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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我以为盖瑟默许我组织志愿军。眼前现出一幅景象:我告诉伙伴们,他们争相走告其他同事,于是夜巡队所有队员将聚集总部,老虎出现时,莫斯科城内的光明超凡人都在恭候大驾……并齐心抵抗。到时看谁还会说幽界产物所向无敌?得了吧,你们这些分析人员……什么来路不明、法力不明、目的不明、无法制服……

  我们必能战胜!只要众志成城,其力必可断金。西蒙、阿利舍和拉斯难道会同意把无助的男孩交给不知名的东西?

  「要是我们当中有人遭遇这样的困境,我会插手。」西蒙说。「假如是你女儿……呸、呸、呸……」西蒙敲敲桌子除去厄运,「但我不会为了这个男孩冒险。」

  「他是我们的人!」我气愤地说。

  「他是光明超凡人。」西蒙点点头。「但不是我们的。一年或一个月后可能是,但现在还不是。你说根本没有赢的机会,难道全体牺牲比较好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愤然说道。

  「从白天发生的这些冲突看来,我们的确不可能赢。」西蒙平静地回答。「我们没有赢的机会,况且为了一个超凡人而牺牲整个巡队,是件愚蠢的事。」

  「西蒙说得没错。」阿利舍点点头。「哪怕只有一丁点获胜的机会,我都不怕在战斗中死去。但现在的游戏远远超乎我们的能力。我见过他……不喜欢他。我们还是寄望盖瑟能教会男孩说出预言。」

  「你刚刚不是才讲过:如果需要战斗,胜利与否并不重要!」

  「是啊,但我们根本不需要战斗。」

  我看着拉斯。

  「为什么先知是胖嘟嘟的男孩,而不是年轻漂亮的女士?」拉斯大喊。「让我完全没有牺牲自己的动机!」

  「你不是准备要受洗……」我提醒他。

  「是啊,所以才希望赶快去做。你知道吗?就连只会打架的愚蠢骑士,也是为了拯救年轻美女才跟恶龙厮杀,而非这个丑陋的小男孩。」

  「你的动机实在太自私了。」我恶狠狠地说。

  「是美学动机!」拉斯纠正我。「自我牺牲需要崇高的目的。」

  「先知的生命难道不是崇高的目标?」

  「先知通常会说出令人不愉快的预言。」西蒙嘴里念念有词。

  我看着他们,一阵不祥的预感潜入脑海。

  「你们已经讨论过情势了?」我问道。

  「当然。」西蒙说。「我们不知道对手是谁,但不用多想,都猜得到他会再度攻击。」

  「要是我坚持保护小男孩呢?」我看着西蒙的眼睛。

  「那我会帮你。」西蒙点点头。「我们就一起死吧。但我求你别这样做,想想斯薇塔和娜吉娅。老实说,你准备好为别人家的小孩牺牲吗?」

  我看着我的朋友们。

  思索了片刻。

  想到斯薇塔、娜吉娅……

  然后想到先知男孩。

  这才回答:

  「不,西蒙,我还没准备好。」

  「没错。」西蒙点点头。「崇高的感受、高尚的激情、不顾一切的勇气、绝望的牺牲,这一切都很好,但需要理由,而且是真正的理由。巡队的编年志上记录了很多高尚但愚蠢的超凡人。虽然名留青史,但他们可不是值得模仿的对象。」

  「你最好回家去。」阿利舍补充。「今天又不是你值班。」

  此时我终于明白,盖瑟默许我来传递消息的目的显然和我想的不同。他只是想开导我。

  好吧,他成功了。

  ───

  我当然没回家,也没拿「你会不会卷入和幽界产物的无望战斗中?」这个问题再去烦别人,更没来回踱步、在脑海中布署防卫攻势。我直接去找分析人员,跟他们要了一份报告复印件(他们还打电话请示老大,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把文件给我)。我仔细读完,确认盖瑟没有撒谎:根据分析人员的看法(以发生在十五及十七世纪几次语焉不详的交手纪录为基础),无人能力克老虎。

  奇怪的是,夜里巡队总部空空荡荡。虽然我们是「夜巡者」,在街上巡逻的时间多为夜晚(不然怎么办──稽查对象尽是难以把持自己的低阶黑暗超凡人、吸血鬼或变形人),但我们的工作就像冰山,大部分看不见成效,而且还需要在白天进行:程序繁琐的公文、教学、分析或研究资料。毕竟我们住在凡人之中,维持他们的生活步调比较方便。幸好不久前我们透过凡人政府,成功地将全国时间往前调一个小时。如此一来,黑暗的时间就会变短………

  我在办公室的计算机前坐了一会,打开电子信箱,写了几封信。突然想起警察伊斯肯德罗夫的儿子听的那首歌,于是搜寻了主唱的团体。让我吃惊的是,原来这是哈萨克斯坦团体,这才知道哈萨克斯坦人不只用冬不拉1演奏民俗音乐!然后我找到盗版网站和其他的歌曲。下载了〈听话的男孩〉这首歌,接着往后一仰,倒在扶手椅上听歌。

  街头弥漫紫菀刺鼻的气味,

  月亮朝敏感的少年走来。

  她在歌唱,闪耀原始光辉:

  「孩子,杀死身上的电能!

  孩子,在你未瞎眼前,

  我指引你救赎的方位:

  踏着月色行走的人,

  必然经过神奇城市。

  像空气一样,呼吸那里的灵气。

  彼处的建筑师都是梦境。

  燃烧的是太阳,而非钞票。

  就算坠入爱河,也没人当你白痴。」

  男孩坐在阶梯上,相信了

  虚伪的月亮之歌。

  就在此时,楼梯

  突然向上生长……直通苍穹。

  男孩沿着凸起的阶梯,

  亲友却在此聚集:

  「停住!别走过去──笨蛋才命该如此!

  你在天上无事可做。」

  男孩乖乖听话,男孩返回地面

  终日面带愁容,回头凝望月亮。

  男孩躲了起来,心头憎恨所有人,

  哭着诉说天上所见。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这首歌是错误的抉择:虽然先知男孩和浪漫少年完全不同,但责怪的对象彷佛就是我。

  哭泣,胸口空空荡荡。

  他向上攀爬,用明亮、悸动的

  心,照亮前方路途。

  仓促间将它遗落天上。

  男孩的心悬挂空中,像一颗星星,

  像圣诞树上的玩具

  悬挂在男孩们丢弃的

  星形玩具之间……

  这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像歌颂漂亮女孩、昂贵度假胜地和闪亮汽车的俄国流行乐,这些哈萨克斯坦人长篇大论地诉说颓废的浪漫主义!我关掉计算机,走出办公室。

  双脚把我带到地下室。其中一间房门似乎开着,我探头一看,原来是「老人家们」马克和谢尔盖静静地坐着喝白兰地:马克以烟熏鳗鱼配酒喝,而谢尔盖则维持苏联传统,以「尼古拉什卡」2搭配白兰地。这个时代的人不时兴喝速溶咖啡,比较偏好研磨咖啡。所以谢尔盖用力把咖啡豆捏碎后,再洒在柠檬片上。

  巫师们背对我坐着,但这不妨碍他们发现我的到来。

  「进来吧,安东!」马克和气地叫我。

  「喝点白兰地。」谢尔盖同样热情地说。

  我一语不发在桌旁坐下,拿起酒杯。令我吃惊的是,这不是法国干邑,而是摩尔达维亚产的「惊喜牌」白兰地。

  「为良善的获胜干一杯。」马克边说边啜饮杯中物。

  「战胜理智的力量。」谢尔盖支持他的说法。

  我一饮而尽,但马上感到懊悔,因为白兰地的口感出奇地好,实在不该牛饮。

  「你们从哪里弄来的?」我惊讶地问。

  「要有门路,」谢尔盖冷笑一声,「看吧,马克,我告诉过你,安东是个聪明人。」

  「问题都出在人身上……」马克嘴里嘟囔,一面从外套口袋拿出一个长形的皮套子递给我:「少年人,您抽雪茄吗?我强力推荐你试试看。根本不需要加柠檬这种玩意儿,只有真正的雪茄配得起上等白兰地。」

  大巫师们一派轻松平和,完全没有准备与老虎作战的迹象。他们待在总部做什么?

  「盖瑟都跟你们说了?」我问道。

  「关于虎的事吗?」马克向我确认。「当然啰,我真的大吃一惊。我是听过这种事……在很久以前。」

  「然后呢?」我激动地问。

  「我们就像老人一样聊到天亮吧。」马克耸耸肩。「如果他来了……咱们好好瞧瞧。我们不会跟他打架,但看一看……总不会出人命吧。」

  「看老虎怎么杀死那个孩子?」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我们最好还是离开。你讲讲他在机场跟你说了什么预言?一个字都不能漏啊。或许盖瑟弄错了?说不定男孩已经说出了第一个预言?」

  「为什么老虎不断跟踪他?」谢尔盖回答。「不,你还是说吧,安东。这真的很有趣。」

  「『您是安东.戈罗捷茨基,您是高等光明巫师,您是娜吉娅的父亲,您把我们大家……』这算预言吗?」

  「不算。」谢尔盖摇摇头。「鼻涕虫说得没错,这是压力引起的预言。」

  「但很有趣呢!」马克举起一只指头。「是吧?」

  「是的。」谢尔盖说道,并在每个杯子里又倒了点白兰地。「首先,预言要有对象,他提到安东,可能因为是他遇到了男孩吗?」

  「或者因为安东救了他……」马克点点头。「重点还有安东是『娜吉娅的父亲』,我们这位小朋友不像那种用亲热口吻称呼小女孩的孩子。这意谓着……」

  「预言也与娜吉娅有关,先知男孩应该跟她做朋友……」

  「至于所有超凡人──『您把我们所有人』这句话绝非偶然,总之,安东扮演最重要的角色。」马克似乎不是第一次与谢尔盖玩「脑力激荡」游戏。

  「很有趣,真的!」谢尔盖眉开眼笑。「真想听到他的主要预示。希望鼻涕虫能教会男孩。」

  「鼻涕虫能,而且也会。」盖瑟走进房间说。「但我没办法。」

  他坐到我们身旁(奇怪,我记得刚刚桌边只有三张椅子),拿起一个酒杯(桌上真的没有第四只杯子,更何况是已经斟满酒的),然后看看我,哼了一声,将白兰地一饮而尽。这才说道:

  「你们射门没有成功。男孩是超凡人,而且真的是先知。只是我们搞错一点,他不是高等巫师,法力顶多一、二级。」

  「这对先知来说,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谢尔盖说。「只不过少说点预言罢了。」

  「问题不在于启蒙他,」盖瑟继续说:「也不在理解什么技术细节。我说过男孩聪明伶俐,但他需要适当的情绪,准备说出预言的情绪。这比较难办到。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成功,他的心像飘在云间……」

  「可能想念妈妈吧。」谢尔盖同情地说。「我也是孩提时代就来到巡队,非常想念家人……」

  「盖瑟,可以让我跟他谈一谈吗?」我拜托盖瑟。

  「你试试看,」盖瑟立刻同意,「虽然我认为不管用,但你还是试一试吧。只是别拖时间,已经午夜十二点了,小孩累得睁不开眼……」

  他们看着我的背影,眼神中除了同情与鼓励,没有其他的情绪。

  ───

  凯沙,十岁半,一级先知,现在还没睡觉。他坐在夜巡队的玩具山旁的地板上,手中旋转着玩具电话。我的出现让他困窘,于是飞快把电话放回缤纷的玩具山。只有幼童才玩这种电话,上头有几个大的数字按键,一按下去,会发出愉快的中国音乐,还有一个录音键。娜吉娅三岁的时候就有这样一台玩具电话。

  我觉得很不开心。

  「凯沙,你好。」我坐在他身旁。

  「晚安,安东叔叔。」凯沙说。

  「你有一堆宝藏。」我不自在地说,一面从小山里拉出玩具直升机。「我的娜吉娅曾经很想要这样一台……」

  「您把这个给她吧。」凯沙平静地说。「我不需要。」

  我看着他的眼睛,方才的「闷闷不乐」已经变成「惊恐」。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强迫自己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

  「盖瑟叔叔跟我说过了,幽界的野兽正在猎捕我,而且你们无法制止他。」

  「为什么要这样?」这个问题当然不是针对男孩。「为什么要这样?」

  凯沙回答:

  「他说这是启发我的最后机会,所以我得鼓起勇气说出预言,到时野兽就会住手。」

  「然后呢?」

  「但我没有成功。」男孩面有愧色地垂下眼睛。「我尽力了,真的!对不起……」

  他居然还向我们道歉……

  「然后呢?」我问道。

  「盖瑟叔叔说,既然没有成功,就别再折磨自己,该躺下来睡觉了。也许野兽根本不会来,那么明天我一定会成功。」

  「可是你还没躺下来睡觉。」我说。

  「我很害怕。」男孩简洁地回答。

  「你真的尽力了吗?」我问他。

  「是啊,难道我是笨蛋吗?盖瑟叔叔说,既然没希望了,就别白费力气。」

  他抬起眼睛看着我说:

  「您走吧,真的,我再玩一会儿就去睡觉了。」

  「如果没有希望……」我说道。「如果没有希望……」我拍拍口袋,拿出电话。「等等,凯沙……」半夜打电话给十岁的女儿,不是好的教育方式。但还来不及拨号,手里的电话就响起,我把话筒拿到耳边。

  「喂?」

  「爸,你打电话想跟我说说话吗?」娜吉娅的声音完全没有睡意,而且简直像上了发条。

  「是啊。」

  「你们要打架了吗?跟这只野兽吗?」

  「不,娜吉娅,我们不会跟他打架,因为我们赢不了。」

  「如果……」

  「也轮不到妳来打架!」

  「你不是希望我去吗?」娜吉娅想确认。

  「是啊,但不是要妳来打架,是为了……」我开始说。

  此时突然刮来一阵冷风,空气中出现了椭圆形的黑色微光,中间有一圈白色火花。娜吉娅从里面出来,她打着赤脚,只穿着粉红色睡衣。

  「……让凯沙有希望。」我看着女儿,把这句话讲完。

  「爸爸,我打得开和盖瑟一样的任意门耶!」娜吉娅开心地说。「喔,你好!」

  不,娜吉娅完全不觉得害羞。但凯沙脸红了,垂下眼睛。

  「娜吉娅,我怕我们的时间不够,或许只剩几小时而已。凯沙应该说出第一个预言,他知道方法,但没有成功。我觉得妳能帮他。」

  「我可以亲他吗?」娜吉娅用纯真的声音问我。「只是为了让他产生灵感,可以吗?卡通影片中亲吻总是有效。」

  但她还小啊……还小啊……不,她不是女巫,但身上还是有女巫的基因,每个女人都有。

  「我担心的,并非妳可不可以亲他。」我说。「娜吉娅,妳跟凯沙聊聊,试着了解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我……我就在附近,五分钟后回来。」

  我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一面想再过两年,要严格禁止女儿和男生独处。真是够了!竟然还想亲吻!应该把电视丢掉……

  「安东!」

  我走进盖瑟、阿利舍和马克的房间。瓶子里的白兰地似乎变多了,真是令人起疑。谢尔盖不知到哪儿去了,把莫斯科预言家换成哈萨克斯坦战斗巫师,似乎影响不了他们消磨时光的兴致。

  「好像有什么……动静。」盖瑟看着我。「你没做什么蠢事吧?没用『心灵传动』弄走小孩?」

  「没有,是娜吉娅来了。」我说。「我把她叫来……和他聊聊。她知道自己是超凡人,或许能给他一点暗示。」

  「好个自我牺牲的父亲。」盖瑟说。

  「您不希望这样?」我想确认。「是您跟他说既然没有希望了,就不用费力。」

  盖瑟缓缓摇头。

  「不,安东。谢谢你如此看重我所说的每一个字,但这不是暗示。我只是告诉他没有希望了,不是指你女儿……」

  「本来一切都很好的……」马克说。「可惜了……」

  此时真的出现盖瑟所说的「动静」,幽界轻轻晃动,然后抖了一下,释放强大能量后就静止下来。

  「真是调皮!我去拧娜吉娅的耳朵。」我说。

  「揪女孩的耳朵不好。」盖瑟站起来。「而且不是她。」

  「是老虎。」马克也站了起来。

  「安东,带你女儿离开。」阿利舍从口袋里拿出金、银、铜串成的手环,把它戴到右手,乱挥了一阵,彷佛在感觉它的承重力。

  「你们在做什么?」我问道。「不是说……」

  「别管我们说过什么。」马克耸耸肩。「总之………如果能多撑一个小时,或许问题可以解决。他不会是从幽界过来的吧,盖瑟?」

  「不会。」盖瑟坚定地说。

  「再请求大审判会议……或萨武龙的援助……」

  「我都拜托过了,就在十五分钟前,他们全都拒绝。」

  「只能靠自己了。」马克精神抖擞地说。「我很好奇……你们年轻人怎么说来着,阿利舍?」

  「经验。」阿利舍说道,甩了甩戴手环的那只手,一道白光笼罩住他;他又甩了甩手,白光就消失了。

  「没错,」马克眉开眼笑,「经验!我以为已经没什么能让我惊讶了,但这只老虎就是我的生活新经验。」

  此时楼上传来一阵巨响。声响震耳欲聋,彷佛有东西爆炸了。巫师们全抬起头仔细倾听。

  「西蒙,我不是下令不准插手吗……可惜巡队不实行体罚。」

  「你可以引进啊。」马克兴致来了。

  「他很谨慎。」阿利舍说。「而且大家不想不战而降。嗯……哪怕只是象征性地……」

  盖瑟看着我说:

  「安东,你的任务很简单。从老虎下楼走到走廊的那一端,我们大概有三到五分钟的时间。你可以做点事……安抚自己的良心。下一、两道咒语,但尽量不惹恼他……然后带女儿离开。她会开任意门。」

  「我自己也行吧。」我不是很有把握地说。

  「这样很好。去吧,但别带走男孩。不要逞英雄,你还有很长的超凡人生呢。」

  「我知道。」我点点头,了解自己说的是实话,但心里一阵反感。

  「我们会竭尽所能地拦住他,然后才离开。」盖瑟说这话时,不知是对着我,还是对着马克与阿利舍。「说不定这几分钟大有帮助……」

  上头传来鸣笛的声音──彷佛在高压之下,蒸汽从狭窄孔隙喷出。他们在那里搞什么?或者是老虎?

  「漂亮的场景!」马克说。「而且非常实际……国际化……西藏人、哈萨克斯坦人和两个犹太人企图拯救俄国男孩……」

  「我是乌兹别克人。」阿利舍提醒他。

  「我也不是犹太人。」我纠正他。

  「你姓戈罗捷茨基耶?」马克很感兴趣。

  「这是古老的俄国姓氏!从窝瓦河畔一座城市的名称变来的,我的祖先就住在那里。」

  「那就更美了。」马克坚持己见。「西藏人,乌兹别克人,俄国人和犹太人……」

  「很像笑话的开头。」阿利舍嘴里咕哝。

  盖瑟看着马克,问他:

  「马克,你是犹太人?」

  「你在挖苦我吗?」马克嘟囔。

  上头的响声更加频繁,好像有人打开缝纫机,或者拿枪开始扫射,后者比较有可能,因为老虎不见得会为一条做工精细的长裤放了男孩一马。

  「你们是乐观主义者。」盖瑟气呼呼地说。

  「为什么不放手一搏?」马克耸耸肩。「你知道吗?当人们发明火药时,我觉得非常赞叹。对抗眼前升起的殭尸,是最愉快的事了!」

  走廊的灯忽明忽灭,然后完全暗了下来,片刻后又亮起来,只是光线微弱一些,这是紧急照明设备启动了。但两秒后灯光再度熄灭。

  我挥挥手,在走廊挂上许多魔法火焰。盖瑟一弹指,把最靠近我们的两盏灯弄熄,然后才喃喃地说:

  「你还得多学学……」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有自信。老虎下楼了,停在走廊那一端往我们这里看,看来一片漆黑并没有妨碍他。他微微一笑,往前跨了一步。

  突然一阵巨响。雪白的冰霜笼罩老虎,像云雾,又像风雪……老虎伫足片刻,然后奋力跨了一步,往我们这里走来。

  「我说过不管用。」盖瑟朝后方丢了这句话。

  「但值得一试!」马克不悦地说。

  两位高等巫师微微向前,掩护我和阿利舍,此刻背后的门打开了。我回头看见娜吉娅。

  她看起来若有所思,但一副满足的表情。她走过来抓住我的手。问我:

  「是他吗?」

  此时老虎停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彷佛完全想不到零度女巫师会出现。

  「妳看到什么?」我问女儿。「一个小女孩?」

  「不,就是一只老虎。他体形硕大,条纹花色,眼里燃烧熊熊烈火。」

  「很漂亮。」我叹口气。

  「爸爸,不可以杀老虎,牠们是保育类动物。」

  「这只可以。」我说。「只是我们不会成功。」

  老虎突然说起话来。上回交手时,他什么都没说,我以为他不会讲话……

  「走吧,我不需要你们。」

  「我们也不需要你。」盖瑟回答。「为什么你不离开?」

  老虎摇摇头。(真有趣,娜吉娅怎么看这件事?一只会讲话的老虎?迪斯尼动画《森林王子》中的老虎谢利?)

  「预言不能被听到。」

  「他只是个孩子。」盖瑟说。「放过他吧,给他时间。让他对着虚空说出预言,免得别人听见。」

  「这很冒险。」老虎说道。「他是先知,然后才是小孩。你们走吧。」

  「给他时间。」盖瑟重复一次。

  老虎没有回应,反而向前跨了一步。看来谈话时间已经结束。

  在弄懂这些高等巫师做了什么之前,走廊彷佛挂满色彩缤纷的火蜘蛛网,蓝色、红色、绿色、橘色的细线悬挂空中。老虎突然碰上细线,脸部因为痛楚而扭曲起来。但他继续向前走。他走得很慢,但步伐坚定。

  「安东,快走!」盖瑟大叫。

  我看着娜吉娅,紧紧握住她的手,对她点点头。

  「我们得离开吗,爸爸?」她平静地问我。

  我点点头。

  「他还需要一些些时间。」娜吉娅说道。「让我………」

  「我们走吧!」我大叫。「打开任意门!我命令妳!」

  「爸爸,你不能命令我逃跑!」

  「我不是以爸爸的角色命令妳,而是以巡者的身分!」

  娜吉娅看着我,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管不管用。我们一向教育她要尊敬夜巡队,向她解释巡者的话就是命令,还有不能拿魔法开玩笑。但她还是个孩子,对她而言,所有的故事都有好结局。我看见她眼里能量涌动,她的能量足以淹漫整个莫斯科……是否足以对付老虎?无人能知。

  「娜吉娅,我请求妳。」我疲累地重复了一次。

  女儿的眼里喷出泪水。她瘪着嘴点点头,在旁边开了一道任意门。老虎已经来到走廊中间。他没有攻击我们,因为我们不是他的敌人……我们只是障碍,他是来杀先知的。

  我握住娜吉娅的手,走向任意门……

  此刻老虎停下脚步,他举起手,像人一样擦拭额头,然后微微一笑。

  我们身后的门开了,小先知来到走廊,他全身湿透,像被迫运动的胖子。他的眼神无精打采,甚至有些狂乱。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彷佛刚认出我们是谁。血从他的鼻子流出来。

  「很好。」老虎说道。「我走了。」

  他似乎打算沿着走廊离开。但他脚下的地板突然破裂,水泥碎块和木板四散飞去。马克在第一次战斗中召唤的戈仑终究追到了对手。

  掉进裂开的地板之前,老虎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戈仑的双手与老虎的脚闪现……有那么一秒钟,我彷佛看到长长的花纹尾巴像大虫一般从地面冒出来……

  接着一切都消失了。

  「我担心戈仑没有杀死他。」马克说。「我担心老虎只是觉得没有战斗下去的必要……」缤纷的蜘蛛网熄灭了。盖瑟和马克彼此对望,脸上露出微笑。

  我小声问娜吉娅:

  「妳怎么帮凯沙的?」

  娜吉娅转身看看凯沙,踮起脚尖小声在我耳边说:

  「我说啊,如果他不马上说出那愚蠢的预言,我就揍他一顿,而且还要跟别人说揍他的是小女孩。」

  「他相信啰?」我问道。

  「我揍了他鼻子一拳。」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走向小男孩,把手帕递给他,说:

  「头向后仰,压住鼻子。现在我们叫……医生来。」

  他不知所措地把头向后仰,而我松开他的手指,取走他紧紧抓住的玩具,放进自己的口袋。

  「真幸运,」盖瑟走来时说道,「还没说出预言,老虎就走了。恭喜你呀,小朋友,一切灾难都过去了!」

  「真的很幸运。」我附和盖瑟的话。

  从凯沙手里拿走的玩具电话燃烧着我的口袋。我不知道是否该冒险按下按键,听听里面录了什么,或者到底有没有录进去。

  总之,幸好幽界产物完全不懂现代儿童玩具。

  1 哈萨克斯坦民族弦乐器。

  2 洒上咖啡粉和糖粉的柠檬片,相传为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御厨所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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