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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他的触碰

  “啊——”

  ……

  “你肯用古语宣誓向我效忠吗?”

  “休想!”

  他的一问、她的一答,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仪式,仿若孩童们在游戏中的问答环节。只是在这场游戏中,她赢也是输,这仪式仅仅是维持娜绥妲神志清晰的手段罢了。因为有它,她才能保持着内心的秩序;因为有它,她才能一刻一刻地忍受下去,这是他们将她剥夺殆尽之后,她唯一可以把握并坚持下去的东西了。思想的仪式、行动的仪式、痛苦与解脱的仪式,这些成为她赖以生存下去的框架。丢失了它们,她肯定也会迷失了自己的,如同失去了牧羊人的绵羊,如同信徒失去了信仰……也如同骑士离开了她的龙。

  不幸的是,这种特殊的仪式总以同一种方式结束:另一顿铁条的烙刑。

  她尖叫着,咬着自己的舌头,血流了一嘴。她咳了出来,试着清一清喉咙,但因为流血过多,她有点呛住了。因为缺氧,她的肺有些烧得难受,天花板上的线条开始晃动起来,变得模糊不清。记忆停止了,她失去了知觉,就连黑暗都感知不到。

  随后,铁条被重新加热,在这期间,加巴多里克斯与她继续对话,这也成为他们仪式的一部分。

  他给她的舌头做了治疗——至少她认为是他,而不是穆塔做的——因为他说:“如果你无法讲话了那是不行的,现在说得了吗?要不我怎么能知道你准备好替我效力了呢?”

  同先前一样,国王坐在她的右边,坐在她视线的边缘。她能看到的只有他如同镀了金边的影子,他的躯体也部分地隐匿在那袭长长的、沉重的斗篷下面。

  “我见过你父亲,嗯,当时他照管着安度雷最大的一片产业,”加巴多里克斯说,“他告诉过你吗?”

  她战栗着,闭上了眼睛,感觉泪花从眼角渗了出来。她讨厌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太强而有力了,太诱人了;即使是只说出一点点赞许的话语,这声音也具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会迫使她就范去做一些他所希望的事。

  “说过。”她低声道。

  “我当时没怎么注意到他。我为什么会呢?他只是个仆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安度雷给了他稍微多了一些的自由,好处理庄园的各项事务——结果表明,其实是给了他太多的自由了。”国王做出了一个鄙视的手势,光投射在他那精瘦的爪子似的手上,“安度雷老是太过宽容他人。老谋深算的是他的龙,安度雷不过是言听计从罢了……这一系列奇怪而可笑的事件,全是出自命运之手。你想想,那个负责将我的靴子擦亮的仆人竟然成为继布鲁姆之后我的头号敌人,而现在,他的女儿——你又出现在这里,返回到乌鲁邦来并即将为我服务,就如同你父亲一样。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呀,你难道不同意吗?”

  “我父亲逃脱了,而且当时他差一点就能杀了杜尔查,”她说,“你所有的咒语再也束缚不住他,同样地,它们也将束缚不了我。”

  她想加巴多里克斯也许皱起了眉头。“是,那是很不幸的。杜尔查当时很受打击。家庭似乎很容易改变人,进而改变他们的真名,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只选择那些不孕不育的或者未婚的人作为我的家仆。但若你想挣脱镣铐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想离开占卜师小屋,要么向我宣誓效忠,要么便唯有通过一死。”

  “那我宁愿死。”

  “你还真是目光短浅呢,”国王那犹如镀了金边的阴影斜向了她,“你有没有想过,娜绥妲,若不是我推翻了骑士们的统治,这个世界本会变得更糟糕?”

  “骑士们维护了和平,”她回道,“他们保护阿拉加西亚免于战争,远离瘟疫……也保护它不受魔影的威胁。在饥荒时,他们给饥民带去食物。怎么能说这土地没了他们,变得更好了呢?”

  “因为他们的服务有附带条件,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有代价,你要付出金子,或者时间,又或是鲜血。没有什么是无偿的,骑士们也不例外。他们尤其不能例外。

  “是,他们是维护了和平,但他们却也遏制着这片土地上的种族,无论对精灵和矮人也好,对我们也罢。在吟游诗人哀叹龙骑士的没落时,对他们的赞誉总是怎么说来着?说他们的统治延续了千百年,说在这段被大肆吹捧的所谓‘黄金时代’期间,除了更替几个踌躇满志、稳坐帝位的国王与皇后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哦,间或有些小小的警报:这儿出现了一个魔影,那儿有巨人入侵;还有两个矮人部落在小打小闹,争抢一口除了他们谁也不在乎的矿井。但总体而言,世间的秩序一成不变,与这些骑士崭露头角时毫无二致。”

  当穆塔搅动火盆里的煤炭时,她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看到他的面孔,从而估量一下他对加巴多里克斯言辞的反应,但似是出于习惯了,他老是背对着她,凝视着下面的炭火。他唯有在将白热的铁条贴上她的肉身时,才是看着她的。那是他特殊的仪式,她怀疑,他同她一样,都需要这一仪式。

  加巴多里克斯继续说道:“那在你看来难道不是最邪恶的事吗,娜绥妲?生活在于变动,然而那些骑士却抑制了这些变动,这片土地陷入心神不安的浅睡中,无法挣脱束缚它的锁链,无法天性使然地推进或退缩……无法成为新的事物。在伏鸾迦岛的地库里,还有这儿,尤利瑞的地库里,我亲眼见过那些书册卷轴,它们详细地记载着各种各样的发现,关于魔法的、机械的和自然科学方方面面的发现,这些发现被龙骑士秘而不宣,因为他们害怕知识流传可能带来的后果。龙骑士是与陈旧的生活方式、思维模式联姻的懦夫,要将这一切维护到他们的最后一息。他们实施的是一种温和的专治,但那仍然是一种暴政啊。”

  “即便如此,难道谋杀和背叛便可解决问题吗?”她反问道,已完全不去考虑他是否会因此而惩罚她。

  他笑了,看来是真正被她逗乐了。他说:“你是多么伪善啊!你谴责我所做的,但这些事,不也正是你想做的吗?假如你能够的话,你此刻便会毫不犹豫地在这里结果我的性命,就像结果一条疯狗的性命一般。”

  “你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不是。”

  “我是胜利者,归根结底,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我并不是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天差地别,娜绥妲。你想要杀了我,那是因为你相信我的死会改善阿拉加西亚,你尽管还只是个孩子,但是相信自己能够比我更好地统治这个帝国。其他人或许会鄙视你的这种傲慢,但我不会,因为我理解。我与这些骑士的抗争,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而且我这么做也是正确的。”

  “难道你的所作所为跟挟私报复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他笑了笑。“那或许是诱发我的最初思路,但怨恨和复仇不是引导我行动的动机。龙骑士当时的状况令我心忧,我认为唯有他们离去,我们人类才能繁荣兴旺——到今天我仍然这么看。”

  有好一会儿,创伤的疼痛使得她无法谈话。而后,她努力低声说道:“如果你说的是实情,当然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你,但假如它们是事实,那么你比那些骑士也好不到哪去。你掠夺了他们的图书馆,集聚了他们的知识储备,但却一点也不与他人分享这些学问。”

  他前倾身子朝她挪近了一些,呼吸直接灌入她的耳朵:“那是因为,在他们收藏的那许许多多的秘密当中,我发现了一些线索,它们指向一个更重要的真相,而这个真相能为有史以来最重要的问题提供答案。”

  一股冷流直刺她的脊椎:“什么……问题?”

  他缩回身子,拽了拽斗篷的边缘:“那就是一位国王,如何对会魔法的臣民实施自己制定的律法。发现这些线索暗含的意义之后,我把其他的一切放到了一边,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真相、这一答案的追寻中去,因为我知道这个是至关重要的。这就是我没有把龙骑士秘藏的书籍和知识公之于众的原因;我苦苦追寻,我必须先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然后才能将那些知识公诸世人。这个世界已经够乱了,在风波再起之前,最好还是让水面平静一下……我大概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才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既然现在我找到了,我将用它来改造整个阿拉加西亚。

  “魔法是这世界上最显著的不公,假如只有那些弱者能使用魔法,情况倒还好些,因为这可算是一种补偿,对他们运气和环境欠佳进行的补偿。但事实并非如此。强者同样能够使用魔法,并且他们还从中得益更多。只要看一看精灵族,就知道我说得没错。这个问题并不仅仅影响个体,它对种族之间的关系也造成了危害。为什么精灵的社会比我们人类更易于维持秩序,因为他们个个都能使用魔法,这也让他们几乎不需要依赖别人。鉴于此,他们是幸运的,但人类、矮人,甚至那些该死的巨人并非同样幸运。只因为精灵族容许,我们才能在阿拉加西亚安居,如果愿意,他们轻易便可将我们清扫出地表,一如洪水冲刷蚁丘,但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因为我在这里抗衡着他们的力量。”

  “龙骑士不会让他们杀害我们或驱逐我们的。”

  “他们不会,但是,当骑士们在的时候,我们依赖着他们的善意,但我们不能总指望别人来保护我们的安全。一开始,骑士们还是以确保精灵与龙族之间的和平为目的,但到了最后,他们的主要目的便成了在这片土地上实施他们的律法了。然而,他们还是不能胜任这项任务,我的巫师组织‘黑手’也一样。这个问题牵涉太多,远不是任何一个群体能独立解决的,我自己的经历便足以证明这一点。就算有一个值得信赖的魔法师群体有足够的能力去监管阿拉加西亚全境的魔法师——不放过任何劣行的蛛丝马迹——我们还是在依赖这些需要制约的力量。说到底,那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安全。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从更深刻、更基本的层面着手。先人们知道应该怎么办,现在我也知道了。”

  加巴多里克斯在椅子上换了换姿势,她捕捉到他眼中流露出来的一线锋芒,如同灯笼在洞穴深处发出亮光。“我将会做到的,这么一来,将再也没有任何魔法师能够伤害到别人,无论是人、矮人或是精灵。除非获得允许,再没有人能够随便施展法术,此外,唯有那些有益有利的咒语会得到承认。即使精灵也必须遵守这一戒律,那么,他们将学会谨慎地使用他们的措辞,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

  “那么需得由谁来授予许可呢?”她问道,“谁将决定什么是允许的,什么不是呢?你吗?”

  “总得有人来做呀。是我意识到了我们需要什么,是我发现了这种手段,也将由我来实施。你觉得这种想法可笑吗?那么,问问你自己吧,娜绥妲,我是一位坏国王吗?现在必须得诚实。对比之前的国王,我做得一点也不过分吧?”

  “你很残暴。”

  “那不是一回事……你也曾统领过沃顿族,你知道做首领的压力。想必你也能体会魔法对王国的稳定所造成的威胁。只需举一个例子,为了保护我的王国免于伪造货币的混乱,我煞费苦心,格外地费了好多功夫。但毫无疑问,某处总有那么一位聪明的魔法师能设法避开我的咒语,马不停蹄地制造一包一包的铅币,用来骗那些贵族或平民。若非为此,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在我的王国里限制魔法的使用呢?”

  “因为它对你构成了威胁。”

  “没有!那样想的话,你就完全错了,它没有威胁到我。没有谁,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对我构成威胁。然而,魔法师的确能干扰王国的正常秩序,为此我不会容忍。一旦我能让每个魔法师受制于王国的律法,想象一下,这个世界将是完全由和平与繁荣来统治的。人类和矮人再也无须畏惧精灵,龙骑士再也不能将他们的意志强加于他们。那些不会施魔法的人,再也不用任由这些魔法师摆布了……阿拉加西亚将会改变,并且以我们新得到的安全,我们将建立起更加精彩的明天,而你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为我效力吧,娜绥妲,那么你将有机会见证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的诞生——在那个世界上,一个人究竟是站立还是跌倒,取决于他肢体的力量和头脑的敏锐度,而与命运是否赋予他魔法无关。人们可以强健体魄,也可以聪慧其头脑,但除非天生具有魔法能力,否则绝不能够学会使用魔法。如同我说的,魔法是最大的不公。为了所有人的福祉,我将对每一位魔法师加以限制。”

  她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线条,试图忽略他。他的许多话她都有同感。没错,魔法的确是这个世上最具破坏性的力量,如果它可以得到制约,阿拉加西亚将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地方。她痛恨这一点,那就是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伊拉龙……

  蓝色,红色,交错的图案,烧伤的悸痛。她拼了命试着将注意力挪到其他事物身上,而不去想……哦,她刚才差点儿想起的东西无关紧要,并不存在。

  “你认为我是邪恶的,你诅咒我的名字,并试图推翻我。但请记住,娜绥妲:不是我发动这场战争的,因而不该由我对这些丧生的人负起责任。我没有挑起这一切事端,挑起它的是你。我本该会很满足于进行我的研究,但沃顿人不断地企图从我的宝库里窃取孵出蓝儿的蛋,你和你的族人才必须为这之后的一切流血与不幸负责。是你们在乡野横冲直撞恣意地烧杀劫掠,而不是我。是你,这么厚颜无耻地声称我理亏!假如你走进那些农户家中的话,那么他们将会告诉你,他们最怕的是沃顿人。他们将会告诉你,他们依靠着我的士兵的保护,并且他们非常希望帝国平定沃顿人的叛乱,一切恢复原样。”

  娜绥妲润湿她的嘴唇。虽然明知可能自讨苦吃,但她还是要说:“依我所见,你的自我辩白也太过了吧……如果臣民的福祉是你最关心的东西,几星期前你早就该飞出城外,亲自出手打击沃顿人了,而不是让这支军队慢悠悠地在国土上游荡。是你对自己虚张声势的力量没有信心呢,还是担心精灵族趁你不在,占领乌鲁邦呢?”最近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提起沃顿时,都仿佛她不是特别了解它们一般。

  加巴多里克斯换了换姿势,她知道他可能要给出回应,但她还没说完。

  “而且,巨人又做了些什么呢?你总不能说,你将他们几乎灭族只是为了减轻第一条龙的死亡给你带来的痛苦吧?你对此可有何辩解呢,背信之人?……那么,同我说一说龙族吧。为什么你要对他们大开杀戒,令他们缓慢而又不可挽回地走向灭绝?最后,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虐待落入你手的龙晶吧,”她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你压制、击溃了他们的意志,用自己的意志禁锢了他们。你这么做难道是正当的吗?无非是出于你的自私以及对权力永无餍足的欲求罢了!”

  加巴多里克斯沉默着,长时间地凝视着她,令她感觉很不舒服。随后,她看到他的影子动了动,双臂抱在胸前。“我认为铁条现在应该够热了。穆塔,你可否……”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皮肤。即使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克制,她的肌肉还是开始颤抖起来。穆塔抽出铁条,其中一根刮过了火盆的边缘。他转过身来面对她,她忍不住盯着发光的尖端看。然后,她看进了穆塔的眼睛,从中读到了内疚及自我厌恶,一股深切的悲痛席卷了她。

  我们都是傻瓜, 她想,多么可怜、可悲的傻瓜。

  之后,她便没有更多的精力思考了,重新跌入熟悉的旧仪式中,紧紧抓住它们,一如溺水之人紧紧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当穆塔和加巴多里克斯离去时,她已经痛苦万分,啥事也做不了,只能不动脑筋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图案看,挣扎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在冒汗,但同时也浑身发抖,好像发烧了一样,她发现自己完全不能集中精神,几秒钟过后,肯定会走神。烧伤的疼痛——不像以前所受刀伤或擦伤到了一定时候就会愈合——丝毫没有消退,她的伤口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恶化。

  她闭上眼睛,专注于放慢呼吸,试图抚慰她的躯体。

  加巴多里克斯和穆塔首次到来时,她那时还是勇敢百倍的。她曾诅咒和嘲弄他们,尽她的一切能事,用话锋伤害他们。然而,加巴多里克斯已经假借穆塔之手使她为那傲慢付出了代价,她很快就失去了公开反叛的兴趣。铁条使她胆怯了;甚至仅仅只是想起它来,她都恨不得浑身能蜷缩成一个小球。在第二次,最近的一次审讯时,她已经尽可能地少说话了,直到最后那场不识时务的情感爆发。

  她也曾试图检验一下加巴多里克斯的话语,以确认他和穆塔都没有在骗她。检验的方式是通过问他们一些关于帝国内部运作的问题,那些加巴多里克斯自认为她不该知道,可她的间谍曾告知她的事实。迄今为止,她能确定加巴多里克斯和穆塔告诉她的都是真相,但她并不打算相信国王所说的任何事,因为没法验证他的这些说法。

  而至于穆塔,她不太确定。当他与国王在一块的时候,她完全不相信他的话,但当他只身一人时……

  在她受到加巴多里克斯国王第一次折磨的几个小时后,当她终于浅浅地掉进一个梦魇时,穆塔只身来到占卜师小屋,两眼蒙眬,而且浑身酒气。他站在她躺着的巨石边上,盯着她的目光如此奇怪而痛苦,她不清楚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最后,他转身走开,走到最近的墙壁,靠着它滑坐到地板上。他就坐在那里,膝盖曲起来顶着胸口,他长而浓密的头发遮住了大部分的脸,血从他右手指关节撕裂的皮肤中渗出来。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分钟,他把手伸进红褐色的上衣里——他先前就穿着同样的这件衣服,只是没有戴面具——取出一个小石头瓶。他喝了几口,然后开口说了起来。

  他讲着,而她听着。她别无选择,但她并没有相信他所说的,一开始没有。她知道,他说的或是做的一切都旨在赢得她的信任。

  穆塔开始的时候告诉她一个名叫托奈克的男子的故事,这个故事信息很混乱,涉及一次骑马的事故和托奈克给予他的关于一个高尚的人应该如何生活的一些建议。她无法辨认出托奈克是一个朋友、一个仆人、一个远房亲戚,或其中的某些组合。但不管他是什么,很明显,他在穆塔的心中地位是很高的。

  当他结束了他的故事,穆塔说了:“加巴多里克斯本来是要杀你……他知道埃娃当时没有如以前一般守护着你,所以他认为那是暗杀你的最好机会。我只是碰巧得知了他的计划;我只是碰巧,在他给黑手下达命令时,同他在一起。”穆塔甩了甩头,“这是我的错。我说服他带你到这里来。他喜欢我这建议;他知道你会作为诱饵吸引伊拉龙更快地自投罗网前来这里……这是唯一我可以使他不杀你的借口……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他的头埋在他的手臂间。

  “我宁可死了。”

  “我知道,”他答道,声音嘶哑,“你会原谅我吗?”

  她没有回答,他泄露的秘密只有让她更加不安。他为什么想要挽救她的性命,他期望得到什么回报?

  好一会儿,穆塔再没有说什么。然后,有时哀哀哭泣,有时怒气冲冲,他告诉她,他在加巴多里克斯的宫廷里的成长,他作为莫赞的儿子所受到的怀疑和嫉妒,告诉她那些贵族试图利用他来赢得国王的青睐,以及他对于他模糊记忆中的母亲的渴望。他两次提到伊拉龙,诅咒他只是一个受到运气青睐的傻瓜。“如果我们俩互换过来的话,他绝对不可能做得如此出色的,但我们的母亲选择把他带到卡沃荷,而不是我。”他朝地板上啐了一口。

  她发现他的整个叙述都充满了感伤和自怜,他在她面前暴露出来的弱点仅仅招来她的蔑视,直到他提到那对双胞胎如何从垡藤杜尔将他掳走,他们在来乌鲁邦的路上如何虐待他,以及在他们抵达时,加巴多里克斯如何彻底击溃了他。他形容的那些折磨远比自己此刻受到的残酷许多,如果属实,她倒是对于他所处的困境感到了些微的同情。

  “荆刺是那最后的一根稻草,”穆塔最后说道,“当他为我破壳而出,我们建立了龙与骑士的紧密联系……”他摇了摇头,“我爱他。我怎能不爱呢?我爱他,就像伊拉龙爱蓝儿。接触他的那一刻,我便迷失了自我。加巴多里克斯用他来牵制我。荆刺要比我坚强,他从未屈服。但我不忍心看到他受苦,所以我向国王宣誓效忠,随后……”穆塔厌恶地一撇嘴,“随后,加巴多里克斯侵入了我的意识。他窥探了我的一切,把我的真名告诉了我。现在,我是他的……永远都将是他的了。”

  然后他把头靠到墙上,闭上了眼睛。她看到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最后,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经过她旁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注意到,他的指甲是干净的,并且也被修剪过,但相比较而言,狱卒的指甲清洁而修剪得更用心些。他用古语喃喃地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她的疼痛便消失了,尽管伤口看上去仍然和从前一样。

  当他抽开他的手时,她说:“我不能原谅你……但我能理解你。”

  于是,他点了点头,蹒跚着离开了,剩下她一人在那里猜想自己是否找到了一个新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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