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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时,觉得恍神,像被下过药一样。

  电视还开着,正在播地方台的脱口秀,一个头戴牛仔帽的男子,正在谈他独家调制的烧烤酱料,还有波本威士忌。

  克里斯半张着惺忪的睡眼,盯着他看了一分钟,然后站起身,走到浴室,扭开脸盆上方的冷水,充其量只能算温水,他洗了把脸,这有助于保持清醒。

  他抹了肥皂,搓洗双手,再用肥皂洗洗脸,他注视着洗脸槽上方那个已经出现裂纹的镜子里的影像,他看来憔悴疲惫,水从鼻尖和下巴滴落,我看起来好像五十岁了,他想。

  他很想知道,医院是否找到了尼尔森,及时找到他,并救他一命。即使他没死,他要烦恼的问题也已经够多了,何况尼尔森受到枪伤又不是他的错,他只是自卫。

  他打了个哆嗦,伸手去拿浴巾,不禁对它的规格感到不满,这根本就是侏儒用的浴巾,他想。

  他走回卧室,坐在床沿,擦干脸和手。「的确,」戴着红色牛仔帽的男子正在说:「这种酱料将使阁下的肋眼牛排肃然起敬。」他愉快的咯咯傻笑。

  克里斯站起来,关了电视,地方台播艾丽斯梦游仙境?他忽然灵光一现:我以为迪斯尼不准地方台播。他打个哈欠,想必是维尔林搞的鬼,是喔,连迪斯尼的真实节目也向他俯首称臣了。

  出国去吧,他想。

  随即又锁紧眉头,去他的,太荒谬了,我才不要出国。

  但,他又能做什么?

  有人要追杀他,想取他性命。

  他试着厘清思路。那个在他家顶替他的男子,还有那个女人,她真的打电话给威尔森了吗?不,这根本说不通,威尔森会察觉有点不对劲,他绝不会乖乖合作,派人到……

  克里斯两眼失焦,陷入深思。

  除非威尔森也是共谋。

  但为什么?克里斯愤怒的摇摇头,那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威尔森应该一无所知,他们一定是在威尔森背后搞鬼,避开他妈妈,显然,她跟他一样如坠五里雾中。

  那露意丝又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背脊发凉,那也是他所摸不透的,这整个拼图游戏中,独独这一块兜不拢。跟他通话的的确是露意丝,不是吗?

  他心无旁骛,全身僵硬。那伙人,不管那帮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家伙是何许人,他们是否也侵入露意丝的房子,另外找个人跟他通话?那个人的声音正好和露意丝很像,但……

  「噢……」克里斯懊恼的耸耸肩。全能的主啊,我应该认得出亲姊姊的声音吧,不是吗?

  这使他无可避免的又陷入一团混乱中。

  「我得先离开这里再说,」他含糊地说。再看看表,七点二十一分。反正他已经睡了四个钟头。如果有条封锁线正在收网,他最好在被逮个正着前,赶快闪人。

  他走出小木屋,打开汽车门锁,坐进车里,车里十分闷热,他发动引擎,先让它空转一下,再打开空调。史考提.丁斯代尔还可以拿回自己的车子吗?他很怀疑。

  他接着打开前面大灯,打档,从小木屋后面倒车。

  当他开车经过办公室时,看到那个女人站在门口,盯着他看。她也是可疑人物吗?他想。他试着减速慢行,以免她误以为他在跑路。

  他左转上高速公路后往西开。到底何去何从?他并不清楚。有没有任何执法机关可以让他安全的投案?至少目前,他并不确定。这就意味着只有逃亡一途。出国?想的美喔,他想,凭什么,我口袋里只剩十二块钱,信用卡则和炸弹一样烫手?

  想到这里,他正好开车经过一盏高速公路路灯下,往右一看,离奇的是,竟看到一个白色大信封,静静躺在隔壁座位上。

  他惊声尖叫,声音在车里沉闷回响,他猛踩油门,庞帝克跳跃前进,把他甩到方向盘上。

  接着他小心翼翼,像个冷静镇定的男子汉,把车子开到路肩,再踩煞车,打到停车档,扭亮顶灯。

  他注视着信封,甚至不想拿起来,遑论打开看了。车门明明已经死锁,车窗也都摇到顶,还是有人设法把信封放在右前座。

  怎么办到的?

  又是谁干的?维尔林吗?又是他那套扭曲真实世界的小把戏?克里斯愤怒的摇摇头,维尔林只不过是个浪迹天涯的乞丐,头脑早就不管用了,如此而已。他不去理会尼尔森曾提到维尔林的事实,他现在也只能不予理会。

  克里斯叹口气,拿起信封,翻过背面看看,两面都是空白的,但封口黏死了。一般信纸大小。里面是什么?邮包炸弹?

  他打开置物箱,找到手电筒后转亮它,拿起信封,背着光看,里面没什么可疑之物,他关掉手电筒。

  但他还是很犹豫,多少觉得,不管信封里放了什么东西,都将进一步改变他的人生。是他昏睡后,金恩把它放在车里的吗?一定是金恩。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他在「休息片刻汽车旅馆」,他们早就把他抓起来了。

  但又为什么不干脆把信封塞到小木屋门缝里?为什么?

  去他的,打开看,他告诉自己。你快想破头了。

  撕开信封口,他取出一个活页夹。

  联合航空,单程票,洛杉矶起飞。

  到伦敦。

  ※※※

  克里斯看着机票,很简单,单程票,洛杉碍飞伦敦,头等舱,明天早上。就这么简单明了。

  和物理学的「统一场论」(unified field theory )一样简单。

  他应该要笑,不是快乐的笑,而是登山客发现登山索在两万呎高空就要被剪断,而他只能在极端恐惧中喊破嗓子,或自怨自艾说:「哎呀,这下麻烦可大了。」

  「哎呀,这下麻烦可大了,」克里斯说。他还会发生什么好事?

  他拿起信封,看看里面,还有些东西,一张折迭好的纸,他打开纸,一张钞票飘落到他大腿上,拿起来一看,眼前出现富兰克林的脸,一张百元美钞。

  他再看看这张纸,上面打着一句留言:

  □□□

  看在上帝的分上,赶快出国!现在就走!我是十二万分认真的!金恩。

  ※※※

  克里斯关掉车里的灯,再把机票、百元美钞和便条塞回信封里。他把信封放在隔壁座位,再慢慢回到高速公路上,加速到五十五哩之后,再设定定速行驶。

  当车子疾驰过现在已经一片漆黑的沙漠时,他暗想。很理性的开车,守法的公民,最佳典范。

  这个正在被噩梦吞噬的男子。

  「天哪!」他大声吼叫,一连叫三次,一次比一次响亮。真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鸟事?

  他用力吐气,情势变得愈来愈疯狂。一开始只是车子不见了,如今,不到二十四小时后,竟然有人叫他出国。他和金恩并没有熟到那个地步,为什么金恩愿意出钱帮他买到伦敦的头等舱机票?

  这一切真的有任何意义吗?还是这其实简单的不得了,只不过是和维尔林赌输了?他的真实世界正在改变吗?不管他多么费力想甩掉这个念头,他的心思仍不断回到那个戴棒球帽的老头儿身上。他彷佛仍可以听到维尔林说话时的语气:「我以你生命的安全,赌你不知道你生命中什么是真的,什么不是真的。」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打颤,似乎想停也停不下来。

  ※※※



  当他开车经过一家咖啡店,看到一辆公路巡逻警车停在店门前时,他才突然想到,可以用那百元美钞干什么。

  现在他正搭着长途巴士,坐在最后一排,闭上眼睛。史考提.丁斯代尔的车停在巴士站,但愿史考提几天后就可以拿回他的车子。到时克里斯应该已经到伦敦了。

  伦敦,他想。天可怜见,伦敦。他曾不只上百次想飞伦敦,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试着让大脑沉淀平静下来,小睡片刻,但办不到。在家里的睡眠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先洗个长长的热水澡,再看些好书,放松脑神经,很快就可以昏睡好几个钟头。

  在巴士上最后一排座位,门儿都没有。

  他张开眼睛,注视着外面飞逝的沙漠,似曾相识,他想。这和他今天早上从史考提.丁斯代尔的车上所见的景致几乎一模一样,银光笼罩着沙漠,仙人掌和沙漠里的树木黑色的轮廓。

  难道他真的要搭那班飞机到伦敦?

  他还拿不定主意,但他正在前往洛杉矶的路上。暂时就先如此吧。说不定等他到英格坞,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其他选择。自行投案?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可行。隐姓埋名藏起来?如果中情局死咬住他不放,他还能拗多久?

  一定是跟他负责的计划有关,他心里有数。

  他不禁点点头。没错,一定是这样,这也是唯一一样使他特别突出,足以吸引别人注意的本事。

  那项计划很重要,毫无疑问,不管是对五角大厦,对国家安全都很重要。如果他能顺利找到答案,天知道会引发国际间多么复杂又难以预料的后果。他从未深思他在帕拉迪恩工作的重要性,那原本是个枯燥乏味的工作。

  但它显然重要的多,现在他正在仔细思考。

  难怪他会梦见指导一出戏,那出戏布景上有口钟,时光飞逝,威尔森已经说清楚,讲明白。克里斯,我们得找到答案。他叹口气,再度闭上眼睛。但你绝对无法从我这个耗弱的脑袋瓜里找到任何答案,他想。天知道,你现在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

  当巴士开始减速时,他张开眼睛。

  有一会儿,他两眼茫然注视着前面警车上闪烁的红灯。

  接着一只无形冰冷的手偷偷伸进他肋骨间,一把攫住他的心脏,他觉得它开始用力捏紧挤压,他觉得他的心脏正全力反抗,想继续跳动。亲爱的上帝,他想。他所有一切想法和计划如今都毫无意义了。

  当巴士逐渐靠近封锁道路的公路警察时,他觉得肺部好像吸不到空气,这叫瓮中捉鳖,他想。一切都完了。

  他突然绝望的四处张望,没有任何出路。他恐惧作呕,他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到高速公路巡警总部?中情局总部?

  还是他们和米翰串连勾结?他们该不会干脆载他到沙漠里,一枪打穿他脑袋?

  当巴士踩煞车,前门液压机械传动系统嘘的一声打开时,他畏畏缩缩,全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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