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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汽船轻轻滑过卢森湖暗蓝的水面,朝阿尔卑纳赫施塔德驶去。克里斯坐在下层船舱里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卢森美景。距离愈拉愈远,他已经可以看到彼拉多斯山,峰顶部分被白雪覆盖,景色十分壮观。但这时他满脑子还是只牵挂着亚丽珊卓一人,担心这次不过是白费力气,枉走一遭。他们可以轻易对他撒谎,像他去拿胶卷时,他们就想半路拦劫。

  幸好没有成功。接下来他们又会使出什么奥步?在彼拉多斯山上,除了卡尔,还会有些什么人在那边等他?试图第二次从他手中夺回胶卷?天哪,如果他们胆敢对他撒谎,亚丽珊卓人并不在那里,他真的会点火烧了这卷该死的胶卷,他愈想愈觉得可能。

  但如果她人不在那里,他又把胶卷给烧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他谈判的筹码也跟着化为灰烬。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做掉他算了?

  他扫视船舱,不寒而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故。船上游客寥寥无几,大半在上层船舱外面。克里斯口干舌燥。附近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扑向他,在他点火前,一把抢走胶卷。他右手还紧紧扣住打火机,但他不可能全程捏着胶卷,随时准备点火,胶卷目前藏在他衬衫口袋里。他希望一旦有必要,可以很快拿出来。

  他叹口气,回头看看外面。他现在可以做些什么来帮忙脱困?

  答案是:记住你的数学研究成果。

  他敢拿出那两页折迭好的纸,正眼盯着它们瞧吗?那是否会使他措手不及?万一船舱里有人正伺机飞扑到他身上,他们势必会抢走他的研究成果。

  天哪,他想,他又变成偏执妄想狂了。他周遭人人有嫌疑,他的世界已经被一大批阴谋分子塞爆。他左手手指轻轻叩着大腿,拿不定主意。

  但他举棋不定,显然是多余的。

  「噢,天哪,」他听到一名男子说。一听到这抑扬顿挫活泼悦耳的声音,转头前,克里斯已经认出是莫迪。他开始朝他走过来,坐在他身旁,愉快的微笑着。「真巧啊!」这个印度人说。

  克里斯差点就要从口袋里抽出胶卷,还好他克制住这股冲动。他也堆满笑容迎接莫迪,好像很高兴看到他。「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实在太巧了。」

  巧个屁啦,他想。

  他神经绷紧,莫迪如果胆敢动他一根汗毛,他随时准备推开这个印度人,右手手指紧紧握住打火机。

  「你还好吗?」莫迪问,伸出右手。

  明知这可能犯了兵家大忌,克里斯仍不由自主把打火机改放到左手,伸出右手握住莫迪的右手。「很好,」他回答。

  如果这是个陷阱,也是个不着痕迹的陷阱。他发现,莫迪只握了一下他的手就抽回去,脸上仍堆满笑容。印度人纳闷的摇摇头。「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我可能也是你那个真实赌注的一环,只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实在太离谱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克里斯跟他虚与委蛇。

  「你到底来瑞士干嘛?」莫迪问:「前几天,我在伦敦一个不怎么样的小区碰到你,现在又发现你在卢森一艘汽船上。真是不可思议。」

  他蓦然沉下脸,好像刚刚想起什么正经八百的事。「噢,」他说:「该不会是你那奇特的困境又节外生枝吧?」

  我那奇特的困境?克里斯想。你很清楚,我为什么到这里来,你这狗杂碎。他微微一笑。「我还在跑路啊,」他说,口气尽量放轻松。

  「如果我帮得上忙,」莫迪说。他的声音显得极有诚意,有好一阵子,克里斯觉得实在不应该怀疑他。

  但理性思考立刻抬头。莫迪此时此刻搭这艘船,纯属巧合?不可能。拜托,他可是数学家,这次相遇非巧合的机率,可是天文数字,根本说不通。在这个如走迷宫般曲折离奇的图像中,莫迪到底是哪一块?他毫无概念。但他显然是其中一角。

  当莫迪带着莫测高深的微笑默默注视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全身紧绷。最后,莫迪开口了。「套句贵国通俗的说法,看得出来,对这次相遇只是巧合,你不『买账』。」

  克里斯极其错愕,他已经准备采取行动,推开印度人,拿出胶卷点火烧了,或者一个箭步冲到船舱口,把胶卷和纸统统丢到湖里。他脑中浮现令人胆战心惊的各种可能性:莫迪不知怎么的,竟和卡尔和那个高个子搭上,成为同路人;他属于在蒙马特追杀他的那个集团。他似乎极不可能瞒天过海,和亚丽珊卓挂钩。

  他紧张的静观其变。

  「我这个说法没错吧?」莫迪问。

  克里斯猛咽口水。「说不定。」

  莫迪笑容可掬的说:「那你一定也怀疑,我们在伦敦巧遇,也不是巧合。」

  莫迪一副轻轻带过的态度,反而使克里斯感到紧张和困惑。他颤抖的深深吸一口气。拼图又缺一块。这个拼图游戏再度令人惴惴不安。

  「你看起来很苦恼,」莫迪说。当这个印度人拍拍他大腿时,克里斯直打哆嗦。「拜托不要这样,你跟我在一起,安啦。事实上,是有人请我务必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原本准备问莫迪,是否和亚丽珊卓搭档,忽然改变心意。他感到茫然困惑。我应付不了这种场面,他想;这实在太错综复杂了。

  但他还是得旁敲侧击。「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抬举我?」

  「噢,你应该心里有数啊,」莫迪回答时轻轻斥责他。「你是价值不斐的商品。」

  「商品?」克里斯不由自主的拉开和莫迪的距离。

  「用字不当,」印度人道歉说:「应该修正为非常珍贵的人才。」

  「拜我的研究工作之赐,」克里斯说。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莫迪回答:「你的研究工作和很多人息息相关。」

  我到底牵扯到什么里头?克里斯想。他再度对自己口袋里那折迭好的纸高度敏感起来。如果他能抽空把纸上的涂鸦记在脑子里,就可以点火毁尸灭迹。但狗急跳墙,被逼急了,即使没时间记下重点,他也只好点火烧毁。与其落入敌人手中,不如坐视他的心血付诸流水。

  「就算这样好了,下一步呢?」他问。

  莫迪漫不经心的比个手势。「我想,你还是照原订计划到彼拉多斯山赴约,处理手边的事,而我……」

  「你怎么知道我要上山?」克里斯咄咄逼人的问。

  莫迪咯咯笑出声来,更令人不解的是笑容充满善意。「搭船到阿尔卑纳赫施塔德,彼拉多斯山是你唯一能去的景点。」

  克里斯觉得自己很愚蠢,他想反驳莫迪,重新掌握优势,但脑中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或做些什么。

  接着他忽然想起要问他:「你干哪一行?」

  「噢,这我不便透露,」莫迪说,但好像对自己拒绝回答感到很抱歉。「我只能向你打包票,只要在我的保护下,你绝对安全无虞。」

  克里斯很想相信他,他很想相信人。但莫迪不只在伦敦见义勇为,救他脱困,还神不知鬼不觉无端卷入克里斯的际遇中。此时此刻,他怎么可能信得过他?

  「我很想相信你,」他说。

  「噢,拜托相信我,」莫迪说:「我只希望,你可以毫发无伤的度过这场乱局。」

  「什么乱局,莫迪先生?」克里斯压低嗓门,紧张的逼问。

  「不就是你所遭遇的连场噩梦?」莫迪回答。

  根本在打太极拳,有回答好像没回答,克里斯想。他默默看着印度人。莫迪看来好像关心的要命,这使他既安慰又愤怒。

  「你所提的那些……关于印度的神秘事件,」克里斯怨恨的说:「全是鬼扯烂蛋,对吧?」

  「噢,当然不是,」莫迪看来好像真的很沮丧。「这些事在我们家乡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我无意叫你把它跟其他事件,套句你们的话说『混为一谈』,真实世界不断变动,这种现象令人不知所措。如果你不承认那点,你的生命会更悲惨。」

  克里斯颓然往后倒,靠着椅背。这个当头,他知道,如果莫迪心生歹念,他大可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从他手中夺走打火机,以及他衬衫口袋里的胶卷和夹克口袋里折迭好的纸。

  此时此刻,他觉得很无助。

  当船泊靠阿尔卑纳赫施塔码头时,克里斯走在莫迪身旁,他们并肩走过步桥,再穿越马路,到登山铁道车站。

  「你们那伙人在彼拉多斯山等你?」莫迪问。

  克里斯怀疑的打量他,但莫迪只是笑笑。「我只是认为,在目前这种处境下,你不可能登上七千呎高的山顶,只为了欣赏美景。」

  克里斯疲累的吐口气。「我不知道是否有任何人会在那里,」他承认。何苦骗这个人呢?他想。就他所知,莫迪应该早已知道,他为什么要上彼拉多斯山。「你知道吗?」他问。

  「不,我完全不清楚,」莫迪回答。他的语气听起来诚恳透顶,克里斯想,简直快抓狂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上山,你也许可以说,我只是个『小跟班』,奉命确保你的性命安全。」

  「是喔,」克里斯闷闷不乐的回答,这下他自觉已经沦为莫迪手中的筹码或人质。但他仍得硬着头皮干。如果亚丽珊卓人在山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下定决心,他放下心中大石,危危颤颤吐出憋在心中那口气。好吧,照章行事,他告诉自己,尽量不去面对他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即使有,八字根本还没一撇的事实。

  「今天山顶显然能见度不错,」莫迪若无其事的说:「据说,如果看不见彼拉多斯山顶峰,山下就会阳光普照;相反的,如果彼拉多斯山顶露出脸来,就像今天早晨,小心可能下雨。」他发出愉悦的声音。「反正有此一说,」他继续说:「当然,这座山是为了纪念彼拉多(Pontius Pilate ,译注,罗马委任的犹太国总督,耶稣就是被他判决钉死十字架)而命名。据说,他的魂魄至今还在山上游荡。果真如此,恐怕是因为罪恶感作祟,你说呢?」

  克里斯根本没听见他在嘀嘀咕咕些什么。他得全神贯注,他正绞尽脑汁。当他们到达山顶时,他得想个妙计,甩掉莫迪。不管友不友善,这个印度人显然代表一个和亚丽珊卓没有任何关系的集团,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点,他很有把握。但他也不可能代表中东集团,他们会马上对他露出凶狠的嘴脸。他好像也不是和卡尔跟另外那个家伙一伙的,否则他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拿走胶卷。

  亲爱的上苍,到底有多少集团牵扯在里头?他实在很想知道。最令人诧异的是,他总认定自己的研究工作,充其量只能说无足轻重。

  我所知有限,他想。

  「拜托,让我帮你提行李,」莫迪突然说,使他大吃一惊。「看起来很重。」

  「不用,那是……」克里斯没再往下说,因为这个印度人已经一把抢走他的旅行袋。千万别让他得逞!脑中有个声音狂吼。但他也无能为力。莫迪似乎掌控了全局。想跟他扭打,似乎太不自量力。他已经被这个印度人催眠了吗?克里斯怀疑。

  噢,你他妈的闭嘴,他的大脑喝令。

  但他的大脑不得不承认,对这一连串悬案,莫迪可能多少知道一些内幕。他知道克里斯到卢森后的一切遭遇及那卷胶卷吗?卢森,见鬼,应该是自从那天下午在伦敦和莫迪分手后所经历的一切?真实的滑落,他脑中浮现那个念头。

  他差点就要信以为真。

  当莫迪走过去买票时,他像父母亲看着孩子般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让那个印度人帮他买票似乎顺理成章,但有点瞎。当莫迪手上拿着两张票回来时,他只低声道了声谢。

  「不客气,」莫迪说:「走吧,去找我们的位子。」

  他们往停在斜坡轨道上的红色车厢走去,大小和一部小电车差不多,克里斯想。

  「这是世界上最陡峭的登山铁道,」莫迪像个向导,热诚的向他介绍。「每隔两呎就出现一呎的坡度,是很平常的事。大概半小时后就可以到达山顶。」

  两人在车里就坐后,克里斯往前看,老天爷,他想。他有惧高症,而前面往上攀登的登山铁道坡度至少有四十五度。显然,他不只要担心莫迪可能采取什么行动,当他到达山顶时,还得担心会发生什么事。除此之外,他还得忍受这趟到彼拉多斯山巅的噩梦之旅。

  他口干舌燥,吓得脸都绿了。

  「噢,这很安全的,我可以向你保证,」莫迪告诉他,四下巡视一番。「我想,你会觉得这趟旅程引人入胜。」

  当然啦,克里斯心想,直到登山火车锁链松脱,红色小车厢撑不住,一个倒栽葱,以两百哩的时速笔直坠落山谷为止。

  当火车司机走进来发动引擎的时候,他全身僵硬,火车很快顺利推进,开始攀登陡坡,克里斯几乎停止呼吸。

  「这真的很安全,」莫迪向他再三保证。

  我怎么信得过你?克里斯愤怒的想。莫迪只不过是另一名特务,虽然比起其他跟他交手过的人,他算是比较温和的。当然除了亚丽珊卓之外,这还得先假定她是位间谍,而不是他凭空想象的人物。

  他瞥一眼莫迪,意外发现这个印度人竟闭上了眼睛。你就这么放心吗?他想。想当然耳,此时此刻,他能对莫迪来什么阴的?用他那个小小的打火机,放火把他给烧了?还是用他那把瑞士刀上的开罐器,用力撬开他的头盖骨?

  他回头一望,发现登山火车已经爬很高了,不禁愁眉苦脸。他可以眺望数哩外的乡村美景,远远还可以看到码头和更下面的汽船。再转回头,他尽可能模糊自己的视线,眼不见为净。

  他再瞥一眼莫迪。他是真睡还是假寐?等了几分钟,他慢慢伸手下探,解开夹克口袋扣子。两眼紧盯着莫迪,再从口袋里取出两张折迭好的纸,用一只手打开,免得惊动莫迪。

  当他看着他用铅笔涂写下来的等式和方程式时,他的大脑似乎从来没这么神速的运转。他得以五秒钟的速度,囫囵吞枣速记,眼光还得不时飘向莫迪,以确定这个印度人没醒。在这种情况下,这家伙怎么可能这么掉以轻心?他心里很纳闷。他突然想通了,本质上,这个印度人的生活形态是:必要时采取行动,中间尽量找空档休息。这是个好办法,但克里斯办不到。

  不到两分钟后,他已经背好一张纸上的内容,闭上眼,他把读数输入脑中的计算机,整页纸跃然眼前。它甚至已经自动编成方程式了,他可以随心所欲把它叫出来。

  以同样的手法,五秒钟看纸,一秒钟瞥一眼莫迪,他把第二张纸也背下来。这回虽然紧迫逼人,他难掩得色,上一页自然而然导向下一页,两个概念结合,第一个方程式有如后面这个程序的父母。

  大功告成,他想。他再闭上眼睛,然后拿起那张纸浏览一遍。太好了。他再翻到第一页,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了,当然还不够完备,他得再加把劲。但像个老手上新路,他现在已经很清楚要往哪儿去,而距他抵达目的地只差几步路了。午夜七步?他脑中不断自问。愤怒的甩开这个问题。

  这时,他再转眼看看莫迪,如果这个印度人只是在装睡,那也实在装的太像了。

  他一吋吋慢慢转身,直到半背对着莫迪。

  他再折好纸,开始对半撕,再把半张纸对半撕,再把四分之一张纸对半撕,他撕了又撕,直到他得先把纸屑分开,以免太厚了撕不动。

  当这两张纸变成一堆碎纸,他开始往车窗外洒纸屑。如果莫迪选择坐在走道的位子是怕克里斯逃跑,他现在往窗外洒纸屑时却占尽优势。当愈来愈多碎纸随风飘散时,他觉得背后升起一股无形的力量。他知道坐在他们后面那排的那对夫妇一直冷眼瞪着他,可能是在指责他。但他不在乎。几分钟后,所有碎纸都消失了,他已经除掉一个制造紧张的心头大患。

  他再次闭上眼睛,在脑中重新检视两页程序,太完美了,他微微一笑。现在,看谁还能抢走他迄今的研究成果。

  等等,他突然想到。万一有人用镇静剂把他催眠了呢?他会不假思索,和盘托出吗?他脸上带着绝望的表情。这一切难道都白费力气?

  不,他烦躁的想,这总比白纸黑字要好……

  车子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一阵颠簸,他张开眼睛,诧异的发现,一群灰色的母牛,散布在开满野花的绿色山坡上,牠们正低头吃草。看到此情此景,他发出惊叹声。

  「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莫迪说。

  克里斯很快转过头看看他。难道这个印度人一直在装睡?但这么做又有什么用意,这不是反而让克里斯得以把那两张纸毁尸灭迹吗?他得假设莫迪真的在假寐。「是啊,」他回答。

  莫迪看看他的怀表,「我们差不多已经走完一半路程了。」

  克里斯点点头。再度觉得松了口气,幸好在莫迪不知情的情况下丢掉了两页纸。

  「还很紧张吗?」莫迪问。

  「渐渐习惯了,」克里斯回答。

  他往前张望,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几片雪,绿坡地也变成光秃秃的裸岩。他极目远眺,但坡度实在太陡,只能看到前面的蓝天。他猛咽口水,在角度极陡的车厢里,他只能把背紧贴着座位。山顶上在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他开始胡思乱想。

  再看看莫迪,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注视着这家伙。莫迪长得不错,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皮肤是古铜色,很有意思。克里斯看看莫迪头上白色的头巾,再回头看看他的脸,仍觉得这个印度人是一团谜。

  即使在睡梦中,莫迪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随着火车发出当啷声,爬上最后一个陡坡登顶后,克里斯怀疑,〇〇七的影片是否就是在这里摄制取景。如果是也很合适,他想。

  他看看莫迪。这个印度人又张开眼睛,对着克里斯笑笑。「你看,不是很简单吗?」他说。

  「是啊。」克里斯迟疑半晌,然后说:「莫迪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否打算跟我一起在山上逗留,我想最好不要。如果有人跟着我,本来应该和我碰头的人就不敢出面了。」他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但听起来很合乎逻辑。

  「了解。」莫迪点点头。「我无意碍手碍脚。当然,我会和你保持安全距离,假装我们是陌生人的样子。但如果你不介意,明哲保身,不管在多远的地方,我希望可以盯着你。我很有诚意,希望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克里斯点点头。「谢谢。」没必要多费唇舌,他想。保持安全距离后,他比较有机会可以完全脱身。

  火车在山巅拉平,驶进一个三层楼圆形建筑有盖的站台,克里斯心里想,这就是彼拉多斯库尔姆旅馆。车子发出嘎嘎声、一阵震动后停妥,他跟着莫迪下车。在这个印度人提议帮他提包包之前,他已经一把先抓过来。就他所知,当克里斯忙着找要和他碰头的人之际,莫迪会远远监看着。他不会给莫迪任何下手的机会。

  车厢外酷寒稀薄的空气,使他不禁打个寒战,「哇塞,」他低呼。

  「在这个高度,空气冰冷稀薄,」莫迪说:「我会坐在贝勒维美景旅馆前有围栏的阳台上,」他继续说,刻意不看克里斯。他迈开大步走开,彷佛他们是陌生人。他一走开,克里斯顿时觉得松了口气,时候到了,他想。他环顾四周。

  亚丽珊卓真的在这里吗?

  他看看莫迪正在到处走动的旅馆,那是一栋格局传统、三层楼高的长方形建筑。他应该到那里去和原本要和他碰头的人见面吗?

  他先停下脚步,拿出胶卷,左手紧紧握住,再提着旅行袋,右手拿着打火机。现在他得提高警觉,片刻都不能疏忽。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带亚丽珊卓过来,他发誓胶卷绝不会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可能因此做了他,反正他们早就想干掉他了。

  他决定先到彼拉多斯库尔姆旅馆。走到旅馆穿过大厅,他问柜台有没有留言。没有。他深深叹口气。有什么事是容易一点的吗?他想。现在该怎么办?当他站在那里时,有人正在监视他吗?

  他环视大厅,随时准备应付来和他碰头的人。当一名穿灰色西装的肥胖男子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踏步朝他走过来时,他很紧张,准备丢下旅行袋,如有必要立刻烧毁胶卷。

  当肥胖男走过他身旁,用德文不知在咒骂什么时,克里斯虽然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他到酒吧间,往里头张望,再到餐厅,站在门口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有人要找他,一眼就可以看见。酒吧和餐厅都挤满了人,但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也没有人出面和他接头。

  这下该怎么办?他想。他应该到旅馆上面每一层通道去找人吗?那根本说不通。他们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不干脆?他们到底想不想拿到那卷该死的胶卷?他已经如期赴约,赶到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出面,到车站站台迎接他?

  「倒霉,」他嘀咕一句。

  他想,逐层清查旅馆走廊,可能白费时间,结果果然如此,提着沉甸甸的包包,步履艰难,吃力走一大堆路,结果徒劳无功。他搭电梯,从三楼再下到一楼大厅,他应该坐着干等吗?他想,然后给那个约好和他碰头的男子充分的时间去……

  他打消这个念头。如果有人在找他,应该早就发现他了。

  他走出旅馆,往左绕一圈,这时,他看到眼前出现一部红色缆车,他大惊失色。打死也不要搭那玩意儿,他告诫自己。

  在缆车车站右侧,他看到有个栏杆,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当他靠近栏杆时,附近不见人影。「天哪,」他低语。卢森湖的美景非笔墨所能形容,壮阔深蓝的湖水沿着崎岖的岬角延伸,船滑过湖面,驶往阿尔卑纳赫施塔。他抬起头极目远眺,只见山顶白雪皑皑。那本旅游指南怎么说的?阿尔卑斯山区无与伦比的景观。「真是壮观,」他不禁赞美起来。

  他正准备离开栏杆时,忽然看到那具尸体。

  起初,他以为有人在那边休息,还会是什么情况呢?

  但接着,他发现,那具尸体不只躺着,还被摆平了。他觉得好像有股力量将他往前拉,他蹑手蹑脚靠近尸体,无力的发出惊恐的叫声,他发现尸体周围有一摊血。他吓得动弹不得,瞠目结舌。

  是昨晚告诉他要上山的那个黑发高个子。

  他几乎喘不气来,一转身,不禁张大嘴巴,看着一名男子朝他逼近。

  克里斯认出,他就是那个在蒙马特狂奔追逐他的中东人。

  当男子从口袋掏出什么东西来时,他吓得直打哆嗦。一剎时之间,他手握一把又长又细的刀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克里斯想。不可能,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

  他一步步往后退,手指痉挛,胶卷竟掉到地上。男子看都不看一眼,他不是冲着胶卷来的,克里斯不敢相信,恐惧的想着。他是来干掉我的。

  怎么所有人全不见了?他脑中狂喊。周遭游客如织,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怪事?他把包包当「盾牌」横在胸前。他很清楚,这一点都不管用。这下子我真的完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但如今态势十分明显,而且已摊在眼前,为什么他无法接受?

  至少不要不战而死,他想,不禁绷紧肌肉,去他的,绝对不能等死。他丢掉打火机,两手紧紧抓住包包把手,当对方出手攻击时,准备拿它来还击。

  突然有人绕过圆形建筑,朝中东男子跑过来。克里斯斜眼一看,是莫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他看来并没有带任何凶器。

  两人开始在他面前打起来,中东人急转身,面对莫迪挥舞刀子猛刺,莫迪身手灵活的闪避,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连克里斯都看不清楚,他伸出右手手刀对准中东人猛劈,原本要攻击克里斯的男子发出哀号声,往前踉跄几步,倒在平台上。

  莫迪看看克里斯,表情十分严峻。「走啊!快走!」他厉声说,并指指缆车。「下了那个斜坡,缆车就在下面!」

  克里斯一语不发,开始朝那个方向狂奔,但空气稀薄,他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回头一瞥,他看到中东人试图站起来,莫迪再度出手,在他颈背劈一刀,他脸朝下跌到水泥地上。

  克里斯吓得魂不附体,不知自己怎么跑下山坡,或冲到缆车站。他气喘如牛狂奔到票亭,很快买一张缆车票,连零钱也不要了。一部缆车正要开动,他冲过站台,一手抓着旅行袋,一头栽入缆车里,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当有人跟他一起俯冲到缆车里时,他不禁大叫一声,缩起身子,跌坐在一个位子上,他倒抽一口气,看着她。

  「亚丽珊卓,」他说,声音几乎听不见。

  接着他把她揽入怀中,当缆车在克里斯这辈子所见过最深沉的空谷中晃荡时,两人不禁紧紧拥抱。他很快把脸埋在她那头秀发中,他想。他已经找回她了,现在其他都不重要了。

  「谢天谢地,你平安无事,」她说。

  他更用力抱紧她,沉醉在她头发散发的香气中。「我还以为他们骗我。」

  「不,」她说,他好像也快窒息了。「我们正准备跟你碰头时,一个中东人拿枪从背后顶着我们,叫我们到旅馆另一头。哈里斯一下飞扑到他身上,叫我跟你走。」

  「哈里斯?」他问:「黑发男子?」

  她点点头。「你看到他了吗?」她问。

  「看见了。」他脸部开始扭曲起来。「他死了。」

  「死了。」她震惊的看着他。

  「一定是被那个中东人刺死,他也拿刀想杀我,在巴黎蒙马特追杀我的就是他。」

  「天哪,」她恐惧的看着他。「那你是怎么脱身的?我看到你冲进缆车站,差点追不上。」

  「我无法脱身,是有人帮忙。」

  「帮忙?」她看来一脸错愕。

  他很快告诉她莫迪的事。「妳认识他吗?」他问。

  「不,不认识,」她静静说:「我觉得事有蹊跷。」

  「但他救了我一命。」克里斯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为了什么?克里斯,」她问他。「他为什么跟这件事有关?」

  他困惑的注视着她。「他叫我赶快走,离开那是非之地,还告诉我缆车在哪里。」

  她忽然神色紧张,回头看看后面遥远的另一部缆车。「你已经被盯上了,」她说。

  「亚丽珊卓,」他抗议的说。

  「你想,在他帮了你这么大忙之后,会轻易放过你吗?」她说。回过头来看着他。「他从伦敦一路跟踪你到这里,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你想他会不求回报吗?」

  他哑口无言,心里知道她是对的,不管莫迪帮谁跑腿,他们意在他的研究成果。

  「我们得尽快送你离开卢森,」她说。

  他轻轻叹息。「到哪儿去?」他问。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妳说哪里?」

  「威尼斯,」她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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