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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黑头车突然开始加足马力,车速急速飙高。克里斯正准备开口问司机发生什么事,就发现无法跟他沟通,车子前后座有玻璃板阻隔,他四处张望,想找对讲机。

  但遍寻不着。

  「噢,饶了我吧……」他身子往前倾,用手指关节敲打玻璃窗,这时他看到司机匆匆瞥一眼后视镜。

  克里斯扭过头,从后窗往外张望。

  有辆黑色轿车正在后头跟踪他们。

  毫无疑问,那辆车是在跟踪他们,因为黑头车一加速,那辆车立刻加足马力跟上来。

  又要演出街头追逐战了。

  一开始,他根本无法思考,整个人呆若木鸡。这回又是谁在跟踪我?是昨晚那批人吗?

  黑头车因高速转弯有点打滑,克里斯往左倒下,但很快扶正身子。他盯着司机看,突然窜起一股寒意,因为他看到他正对着手上的麦克风讲话。他看不见司机的脸孔,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从他一举一动,不难看出情况万分紧急。他看到男子甩掉手上的麦克风,再用两手抓牢方向盘。黑头车往前猛冲,拐弯时刮擦到路缘,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克里斯紧紧抓住安全带,尽量稳住重心,焦躁不安的猛吸一口气。他再回头看,那辆黑色轿车仍穷追不舍,现在距离拉远了点,但仍加速赶上来。天哪,他想,万一真的被拦截成功,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当车子后窗被什么东西砸碎,发出爆裂声时,克里斯不禁惊声尖叫起来。老天,他们竟敢对我们开枪!他想,吓得魂不附体。这时他发现车上装了防弹玻璃,但当玻璃再次发出响亮的爆裂声时,他身体猛的往左弹。天哪,他想,你可能在书上看过上千次这种场景,但当真正发生在你身上时,你永远无法应付那种骇人的冲击。

  他手指紧紧抓住座椅,满脸惊惧。这回是来真的,他想。他脑中这时只有一个念头:天哪,这回可是玩真的。

  即使死命抓牢椅子,司机突如其来紧急右转,他还是措手不及,手一松,人往一侧翻滚,身子一滚落,撞上车门,他痛得倒抽一口气,跪在车底。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当黑头车突然向一侧打滑停住时,他简直快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坐起来,吓得快要休克,他看看司机,眼光越过他右肩,黑头车突然倒车,一溜烟转到一堵很高的树篱后面。当司机用力踩煞车时,克里斯身体往后抛。他身体右侧冲撞到椅子上,整个人吓得手足无措,不断高吼尖叫。

  他转过身,看到司机正朝他左侧扫视。当克里斯看到他突然掏出一把手枪,好像随时准备开枪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天哪,」克里斯已经语无伦次,他又跌入噩梦中。

  现在,他也往同样的方向张望,他听到轿车引擎呼啸而过,一剎那,声音就消失了。

  他眼光跳到司机身上,只见他推开车门,一个箭步,冲到后门,猛地拉开门。「下车,」他叫道。克里斯茫然看着他。

  「快点!」司机气急败坏地说。

  他伸手进去,一把抓住克里斯臂膀,再往车门外拉。「轻点!」克里斯大吼。

  司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克里斯拖出黑头车,扶他站好,他看起来又怕又气。司机松手放开克里斯,再弯身到黑头车里,一把拉出手提箱,往地上一扔,再伸手到夹克暗袋里,扯出一个白色信封。

  他再把信封拿给克里斯,但克里斯只能茫然看着他,司机把信封扔在手提箱上头。

  「我应该做什么……」克里斯开口问。

  「在确定他们走开前,先待在这里,」司机打断他的话,砰的一声关上后车门,再一个箭步走到前门。

  「我应该做些什么……」克里斯话没说完,突然打住,司机一骨碌坐到驾驶座后面,砰的一声关上门,驶离树篱边,再回大马路往反方向开走。克里斯呆若木鸡,只听到黑头车引擎怒吼,加速奔驰而去。

  「全能的主。」克里斯呆呆站着,无法动弹,脑中一片空白,在黑头车后座被甩来甩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全身瘀青。

  这下该怎么办?司机要我留在原地,直到……

  当他听到一辆车缓缓逼近的声音时,不觉全身僵硬,几乎无法呼吸。他注视着树篱,过一会儿,看到一团黑影快速扫过。显然,黑色轿车司机已经发现被耍,调头往回奔驰。如果他现在赶上黑头车,只能抓走司机。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司机把他一个人扔下不管。

  克里斯再低头看看信封,它还在手提箱上头,他弯下身,拿起信封,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多佛出发的气垫船单程票。时间:今天下午四点。

  目的地:法国加莱。

  ※※※

  等候室很大,天花板很高,等候的乘客交谈的声音在宽敞的大厅里回荡,刺耳的嗡嗡声,使克里斯一走进去就觉得受不了。他收起在手提箱里找到的雨伞。

  在等候室很远的另一头,他看到有个小咖啡吧,还有几张桌椅。他肚子饿得叽哩咕噜乱叫,自从在黑头车上简单用过早点后,他粒米未进。这趟冒险饮食极不正常,有一顿,没一顿的,他想。他满脸不高兴。「冒险?」他自我调侃。

  他耸耸肩,算了吧,他这辈子最渴望的冒险,充其量大概也不过如此。他只希望,自己能活着看到故事的结尾。果真如此,他真希望未来所有冒险,都只局限于床头柜上的小说中。

  略微迟疑后,他把手提箱和雨伞放在一张空桌子旁,他得假设手提箱很安全,他总不能一手提手提箱,一手同时拿着食物托盘。

  当他去排队时,不免开始猜想,万一手提箱失窃要怎么办,他们会再换新的给他吗?他有股反常的欲望,想故意把它搞丢,看看会有什么下场。想到可以激怒「他们」,他就隐隐升起一股快感。就算他们正在监视他,这种神秘兮兮的疯狂行径,还是惹火了他。

  他走到柜台边,点了炒蛋、白面包和咖啡,他把托盘拿到桌上,再坐下来。手提箱还在,真是神奇,他想。他喝口咖啡,扮个鬼脸,哎哟,他想。这下应该可以让我头脑保持清醒一整年吧。

  他边吃边回想这一路怎么过来的。

  他得先走一大段路,还得经常四下张望,注意那辆黑色轿车是否又调头往回开。还好有部卡车停下,同意让他搭便车,幸好,他坐上车后才开始下雨。

  当卡车快到多佛时,一部直升机一度在空中盘旋。天哪,他们现在该不会改走空路来追杀我吧,他想,甚至一度信以为真,直到发现这个念头有多荒唐。

  几乎就像他曾怀疑卡车司机一样荒唐。那位司机一开始打听他干哪一行的,他呆了大半天,才抛开偏执妄想,敞开心胸,跟他谈天说笑。

  他开始想念亚丽珊卓。他会再看到她吗?如果他到法国去,可能性很低。这一切伊于胡底?谁会到加莱接他?接下来又要带他到哪里去?说不定到瑞士高山城堡,所有「被替换」送到那里的数学家全被隔离,各自埋首于各人的工作计划中?那实在是个荒谬的想法。

  亚丽珊卓,他想。他尽可能努力回想她的容颜,想记住她昨晚给他的感觉,他们亲吻时她柔软的嘴唇,她的身体紧紧贴住他。他真的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了吗?昨夜难道真是他记忆簿中单一、独立、金色的一页?他边吃蛋和面包,就着苦涩的咖啡下肚,一想到这里,他开始闷闷不乐。

  他得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清除,他不愿再想起。相反的,他试着总结他这几天的遭遇。他的脑子必须不时概括压缩之前所有的讯息。

  一、有人想介入干预他的工作。他们想换掉他。现在又穷追不舍,想绑架或杀人灭口?不知道。

  二、有人想保护他。他们送他离开美国,现在他正要去法国。接下来呢?不知道。

  三、维尔林的赌注是其中一环,但两者怎么挂钩,他茫无头绪。这是他手上握有的百搭牌,他得保留这张牌,因为它是个未知数。

  他拿出船票,仔细看看,上面附有预订单。他发现有人在订位窗口排队,他已经订好位子,是下午四点的船?

  万一他未能及时赶上,「他们」要怎么办?卡车司机真的是他们的人吗?在黑头车司机紧急呼叫后,被派来接送他?似乎还是太牵强,他们并非无所不能,当然,绝对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每次发生意外事故,或游戏计划失败后,立刻重新调整部署。不,万一他错过这艘船,他得试着搭下一班。

  再不然呢?他实在很纳闷。

  如果他拒绝跟着起舞,「他们」又能奈何?如果他跑到最近一家旅馆,订个房间,待个一星期左右,光看小说呢?他们会发现他的行踪吗?晚上摸黑偷偷潜入他房间,用哥罗仿迷昏他,再设法把他「捆绑打包」送到法国?

  屁啦,他想。如果要计算可能发生各种情况的概率因素,他得有部计算机。

  总而言之,他得继续玩下去。他依稀记得刚刚坐黑头车时飞车追逐的恐怖经验。他无意订个旅馆房间,在里面干耗。如果「他们」可能找到他,另外那批人也可以。想到在夜半三更惊醒,两眼对着枪管,接着一颗子弹射爆他脑袋,想到此情此景,使他不寒而栗。

  大厅外传来一阵骚动,他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提起手提箱,走到窗口。

  他不得不叹服。他曾看过气垫船的照片,但近距离看,它实在令人咋舌。它看起来就像一栋长方形建筑,建在黑色地基上,屋顶则有四个巨大的螺旋桨,全部漆成红色。

  它真的能离开水面,漂浮起来,喷射气流缓缓把它送到水泥停「机」坪上,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他想。同样的喷射气流又怎么可能把气垫船抬高,送离水面?看来好像不可能。

  乘客开始往入口处聚集。克里斯缓缓跟着移动,尽管忧心忡忡,他对正在发生的事,再度感到兴奋。他下阶段的旅行(好啦,更正,就叫冒险吧!)就要展开了。

  他想象自己又和亚丽珊卓见面了。巴黎,他当然得去花都巴黎。彷佛可以听到一阵小提琴的乐音,跟她的倩影愈来愈近,他们像电视广告里,一对佳偶奔向彼此的怀抱,风吹拂着她的秀发,他们碰撞出火花,紧紧拥抱,吻个不停。

  对,长达三十天。下个任务,他嘲讽自己。她是政府特工,她已经交差,完成任务,早就去接另一个任务了。他永远不可能再和她见面。

  「噢,闭嘴,」他喝令那个老爱冷嘲热讽的脑袋。站在隔壁的女子瞪他一眼,皱皱眉头,他赶忙道歉,决定不再想入非非。

  通关后,他走到外面,开始穿越被狂风吹扫的停「机」坪,朝气垫船走去。现在气垫船看来有如庞然大物,像外层空间来的载具。实在很难想象,这么庞大的东西怎么可能浮离水面。话说回来,他觉得一架飞机可以飞离地面也很不可思议,虽然他明白其中的科学道理。

  他跟着一列乘客走上阶梯,缓缓拾级而上,一边打起呵欠来。他觉得眼皮有点沉重,这也不足为奇,他今天跑了不少路,遑论持续不断的压力、时差及积年累月缺乏睡眠和休息。连有如胆汁般苦涩的黑咖啡也不够力,挡不住瞌睡虫。

  船舱和一般机舱很像,除了窗子是长方形的,还挂着白窗帘之外。走道两旁各有三个位子,两侧的位子,背后各有个黄色靠垫,中间位子则是白色靠垫。

  克里斯停在船舱靠中间那排位子旁。船舱里面十分宽敞,那群乘客霎时被打散,显得疏疏落落,他前后几排位子都没人坐。

  克里斯把他的行李箱塞到头上的置物柜里,选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他的眼皮更沉重了。他怀疑,连头顶上那耀眼刺目的日光灯都叫不醒他。实在可惜,他想,他很想好好欣赏英伦海峡的奇景。总长二十一哩,他还记得。德国在二次世界大战时竟未能横越海峡,实在不可思议。他还记得,在某一部影片中,纳粹德军在法国海岸边,透过望远镜看着英国海岸的镜头。他们当时已经那么接近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头往后靠,困乏的叹口气,闭上眼。就打个盹儿吧,他想。

  气垫船底部开始震动,发射喷射气流的隆隆声响使他惊醒。他觉得头昏昏沉沉,重心不稳,但还是不想错过这次体验。他往窗户靠过去,拉开窗帘,探头看看。当他察觉整个气垫船正从停机坪上缓缓上升时,不禁笑笑。太棒了,他想。

  气垫船还在抖个不停,但已开始缓缓朝海峡移动。克里斯远眺前方海面,海水相当汹涌。气垫船会受影响吗?他很容易晕船晕机。什么英雄嘛?狗熊还差不多,他想。高血压、容易晕眩、半睡半醒、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吗?老兄,他想。坏人尽管放马过来,包准他们无聊死了。

  气垫船这时开始往外移,漂浮在水面上,克里斯睡眼惺忪的笑笑,他看到气垫船下面的气流喷发出来的一团水雾爆冲上来。天杀的,这可怕的玩意儿竟然真的漂浮在水面上了!

  他不禁咯咯笑出声来。想到他自己工作有多错综复杂,竟对气垫船大惊小怪,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可见我平常有多爱旅行了,他想,如果是搭直升机,恐怕早就兴奋的心脏病发。

  现在整艘船已经漂浮在英伦海峡恶水上,气垫船开始加足马力。哇,这实在太壮观了,克里斯想。靠着喷射气流支撑,在九到十呎高的水上飞行?比船快多少?五倍?克里斯轻声微笑。实在太惊人了,难以想象,他想。

  但他两眼睁不开,头颓然后倒。他隐隐约约听到下方喷射气流隆隆的声音。先瞇一下眼睛,他告诉自己。老妈常这么说。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妈,他想。他得试着和她联络才行,让她知道,他没事。

  他觉得他的大脑正往后翻,滑落黑暗的深渊中。但他仍可以感受到气垫船在颤抖震动,也可以听到喷射气流的声音。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还是在半睡半醒之间?

  他听到一个声音,还是只是他以为他听到那个声音,他并不确定。声音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他听不清楚。但可以听出来者不善,他带着严厉的口吻,像在恫吓他。

  最后,他总算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好像不知道,时间很重要,」声音似带着责备的口吻。

  克里斯觉得左边脸颊被轻轻打一耳光。他嘀咕一声。天哪,这怎么可能是梦?他从来没有在梦中有这么刻骨铭心的感受:有吗?

  「你是谁?」他含含糊糊的说。

  他觉得脸颊又挨一巴掌,这次更用力了,他不觉叫出声来。

  「听好,」男子冷冷的说:「我只讲一次,不会再说第二遍。赶快搞定,否则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克里斯全身颤栗,直打哆嗦。这也是梦中的感受吗?但不知怎地,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他还是可以听到气垫船下面的喷射气流,也可以感受到气垫船不断震动。我并没有睡着,他突然恐惧的想。

  我被下药了。

  「你知道什么叫做『真实的滑落』吧?」男子问道。

  「你说什么?」

  克里斯右脸又挨一耳光,他倒抽一口气。

  「我叫你听我说,混账,」男子怒气冲冲的说:「真实的滑落,明白吗?真实的滑落。」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克里斯说,胆战心惊。他等着再挨一巴掌,却未发生。

  「就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男子说:「所有正在研究乱流问题的科学家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你了解吗?」

  「是。」克里斯下意识的退缩,怕又挨一巴掌。

  「你们有好几十人都和真实世界失联。明白吗?」

  他脸上又挨一巴掌,这回更用力了,克里斯不禁低声喊叫。「拜托不要,」他哀求。

  「那就听清楚,」男子愤怒咆哮。「你因为和人下注而使情况更加棘手,懂吗?」

  克里斯惊骇的几乎无法呼吸。

  「维尔林?」他低声耳语。

  「什么?」

  「维尔林?」他重复说,抬高分贝。

  「对,维尔林,」男子彷佛咬紧牙根说。

  突如其来再挨一巴掌,使克里斯哽咽啜泣。

  「在真实滑落前,要完成你的工作,」男子喝令说,他说话时好像强忍住满腔怒火。

  「但怎么……」

  克里斯顿时打住,因为他脸颊又被呼一巴掌,他放声大哭。

  「你想被替身替换掉吗?」男子恐吓说:「你希望这一切都停止吗?你想和真实世界失联吗?放弃你的想法?」

  克里斯伸出左手护脸,免得又挨耳光。他现在知道并不是在梦中。咖啡,他突然想起,太苦了。

  当他觉得男子的脸孔逼近他,以致他温暖的鼻息吹到他唇上时,不禁全身僵硬。

  「我现在要讲的话,只讲一遍,」男子缓缓说:「现在只剩午夜六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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