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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听到远处隐隐传来音乐。一开始,他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接着他脑子开始从浑沌的深渊奋力往上爬,一爬到地面,他张开眼睛。

  两眼瞪着天花板,他半睡半醒,音乐现在清晰可闻,是圣桑(Saint─Saens)《动物狂欢节》中的〈天鹅〉。他慵懒无力的四下张望。

  音乐来自房间里头。

  克里斯嘀咕一声坐起来。设定时间播放音乐的收音机?他想,但他没看到任何收音机。难道设在电视机里?再看看电视,音乐也不是来自那里,而是来自他左侧,他往那个方向看看。

  一个小型卡式录音机放在隔壁床上,他盯着它看,脑中一片空白。

  接着他猛然坐直了身子,看看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显然他睡着时,有人进门,把卡式录音机放在床上,按钮播放音乐后离开。

  克里斯打了个寒颤,再次陷入迷惘,只觉得自己是个无助的受害人。不管他多么努力调适,那些谜团如影随形,加速累积,他根本穷于应付。他注视着录音机,〈天鹅〉已经结束,接着开始播放《动物狂欢节》的终曲。

  他口干舌燥。战战兢兢按下「停止」键,他很怕因此引爆录音机里暗藏的塑料炸弹。他很快缩回身子,似乎担心炸弹爆炸。

  「白痴,」他低声咒骂。看看录音机旁的卡带匣,深蓝色盒子里空无一物。

  过了片刻,他坐起来,伸手过去拿录音机。他还是胆颤心惊,因为担心如此一来可能拉扯到电线,引爆藏在床底下的炸弹。

  「噢,得了吧。」他生气的皱皱眉。你未免看太多该死的惊悚小说了。

  他仔细检查卡式录音机,再按下「倒带」键。他还是很犹豫,要是一按就引爆……

  「够了,」他低吼。他打开录音机匣门,取出卡带,蓝色的,没印任何文字。

  他把卡带放回录音机里,关上匣门,再按下「倒带」键。他看着录音机的小窗口,直到带子不再转动,再按「播放」键,音乐开始流泻而出。

  〈序曲〉与〈狮王进行曲〉,他在记忆中搜寻。他坐着听,接着播放〈公鸡与母鸡〉,再来是〈骡子〉,显然这卷录音带收录整首《动物狂欢节》。接着演奏〈乌龟〉,他想起来了。其次依序是〈大象〉、〈水族馆〉、〈长耳人〉、〈林中杜鹃〉、〈大鸟笼〉、〈钢琴家〉、〈化石〉。音乐勾起他的记忆。最后再播〈天鹅〉。

  克里斯关上录音机,把它搁在一旁。他站起身,走进浴室,开了灯,在洗脸槽里洗把脸。

  把脸擦干后,他走回浴室,再坐在床沿,拿起录音机,打开匣门,取出卡带,翻过面。「哇,」他低呼一声。一小片纸条用胶带贴在卡带背面,上面用黑色油墨印着一组号码:1530。

  他放下卡带,两手掩住脸,天上的父啊,这一路搞下来,有任何意义吗?不像希区考克;或许背后倒是深藏卡夫卡的寓意,这好像比较接近他的风格。

  他站起来,想使脑袋放空,脱掉衣服,刻意放慢动作,衣服就摊在房间里,他赤条条走进浴室,想动手拉开浴帘,但立刻缩回手,幻想有个人吊在那里。说不定有个人倒在浴缸里,早已气绝身亡。

  「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吗?」他命令自己。

  他转身,回到卧室,拿出盥洗用具包,再走进浴室,拉开拉链。他真希望那位神秘的施主放入的是电动刮胡刀,但管他的。他打湿了脸,抹上刮胡膏,用安全刀片轻轻刮掉泡沫,只希望不要出现两处以上的刮痕。手艺不错,他告诉自己。

  他拉开浴帘,里面没有半具尸体,打开水龙头,等水温适中后再步入浴缸,接着拉上浴帘。

  蓝色卡带,动物狂欢节。为什么蓝色?有任何特殊含意吗?动物狂欢节总共有十三个段落。七步是幸运的数字;十三则是不祥的征兆。好像怎么走都是死胡同。

  动物呢,他想。狮子、母鸡、公鸡、骡子、乌龟、大象、水族馆、长耳人、杜鹃、大鸟笼、钢琴家、化石,〈天鹅〉是他醒来时正在演奏的那首曲子。有任何特殊意义吗?

  最重要的是1530,1+5+3+0=9,又是那个悲惨的数字,是年分吗?还是住址?保险箱密码?腰围?

  「闭嘴,拜托?」他自说自话。洗完澡,走出浴缸,把身体擦干,现在他要走到另一个房间,可能发现维尔林正坐在床上。或者上面摆着米翰,或尼尔森的尸体。甚至一头圣伯纳犬正在弹奏夏威夷四弦琴。

  他走进另一个房间,从旅行袋里取出衣物,把它们全摊在床上,他穿上内衣,浅蓝色衬衫,灰色法兰绒裤,深蓝色毛衣,他发现全是高档货。他的藏镜人施主很有品味。

  他得喝杯咖啡,坐在床沿思考,穿上鞋袜。说不定吃点东西,说不定干脆不吃。动物狂欢节。他是否得到动物园和某个人见面?

  「真是,天晓得?」他站起身,把钱和钥匙放进新裤子口袋里,再走回浴室,在脸上拍点古龙水,再梳梳头。哇,我现在这身行头不输卡莱.葛伦(译注,已故老牌演员,也是〈骛魂记〉男主角),虽然我看起来好像刚刚才和一头大猩猩交手六回合。1530,他又想起这个数字。三十是十五的两倍,依倍数排列,再下来是四十五,我现在看起来年纪就有那么老。

  ※※※

  当他开始沿走廊一路走下来,忽然想到,不管是谁把卡带放进他房间,要杀他根本易如反掌。这么说,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是手下留情。但干嘛搞神秘?何不干脆叫醒他,告诉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下了楼,到旅馆大厅,问柜台人员,旅馆里有没有咖啡厅。对方说,楼下有餐厅。当他正准备开口问现在几点时,一眼看到墙上时钟指着四点十二分,外面天还没黑,大厅里人来人往,相当忙碌,显然是下午时分。他大概今天早上九点到的。这么说,他睡了七个小时左右,这已经是他平时两个晚上的睡眠时间了。

  他下了楼,到餐厅去,入座后,拿起菜单,正准备马上点一杯咖啡,服务生却不见了,她会像亚历桑纳州的女服务生自动来倒咖啡吗?

  显然没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人来招呼他。他看着窗外一个小院落。1530。蓝色,动物。

  午夜七步。

  这可是个大谜团,什么样的步骤?午夜什么时候?

  他叹口气,他不敢再让大脑如脱缰野马失控。

  天可怜见,女服务生总算拿着一杯水出现了,她看来很眼熟。难道他曾在英国间谍片中看过她?她也是阴谋集团的一分子?他的麦片粥里会被塞进一张纸条,警告他小心独眼龙?

  「要点什么,先生,」女服务生说,完全粉碎他的幻觉。她是个丰腴的棕发中年女服务生,如此而已。

  他点了份培根和蛋,全麦土司,咖啡。他也很想点客香肠,入境随俗嘛,但他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虽然他看英国片时,经常听到有人提到它。说不定是一管炸药,但可能性不高。

  当那位女侍走开时,他努力不再胡思乱想,但办不到。他大脑的引擎一旦发动,就拒绝熄火。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想也知道。他不断想起办公厂房,除了无聊的重复和愚蠢的变换之外,一无所获。

  他哼了一声,霎时想起那个梦境,完美的隐喻,数字搞砸了他心智舞台上的表演。错位,横行。

  他喝了点水。味道很差,他想。被下药了。这下他会昏迷倒下,醒来时,人已经在上海,上了手铐脚镣被钉死在地牢墙上。

  「是喔,没错,」他嘀咕两声。玩个痛快吧。1530。蓝色。动物。

  女侍送来他点的培根、蛋、全麦土司、咖啡,他大快朵颐,对自己胃口大开颇感诧异。好吧,先来解决这个问题吧,他边吃边想。谜底和动物有关,蓝色则是关键。狮子,母鸡,公鸡,骡子,乌龟,大象,鱼,驴子,杜鹃,钢琴家,化石,天鹅。

  「等等,」他忽然放下刀叉。最简单的答案才是正解,不是一向如此吗?他醒来时正在播放的曲目是「天鹅」。蓝色和1530则是重要元素。

  他把椅子猛然往后一推,站起来。很快走到那位女侍身边,问她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簿。她告诉他,餐厅外面走廊就有一本。他说他马上回来,接着走出餐厅。

  一本薄薄的电话簿,链在公用电话亭上。他拿起来,很快翻阅,立刻找到他要找的解答,如果没找到,他就毁了。幸好找到了。「宾果,」他大叫。自从这一切疯狂的事件接连发生后,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胜券在握。

  ∮

  蓝天鹅酒馆,梅瑞狄斯道1530号

  ※※※

  他走进门第一件想到的是:我应该随身带着枪。但立刻抗拒这种想法。你自以为是何方神圣?〇〇七吗?

  他环视酒馆阴暗的内部,心里实在纳闷,为什么不管对方是何许人,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搞到这里。万一他没想通呢?他们会提供第二条线索吗?

  在这么古老的建筑里,看到电玩实在很不搭调,头顶有着巨大的梁木,上面似乎堆积了好几世纪的油烟。他看到长长的柜台上放着火腿,香烤牛肉和鸡肉。现在又要干嘛?他想。

  他走过柜台,到了酒吧间。他点了杯螺丝起子,再来半品脱啤酒。入境随俗。

  他拿着啤酒杯,走到房间尽头。左边有个阶梯,他拾级而上,看到一个天花板低悬、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摆放了桌椅,尽头有个很大的壁炉,但并未点火。

  他走到底,到这个昏暗房间的尽头,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面对楼梯口,如果有人上来,他可一览无遗。他喝了口麦芽啤酒,扮个鬼脸,他不习惯喝室温下的酒,味道很怪。

  房间很安静,除了楼下酒馆隐约传来一些声音。克里斯再喝点啤酒,现在味道好像好多了。

  他没费太大的劲,就找到这间酒馆。回房间拿了新夹克,离开旅馆,问门房梅瑞狄斯路在哪里,这才发现,原来离旅馆只有四条街。空气干冷,一路走来令人精神焕发。他不断回想,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三天前,他人还在亚历桑纳州,一头埋入日常作息中。从办公室醒来后,他所遭遇的一连串事件,实在匪夷所思。如果不是金恩死了、尼尔森和贝希可能也丧命,这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

  他叹口气,再次朝楼梯口张望。难道这一切只是个天大的玩笑?他想。到此为止?他将被丢在这里,孤立无援?

  不可能。总有人会现身。一个头戴长礼帽、手上拿着黑伞的矮个子男人,会偷偷塞给他一个信封。这是新的雷射炮计划,先生。

  他皱皱眉,得了吧,他想。接着他不禁自问,坐在楼上这里是不是一个错误?说不定要跟他接头的人正在楼下找他,也许他应该下楼去。

  他手指不安的轻叩桌面。除了楼下酒馆隐约传来客人上门的声音,他大可想象自己坐在一栋年久失修的庄园宅第中,墙上随时会有一片秘密嵌板打开,一个留着八字胡、配戴短剑的瘦小男子……

  他暗中窃笑。愚蠢,他想。但有点自得其乐,像侦探悬疑推理小说的情节。跟他接头的会是个女人吗?希区考克电影中婀娜多姿的金发美女?杏眼又大又黑的红发女郎?或者是像黑发女巫般的……

  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他突然全身紧绷。

  有个男子上楼,克里斯猛然一惊。这名男子的确很瘦小,也的确拿着伞,但他没戴帽子。他右手也拿着一大杯啤酒。

  克里斯有点不知所措。万一他跟这个男子打招呼,而对方只是酒馆客人,他会觉得自己像个猪头。没必要,他告诉自己。如果这名男子是来见他的,他会主动来接头。

  当男子逐步接近他时,他觉得心跳慢慢加速。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想。

  男子停在卡座旁。「巴顿?」他问道。

  不知怎的,这让他有点扫兴。密使或特务不是应该小心谨慎,提高警觉,使用暗号或密语之类的口令吗?他很快吞了口水。「对,」他说。

  男子在他对面坐下,默默注视着,上下打量着他,使克里斯神经紧张。男子的脸长得像雪貂,坑坑疤疤。这就是间谍的嘴脸吗?

  突然,男子朝楼梯口看看,他那急促的动作使克里斯背脊发凉。那快速扫过的眼神,彷佛预料随时会发生什么危险。

  他再回神看看克里斯。「你找到这里了,」他说:「很好。」

  克里斯不客气的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一切所为何来?为什么不干脆从门缝塞张纸条?上面写:请到梅瑞狄斯道蓝天鹅酒馆。」

  「任何人都看得懂的字条?」男子回应。

  克里斯不明白个中奥秘,但在他开口问话前,小矮子带着鼻音笑笑,他有一口烂牙。「反正,」他说:「这是头子的意思,他喜欢用这些小谜团测试手下。」

  「我又不是他的手下,」克里斯气急败坏的说。

  「你现在已经是了,」男子说。又来了,他再度掉头看看楼梯。当他转身时,他夹克右边跟着晃动,克里斯一看,他瞥见夹克下的枪套里有把手枪,不禁全身僵硬。天哪,他想,他涉入的绝非儿戏。男子刚刚讲的话冷冷的在他脑中回响:你现在已经是了。

  当他掉头过来时,克里斯发现男子的蓝眼珠目光冷峻。「我得走了,」男子说,他一口干了啤酒,放下酒杯。

  「走?」克里斯说:「你才刚到……」

  「海上皇家。今晚,」男子打断他的话说。克里斯看着他站起来,大吃一惊。「听见了吗?」他问:「海上皇家。今晚。」

  「噢,饶了我吧,」克里斯语带恳求。「这三天来,我已经历尽沧桑,吃够苦头,你们竟然还有新花招。」

  男子低头瞪着克里斯看,满脸肃杀,接着脸色稍微缓和,他面露微笑,拍拍克里斯的肩膀。「我知道这很难,」他说:「刚开始都是这样。」

  「刚开始?」克里斯声音焦躁不安。

  「想回甜蜜温暖的家,还早得很呢。」

  他开始转身准备离去,克里斯不加思索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当男子冷冷回头看他时,他立刻缩回手。

  「行行好吧,你不能多告诉我一点讯息吗?」他苦苦哀求。

  男子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他说:「我干这行二十七年了,从没听过我们头子声音颤抖。」

  克里斯盯着他看。

  「他是个冷冰冰的人,我可以告诉你,」男子说:「一旦他的声音发抖,那就表示天大的危机临头。」

  「你认识维尔林吗?」克里斯问。

  男子面露惊异之色。一开始,克里斯以为那个表情表示,男子真的认识维尔林。

  接着发现,他满脸惊骇另有原因。

  「天哪,他们该不会……」男子猛然吃惊。

  克里斯全身痉挛抽搐,男子两腿突然发软,瘫趴在桌上,震惊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原来的惊骇神色,如今已被恐惧的觉悟取代。「天哪,」他说。他好像已经喘不过气来。

  克里斯注视着他,无法动弹。男子颤抖的伸出手,想去拿他刚刚放下的酒杯。但他的手骤然一抽,把酒杯打翻在长凳上。

  当男子紧紧抓住克里斯的夹克时,克里斯倒抽一口气,男子两眼像死鱼般呆滞涣散。「快走,」他低声耳语:「在他们来之前,快走!」

  突然之间,他的手无力下垂,身子开始往下滑。克里斯听到男子的头重重撞击地板的声音,然后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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