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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早上起,负责莫斯科市区道路顺畅通行的神秘力量(我觉得这股力量比老虎还神秘)对我很仁厚,所以我轻轻松松开到三环,而且顺向车流顺畅,对向来车则缓缓前进。这种事稀松平常。

  我行驶在内车道,打开收音机。一开始很高兴听到副歌「脑袋空空空!女孩全是大笨呆!」这首一针见血的歌;另一台实况转播反对党政治人物的专访,这位「人物」满口脏话,批判当局,并坚称国内没有言论自由。老实说,在任何一个言论自由获得保障的国家,这样的政治人物在节目结束前,就会因诽谤、破坏他人名誉和刻意中伤等罪名遭到起诉。我继续游移在选择节目中,最后停在播放外国轻音乐的电台。

  「转小声一点,安东。」有人在我背后说话。

  我斜眼看着镜子。是啊,高超的技巧和年龄没有关系。自由潜入前进中的车子,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阿丽娜,我没召唤妳。」

  「但你听了预示。」女巫肯定地说。

  「当然,妳很会说服别人啊。」

  「怎么样?」

  「没怎样。」

  阿丽娜沉默了一会,然后谄媚地说:

  「你明白这个预示在说什么吗?你的女儿有能力毁灭老虎。」

  「和幽界!」我说。「多光明的前景啊!」

  阿丽娜生气地摇摇头。

  「安东!你清醒一点!你已经知道我千方百计想阻拦的预示……」

  「我只知道,如果有什么神奇方法可以消灭幽界,」我一面观察交通状况一面说话,「我们将失去所有法力,它将消散,或者留在世上……这不重要。但我们就不能再……疗愈人们,保护他们……」

  「但我们已经很努力疗愈和保护他们了……」阿丽娜说。她的语气里没有恶毒讽刺,反而带着忧伤。

  「我们尽一切可能。」我耸耸肩。「或者,妳这位前黑暗超凡人、女巫首领,还是会怪夜巡队?」

  「算了吧,我是有名的巫婆雅加1。」阿丽娜哼了一声。「晚餐的时候吃小伊凡,派遣雁鹅去小河……」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通情达理地说。「我认为你会亲自在浴室替勇敢的小伙子洗澡,并鼓励他们鼓起勇气与邪恶奋战。」

  阿丽娜突然笑了起来。

  「你说得很对!有那么一、两次……」

  「不过,妳和所有女巫一样,既为善,又为恶。」我继续说。「毫不选择,至少我还尽量站在善这方,所以不要责骂我。」

  「我没有骂你。」阿丽娜突然温和地说。「预示你听了吗?幽界的能量不足,只有人类的情绪能够滋养能量。显然,目前他们的生活变得太平静……」

  「喔,实在太平静了!」我叫了一声。「世上每天都有战争!表面上看来,社会各取所需。实际上第三世界战事不断,船只经常沉没,台风肆虐,电厂爆炸……各种情绪洋溢。好莱坞还努力拍各种灾难片呢。」

  「也就是说,这样还不够。」阿丽娜固执地说。「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幽界想要的,它需要更多的变动与灾难:王朝的毁灭、人们大量出走、大屠杀与启示录……」

  「那我们算什么?」

  「如果我理解得没错,范文扬拒绝说出预示,因为它会毁掉中国这个霸权。」阿丽娜说道。「对于俄国,我做了类似的事。」从她的声音听得出她真的很悲伤。「很遗憾,我的智慧不足,所以没有以死遏止预示成真,我只不过延迟了它发生的时间。但幽界需要能量,它势必得到……等我们的国家灭亡……」

  「这是妳个人的看法。」我对她说。「我觉得,根据诸多……这么说吧,神秘的原因,这类事情不会发生。知道吗?它和迷你裙的流行完全不同!盖瑟认为妳其实改变了预示,因此,所有与它相关的预言已经发生,只不过是以比较轻微的形式,像革命、法西斯的占领……」

  「我很想同意这只老狐狸的说法,」阿丽娜说,「但谁能保证?」

  「谁又能保证娜吉娅可以毁灭幽界?」我问道。「小男孩几句没有根据的叫喊,真的能说服人吗?假如幽界真的灭亡,会发生什么事?魔法就此消失?地球毁灭?理性随之消亡?妳明白事情的原委吗?我是不明白!但我相信一条很老的程序设计师守则:『如果机器还能运转,就别去碰它!』」

  阿丽娜默不作声。

  「为什么妳那么肯定幽界就是敌人?」我继续说:「说不定它只是与预言实现有关?不要把好坏混为一谈。万一我的女儿消灭老虎,连幽界也一并消失,到时她会失去魔法。而预示就是预示,该怎样就会怎样,终究会实现。妳明白吗?到时该怎么办?虽然我们能为人类做的很少,但到时我们可就爱莫能助了!因为我们全都成了凡人!」

  「我很想相信盖瑟,」阿丽娜说道,「还有你。但万一我是对的呢?安东,你的话背后隐藏了什么?你真的担心凡人吗?担心这个世界、我们的祖国、你的亲友吗?或者只是一个巫师的恐惧,因为已经习惯这种有趣、安逸、与众不同的生活?害怕失去自己的能力,害怕变得和凡人一样!」

  「我想提醒妳,」我忍不住地说,「如果妳失去法力,会变成枯瘦的老太婆,或变成一堆骨灰。」

  「是的。」阿丽娜平静地说。「你说得对,但这与我们说的事无关,我准备付出这样的代价。」

  「但我不想!我根本不想为别人决定事情,为光明,为娜吉娅,为凯沙,为现在与未来的超凡人!」

  「安东,你得这么做。」阿丽娜的语气中带着威胁。

  「妳这么认为?」我问。「妳会怎么做?对人类说出预示?它并没有保证老虎一定会死,只说娜吉娅能够杀死老虎。妳想强迫她?这很复杂。不只因为妳得先过我和斯薇塔这关,而我不知道自己会有何举动,但斯薇塔肯定会跟妳拚命,毕竟她是母亲。妳懂吗?而且妳还得说服娜吉娅。通常人们会因为害怕而在战斗中失去优势。妳要知道,娜吉娅不会杀死老虎,因为她很喜欢小动物。」

  「小动物……」阿丽娜苦涩地笑了起来。「是的……那我再想办法吧。」

  「妳可以对人们说出预示。」我宽大地说。「随便妳了,反正预示中没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就让老虎来猎捕妳。」

  「我会想出其他办法。」阿丽娜固执地说。「例如……等等,你要去哪里?」

  「什么去哪里?」我故作吃惊地说。「上班呀,马上就要进总部的大门了……」

  我听见背后砰的一声,阿丽娜消失了。夜巡队总部设有强大的魔法屏障,尽管阿丽娜很聪明,手上还握有米诺斯气圈,但她永远无法进入。

  我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才刚在专属车位上停妥车,就发现西蒙、拉斯、阿利舍等人上了公务休旅车。这是奇怪的组合!下车时我对他们挥挥手。

  「你们要去哪里?」

  西蒙迟疑了一秒才回答:

  「发现了一个『舒哈特』……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几级法力?」我问。

  「四级,但年轻人已经吸了很多能量。」

  此时,受内心恶魔折磨的阿丽娜以及世上所有的预示,立刻从我脑袋飞走。如果「舒哈特」找上人们,事情就不妙了,而且非常不妙。我自己曾差点闯下大祸,昨晚也从斯薇塔口中得知,她差点也铸下大错……

  而这个年轻人已经吸了很多能量……

  「走吧。」我说,一面钻进车子里。拉斯坐在驾驶座注视着我。

  「谢谢你的提醒。」我闭上眼睛,开始解开封锁。「你要知道这是迫不得已,而且,我已经证明自己没错!」

  拉斯什么也没问,猛然将车驶离原地。

  ───

  卢日尼基足球场附近一片静谧。我第一个下车,四处张望。嗯……情况不太妙。从足球场入口附近散乱一地的垃圾看来,这里聚集了很多人。而且入口处的条子也不少,也说明了……见鬼,当我们把「警员──条子──垃圾」变成标准语的「警察」时,就失去了双关语的妙处。

  四周很安静。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阿利舍问我。「这么早不可能有运动比赛。」

  「音乐会。」拉斯扼要地说。

  「谢天谢地,不是足球赛。」我嘴里嘟囔。「这是什么团体?为什么是早上表演,儿童早场戏吗?」

  「算是。这是全俄新人赛的决赛。有佩尔姆和叶卡捷琳堡来的摇滚乐团,卡卢加和瑟克特夫卡尔来的新潮乐手,还有乌拉尔来的流行歌手……」

  「不可能有这么多观众。」我耸耸肩。「你不必这么怀疑叶卡捷琳堡的摇滚乐团,那里的确出了一大堆好乐团……」

  「可能有人想用观众来保护乐手,所以把中学生叫来看,至少超过两万人,加上一万多名观赏文化娱乐节目的军人。」

  「妈的!」我加快脚步。「阿利舍,我去了解一下。给我基本数据,你和日巡队保持连系。拉斯,你去学生中巡逻一下,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用安睡咒『摩耳甫斯』2。西蒙……你可以罩我吗?」

  「几乎没有基本数据……」阿利舍皱皱眉。「瓦连金.洛克捷夫,二十五岁,法力四级,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五年前在夜巡队学校念过书,但没进巡队工作……」

  我的脑海里闪过阿利舍传来的形象:年轻人,鼻子歪斜,脸部表情有点蛮横,看不出他的出身及内在力量。

  「他是运动员吗?」我问。「我好像想起他是谁了,讲课时在学校见过一、两次……」

  阿利舍笑了笑,说:「是西洋棋手!鼻子歪斜是小时候打架的纪念品。他来自郊区,素行不良。」

  「了解。」我说道。

  我们已经接近入口。我在人群中瞥见日巡队员,一个年轻吸血鬼,故意穿得新潮显眼。他看起来和我们的「舒哈特」年龄相仿,大约二十五岁。吸血鬼倚在入口旁的铁栏杆上舔棒棒糖。

  「你好,安东!」他认出了我是谁。我在吸血鬼界有一定的知名度,而且不是恶名。这个名声……很复杂。

  不过,他们总能认出我。

  「安东.戈罗捷茨基,夜巡队员。」我还是比较想正式介绍自己,所以保持正式的口吻。「发生什么事了?」

  吸血鬼对我的冷淡视若无睹。

  「你们这些光明超凡人屡见不鲜的事。年轻人想要全世界的良善和公义,而且照例想要立即见效,所以坐在B区看台上吸取人们身上的能量。」

  「你们这些黑暗超凡人也常发生有趣的事,」我说,「想要热血……夜里就在街头狂奔。」

  吸血鬼舔舔双唇,嘴上仍挂着笑容。

  「您可别这么说,安东。时下的年轻人可不含蓄,甚至充斥着无政府主义的情绪,所以我们攻击、教育……用你们的话讲,就是吓唬他们。我们会说,安东来教训你们了……」

  我知道自己在这场言语决斗中没有胜算,所以假装没听到他的话。

  「那我们开始工作了。」我说。「我不需要您的协助,您可以走了。」

  「我再站一会儿,看一下。」吸血鬼笑了笑。他叫什么名字……我在日巡队的名册上看过,但记不得他叫什么。好像是很普通的亚历山大或安德烈……「可不是每天都有光明超凡人砸自己人的脚。」

  此时我开始动怒。

  「请便。」我摊开双手。「您可以尽情观赏,不过请考虑一下:我不能担保立刻制伏年轻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砸吸血动物的脚。因为我们光明超凡人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最不喜欢低等超凡人。」

  他的脸部瞬间抽动起来,不过立刻微微一笑。

  「那倒是真的。你们习惯歧视。谢谢您的警告,我自己会小心。」

  我走过日巡队员身边,想象(甚至可以说不无欢喜地)用「挤压术」教训这个下流的吸血鬼,然后扯下他的登记证,让他变成一地青灰。

  现代吸血鬼都成什么样子了?下流、自以为是!无论是上回在沼潭广场旁狩猎的那个,还是这个!

  入口旁的警察走向我。他们感觉出不对劲:本能告诉他们,足球场上的人们有问题……

  我在说什么?什么本能?这是人,不是动物!

  「请出示邀请函,先生。」穿着制服、脸色红润的警察挡住我的去路。

  「你不必担心我有没有邀请函。」我阴郁地说,像《星际大战》里的绝地武士那样挥挥手。吸血鬼在我身后嘻嘻笑。

  「我不必担心你有没有邀请函。」警察一面离开,一面说道。他的伙伴们也受到咒语影响,慢慢后退,让出一条路给我。

  然后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位警员没受到咒语影响,正挥动双手吸引我的注意。

  是啊,有过类似经验的人会努力不让自己再经历同样的事。

  「你好,季马。」我走向他。「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的管区啊。」

  「被征调来的。」虽然天气有点冷,季马却满身大汗。「安东,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型紧急状况。」我回避他的问题。「别担心,这是我们的工作。」

  「请问,在您身后……这是不是……」他犹豫着该不该说。

  「吸血鬼。」我老实回答。「别担心,他也在执勤。他是坏蛋,但现在不危险,不会对任何人做什么。」

  「我可以跟着您吗?」季马请求我。「我应该也算自己人吧?我来帮你,我们一起工作……昨天我给您的同事们做了一场演讲……」

  就算吸血鬼「不危险」,他也不想留在这里。从另一方面说来……为什么不让他跟着?和人类执法单位的同事一起工作,应该很有趣。

  「走吧。」我说。「你跟在我后面,不要插手管事,好吗?」

  季马点点头,然后笨拙地画十字架。

  ───

  瓦连京这个年轻人的长相很普通。唯一的特点就是那两道浓密的眉毛,让人想起前苏联领导人布利兹涅夫。但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外表威严,和他的浓眉正好相称……凭他的职务,只要动动眉毛,就能决定人们和整个世界的命运。眼前这个浓眉的洛克捷夫是个削瘦的年轻人,长相又毫不起眼。

  或许等他站上和布利兹涅夫一样的位置,这个职务就能给他神授的超能力。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吗?

  洛克捷夫的座位和其他观众有点距离。我和季马朝他走过去,一面好奇地观察群众。他们似乎有点沮丧。某个摇滚团体在舞台上表演,唱着激昂的重金属歌曲,听众们偶尔动起来,或者兴奋尖叫……但马上就安静下来。

  光明巫师洛克捷夫在吸取他们的能量。吸取正面情绪释放出的能量。老实说,这是任何一个「舒哈特」都会做的事。

  斯徒加茨基兄弟的读者与粉丝对「舒哈特」这三个字一定不陌生,它用来形容「光明吸血鬼」。在《路边的野餐》中,有位大叔叫做雷德里克.舒哈特,他在小说结尾来到可以实现愿望的金球旁,说了(或者心中默念?唉呀,我记不得了……)他唯一想得出的愿望:「愿人人幸福!但愿无人受到欺凌!」

  当然,恶毒的人会立刻把这个知识分子绝望的嘶吼变成:「愿人人幸福!但愿没有一个受到欺凌的人会离开!」这种说法完全改变主角的概念,但也把一些真诚的写实主义带进幻想故事。

  我们巡队把介意世界不完美、决定随意行善的光明超凡人称为「舒哈特」。可是他的义举马上让黑暗超凡人有权行使同样力道的恶……当然,黑暗超凡人并不是天生的坏蛋,渴望折磨身边的人。很多黑暗超凡人在日常生活中都很可爱,但他们的法力大部分源自人们的负面能量。而且完全不把人类放在眼里……所以有权进行黑暗干涉,以求很快地达到与「舒哈特」所为善事相抗衡的恶。而且通常绰绰有余。

  「舒哈特」的法力通常不高强,大概是五级、四级……三级算是罕见。法力比较强的通常比较聪明、含蓄。因此,为了通往为善而战的道路,「舒哈特」来到可以吸取正面能量的地方,例如知名乐手的音乐会、众人期盼已久的电影首映会、挤满优胜队伍粉丝的运动比赛,儿童新年圣诞树活动也不错。在这些场合吸取到的能量,有时大到连高等巫师都不一定能赢。

  接着「舒哈特」会到各处行善,直到有人制止他们。

  而且用尽各种可能的方法。

  有一回我也差点成为「舒哈特」。幸好我理智尚存,碰巧知道该怎么做……还有自己搜集人类高昂情绪的目的为何。

  但我不确定年轻的瓦连京和我一样。

  走向他的时候,我明白他已吸饱能量,或者用另一种说法,已经「达到极限」……他无法再蓄积法力,只能将过多的能量丢到「否定圈」。我只看一眼,就明白无论施什么咒语,都无法攻破他设下的防护。或许盖瑟能从技术层面破解,但可能也无法马上见效。

  法力低下的超凡人非常喜欢「否定圈」这个咒语,因为可以用它来对抗法力较强的巫师。

  瓦连京,我了解你的想法与行为。

  「可以坐下来吗?」我走到年轻人身旁问道。季马站在远处,很不自然地观望着舞台。

  「请坐,安东。」瓦连京点点头,还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有感情些。「但别做蠢事,好吗?」

  「现在的我应该不会再做蠢事了……」坐下时我叹了口气。

  瓦连京噗嗤一笑:

  「安东,听您说话真是很有趣。您的口才很好……」

  「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想法也变得成熟。」我盯着看台说。「如果你继续活着,就知道了。年轻人,你在搞什么?」

  「您不是已经看到我在做什么?」他的语气坚定。

  「我当然看到你在吸取法力。但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想让周围的人都道德重整吗?还是消灭黑暗超凡人?或者赶走乌云,让晴天再现?」

  「唉,您尽讲一些蠢话。」瓦连京轻蔑地说。「您把我当笨蛋吧?」

  「不,我把你看成高尚、热心的理想主义者。」我严肃地回答。

  「我明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道德重整。」瓦连京说。「但您要知道,我研究过前辈们的历史?」

  「他们的历史有教会你什么吗?」我问他。

  「当然。」

  瓦连京突然不语,眼睛凝望着看台。他显然抓住吸取新一波能量的时机。我孩子气地想要抢在他前头吸取别人的法力,到时就好笑了……不,还是别惹恼他。

  「瓦连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继续问。

  「世间充满不公不义。」瓦连京立刻回答。

  「我不否认,但有什么具体例证吗?」

  瓦连京立刻想了一下。

  「可能有。因为老奶奶。」

  「什么老奶奶?」

  「邻居家的老奶奶,快八十岁的独居老人……孩子几乎都走了,不然就是没来看她。昨天我看见她站在商店旁……哭泣……一面数着手上的铜板。安东,怎么能这样?我们怎么能让人类受苦?」

  我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你不是对黑暗超凡人有意见?不是针对那些猎捕人类的吸血鬼?不是针对那些使用黑魔法的巫师?」

  「也是因为他们。」瓦连京很快地回答。「但他们不是主因。我无法看见人们受苦的样子!」

  「那你帮了老奶奶吗?」我不经意地问。

  「你说什么?」

  「问问她为什么哭啊?是因为没钱买面包和酸奶吗?或者只是因为丢了钱包?或者老到头脑不清,把所有退休金藏起来当『棺材本』?你知道吗?老太太们经常会这样。」

  「我无法帮助俄罗斯所有的老太太。」瓦连京气愤地说。

  「为什么只有俄罗斯的?」我吃惊地说。「你不知道非洲的老太太和小朋友也很苦吗?难道你是种族主义者?」

  「才不是!」瓦连京愤怒地说。「不过那里有其他人,还有其他超凡人。我认为那是他们的责任。」

  「同意。」我点点头。「但你毕竟是超凡人啊!虽然是光明超凡人,但超凡人的能力允许你在法律和道德范围内过得很好。或许你口袋里有个几千卢布……你到底有没有帮老奶奶?」

  「快停止这种煽动的话,安东!」瓦连京突然激动大叫。「我跑了!因为太惭愧了!小指头怎么塞得住水坝的洞?!」

  「可以的!」我肯定地说。「如果这个洞很小,而手指很强壮的话。虽然你是超凡人,但你首先是人。如果连路上碰到的老奶奶都不帮忙……那要那么多法力做什么?」

  「我要去克里姆林宫。」瓦连京语气冰冷。

  「然后呢?」我感兴趣地问。「希望你不会见一个杀一个,像某个叫东.鲁玛塔的人那样?」

  瓦连京不解地看着我。

  「这是斯徒加兄弟另一本小说的人物,不是舒哈特的故事。」我对他解释。「别放在心上。所以你想要什么?」

  「我要替他们道德重整。」瓦连京说道。「他们所有人,从总统到……到……到克里姆林宫的总务主任。」

  「就算是这样。」我点点头。「你冲破两方巡队设下的防护……这些防护正好用来对付想这么做的人……并改变所有权力核心人物的本质,像总统、部会首长、外交使节……那又怎样?」

  瓦连京气愤地喘起气来。

  「什么『怎样』?让他们不再贪赃受贿,让他们遵守法律。那么,人们的生活就会变好!」

  「但你无法替所有俄国人道德重整。」我温和地说。「而黑暗超凡人将获得回馈。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如果当权者道德高尚……」

  「那么几天内没被道德重整的人就把他们毁了。因为这些人不受良心、疑惑等痛苦折磨。『诚实的政客』是种矛盾的说法。那些道德高尚的人很快就会想起自己犯过的罪行,于是整天活在后悔中。」

  「那他们就应该离开职位!」

  「但接下来的人不一定会更好。」

  「所以我们应该什么都不做吗?」瓦连京怒言。「人类就该受苦吗?你的建议是什么?『没发臭前别碰它』吗?」

  「『还会动时别碰它』比较好。」我纠正他。「瓦连京,人类的灾难就在于权力反映社会。虽然扭曲、怪诞,但终究反映了。目前大部分的国民一旦拥有权力,就开始贪污,并认为自己比别人好。所以任何道德重整都无法改变权力中心。良心发现的政客会离开职位,取而代之的新人都没有良心。应该改变的是人类、社会……」

  「这你已经讲过了。」瓦连京嘟囔。

  「啊哈,我可以重复说啊。」

  「不,安东,」瓦连京固执地说,「我不相信。您身上流露出疲累……悲观主义,还有自私自利的情绪。」

  「什么?」我惊异地问。

  「夜巡队只打算维持原状。」瓦连京阴郁地说。「你们只满足个人的自尊心,高尚地活在世界上,害怕社会中任何真正的改变。或许你们害怕没有事干?当生活中的恶变少了,不只日巡队要缩编,就连你们也不被需要了!」

  我只是摇摇头。我突然明白自己在白费唇舌。瓦连京想要为善。积极地、有效地、轻轻松松地。而我却在谆谆教诲他什么是人类的本质,不可能挥一挥魔杖,就带给所有人幸福。

  「您阻止不了我。」瓦连京继续吸取能量。「我要去克里姆林宫……今天总统正好要对国会议员演讲。我要让他们都感受到!我都想过了。我的法力足以对抗您的任何咒语,剩下的足够进行大规模道德重整。」

  「否定圈?」我向他确认。

  「嗯。」瓦连京傲然点点头。

  「好咒语。」我承认道。「你的确可以封锁我的任何魔法,甚至从中吸取能量……」

  瓦连京微微一笑。他看起来像获得严格老师称许的中学生。

  再拖下去就没意义了。我把手伸进口袋,拿起一支像天文望远镜的短棍,轻轻一抖,它就变长了。

  「啊……」瓦连京想站起来。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发生的事。

  我用空着的左手轻轻碰触他的胸口,就像预期的那样,瓦连京下意识地举手抵挡攻击。我用棍子狠狠打了他一下,力道之大,使这个不幸的超凡人头上发出重响。

  瓦连京翻着白眼跌坐在地上。我抓住他的外套,把他抓回座位。季马立即来到一旁,手里拿着早就准备好、更有分量的警棍。

  「安静,没事的。」我对他说。「马上就好……」

  这个年轻人吸了好多能量!我吸完自己能承受的部分,就把能量释放到空间,因为失去控制的「否定圈」妨碍不了我。看台上的观众热情重现,用力鼓掌,大声叫好。音乐声也变大了。

  不论你怎么教……年轻超凡人还是用「否定圈」取代可以防护一切的「巫师之盾」。不然得把较弱的「水晶盾牌」放在「否定圈」下面嘛……

  唉,这就是年轻人……

  结束一切后,我在瓦连京身上施了「夹钳咒」,完全封锁了他的魔法能力。这只能用在失去意识的超凡人身上,因为它仅能维持几小时,但足以应付现在的情况。

  「他还活着。」季马检查瓦连京之后,轻松地说。「听着……他应该是你们光明超凡人吧?」

  「光明超凡人不代表是我们的……」我叹口气。西蒙已经朝我们走来。

  「接下来他会怎样?」季马感兴趣地问。他似乎很同情这个年轻人。

  「接受审判。」我耸耸肩。「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干什么蠢事。可能被判五到十年的褫夺超凡人权利,也就是说,这段期间他会丧失魔法。」

  「嗯,这倒没那么恐怖。」季马轻松地说。

  「千万别这样说。」我叹口气。「喔,千万别这样说……如果他已经习惯……是啊,他已经习惯了。」

  1 巫婆雅加为俄罗斯民间故事的角色之一,通常是坏人,但偶尔也会帮助主角。

  2 希腊神话中的梦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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