶,让铲斗落在地上,拉回,然后猛推小臂操纵杆,电动机的转子发出了嘎吱声。油亮的金属小臂从肮脏的橙色车体滑出,把铲斗插到土里。碰到硬物,铲斗不时爆出几点火星。现在举起铲斗,转动——星空下,它就是一个黝黑的长方形(我试着忽略脖子上不间断的抽痛,就跟忽略背部更深的疼痛一样),把土倒进沟里,盖住那些沥青块。

  没事的,亲爱的——完事了包扎一下手就好。等结果了他。

  “她被撕碎了。”我哑着嗓子说,把铲斗装载机开回坟墓旁,从里面再挖出两百磅的土。

  人在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多么快啊。

  我注意到东边出现了鱼肚白,几分钟后,我下车用木匠用的水平仪再次检查地面的弧度。确实快到终点了,我觉得自己能成功。我俯身跪下测量,感到背上有什么东西断了,发出沉闷的“吧嗒”声。

  我声音粗哑地喊叫起来,侧身瘫倒在大坑狭窄的斜面上,龇牙咧嘴地按住后腰。

  痛楚一点点过去,我又能站起来了。

  好吧,我想。就这样了。结束了。是一个很好的尝试,但现在结束了。

  求你了,亲爱的。伊丽莎白轻声回应——虽然过去我绝不相信,但我脑海里的低语声已经带上了令人不快的调子,有一种怪物般的无情。请不要放弃。请继续。

  接着挖吗?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

  但就剩一点点了!那个声音恸哭起来——这不再是替伊丽莎白说话的声音了,即使曾经是;这就是伊丽莎白。就剩一点点了,亲爱的!

  在渐渐明亮的天色中,我看着自己的工事。她说得没错,铲斗装载机离终点只剩五英尺了,最多七英尺。但那是最深的五英尺或七英尺,是土块体积最大的五英尺或七英尺。

  你能做到的,亲爱的——我知道你可以。温柔的甜言蜜语。

  最终,不是她的声音让我继续干下去的,真正让我继续干下去的是多兰。我想到了他正躺在豪华公寓里安然入睡,而我却站在大坑旁,站在恶臭的、轰鸣的铲斗装载机旁,浑身都是尘土,双手伤痕累累。他正穿着丝质睡裤,搂着只穿了上衣的金发美女。

  楼下停车场里,那辆凯迪拉克停在用玻璃隔开的要客区,已经装好了行李,马上就加满油准备出发。

  “那好吧。”我说,慢慢爬回铲斗装载机的驾驶座,发动了起来。

  我一直干到九点才停下——还有其他事要做,但时间不够了。我那有弧度的洞现在长四十英尺。应该够了。

  我把铲斗装载机开回原来的地方,停好。接下来还会再用到,这就得弄更多汽油,不过现在没时间了。我需要更多阿司匹林,但瓶子里剩的不多了,而今天一整天我都会需要……还有明天。哦,是的,明天——周一,那光荣的七月四日。

  我没吃阿司匹林,而是休息了十五分钟。其实我浪费不起这时间,但还是逼自己休息了。我四脚朝天地躺在车厢里,全身的肌肉都在跳动、抽搐,脑海里想着多兰。

  他应该正在做最后的收拾,往行李箱里装一些东西——一些要看的文件、一个洗漱包,或许还有一本平装书、一副牌。

  如果他坐了飞机怎么办?我内心深处一个邪恶的声音轻声说。我再也受不了了,溢出了一声呻吟。他之前从来没有坐飞机去洛杉矶——总是开凯迪拉克。我猜他是不喜欢飞机。不过有时候也坐——有一次飞去了伦敦。这个想法挥之不去,刺痛着我,像皮肤上的一块皮屑。

  九点三十分,我拿出了帆布、工业订书机和细木支柱。天色阴沉下来,凉快了一点——上帝有时候也帮个小忙。之前我一直没想起自己秃了的脑袋,因为想着其他更大的痛苦,但现在,用手指碰一下,我都疼得“嘶——”了好几声,立刻拿开了手。我从倒车镜里能看到那儿已经变成了一种刺目的深红色——几乎是李子的颜色。

  在拉斯维加斯,多兰应该正在打出发前的最后几个电话。司机把凯迪拉克开到他跟前,离我只有七十五英里,而且很快会以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缩短这段距离。没有时间站在这里痛惜自己晒伤的脑袋了。

  我喜欢你晒伤的脑袋,亲爱的。伊丽莎白在我旁边说。

  “谢谢,贝丝。”我说,然后把支柱拿到洞里。

  和之前挖洞比起来,现在的活轻松了很多。背上那几乎难以忍受的疼痛也平息了下来,成了一种持续的钝痛。

  但接下来怎么办?那个邪恶的声音暗讽道。那个怎么办,嗯?

  之后再说吧,就这样。陷阱看起来快准备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支柱正好够插进两边的沥青里,紧紧地,这构成了整个工事的最上层。这活在晚上可能更难做,因为沥青很硬,但现在,上午十点的时候,沥青就跟烂泥一样软和,往里面插木头就像往正在冷却的太妃糖里插铅笔。

  插完所有支柱后,这个洞看起来就跟我图纸上的一样了,除了中间那条线。我把沉重的帆布放在浅端洞沿旁,解开捆绑帆布的绳子。

  然后在71号公路上铺了四十二英尺长的帆布。

  收尾了,陷阱并不完美——在前三排观众看来,舞台化妆和布景绝不完美。但是只要到了几码外,就基本上看不出来了。看上去只是一段深灰色的平面,完全贴合71号公路的真正路面。帆布带的左侧(面朝西)有一条断裂的黄色通行线。

  我把帆布放在木头支柱上,然后慢慢绕上,用订书机把帆布订到木桩上。我的手拒绝做这事,但我哄着它们干下去。

  帆布固定好了,我回到货车旁,滑进驾驶座(坐下这个动作又引发了一阵短暂却极度痛苦的肌肉痉挛),把车开回坡顶。我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分钟,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双手,凹凸不平、伤痕累累。然后我下了车,回头看71号公路,悠哉游哉的。你看,我不想专注于某样东西,我想要的是一个整体——一个完全形态,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我想要尽可能多地看到多兰和他的保镖们来到这上坡时看到的景象。我想了解他们将感到多么正常——或不正常。

  我看到的比我所能期待的更好。

  公路尽头的道路施工设备合理解释了我挖出来的那堆土。沟里的沥青块大部分都被埋了,一部分还裸露着——风大了起来,吹散了一些土——不过看起来像过去进行道路施工时留下的。我装在货车车厢里带来的压缩机像是高速公路部的施工设备。

  从这里看,帆布带的伪装完美无缺——71号公路看上去像是完全没有被动过。

  周五的交通量很大,周六也同样——进入绕行车道的发动机的轰鸣声连续不断。然而,今天早上几乎没有车辆,大多数人已经到了计划过周末的地方,或者选择沿州际公路向南开四十英里到达目的地。这对我没什么影响。

  我把车停到坡顶一处其他人刚好看不见的地方,趴着休息到十点四十五分。接着,一辆大型运奶车缓慢又笨重地开上了绕行车道。我把车倒下来,打开后门,把所有交通锥都扔了进去。

  闪光指示箭头更难处理——一开始我想不出自己怎么能从上了锁的电池盒上取下它而不被电死,然后我看到了插头,几乎被箱子旁的一个硬质橡胶圈遮住了……这是一个小小的保险措施,针对蓄意破坏和搞恶作剧的人,他们大概会觉得拔了高速公路警示牌的插头很好玩。

  我从工具箱里找出锤子和凿子,重重的四锤应该够弄坏橡胶圈的了。接着,我用一对钳子钳开橡胶圈,拉出电线。箭头停止发光,暗了下来。我把电池盒扔进沟里埋了。站在旁边,听着电池盒在下面嗡嗡作响有点古怪。不过这让我想起了多兰,我大笑起来。

  我想多兰不会嗡嗡作响。

  他可能会尖叫,但不会有“嗡嗡”声。

  四个螺栓把箭头固定在了一个铁座上。我以最快速度拧开螺栓,同时竖起耳朵听下一辆车驶过的声音。是时候来一辆了——但还不是多兰那辆,当然不是。

  这又让我内心的悲观情绪涌现了出来。

  万一他坐了飞机怎么办?

  他不喜欢坐飞机。

  万一他走了另一条路怎么办?比如,走了州际公路?今天,所有其他人都……

  他总是走71号公路。

  对,但万一——

  “闭嘴,”我愤怒地低声吼道,“闭嘴,去死吧,闭上你的臭嘴!”

  放松,亲爱的——放松!一切都会好的。

  我把箭头扔进货车车厢,它撞上了车厢侧壁,一些灯泡碎了。铁座扔进去后,更多灯泡碎了。

  做完这些,我开回上坡,停到坡顶往下看。箭头和交通锥已经被拿走了,现在只剩下那个大大的橘黄色警示牌:道路封闭,请走绕道。

  来了一辆车。我突然想到如果多兰提前到了,那么一切就都白费了——开车的笨蛋会直接走绕行道,留下我一人在沙漠里抓狂。

  来的是一辆雪佛兰。

  心跳慢了下来,我颤抖着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没时间疑神疑鬼了。

  我开回之前停车的地方,欣赏自己完成的伪装工事。停好车后,我在车厢底部摸索,找出千斤顶。后背疼得我想大喊大叫,但我只能无情地忽视。我用千斤顶托起货车尾部,拧开后胎螺母,取下后胎扔进车厢——他们如果来了,就能看到后胎没了。更多玻璃碎了,我只能祈祷轮胎没坏。我没有备胎。

  我走回车头,拿了我的望远镜去绕行道那边。过了绕行道,我以最快速度登上相邻上坡道的坡顶——这次,小步蹒跚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

  到了坡顶,我把望远镜对准东边。

  我能看到三英里远的地方,再向东两英里只能看到大致的情况。现在路上有六辆车,像一条长线上随意串着的珠子。第一辆是外国车,达特桑或斯巴鲁,我想,还剩不到一英里了。后面是一辆皮卡,皮卡后面好像是福特野马。其他的看不清,只是一些金属和玻璃反射出来的光。

  第一辆车靠近了,是斯巴鲁。我站了起来,伸出拇指。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我没指望能搭上车,也就没有失望。驾驶座上做了昂贵发型的女人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脸绷得像个拳头。她消失了,下了坡,上了绕行道。

  “洗个澡吧,朋友!”半分钟后,皮卡司机对我喊道。

  福特野马其实是一辆福特福睿斯,再后面是普利茅斯、温尼贝戈,后者车内发出一群孩子在打闹的声音。

  没有多兰的影子。

  我看了看表,上午十一点二十五分。如果他今天能出现,应该快了。这时间很好。

  我表上的指针慢慢移到了十一点四十分,还是没有他的影子。只有一辆新款福特和积雨云一般黑的灵车。

  他不会来了。走了州际公路,不然就是坐了飞机。

  不。他会来的。

  然而并不会。你担心他嗅到了你的阴谋,他确实嗅到了,所以改变了行程。

  远处又亮起金属的反光。这辆车很大,大到可能是一辆凯迪拉克。

  我趴下,在路肩的沙砾上支起胳膊肘,将望远镜贴到眼睛上。车消失在坡后……又出现了……在一个弯道滑出视线……然后又出现了。

  好吧,是一辆凯迪拉克,但不是灰色的,是深薄荷绿色。

  接下来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三十秒,长得像三十年的三十秒。一半的我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认为多兰用旧的凯迪拉克换了一辆新的。他之前就这么做过,虽然没换过绿色的,但这又不违法。

  另一半的我激烈反对,认为拉斯维加斯到洛杉矶的公路和支路上的凯迪拉克多如牛毛,那辆绿色凯迪拉克属于多兰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

  汗水流进眼里,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放下望远镜。不管怎么说,望远镜也没法解决这个问题。等我能看到车里的人,就已经太晚了。

  现在也快错过了!赶紧下去扔了绕行道的警示牌!你快错过他了!

  我来告诉你如果现在藏起警示牌你会抓到什么:两个去洛杉矶看望自己的孩子并带孙子去迪士尼乐园的有钱老人。

  行动吧!就是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没错。唯一的机会。所以别搞错人,毁了这次机会。

  是多兰!

  不是!

  “闭嘴,”我呻吟着,捧住了头,“闭嘴,闭嘴。”

  现在,我能听到发动机声了。

  多兰。

  老人。

  女士。

  老虎。

  多兰。

  老——

  “伊丽莎白,帮帮我!”我呻吟着。

  亲爱的,那个男人一辈子都没买过绿色凯迪拉克。他永远都不会买的。当然不是他了。

  我脑袋里的疼痛消失了。我又站了起来,伸出拇指。

  不是老人,也不是多兰。看上去像是十二个拉斯维加斯的歌舞团女郎挤在车里,再加一个老男孩,戴着我见过的最大的牛仔帽和最黑的福斯特·格兰特太阳镜。绿色凯迪拉克摆着车尾上了绕行道,车里一个女郎向我亮出屁股挑衅。

  慢慢地,我又举起了望远镜,感到筋疲力尽。

  然后看到他来了。

  在望远镜所能看到的最远处,我看到他的车转过了弯,毫无疑问,就是那辆凯迪拉克——灰得和头顶的天空一样,在东向上坡的沉闷棕色的映衬下,显得惊人的澄澈,非常惹眼。

  是他——多兰。此刻,我刚刚长时间的疑虑和犹豫立刻显得如此遥远和愚蠢。就是多兰,我都不需要看那辆灰色凯迪拉克就知道是多兰。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嗅到我,但我能嗅到他。

  知道他正在过来让我更容易抬起自己疼痛不已的腿,一路跑起来。

  我回到绕行道的警示牌旁,把它正面朝下地推进沟里,在上面盖了一块沙色帆布,又弄了些沙子到底座上。总体效果不像假路面那么好,不过我想已经够用了。

  我跑上第二个上坡,我的车停在那里,现在它是整个画面的一部分了——一辆暂时被车主抛下的车,车主可能去什么地方寻找新轮胎或者修理旧轮胎了。

  我坐进驾驶座,在座位上伸展四肢,心脏怦怦跳着。

  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了。我躺在那儿,听着发动机声,但一直没来,没来,没来。

  他们转弯了。他在最后一刻识破了你的阴谋……或者有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对劲,不管是在他看来,还是在他的保镖看来。然后他们转弯了。

  我躺在座位上,背部时不时地传来绵长而缓慢的抽痛,眼睛紧紧地闭着,好像这样能听得更清楚。

  那是发动机声吗?

  不是——只是风而已,现在吹得厉害起来,足以将大片沙子吹到车壁上。

  没来。要么转弯了,要么回去了。

  只有风。

  要么转弯了,要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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