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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

  当繁星点点的天空绕着她旋转的时候,娜绥妲笑了,然后她骤然间跌入一个数英里之深的洞口,洞口的另一端闪烁着耀眼的白色光芒。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她的衬裙在风中噼啪地扯动着,褴褛的袖口像鞭子似的抽打着她的身体。黑乎乎的巨型蝙蝠,纷纷裹住了她,咬噬她的伤口,感觉就像是冰刀在穿刺着她,灼烧着她的身体。然而,她依然安静地笑着。

  洞口越来越大了,白色的光芒整个吞没了她。一时间,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当她重新看得清东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占卜师小屋里,看着另一个自己被铐着,躺在灰色的石头上。她奄奄一息的躯体旁站着加巴多里克斯: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在本来是面部的地方却遮上了一个影子,只能看到他头上那顶跃动着深红色火焰的冠冕。

  他转向她站立的地方,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来吧,娜绥妲,阿吉哈的女儿。丢掉你的骄傲,并承诺你效忠于我,那么我将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伸出双手向他猛扑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撕烂他的喉咙,国王便消失在了一团黑雾中。

  “我想要的,便是杀了你!”她冲着天花板喊道。

  屋子里即刻响彻了加巴多里克斯的声音,从各个角落传了过来:“那么你只能一直待在这儿,直到明白你错了为止。”

  娜绥妲睁开了眼睛,她仍然躺在石板上,手腕和脚踝都被锁着,掘洞蛆咬下的伤口好像永无止境地在抽痛。

  她皱起了眉头,她刚刚是昏迷过去了吗,还是说她只是刚刚与国王对过话?很难判断是什么时候……

  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她看到一条绿藤正费劲地往前攀爬,试图要挤碎这些彩绘的瓷砖。它的后边尾随着更多的藤条;它们从外头戳进了墙壁,在地板上铺陈开来,像蛇一样翻滚扭曲着。

  看着它们爬向她,娜绥妲轻轻笑了起来:他能想到的难道就只有这些了吗?就是让我每天晚上做的梦越来越奇怪吗?

  似乎是要回应她的鄙视,她躺着的那块石头也熔化成了一摊,藤蔓卷动的触须将她淹没了,缠绕她的四肢,比任何锁链更牢靠地捆绑了她。随着藤条的成倍蔓延,她的视线渐渐被遮挡,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只是它们相互交错的声响:干巴巴的沙沙声,就像沙漏的响动。

  周围的空气变得凝滞而火热,她感觉好像呼吸都有困难了。假如她没有意识到这些藤条仅仅是幻觉的话,那么她可能真会恐慌起来。但她没有,反而朝着这一片的黑暗中吐了口唾沫,诅咒起加巴多里克斯来。不是第一次了,她肯定这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但她不会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有所动摇从而扬扬自得。

  阳光……金色的阳光流淌在环绕着田地和葡萄园的绵延群山中。她站在一座小庭院的边缘,站在一个牵牛花架子下,缀满鲜花的藤条给人一种怪异的熟悉之感。她穿着一件漂亮的黄色连衣裙。右手持一只高脚水晶酒杯,带有点麝香味道和樱桃甜味的酒挑逗着她舌尖的味蕾。从西边吹来一阵轻微的风。那气味闻起来暖暖的,很舒服,带有刚刚翻耕过的土地的气息。

  “啊,你在这儿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过身去,看到穆塔从一座宏伟的庄园里朝她走过来,手里同样拿着一只高脚酒杯。他身穿黑色紧身裤,贴身的褐色缎子上衣镶着金边,甲带上佩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短剑。他的头发似乎比她记忆中的要长,举止间流露着她从未见过的轻松和自信。这一切,加上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样子,都使得他看起来出奇的英俊,甚至称得上是气度高贵。

  他同她一道站在花架下面,一只手搭着她裸露的臂膀。这动作看起来很随意,却也很亲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居然把我丢给了法若斯爵爷和他那没完没了的故事,害得我被他折磨了半个钟头才得以脱身。”接着,他停住了,更贴近地瞧着她,神情关切,“你感觉不舒服吗?怎么脸色看起来如此苍白?”

  她张开了嘴,但说不出话来,她想不出要如何回答。

  穆塔皱起了眉头,他说:“你又犯病了,对吗?”

  “我……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到这儿的,也不记得……”看到穆塔的眼中掠过一丝痛楚,虽然他即刻掩饰了起来,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的手悄悄地滑到了她的腰肢上,然后与她一起,凝视着远处的丘陵。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道:“我知道你有多困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地摇了摇头,“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台姆城?阿布隆?还是围攻西斯里?还是那晚我在哀厄姆给你的礼物?”

  可怕的茫然无主之感吞噬了她。“乌鲁邦,”她低声说,“占卜师小屋,这是我最后的记忆。”

  一瞬间,她感到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颤抖了一下,但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乌鲁邦,”他哑着嗓子重复了一句,看着她,“娜绥妲……乌鲁邦的事已经过去八年了。”

  不 ,她想,不可能 。然而,她的所见、所感如此真实。被风吹乱的穆塔的头发,土地的芬芳,衣服贴着皮肤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但是,如果说她置身于一个真实的所在,那么,为什么穆塔没有探进她的意识消除她的疑虑呢?他以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他莫不是忘了?要是真的事隔八年,也许他确实忘了当年在占卜师小屋里对她的承诺了吧。

  “我……”她刚准备开口,一个女人打断了她:“小姐!”

  她回头望去,看见从庄园里跑出来一个肥硕的女佣,白色的围裙随着跑动上下地拍打着。“小姐,”女佣说着,屈膝行礼道,“很抱歉打扰您,但孩子们希望您能够去看他们准备为客人表演的话剧。”

  “孩子们。”她低声说着,迎上穆塔的视线,但见他眼中泪光盈盈。

  “是啊,”他说,“孩子们,四个孩子,都很强壮健康,生气勃勃。”

  她不寒而栗,试图去克制情感,但却无能为力,然后,她扬起下巴说:“告诉我,我究竟忘记了什么。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些。”

  穆塔以一种似是得意的姿态冲她笑了笑。“荣幸之至。”他说完,吻了吻她的额头,取走了她的酒杯,连同自己的那个一并交给了女佣,然后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闭上了眼睛,垂下了头。

  片刻以后,她感觉到有某种存在向她的意识贴近,她知道,那不是他,绝对不可能是他。

  被骗的感觉和原本不应该有的失落感激怒了她,她从穆塔手中抽出自己的右手,夺过他的匕首,一下子刺进了他的身体。她大喊道:

  在艾尔-哈日姆,住着一个男人,一个黄眼睛的男人,对我,他说道:“小心那些私语,因为它们说的都是谎言。”

  穆塔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然后渐渐地在她眼前淡去了。她周围的一切——花架、庭院、庄园与有葡萄园的山丘——消失了,她发现自己飘浮在一片无光无声的虚空中。她试图继续她的祷告,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她甚至听不到她的血管搏动的声音。

  然后她感觉到那黑暗旋转了起来,然后——

  她被绊了一下,用双手和膝盖撑住了身体。尖利的岩石擦伤了她的手掌。她眨了眨眼睛,适应着周围的光线,同时站起身来,环顾着四周。

  烟霞,丝带般的烟缕缕飘过一片仿佛同烈火平原一样贫瘠的土地。

  她再一次光着脚,身上还是那件褴褛的衬裙。

  有东西在她身后咆哮,她转过身,看到一个十二英尺高的库尔人正挥动一根包铁皮的大棒朝她冲来,那棒子几乎和她一般大小。另外的一阵咆哮来自左边,那里有第二个库尔人,体形相当于四个较矮小的普通巨人。随后,一对披着斗篷的驼背之人从白色烟雾里出现,朝她猛扑,呼呼地冲她挥舞着他们窄长的佩剑。虽然她之前从未见过这两人,但知道他们就是蛇人。

  她又笑了起来。这只不过是加巴多里克斯想惩罚她的把戏而已。

  无视迎面而来的敌人——她知道她会永远无法杀死他们或从他们手中逃脱——她盘腿坐在地上,并开始哼起一段古老的矮人族歌谣。

  若不是穆塔事先提醒过她,加巴多里克斯这些巧妙的骗术没准还真能成功。为了保住穆塔曾经帮助过她这一秘密,她一直假装全然不知加巴多里克斯在操控着她对于现实的感觉。但无论她看到或感觉到什么,她都不让自己被国王所诱,去想那些不能想的事——或是更糟糕地向国王宣誓效忠。

  公然反抗他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固守着自己思想和语言的套路,就用这个招数挫败国王的阴谋。

  起初,最早的幻象是一个女人,名叫瑞尔拉。她作为娜绥妲的囚伴来到占卜师小屋。该女子声称她秘密地嫁给了在乌鲁邦的一名沃顿间谍,而她在帮他捎带一条消息时被捕了。过了好像是一周左右,瑞尔拉试图讨好娜绥妲,并旁敲侧击地想说服娜绥妲,让她相信沃顿人的反叛是注定要失败的。她还说他们为之抗争的缘由是错误的,唯有屈服于加巴多里克斯的权威与统治才是明智的做法。

  一开始,娜绥妲没有意识到瑞尔拉本身其实就是一个幻象。她还以为是加巴多里克斯扭曲了瑞尔拉的话语和外貌,或者是他扰乱了自己的感受,目的是让她受到瑞尔拉的蛊惑。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穆塔再没有到访,也没有联系她。她开始有点担心,是不是他已经放弃了她,任由她遭受加巴多里克斯魔爪的摆布。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这种想法还是让她感到了更大的痛苦,而且她发现自己几乎一有机会就会为此而忧心忡忡。

  然后她便开始猜测为什么加巴多里克斯这一周都没有再来折磨她。她突然想到,如果已经一周过去了,那么沃顿大军和精灵族已经对乌鲁邦发动了攻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加巴多里克斯肯定会向自己提及。此外,瑞尔拉的一些古怪行为,加上一些无法解释的记忆缺失,加上加巴多里克斯的宽容和穆塔的杳无音信——因为她不愿意相信他会违背自己的誓言——所有这一切使她确信,瑞尔拉只是一个幻象,而那段时间也并非真实的。

  令她感到震惊的是,加巴多里克斯居然能够改变她对时间的感知。她的时间感已经随着监禁关押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但她仍一直保持着基本的感知。倘若连这一点都失去了,倘若对时间已经无知无觉,那就意味着她将进一步被加巴多里克斯任意摆布,因为这么一来,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拉长或者缩短她对时间的体验。

  她拿定了主意,不论自己感觉时间过去了多久,坚决不让加巴多里克斯的阴谋得逞。假如她不得不在这个囚牢里忍受一百年,那么她便忍耐这一百年。

  当她证明自己对瑞尔拉的耳语已经产生了免疫后——而且她最后确实将这女人斥为胆小鬼和叛徒——这个臆造之人便被带离了她的囚室,随后加巴多里克斯动用了另外一个伎俩。

  在那以后,他的骗术变得越来越精细复杂,简直能以假乱真,每一个看上去都合情合理,没有哪一个同他已经展示在她眼前的事物相矛盾,因为国王仍在努力向她隐瞒他干扰了她的感知这件事。

  他的苦心经营似乎达到了极致:在幻象中,他将她带到一个看似这座城堡的另一个地牢的所在,她看到了被缚的伊拉龙和蓝儿。加巴多里克斯曾扬言要杀死伊拉龙,除非她发誓效忠于他——国王陛下。当她拒绝他的时候,加巴多里克斯很是不满——随后,出乎他的意料——伊拉龙喊出了一道咒语,解开了他们三人身上的枷锁。简短的决斗后,加巴多里克斯逃掉了——这点,在现实中,她怀疑他怕是永远不会这么做——随后,她、伊拉龙和蓝儿开始一路奋战,离开了这座城堡。

  这是相当令人振奋的,她也曾经想要探寻事情如何发展,但到那一刻,她觉得她自己已经配合着加巴多里克斯做了足够久的把戏。于是,她抓住了她注意到的第一个缺陷——蓝儿眼睛周围的鳞片的形状——并利用它作为一个借口,假装幡然醒悟,发现原来周围的一切全是编造出来的。

  “当初在占卜师小屋,你说过你不会向我撒谎的!”她冲着空中喊道,“这不是谎言,会是什么呢?你这个背誓的小人!”

  加巴多里克斯的伎俩被她拆穿以后,他的愤怒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听到一声愤怒的咆哮,仿佛从大如山岳的龙的身体内传出一般。随后,他放弃了所有的诡计,在其后的一段时间内,他将她置于一系列的空想出来的折磨中。

  最后,所有的异象都终止了,穆塔联系了她,告诉她可以再一次信任自己的知觉。以前她从未感觉接触到他的意识是一件这么令人高兴的事。

  那天晚上,他来找她。有好几个小时,他们坐在一块聊天。他告诉她沃顿大军的进展——他们已经迫近首都了——也告诉了她帝国的筹备工作。他解释道,他确信他已经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救她出去。当她追问详细的情况时,他拒绝了,只说道:“我需要再花一两天试试看它究竟是否可行。但是,我一定能成功,娜绥妲。你要对此有信心。”

  对于他的诚挚和关心,她是了然于胸的。

  即使永远逃脱不了,只要知道她不是独自一人在面对着一切,她便很开心了。

  她把加巴多里克斯对她所施的伎俩,以及她是如何反击的,给他讲了一遍。穆塔听完,轻轻笑了笑说:“你已经让他明白,你比他想象中的还难对付。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如此跟他作对了。我当初也没有……虽然我不甚了解,但我知道要创建出可信的幻象有多难。任何有点能力的魔法师都可以使你感觉自己飘浮在空中,要么让你感觉到冷或者热,让你以为有一朵花正在眼前生长。任何人都特别希望能建构出细小而复杂的事物,或是庞大而简单的东西。但若想保持这一幻象,就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如果你的注意力稍微分散,原本十瓣的花顿时便可能只剩四个花瓣,甚或完全消失。细节是最难被复制的东西。自然界中充满了无限的旁枝末节,但我们的思想的容量是有限的。假如你当真怀疑你看到的不是现实,那么就去关注那些细节吧。去寻找那些施魔法者要么不知道,要么忽略了的本该有的细节。这些漏洞也许是施法者为了节约能源而走了捷径所遗留下来的。”

  “如果真是这么难的话,那加巴多里克斯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是用了龙晶。”

  “全部吗?”

  穆塔点了点头说:“他们提供了所需的能量及细节,任他随心所欲地调控。”

  “那么,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龙的记忆之上?”她问道,心怀稍许的敬畏。

  他又点了点头说:“是的,还加上一些它们的骑士的记忆,假如它们有骑士的话。”

  次日清晨,穆塔发出一个急速的意念唤醒了她,告诉她加巴多里克斯要再次发动攻势。随后,各种各样的鬼怪和幻象再一次地困扰着她,但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她注意到那些幻象——除掉几个值得注意的之外,比如她和穆塔在庄园的那一段——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简单,似乎加巴多里克斯和龙晶都越来越筋疲力尽了。

  而现在,她坐在贫瘠的平原上,哼着矮人的曲子,库尔人、普通巨人和蛇人朝她冲了过来。他们抓住她,感觉好像他们打了她,还拿刀砍她。不时地,她尖叫几声,希望结束她的痛苦,但她丝毫没有考虑过要屈服于加巴多里克斯。

  然后平原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她大部分的痛苦。她提醒自己:这只是我脑海中的臆想罢了,我不会屈服的,我不是畜生;较之于肉体上的弱点,我的意志要强许多。

  被发光的绿色蘑菇照亮的一个黑暗洞穴从四面八方将她笼罩起来。有好一阵子,她听见一只庞然大物在黑暗的石笋间抽动鼻息、摩拳擦掌的声音,然后她感觉到那家伙的热气吐到她的脖颈后背,那吐息中夹杂了腐肉的气味。

  她再次大笑起来,一直笑个不停,即使加巴多里克斯迫使她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恐惧,试图找出一个特别的痛苦与恐惧的结合体来将她攻破。她笑,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意志要比他想象的还强;她笑,是因为她知道她能够依赖穆塔的帮助,有他做她的盟友,她不惧怕加巴多里克斯强加在她身上的幽灵出没的梦魇,不管它们当时看起来有多么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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