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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书中，巫师们对少年魔法师的父母总是诚实以告，好顺利将他们的孩子送去学魔法。但巡队绝不会这样做。首先，我们没有魔法学校，超凡人通常在总部学习，而且孩童的数量一般不超过三分之一，因为超凡人的能力可能出现在各种年纪。超凡人和西洋棋手一样，彼此间没有「成年人」和「孩童」的区别。其次，家长根本不应该知道这些。问题不在于他们会走漏风声，因为可以用简单的咒语防止他们这样做。问题在于……
历经几个世纪后，人类终于不再相信魔法的存在，于是巫师与魔法师成立了巡队，并分成光明一方与黑暗一方，累积了不少和凡人交流的经验。请想象一下，假如有人告诉您，说您的儿子或女儿是魔法师，一开始您或许会开心(或者难过，假如这与您坚持的无神论信念大相径庭)，接着……您会感觉委屈惆怅。世间所有父母都希望孩子有光明美好的未来，但有多好，就见仁见智了。一旦明白自己只拥有平凡人短暂的一生，而您的孩子却能成就奇迹，在世上活个几百年，真的不是容易的事!许多父母会失去控制，直接或间接将气出在孩子身上。顺带一提，这种做法很容易导致严重后果，因为小孩的自制力比大人还差，偏偏他们的法力如此强大……
但这还不是主要问题。
而是凡人接受自己的小孩是超凡人。
而且真心关爱，不让自己内心蹦出一丝嫉妒。
通常这意味着我们得和友爱的家庭交手。
困难就从这里开始。
「女儿啊，奶奶病得很重……妳应该有能力帮助她吧?」
当然。这是七级的干扰，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已经破坏了巡队间的平衡。
「儿子，生活越来越苦了……你要不要帮我一个忙?那边有个叔叔，大小事都由他决定，让他帮我加薪吧……你可以和他……谈谈吗?」
可以。七级或六级干扰，还动摇了年少超凡人的道德感。
「那些混蛋在搞什么!这种法律根本压制我们的教育!」
家长甚至什么都不用说，诚实、乖巧的超凡人小孩很可能会看着电视荧光幕上官员发亮的面庞，默默希望他遭到厄运。
聪明的官员头上鼓起一团地狱漩涡。而且不是他们每天从普通人身上吸收的诅咒(这些事由他们负责，如吸毒的孩子、汽车炸弹客、在澡堂安装摄影机的偷窥狂)，而是后果严重的漩涡，一旦出现了，大审判官会议势必出来仲裁，厘清错误归属，以及谁该负责。
因此，唯一的好办法就是立刻向他(无论成人或小孩……)宣布：「你不是凡人，你是超凡人。这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从今日起，凡人的悲伤苦受将与你无关，也别再碰触它们，因为你会有自己的悲伤和苦受。」
不是所有超凡人都能马上体会，但他们总会明白。
而父母呢……他们只知道孩子课后得去上特殊学校。物理、化学、绘画，或者一周有五天得去中国结编织社团。至于他们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接受所有谎言，也永远不会追问事实。从前我觉得这很残酷，后来才明白这不是残酷，而是纪律，良善的纪律。
真正残酷的事情是启蒙有深爱对象的超凡人。还有向他解释自己无法让深爱的人变年轻，或者延长另一半的寿命……还有永远不能对另一半道出真相……这比较像被派出国的地下工作人员的生活模式。只不过超凡人不是特务，情人通常以分手告终。就算超凡人执意爱凡人，答应保持沉默，看着爱人年华老去，但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生活还是会让他们分开。兴趣改变了，品味与习惯也改变了。如此一来，爱情自然无法存活。
因此有些凡人拒绝接受启蒙，宁愿留在世间继续当人。这种做法可能很有智慧。很笨，却很有智慧……
「什么都不能对妈妈说吗?」凯沙问道。
「没错。」盖瑟说出肯定的答案。
「可是妙丽……」凯沙偷偷看了盖瑟一眼。「呃，就是哈利波特的好朋友……」
「我知道。」盖瑟鼓励似地说道。
「她告诉了父母。」
「但你得回想一下，后来她被迫擦去他们的记忆。」盖瑟亲切地提醒他。「请你相信，最好什么都别说。」
是啊，自从孩子们读过罗琳的书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一些。他们很快就能抓住核心概念，只不过对于没有霍格沃茨学校感到非常难过。盖瑟告诉他，罗琳依照伦敦的日巡队，更精确地说，是日、夜巡队的请托，才写了与︽哈利波特︾相关的系列小说，而且大审判官会议也同意给她一些信息。盖瑟说的可能是事实，也可能只是玩笑话，毕竟用玩笑取代无法说谎这件事，是光明超凡人常用的手法。
「那我还得到普通学校上课吗?」凯沙提问，看得出他希望听到的答案是「不用」。
「当然。」盖瑟说道。「谁都不喜欢成绩不好的超凡人。每天下课后你就来这里上课。不过现在……现在你必须在夜巡队住一段时间，那里有工作人员的宿舍，你的房间里会有一个大电视和游戏设备。」
「还有网络。」奥莉佳补充。
凯沙的脸色有些苍白，毕竟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与妈妈分开的恐惧远超过魔法带来的快乐。但他镇定地问：
「妈妈会答应吗?」
「当然。」奥莉佳点点头。「我们会说服她。而且不会太久，几天……或一个星期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萨武龙刻薄地笑着，但什么都没说。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不急着离开，显然想一次把先知男孩看个够。我和他站在一旁，盖瑟和奥莉佳坐在沙发上，凯沙坐在他们中间，这对夫妇异口同声地对他描绘超凡人的好处。在我们抵达前，饱受惊吓的西蒙和凯沙的母亲则在厨房喝茶。其实在我们到达前，并没有发生任何可怕的事，西蒙只是发现就算使用魔法也完全无法对外连系，而且他无法感受到外在空间，或者臆测一分钟后会发生什么事。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危险的逼近。西蒙完全不知道「老虎」这号人物，但已经明白这不是巡队的普通案件，而是非常严重的事，所以才凶恶地持着咒语，等待即将进来的人。
「真有趣，我是魔法师。」凯沙不太肯定地说。「啊，我非得变成魔法师吗?我不能继续当凡人吗?」
盖瑟和奥莉佳交换眼神。萨武龙暗自发笑。
「可以啊。」盖瑟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你想吗?」
「不。」凯沙坚定地说。「这很有趣。」
那个坏邻居管男孩叫「肉丸子」，其实还挺贴切的。他胖嘟嘟的，一张圆圆的脸蛋好像童书里的甜甜圈，而且脸上凹凸不平。这种脸通常有些老成，长在小孩身上倒很罕见。父母在讲到这种长相的孩子时，通常略带歉意：「其实，他很聪明，也很善良……」
我不知道他善不善良。他拥有的气场当然很好，完全光明，连萨武龙也无计可施。但他真的很聪明。
「全是因为飞机吗?」凯沙继续询问。「因为我吓坏了吗?」
「是的。」盖瑟点点头。「飞机真的应该掉下来，你预见了危险，还有安东，」盖瑟朝我的方向点点头，「认为你是先知。」
「所以拯救了飞机?」男孩想确认。
「如你所见，飞机没有掉下来。」盖瑟避免正面回答。
「所以除了预言，我就没有其他本领了?」凯沙一脸焦虑地问。
「不，不是这样。只不过你在预言方面特别在行。」奥莉佳加入谈话。「这跟音乐一样。所有人都学钢琴，就算小提琴家和长笛手都学，表示这是基本知识。所以将来你也会丢火球、中止时间、隐形……」
我突然很想抽根烟。最近我很少抽了，但还是会在口袋里放一包烟，这样比较有安全感。我看看萨武龙，他的烟瘾也犯了，手中揉搓着一根黑色长烟。我们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向阳台。
这是典型的公寓阳台，上头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雪橇、旧的儿童脚踏车、一整堆空玻璃罐、装满垃圾的大纸箱、小工具箱。箱子开着，槌子和平口钳已经有点生锈，谁会把工具箱放在没安玻璃的阳台上?唉，女人啊……
或者最好说：唉，男人啊?当单亲妈妈并不容易，特别是在俄国。
我们抽起烟，萨武龙亲切地递火给我，火苗在大拇指与食指间美丽地晃动，而我很自然地凑过去点烟。
「应该把他的妈咪送去海滨度假区，如果孩子到我们队上，她一个人该怎么办?或许……可以雇个人让她开心一下……」
「就这么办吧。」萨武龙同意我的点子。「日巡队不会有意见。」
「你今天很仁慈耶。」我说道。「请原谅我愚蠢的双关语，但这可不是好兆头。」
「我是可以让自己变仁慈。」萨武龙冷笑一声。「你呀，安东，却为自己的仁慈感到害臊。」
「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不明白我说什么?『妈咪』『雇人』『让她开心』……你的不好意思反而让一片好意变得庸俗。」
我思索片刻，同意他的说法：
「是啊，我觉得害臊。现在连仁慈的魔法师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凶恶。萨武龙……请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幽界的产物?」
「这只是纯粹的理论，」萨武龙笑道，「别太认真看待。」
「可是幽界里没有住人啊!」
「既然没人住，就是没人住。」黑暗巫师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我明白再也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
「好吧。」我说道，手指一弹，烟蒂飞出阳台，再一弹，它烧成灰烬。「感谢你的帮忙，也谢谢你没找小男孩的麻烦。」
「如果他是战斗巫师，我不会善罢干休。」萨武龙又冷笑了一声。「小男孩不属于我方，但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如果他是预言家，或许我会为他奋斗，但他是先知。那就谢谢再连络。」
「你觉得预言家比先知更可贵?」我很吃惊。
「当然。预言家说的是未来可能发生、同时也可能改变的事。先知则预言真理，也就是无法避免的事。知道无可避免的事，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如果不可避免的是坏事，不值得提早感到沮丧，如果是好事，最好当作意外的惊喜。知道的越多，烦恼就越多。」萨武龙看看手中的香烟。「保重了，光明巫师……」
他指间的香烟闪现暗红色火光。火焰蔓烧到指头，沿着手部攀爬全身。萨武龙在火光中对我微笑，接着消失无踪。
只有燃尽的烟蒂落在我的脚下。
「装模作样，」我说道，「变戏法的人……自恋的丑八怪!」
萨武龙不仅拒绝保护先知男孩，装腔作势的模样也让我不安，或许，他只是故作镇定吧。但大致上我觉得黑暗巫师还算开诚布公。
于此同时，他又没有讲出所有知道的事。
难道他不常见到先知?难道他知道「虎」是谁?
看萨武龙说话的样子，彷佛盖瑟也同样知情。也就是说，盖瑟知道……
当然，我不打算问老大任何事情。对于需要透露多少事给下属知道，好让他们顺利完成任务，盖瑟自有定见。
大家听从了我的建议安排托尔科夫一家人的生活。妈妈在伊格尔、阿利舍和马克的陪同下坐上汽车前往机场，前往巴塞罗那附近的疗养区。西蒙被迫两度使用六级干扰，好让她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独自前往加泰隆海边度假。看得出她是位好母亲。盖瑟则开了一道任意门，让我们直接回总部。
在我们穿越幽界的同时，他亲自启蒙凯沙。因为他是先知，所以获得这么大的荣誉。
───
男孩的房间位在总部地下室。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那里很少有人过去，通常只有值班人员或来莫斯科出差的超凡人才会在此过夜。
地下有好几层，从法器储存室、档案室，到判决前的羁押室都有。不过这是另外的故事，有另一道楼梯通往那里，而且最好不要去。
凯沙分配到非吸烟房，而且同事已经把一台大平板电视、两个游戏设备、一堆游戏盘片、两袋玩具搬进去。这些东西证明被派去买玩具的两名同事没有小孩，不然这堆玩具山当中，不会同时出现绒毛动物和「乐高」积木、遥控汽车与直升机，还有两人以上才能玩的任天堂游戏，以及帮助幼童发展智力的木头玩具。凯沙把手插在胖胖的腰间，惊吓地看这堆东西。
「西蒙，拜托你找个有小孩的同事来照顾他的饮食。」我对西蒙说。「还有，希望他家的小孩不超过一百岁，否则只会给凯沙送烤肉串、啤酒和熏肠。」
「喝啤酒对他而言太早了，我明白。」西蒙点点头。「但烤肉串和熏肠有什么不好?我记得内战期间我在车站遇到一个流浪儿，是光明超凡人，你也认识他，顺带一提，这……嗯，不重要。当时他多瘦呀!只消一个月，熏肠就把他养胖了!乌克兰的煎香肠……特别美味啊……」
我点头表示明白：「算了，还是让女同事照顾孩子吧。」
「遵命。」西蒙笑了出来。「只是现在顾不上给他吃晚餐，老大希望立刻教男孩基础魔法。」
我耸耸肩。为什么要这么赶?现在有整个夜巡队保护他，我们可以慢慢分析他擅长什么……
「那我走了。」我对西蒙说。「得送家人回去，斯薇塔答应要煮罗宋汤。」
「罗宋汤是好东西!」西蒙脸上绽放着笑容。「我要去食堂，除了解决自己的晚餐，还会请厨娘给小朋友弄点吃的。」
我们的厨娘大约四十岁，做为超凡人，法力简直弱不可言，却是个优秀厨娘。巡队食堂和米其林餐厅的差别只在价格而已。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附议。
───
娜吉娅在车里讲个不停。首先，她非常赞叹盖瑟的任意门。其实她也会开任意门，但被严格禁止。其次，盖瑟的任意门在她看来与众不同，有一种「细微的能量结构」和「个人的品味」。总之，盖瑟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任意门，但只有经过他同意的人才得以穿越。
再来，娜吉娅很同情先知男孩。可怜他和妈妈同住，却没有爸爸，同情他不能去海边，必须独自待在无聊的办公室……不过巡队买了很多有趣的玩具给他，可以拜托他让她玩一会儿直升机吗?同情他胖嘟嘟的，看起来不运动，学校里所有人都嘲笑他吧?
第三，娜吉娅非常骄傲自己给了盖瑟正确的建议。尽管她没有直接夸奖自己，却常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斯薇塔听着后座传来的叽喳声，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然后轻声说：
「我真替你们担心。」
「我们可是一整个军队呢。」
「这对你们有什么帮助?我不喜欢这种令人费解的魔法现象……」
「这是妳心里残存的人类想法。」我叹口气。「超凡人应当喜欢各种魔法。顺带一提，妳知道什么是幽界产物吗?」
「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斯薇塔摇摇头。
「我也是……」
「我知道!」娜吉娅在后面大喊。小孩对感兴趣的事物总是特别敏锐，就算她从头到尾嘴巴都没停过。
「是吗?」我觉得有些紧张。
「如果幽界有植物……」
「什么植物?」
「青苔啊!所以那里应该也有吃青苔的人。」
「谁会吃青苔?」斯薇塔问道。
「鹿。」我机械式地回答。「但这个……他完全不像鹿啊。或许是山羊，但绝对不是鹿……」
「安东!」
「我在讲什么?」我嘴里嗫嚅。「现在我们处在危急状况……」
「已经不危急啦!有人要猎捕先知男孩，那又怎么样?公然和夜巡队作对，如果黑暗一方帮助我们，他肯定败阵。假如盖瑟还没连络上大审判官会议，一定还在拚命连络。大家都在档案室中翻找数据，一定找得到答案。可能和雷金兄弟会的案件一样，是某个秘密组织。你最好决定自己比较想煮罗宋汤，还是教娜吉娅数学。」
「我选数学。」我回答她。「我不会煮罗宋汤。」
秘密组织……很有可能。但真的是这样吗?默默隐忍两百年，只为等待先知到来，希望为他们开示生命的意义。坐在家里等待……用能量补充法器，训练猎人……
不错的方案。虽然充满异国色彩，但可以理解。衷心希望就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