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帝国的誓言 卷一 亚拉腊山的阴影> 第三十二章 君士坦丁堡,狄奥多西 港

第三十二章 君士坦丁堡,狄奥多西 港

迪林爬下船用起重机。身边的人们喊着号子,一部庞大的攻城器
械正在装船。三十个壮汉紧紧扯住绳缆,将这部用钢铁与巨木打造的
战争机器稳稳拖到商船的货舱里。天空万里无云,一片蔚蓝。一股凉
爽的海风从普罗庞提斯海徐徐吹来,吹散了甲板上的闷热。迪林赤脚
攀上帆缆,手脚并用在柏油绳上攀爬。
他爬到高处,城墙下的军用港口一览无遗。数百艘船密密麻麻地
排列在码头和码头前沿,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有官员、士兵、随
军的小商贩、工兵和被货物压得直不起腰的搬运工。远远望去,在从
高高的城墙下延伸出来的两条有斜度的道路上,人、马和货车接踵而
行,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骡子和马不满地抱怨着,响亮的叫
声此起彼伏。迪林所在的船上同样也装了两部攻城机械外加一支辅助
部队。虎背熊腰的哥特雇佣兵正在帮工兵们装船,背上的汗珠在阳光
下闪着微光,长长的辫子盘在头上有如金色皇冠。嘹亮的军号从工兵
百夫长手中的青铜号角里响起。攻城机械慢慢地进入了黑漆漆的货
舱。
迪林继续向上爬,最后在离甲板三十英尺高的一根帆桅上坐下
来,被阳光晒黑的双腿肆意摇晃。右臂上的军团烙印依然阵阵发痛,
他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起初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过去之
后,现在的他居然感觉到了某种奇特的安全感与归属感。这令他有些
不解,因为至今他还尚未见过自己所在部队里的任何战友。他就像个
皮球似的被人踢来踢去,最后是军需官手下的一个特别助理给了他文
件和装备后把他扔到了这艘船上。他只知道这艘船今夜即将启航,数
天也许数周之后,将到达一个名叫埃德萨的地方,他会在那里加入自
己所在的部队。
海风吹乱迪林的浅红色头发。从学院里出来之后,头发又长了不
少。不知为何,军队并未要求他像在下面甲板上和码头上看到的那些
军团士兵一样剪短发。他单腿钩住帆绳稳住身子,编起被吹乱的长
发。狄奥多西港依然一派忙碌景象,密密麻麻的人群看上去就像被踢
翻的蚁穴。
“加把劲,你们这些懒猪、婊子养的!使劲拉,浑球们,拉
呀!”
迪亚蒂丝在一队皮肤黝黑淌着汗的男人身旁走来走去,她最爱的
棕色亚麻束腰外衣和打褶短裙被汗打湿,紧贴着身体。今天离瓦拉几
亚人房子的火灾过去已经数日,她一直心情不佳。尼古斯、蒂姆和另
一个人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拉。装满物资和沉重铁皮箱的货车咯吱咯
吱地缓慢行走在登船的斜坡上。迪亚蒂丝手中的指挥棒“啪”的一声
敲在货车侧面,离约希的脑袋仅几英寸,众人一个激灵。
“拉啊!嘿!嗬!”众人喊着号子。
货车又前进了一寸。
“拉!娘娘腔们!使劲拉!”迪亚蒂丝的吼声堪比一记狠鞭在空
中抽过。
“嘿!嗬!”
货车又前进了两寸,前轮压在斜坡边缘嘎吱嘎吱地摇晃。众人齐
声呐喊,挥汗如雨。
“难道你们就只有这点力气?你们这群软蛋!用力拉!”
“嘿!嗬!”回答她的是震天的号子。
前轮在斜坡边缘颤抖,呻吟一声,终于越了过去,货车稳稳当当
滑到了甲板上。旁边的人跑过来在前轮下塞上木楔免得车子滑到打开
的货舱里。迪亚蒂丝站到主桅中的一块大木板上。其他手下迅速上船
稳住货车。现在她手下有十二个人,需要住两个帐篷。还有两个要
拉。她用指挥棒在大腿上重重一拍,毫不在意腿上传来的痛感。
在突袭任务失败后的第二天,西罗马皇帝在自己的私人住所召见
了她。她坐在皇帝书房中间的矮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双目直视前
方。虽然她因为任务失败而心情低落,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这是
德奥列里乌斯家的女人们教给她的。这次是盖伦私下与她会面,在场
的还有一位年轻的东帝国官员。此人身材不高但肩宽体阔,一副骑兵
打扮。她记得这个人,上次开会时见过,他叫狄奥多西,是东罗马皇
帝的亲弟弟。
“这么说,百夫长,你手下的人两死四伤,另外搭上一个被火烧
毁的街区,还是没能抓住叛徒。而你唯一的收获,只是救出了一个被
俘虏的帝国新兵。”
皇帝的话里明显透着奚落,迪亚蒂丝不由心头一紧,清清嗓子,
说:“那个波斯魔法师也负伤了,长官。”
盖伦目光闪烁:“你以为你们真的伤了他?当时外面有不少人看
到他飞出港口向海的东面逃去,而且身边还带了一个人。我想这应该
不是重伤的表现吧。”
“对方实在太强大了,长官!我们几乎全军覆没。”
盖伦点点头,冰冷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多少:“我们并没有得到多
少有用的信息。只知道瓦拉几亚人德古拉私通波斯人,知道叛徒当晚
到过他家,还知道城里藏了个波斯魔法师——即便如此,东罗马和西
罗马两边却无任何魔法师察觉到此人的存在。情况愈加不妙了,百夫
长。我们的整个计划可能都会受到威胁。”
“是的,长官!”
盖伦坐在椅子上,一脸沉思。迪亚蒂丝坐立不安。最后,皇帝抬
起头,满眼疑惑:“从叛徒到达房子之后没多久就打起来了,你进去
后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结束了战斗。也许对方尚不及说出从皇宫里刺探
到的消息。我们审问过其中一个仆人,据他交代,当时与德古拉会面
的有两个波斯人。如果是这样,也许波斯魔法师所带走的就是另外那
个波斯人,那么我们的计划就还是安全的。”
他阴沉着脸看着迪亚蒂丝,很不高兴地站起来大步走到窗户前。
迪亚蒂丝始终保持目光直视前方,眼角余光瞥到狄奥多西亲王在给她
递眼色。干吗?想让她安心?
盖伦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窗台,过了一会儿,转过身,似乎心中
已经有了决定:“你还算有点运气,百夫长,要不是那个被俘虏的男
孩能召唤火,你和你的手下早已命丧当场。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不怪
你,虽然这结果令我很不满意。还有四天,我们的舰队就要出发了,
而我们目前对敌人的情况却一无所知。原本还指望着你能出色完成任
务,结果却令我在东帝国指挥官们面前大失颜面。”
迪亚蒂丝的胃开始痉挛收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咬咬牙逼自己
抬起头,目光坦荡。
皇帝走回书桌后面:“我本打算把你留在身边,让你们在战场上
完成一些侦察和传递消息之类的秘密任务。如今看来,别无选择,这
些事只能让东帝国的人去做了。而你,我另有安排。”
他停下脚步倾身靠着书桌,犀利的目光似乎要看穿她,显然余怒
未消:“我要你,带着你的那些人,作为一支独立的先遣队,到东边
去打头阵。谁让你运气不够好呢,百夫长。”
说完,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油布包裹。迪亚蒂丝站起来接过沉甸甸
的包裹。皇帝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军令在包裹里。你们的任务
是潜入旧边境外的山区,秘密深入波斯国内。里头有张行程表,它会
告诉你今后接头的时间地点。我希望,这次你不会再令我失望,百夫
长。好了,下去吧。”
迪亚蒂丝转身走了出去,胃难受得让她开始耳鸣。皇帝没有一怒
之下把他们解散,已经很幸运了!能接到新的任务,她很高兴,虽然
这一去生还概率微乎其微。她疾步向外走去,外厅里的人莫名其妙地
看着这个犹自笑得一脸灿烂的女人。
号子声和船边大桨的划水声惊醒了迪林。此时夜色已至。挂在桅
杆和船头船尾舱门旁铁钩上的油灯尚未点上,四周一片漆黑。东边地
平线上,一轮银白月亮温柔地照向大地,帆缆在朦胧的月光中依稀可
见。船已离了码头,正从军用港口入港口的双塔中间穿过。他裹着毯
子在船边向下望,一艘打磨光滑、外饰黄铜片的近海贸易货船,正从
军舰旁边悄然驶过,其大小尚不及军舰的一半。不过与黑漆漆的军舰
不同的是,那货船上灯火通明。
出了防波堤,普罗庞提斯海的海面豁然开朗。水手们爬到高处,
升起巨大的横帆。迪林站在前甲板上茫然地望着他们。黑色的帆几乎
与天同色。船上依然没有点灯,水手们全都摸黑做事。军舰驶入深水
区,渐渐与那小小的货船相离而行。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小货船如蛇行
一般向东北方的黑海漂去。风从遥远的大草原吹过来,把云朵一股脑
儿赶到了东边的天空中。很快,月亮就在云朵中玩起了捉迷藏,海面
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远远地,迪林望见了城墙上的灯光;从城区去
往军用港口的碎石路上,明亮的火把排起长龙——帝国还在调动它的
军队,日夜不休。
跟来时一样,迪亚蒂丝在米基蒂斯号尖尖的船首凭栏而立。云朵
挡住东边天际线,仿佛在夜空中点上了一个更深的墨点。星辰在头顶
上闪着冷冷银光。北风鼓起船帆,带来丝丝寒意。她一手抓住绷绳,
一手牢牢扶在船首,任凭海风拂面,看着身下的船在涛声中起起伏
伏。在她所眺望的方向,穿过眼前这片黑海,便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
——特拉布宗。黑暗中,她微笑着,这一切已远远超出她曾经的梦
想。此刻,她不禁想起远在西边的公爵夫人,不知她那里如今又是何
情况。
大风扬起黑色船帆,米基蒂斯号继续向着目的地前进。南边的安
纳托利亚海岸渐渐在夜空中隐去,只余下稀稀拉拉的最后几点农舍灯
光。
第三十三章 大阿拉伯行省,杰拉什
平原
艾哈迈德回到营地,手杖轻轻杵在冰冷的地面上。平原之夜,星
光熠熠,一轮弯月挂在左边的天空中。他走近时惊动了其中一个巴尼
哈希姆护卫,靠在大圆石上的侍卫朝他看了眼,又缩回石头下如天鹅
绒般的阴影中去了。石堆另一边点着一支火把,照着商队护卫所住的
帐篷。祭司从搭帐篷的绳子中间穿过,向坐在折叠帆布椅上的穆罕默
德走去。察觉到有人走近,正就着残烛微光翻阅厚重卷轴的商人抬起
头,放下手中的卷轴。
商队从山区城镇出来有六天了,一路北上,早已把费拉德尔菲亚
和杰拉什的尘嚣远远抛在身后。一路上随处可见被动员起来的纳巴泰
人。前一天商队从杰拉什走过时,就看见有两队步兵坐在城外路边休
息。今天,商队在一条从杰拉什河谷延伸出来的崎岖的长上坡上走了
一整天。行走在烈日底下,仿佛站在大火炉边似的,闷热无比。直到
夜晚降临,温度才略有下降。但直到太阳下山后许久,周围的石头摸
上去依然热乎乎的。
面对这片广袤的土地,一股敬畏之情在艾哈迈德心中油然而生。
北上的旅途中,身边永远只有绵延不绝、怪石嶙峋的高山与荒无人烟
的平原相伴。风从南面与东面的沙漠刮过来,打在身上跟针扎似的
疼。热浪中偶尔出现一些赶着羊群的部落居民。只有相隔甚远的绿洲
是旅人们补充水和避暑的唯一希望。当他把这些话对穆罕默德说起
时,南方人只是冷冷一笑。
“这里已经不错了,”他用右手轻轻拉着自己最钟爱的栗色小母
马的缰绳,“在比大内夫得沙漠更靠南的地方,也就是大沙漠的边缘
——我的族人生活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不毛之地。在那里生存要靠
技巧。”
他说的那个地方离父亲河肥沃的河谷非常遥远。艾哈迈德摇摇
头,让身下的骆驼快步跟上队伍。天开始黑了,最近的旅馆连影儿都
没有。穆罕默德带着商队进入两座山之间的山凹处,借着山体遮挡,
选了个地方扎营。
艾哈迈德在商人身旁盘腿坐下。
“你有信仰吗?”他问身边的人。
商人挪了挪身子。“我也不知道,”他说,“我的族人们供奉很
多神明,有分管天堂与四季的四女神;有住在石屋中的胡伯勒神——
据说他在所有神明中排首位。我曾见过胡伯勒神的圣殿,里面除了被
用作祭坛的黑色石头以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祭司们说,那黑色石
头是带着胡伯勒的祝福从天上而来。当然还有些其他神明,不过有些
名字我叫不上来。”
“在我的家乡,受人们供奉的有一万多位神明。”艾哈迈德说,
思乡之情溢于言表,他想起了学院里翠绿的橄榄树林与棕榈树。
“那你呢,祭司朋友,你的信仰又是什么?是那位赫尔墨斯·特
利斯墨吉斯忒斯吗?”
艾哈迈德轻轻笑了起来:“我的朋友,赫尔墨斯·特利斯墨吉斯
忒斯不是什么神,他代表的是人类之成就。我的信条就是:尽管这世
间有神的存在,像赛特和阿波罗,但是人类生存的要旨在于不断完善
其身。赫尔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是我们这一派的祖师,他是一位
伟大的魔法师,是第一个学会如何感知世界真实面目的人。”
艾哈迈德指了指头顶的星辰以及营地里的帐篷:“你现在所看见
的这一切景象不过是一种映象,古人们把它们的真实面目称为‘真实
形式’。打个比方说,这种映象就好像一个东西在墙上投下的影子。
我们眼中虽然能看到对方,但看到的并非彼此的本质,而是内在自我
的影子。我们的教派把这样的内在自我称为‘灵魂’,犹太人亦是如
此认为的。”
穆罕默德小心翼翼地合上卷轴放回箱子里:“我一直在读这卷书
——《希伯来圣经》。里面说一对无名的男女神祇创造了这个世界和
世界上的一切,而人类便是他们的最后一项创造。你所说的这个特利
斯墨吉斯忒斯相信这个说法吗?”
虽然火光暗淡,对方不一定能看到自己,但艾哈迈德还是摇了摇
头:“不。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说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股力量
创造了一切,这股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神,我们称他为‘创造者’。据
说创造者呼出一口造化之气,便化出了我们所在的世界,只是并非我
们今天看到的模样。在各个民族的创世传说中,都认为是某股力量创
造了这个世界,赋予其形式与内涵。根据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的说法,
人类崇拜的所有神祇都是这位真正的创世之神的化身。在我老家,我
们管他叫‘卜塔’,是所有其他神祇的始祖——用特利斯墨吉斯忒斯
的话来说,其他所有神祇都是这位真神的化身。”
穆罕默德用手指梳理下胡子,咕哝着问:“那这样的话,你们如
何供奉一位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神祇呢?连个神像也没有吗?”
“没有,”艾哈迈德说,“我们不用神像。我们相信,这位创造
之神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在所有生命中,只有人类能意识到神的存
在,能领会神的伟大。我们崇尚简单的生活,不追名逐利。从某种意
义上来说,我们放弃了自我,只为在广袤天地中领悟神的存在。”
“但是,如果这么说的话,人又是从哪儿来的……”
数小时之后,身边的火早已熄灭,两人仍讨论得热火朝天。夜空
中,璀璨的星河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流过。最后,东边地平线上亮起
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第三十四章 罗马发源地
马克西安揉揉眼睛,连日来不断翻阅他与盖乌斯·尤利乌斯从帝
国档案馆找来的或从城里各大书商处买来的数百本记录簿和档案,双
眼早已疲惫不堪。他正试图从医师的角度来破除这个诅咒。瘟疫之所
以能在城市里、在市民之间传播,必定是依靠了某样东西、某个事件
或媒介,必定有个源头。只要找到并除去这个源头,这里的一切也许
就能恢复正常。亲王拖着疲倦的身体从硬靠背椅子上起身向公寓墙上
的壁柜走去。柜子里有个双耳酒罐,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待在房间另一头的小个子波斯人也没闲着,他的拉丁文水平不如
盖乌斯·尤利乌斯,所以没有看卷宗,而是在做另一件更为紧迫的任
务。就在他们三人来到这间公寓后不久,怪事便频频发生,要么有东
西突然掉下来,要么就是有东西突然碎掉,要么就莫名其妙地着火。
过了一个星期,这样的意外事件愈演愈烈,于是阿卜迪马丘斯自告奋
勇要查个水落石出。他不眠不休地守了一天一夜,时刻对现实世界与
魔法世界保持警惕,最后终于得出结果——这结果与亲王一开始的猜
测不谋而合。当他将自己的结论告诉其他两人时,马克西安一脸严
肃,盖乌斯·尤利乌斯却依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诅咒的力量正像低洼地里的雨水一般在房子四周逐渐聚集,目标
似乎正是亲王。对墙面、地板和其他房间仔细检查后发现,某种不易
察觉的力量正在迅速侵蚀墙面、木料以及地面瓷砖。黑暗力量如潮涌
般不停地冲刷房屋,企图将它一点点瓦解。
如同过去的数日一样,阿卜迪马丘斯继续沿着他们所用房间的墙
面一寸一寸走过,嘴里念念有词,身边带着几罐涂料,一边走一边在
已经开裂腐烂的灰泥上涂画一连串带有魔力的符号。马克西安半信半
疑地抬头看了看,屋内的每个表面上,包括墙面、地面和天花板,蚀
刻了上万种起保护作用的符号。在魔法世界里,这些房间墙面上书写
的符号无不闪耀着蓝光。现在,在这样的房间里做事才算安全,不
过,这场无声无息的攻守战仍然令屋内的人神经紧绷。
“砰”的一声,公寓后门被撞开,盖乌斯·尤利乌斯不紧不慢地
走了进来。他现在换上了一件轻柔的白色羊毛托加袍,外披一件华丽
的浅蓝色半斗篷,帽子搭在一侧肩头。他把手中的一大堆新书、羊皮
纸卷和卷轴往主室里的空桌子上胡乱一扔,哗啦铺了满桌。
“喂,喂,好市民!哦,还在干活儿呢,波斯人。反正你都跪在
那儿了,干脆也顺便收拾打扫一下算了,嗯哼?”
马克西安放下还未到嘴的酒杯,走到死人面前。死人今天的举止
似乎有点古怪。这种古怪不是因为他自回城后没几日便显露出来的幽
默感。与亲王的严谨或阿卜迪马丘斯的礼貌安静相比,死人才算是真
正的活火山。死人把新拿来的档案分类堆放,马克西安紧紧盯着他。
突然,亲王一把抓住死人的肩头,扳过他的身体。盖乌斯·尤利乌斯
下意识地想反击,但一看见亲王狂怒的脸色,立时噤声。
“你都在干些什么?”亲王咬牙低吼,“阿卜迪马丘斯,快过
来!”
小个子波斯人小心地放下涂料,擦擦手走了过来。亲王一只手揪
着死人的耳朵,另一只手仔细查看他的脉搏:“怎么了,殿下?”
马克西安捏起死人的脸颊,厉声说道:“看看这皮肉,温暖有弹
性;再看看他脖子上的血管、头发的纹理!我们这位死而复生的朋
友,盖乌斯,你在搞什么鬼?”
死人揉着耳朵退后一步:“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祭司。好吧,
我承认,我是感觉比……嗯,比过去几个世纪好了不少。”
听着死人无所谓的笑声,马克西安微微蹙眉。他侧过头低声对波
斯人说:“他正一天天恢复生命的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
死而复生的人还可以让自己完全变得跟活人一样吗?”
波斯人半眯着眼看着死人。后者不明白两位活人在担心些什么,
摇摇头从斗篷口袋里掏出新鲜的苹果与梨子。
阿卜迪马丘斯转头对亲王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亲王,但我
的确曾在一些古书中见过。据说,如果死而复生之人吸食活人的血,
便能令腐烂的身体复原……”
“吸血?”亲王震惊了,双目圆睁。这样演变下去将会是一场希
腊式的悲剧。他转过身,死人正靠在大桌子上,两排白白的牙齿啧啧
有声地啃着苹果。“盖乌斯·尤利乌斯,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你给我
说清楚,我要知道你今天做过的每一件事,我说的是每件事……”
死人邪邪地看着马克西安:“每件事?真是令人惊讶啊,想不到
如此年轻有为的人居然也有需要我这个老色鬼的时候!”
马克西安抬手用手指在空中飞速划了个符号。死人突然一个踉
跄,啃了一半的苹果从手里掉了下去,脸部抽着筋,全身瞬间变得苍
白无一丝血色。他弯下腰,痛苦地呻吟,双膝跪倒,双手撑地。
“如果换个时间地点,老家伙,还能允许你如此轻浮。但是,此
时此刻却是不容一点闪失。”
马克西安俯身单手抬起死人的头,死人嘴角不自觉地淌下口水。
亲王靠近些:“现在,告诉我你干过的每件事。”
说完,他用魔法给死人僵直的身体恢复了部分活力。盖乌斯·尤
利乌斯打了个滚,喘着粗气喊道:“别!别!我说。”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心情很不爽,我想你当时肯定也注意到了。
老是待在这里,我都快闷死了。所以我就去了帕拉提诺山找管档案的
官员。几杯酒下肚,又塞点钱之后,他答应让我看看军团和城市民兵
的旧档案。那堆旧档案简直就像几百年没人动过似的,一碰就灰尘满
天,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我在里头翻了几个钟头后,决定停下来吃
顿午餐。喏,桌子上那些就是我收集到的资料。
“啊,外面的太阳让人心情舒畅。我在埃拉伽巴路斯广场上的小
商贩那里买了个黑胡椒肉馅饼外加一杯淡酒,走到山北侧离档案馆不
远的花园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我刚坐下,就看到一位替人跑腿儿的年
轻女士,便盛情邀请她坐下与我分享美酒。”
死人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笑。
“那位女士可真是漂亮——纤纤玉腿,略带凌乱的浓密黑发,举
止活泼,虽然胸部不大,可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总之,我们在一起
聊得很愉快,之后我同她在档案馆外面分手,我就回档案馆继续查资
料。档案馆的官员正在打盹,我就趁机把资料全带回来了,我想拿回
来看肯定比在那里一字一句地抄写要好得多。
“哦,对了,路过街角那个水果摊时,我还顺便买了些梨子和苹
果回来。”
已经重新拿起涂料继续工作的阿卜迪马丘斯听到这里,手中的刷
子停在离墙仅几寸的地方;他抬头与马克西安对视一眼。亲王脸上怒
气腾腾,双拳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阿卜迪马丘斯感觉屋内的
能量陡然提升。
“老家伙,关于我们的事,你对那个女人说了多少?”
盖乌斯·尤利乌斯摊开双手:“没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就跟她
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你有没有说出你的名字?”
“那是当然,我自然要好好自我介绍一番。”
“那她知道你了?”
盖乌斯·尤利乌斯大声一笑:“当然知道啊,这个名字很普通的
嘛,她哪里又会想到我的真实身份?相反,她只会以为我是个家境贫
寒却有极大野心的人。老实说,亲王殿下,谁又能猜到我的真实身份
呢?”
马克西安猛摇头:“她有没有说她的名字?从衣着来看,她会不
会是某个大宅子里的奴隶?”
盖乌斯·尤利乌斯想了想,显然之前并未把下午艳遇对象的姓氏
放在心上。站在墙边的阿卜迪马丘斯继续涂画符号,嘴里喃喃自语。
马克西安听到了,有些忍俊不禁,大声重复了一遍:“一个人尽
可妻,一个人尽可夫。”
“啊,我想到了,”死人坐起来,“叫克里斯蒂娜,还是克里斯
蒂亚娜?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
马克西安气得脸都歪了,吼道:“什么克里斯蒂娜,是克里斯
塔!她的衣服上有个羊头徽标,三朵花的图案围绕在羊头周围,留着
刚过肩的波浪卷发,眼睛是墨绿色,是个奴隶。”
盖乌斯·尤利乌斯惊奇地眨了眨眼:“就是她!”
马克西安一把提起坐在地上的死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手臂上
有模糊的光闪过,他把死人向最近的墙扔去。盖乌斯·尤利乌斯还未
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重重地撞上了墙,嘴巴张成了O字形,骨头“嘎
吱”作响。他慢慢地滑落下来,躺在地板上喘着气直哼哼。亲王大步
走到死人身边。
“蠢货!你会把我们都毁了的!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表面上看
起来亲切可爱,一副无辜的样子,其实她是帝国蛮族事务部女负责人
的眼线!”
阿卜迪马丘斯倒吸一口冷气,注意力被两人之间的争吵完全吸引
了。马克西安似乎一下子成长了。他身上散发出明显的怒气;在阿皮
亚大道地下古墓里被波斯人激发出来的力量开始蠢蠢欲动,一丝丝在
他身边蔓延开来,桌上的卷轴被卷动,沙沙作响,连另一个房间里的
玻璃也在“叮当叮当”地颤抖。尽管此时窗外阳光正好,这个狭长的
房间里却越来越暗。亲王燃着怒气的双眼中倒映出被吓得在地上缩成
一团的盖乌斯·尤利乌斯。
“蛮族……事务部?”他艰难地开口道。
“没错!”马克西安接过话继续说,“她的主人,阿纳斯塔西娅
·德奥列里乌斯,跟我是老相识,人称‘帕尔马公爵夫人’。很多事
情都是她隐身在皇帝身后暗中操纵。虽然无论从私交还是政治层面来
说,我跟她都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但她对我所发现的这些事情尚一无
所知,而且就算我把实情告诉她,她也不见得能明白。更何况,我来
找波斯人帮忙这件事就足以让我被定罪为‘叛国者’。再加上我已消
失了数周,我想,她此刻肯定正暗地里派人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亲王严厉的话语令盖乌斯·尤利乌斯有些心虚。但他靠着墙站起
身,慢慢镇静下来,从容说道:“够了。我不是第一天玩政治,阴谋
诡计我也会。年轻人,你可以消灭我,但那样你就无法支配我所拥有
的能力。如果我们引起了这个德奥列里乌斯的注意,那就只有马上转
移。至于监视我们的人,可以交给我来处理,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仍然余怒未消的马克西安瞪着他。
盖乌斯·尤利乌斯从墙边走出来,犹豫了一下,半欠了欠身:
“很抱歉,马克西安亲王殿下,我本无意置大家于险境。我向你保
证,同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阿卜迪马丘斯大气都不敢出。亲王只点了点头,走到桌子旁继续
翻阅书卷。盖乌斯·尤利乌斯看了他一会儿,耸耸肩;他很懂得察言
观色,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呃……亲王殿下。”阿卜迪马丘斯说。
马克西安抬起头,脸色紧绷。
“殿下,虽然盖乌斯·尤利乌斯犯了错,但有件事他的确说对
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虽然不是现在就得走,但下周肯定不能再待
在这儿了。”
“为何?”亲王粗声粗气地问,但明显怒气已经在慢慢平息。
“你看这里,殿下。”阿卜迪马丘斯往身后的墙面上刷了一下。
之前他画上去的符号已经变淡了。随着他手里的动作,一大块灰泥从
墙上剥落,“啪啦啪啦”掉了一地,露出墙里已被蛀虫啃咬得千疮百
孔的木板。
“看到了吗?这栋房子正在诅咒的力量下一点点朽烂,很快墙壁
和天花板就会塌陷。我上楼去检查过了——上面的地板已无法支撑人
行走。房子北角上有条下水道,我担心那里的墙也在腐坏。如果继续
留下来,这房子可能很快就会塌。”
马克西安长叹一声,倒在椅子上,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每天不断
有新状况冒出来,可是在古书和档案里,他们却找不到任何想要的答
案。帝国早期的公开档案里除了对开国君王的歌功颂德就没有其他的
了。其他档案则平凡无奇——不过是书记员和抄写员记录的日常琐
事。至于开国之初那些关于魔法巫术的书籍,则统统被历代魔法师藏
到了无法找到的地方。马克西安可以肯定,如今这一连串问题应该是
以某一件事为触发点,但至今仍没有任何发现。诅咒能延续至今,必
定也是通过某种或某一些途径,但眼前这些干枯的羊皮纸和纸莎纸上
没有任何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么说,我们不走还不行了。可我们能去哪儿呢?”亲王精疲
力竭地问。
这下换阿卜迪马丘斯皱眉了。这个问题得好好想一想。过了一会
儿,他慢慢开口说:“找个离城不远的地方,不能在城里。只要一进
了城墙内,就无法抵挡诅咒的力量。得找个不会受到诅咒影响的地
方……唉,我也不知道,我对郊区一点儿也不熟。”
盖乌斯·尤利乌斯摸着后脑勺上的包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魔法师,你的意思是要找个不是由罗马人修建的地方。也许是外来奴
隶修建的地方?”
马克西安慢慢转头看着死人,看了很久方露出一丝笑意:“阿卜
迪马丘斯,看来我们的死人朋友有主意了。我们需要一个位于城外的
别墅或夏日别院,它的主人必须是个外国大使、商人或流亡到此地想
在陌生的环境中找到家的感觉的人。而且,建造这栋房子的工人必须
都是外国人,甚至连材料可能都来自意大利半岛以外或至少拉丁姆以
外的地方。怎么样?在我打包书和资料的过程中,你能找到这样一个
地方吗?”
盖乌斯·尤利乌斯举起一只手:“没问题,亲王。阿卜迪马丘斯
继续念他的经吧,我今天晚上就去办。”
马克西安点点头。寻找避难所已迫在眉睫。
“我觉得自己办了四件蠢事,马克西安亲王。”盖乌斯·尤利乌
斯说。两人正骑马上山。马克西安骑着一匹从他哥哥马厩来借来的栗
色斑点马,死人骑着一匹活泼的黑色牡马。虽然死人骑术精湛,但只
要他一靠近,马便异常紧张不安。在两人身后与下方的台伯河谷里是
无计划扩张的城市建筑群,规模庞大。此时他们位于城市的东北方
向,离位于蒂沃利的有名的哈德良皇帝故居不远。呈波状起伏的低缓
丘陵从这里的低洼地指向远处亚平宁山脉的山脊。
脚下的路年久失修,石缝间杂草丛生,从路边生长出来的小树生
生挤开密密堆砌的石块。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橘子果树的浓浓气息,
沁人心扉。一出城,马克西安就感觉精神为之一振。现在诅咒对他的
影响越来越强,他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沿着一道高高的深绿
色树篱,两人穿过一条林荫小道,面前出现一扇古老的大门,两座斯
芬克斯像一左一右守卫着门楼。马克西安惊讶地停了下来。
盖乌斯·尤利乌斯也停住了,掉转马头,笑眯眯地打量四周。他
指了指门楼,说:“第一件蠢事是我居然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第二件蠢事是忘了当初这里的所有者就是我;第三件蠢事是忘了它还
是我督造的;最后一件糊涂事,是把她带到这里,带到了罗马城。”
老头子脸上露出懊悔之色。马克西安很是不解,摇着头问:“你
说的是谁?”
盖乌斯大笑着策马穿过大门:“谁?怎么?难道现在有钱人家的
孩子都没听过这个故事吗?事实上算是个丑闻。她是个被当作礼物送
来的希腊女人,却成了整场宴会的焦点。”
马克西安跟上去。两人踏上一条狭窄的小路,不多时便走到了小
路尽头处的环形花园。花园对面立着两排石柱,石柱中间的大道直指
一栋两层楼的平顶建筑。如今这建筑被开花的灌木和如人一般高的杂
草紧紧包围。每排石柱末尾处都有一座四面平坦的方尖石碑,入门处
有两尊半人半兽的雕像面对面相守。虽然这房子所在的位置与周围的
地形、山脉和后面的长坡道完美结合,但令人吃惊的是,它的风格看
起来却像一个闯入别人家庭聚会的格格不入的外人。
“埃及托勒密王朝末代法老克丽奥佩托拉的夏日别院。当年,在
她抵达这座城市之前,从埃及与腓尼基赶来的能工巧匠们建造了这座
别院。其所用的石料是用驳船从尼罗河上游运到亚历山大再运到奥斯
提亚,随船同到的还有五百名石匠、木匠、建筑师和劳工。他们先是
平整这片土地,建好路肩防止滑坡,然后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完成这件
杰作。”
盖乌斯·尤利乌斯指着下坡方向一道长满郁郁葱葱的橡树和其他
一些小树苗的山脊。
“她在这儿与群臣议事,我则在城中一边做政治斗争一边为伟大
的出征做准备。当年这里可是个美不胜收的地方,亲王,来此的学者
与哲学家们络绎不绝。当然,真正的罗马人和元老院议员是不愿意靠
近这个地方的。你看看,如今附近修建的房子与这里依然保持着距
离。他们认为此女是来自东方的魔女妖妇,是‘东方专制统治’的开
创者。再加上屋大维给他们的……屋大维提到她的名字就会大声咒
骂。”
“哈!”马克西安感叹了一句,上下左右打量这栋宏伟的建筑。
岁月变迁,它却依然屹立,充分彰显了当时建造它的能工巧匠们是如
何的出色,“那现在这栋房子的主人是谁?”
“什么?”盖乌斯·尤利乌斯笑了,“就是您啊,亲王殿下,或
者说,是你的哥哥。它属于国家财产,不过早已被遗忘了。这里肯定
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马克西安下了马,走上通往一楼的用砂石打造的宽大台阶,入口
处的柱廊除了炫耀别无他意;柱子在花园每一边都形成一道长长的拱
形柱廊,甚至遮住了房子的正面。屋顶上早已千疮百孔,腐朽风化的
石料和木料已掉了下来。他穿过大门进入第一个房间,在昏暗的光线
中摸着墙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觉得自己真傻。盖乌斯·尤利乌斯把
马拴好后也走了进来。
马克西安嘴里念念有词,一团淡黄色的光自他手中升起。盖乌斯
·尤利乌斯惊奇地嘘了一声。
“我都忘了这个东西了。”死人的目光越过亲王望向屋内。
在魔法亮光的照耀下,一个半圆形房间展露在两人眼前:大理石
墙,色彩缤纷的镶嵌地板上散着一些被风从花园里吹进来的干草枯
叶,天花板依然完好;房间正对面有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底座,上面立
着一尊石雕人像。石像比真人要高出许多,几乎全裸,只在身上巧妙
地雕出了一副胸铠和一条皮短裙,一手举着长矛,一手指着前方,头
上留着优雅的卷发,显然是经过艺术家的美化——这正是,艺术源于
生活又高于生活。大石像的脚边有一些较小的人像,有的做鞠躬之
态,有的则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艺术家巧夺天工的技艺令这尊雕像
栩栩如生,一眼望去,马克西安瞬间就被震撼了。
“亚历山大……”亲王低声念出他的名字。
站在他身边的盖乌斯·尤利乌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看来你
老师还算教了你一点儿东西。岁月无情,真是可惜了,当初这可是件
难得一见的艺术精品,现在连颜色都掉没了。你知道吗?她对他简直
入了迷,老是把我当成是他转世重生。”
马克西安转过头,死人的口气听起来有点古怪,似乎有种不堪忍
受在里面:“什么意思?”
盖乌斯·尤利乌斯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直到最后那一
刻,我想,我是着了她的魔,以至于连我自己也信了这番鬼话,以为
自己真是亚历山大转世。你知道,我就是因为军费开支这个问题而死
在他们手上,当时我把国库里的钱花光了。”
马克西安不解地摇摇头:“但我记得的可是另一个版本。我的老
师们曾说过,你是在准备与达契亚人开战时死的。”
死人又哼了一声,大手一挥否认了对方的话:“那个版本我也读
到了,不过它是在事件发生九十年之后才写的,纯属编造。我的小朋
友,当时我有个远比攻打达契亚人更伟大的计划。我本打算先征服波
斯——就像亚历山大那样——然后挥师北上占领位于黑海之北的斯基
台人的地盘,最后再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顺便拿下达契亚。”
马克西安被震惊了,猛然睁大双眼欣赏地看着老头子。
盖乌斯·尤利乌斯不解地回望对方:“怎么了,亲王?”
马克西安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之前听其他人也说过这话。
好了,我们去看看房子里的其他地方,看是否还能用。”
一身棕色皮肤的女孩儿像只小鹿一样静悄悄地蹲在山坡上大片的
杜鹃花丛下,隐隐听到山下那栋老别墅里的两个人在各个房间之间走
动时的说话声。女孩儿的深色长发绑成辫子塞进浅色棉质外衣的后背
里,脚上裹着皮革穿着凉鞋,纤细的腰间缠着一条浅色皮带,皮带上
挂着两个小口袋和一个硬壳小皮箱,挂在腰后的普通刀鞘里插了把薄
匕首。
身后的灌木丛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西格德!”女孩儿咬牙低吼,不需要回头看就知道是谁,“看
够了没!别再盯着我的屁股看,滚回马匹那里去,把马带远点,别让
他们待在上风处,否则马的味道会惊动花园里的人。”
灌木丛再次飒飒作响,克里斯塔感觉身后注视的目光消失了。
“男人,哼!”她心想,“花花肠子就是多……他们能做得好事
才真的是奇迹。”
山下房子里两人说话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他们走出来站在了别
墅的后门廊里。后门开在一片开阔的山坡上,年久失修的情况比前门
更糟糕。他们小心地穿过一堆破碎的瓷砖和失修的排水沟。
“……行,老头子,安排货车把所有资料从公寓拉过来。我会即
刻着手搬家的事情,至少要让这些水渠恢复正常使用。”
克里斯塔扒开灌木丛看仔细。这一看,她立刻咧嘴笑了,原来这
两人她都认识。真是太有趣了,事情比她和女主人预想的都要有趣得
多。她悄悄退出灌木丛,迅速从山坡上溜走了。该回城去了,接下来
要做的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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