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好像整座山都变成了石膏、水泥和石块，碎块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压在他们身上。迪马昏迷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昏过去多长时间。他醒过来的时候，头上的筋随着脉搏猛跳。眼睛和嘴巴上都盖着一层灰。一开始他根本看不见布莱克本。他站起身——很慢，以防那支M4突击步枪还在指着他。迪马不需要担心。布莱克本就在他身边，水泥大梁压着他的胳膊和上身。布莱克本意志清醒，猛烈喘气。
如果迪马没有遵守布莱克本的命令跪了下去，他现在已经被砸死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他妈的当然能听到你。”布莱克本吼了回来。
迪马感觉到了一只手。
“OK，我来看下你的反应。”
“你他妈的别碰我，好不？”
“冷静点，不然你流血流得更快。”
他大睁着眼睛，看着前面。迪马意识到了为什么。那把刀。离布莱克本的脸只有几厘米，刀锋直指着他。迪马蹲下身去捡刀。布莱克本痛苦地大喊。迪马犹豫了一下，继续蹲下身，捡起刀。
“不要用刀，不要用那把刀，开枪打死我吧！”
迪马举起刀，布莱克本的呼吸更加疯狂。
“看着。”迪马转过身，这样布莱克本能看见他把刀插到了腰带上的刀鞘里。地下室中又传来一声爆炸的钝响。迪马能看见的就是一块新的水泥碎片。布莱克本的同志们是不是在炸出一条路？
“把你的手电给我，我检查一下你，OK？”
“不！”
“OK，OK。你能感觉到胳膊和腿么？”
布莱克本弯了一下四肢。
“OK，很好。你能动下脚趾头吗？”
“能稍微动一下。”
“疼不疼？”
“你想要怎样？”
迪马抓起一大块水泥，往上举。动不了。他又试了试，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抬。水泥柱动了一点。
“告诉我关于地图的事情。你记住的一切。”
布莱克本的呼吸平静下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什么都可以。是什么样的地图？比方说为简报准备的？是不是在墙上？有没有特别标出什么地点？”
布莱克本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迪马还在与横梁较劲。
“在巴黎，标出一个名叫交易所的地方。”他拼了出来。
“那就是证券交易所。”
“你确定吗？”
“嗯，是的。”
布莱克本转过头，朝上看，很迷惑。迪马往下一松，筋疲力尽。
“你想要把我放出来？”
“你觉得我像是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
“你看，你在那个银行地下室看到的东西可能是你们击杀本·拉登之后最重要的情报。”
迪马看着四周，寻找灵感。他看到乌兹冲锋枪，枪口正好没有被碎石压住。 他伸出手抓起枪。布莱克本的眼睛又睁大了。
“他妈的，我的胳膊开始发麻了。”
“OK，我们在这儿最好放聪明点。我朝水泥柱开枪，也许能把它打断。”他检查了一下乌兹冲锋枪，信心没那么足。
“不，不，肯定不行。”
布莱克本想要扭过头，看自己的M4突击步枪在哪里。迪马顺着他的视线。
“用那个。”
“40毫米。有点风险。不过你要相信我的枪法。”
他们看着对方。无法保证其他人能不能发现他们。他已经关掉了无线电。如果外面的美军发现了他俩，美军会炸开通路，地堡可能会再次坍塌。布莱克本没有选择。俄国佬是他唯一的希望。
“我怎么称呼你？”
“迪马·马雅可夫斯基。”
“那就OK，迪马。”
“在我开枪之前，我先要在下面垫些石块，这样塌下来的时候就不会砸到你。”
就算地下室真的有通风和空调，也早就停止工作了。里面的空气又热又黏稠，但迪马还在继续，他撑起横梁的时候，汗水从他脸上滴下来。
然后他捡起了M4突击步枪。
“OK，这就是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地方。”
迪马弯下身，靠近布莱克本，架好枪，用身体挡住他。
“闭上眼，可能会有些灰尘。”
他用M4突击步枪瞄准，朝水泥块开了两枪。
什么变化也没有。迪马又朝水泥板开了两枪。半边水泥柱突然歪了，还没有等它继续落下来，迪马就用胳膊夹住布莱克本的胳膊，把他拉了出来，然后让他坐在破碎的水泥柱上。过了一小会儿，他俩才开始喘上气。布莱克本想要站起来。他能站起来。他动了动胳膊。没有大碍。布莱克本朝地下室张望着，到处洒满碎石。他的眼睛落在乌兹冲锋枪上，迪马刚才为了扶他起来把枪放在了地上。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上。迪马也看见了冲锋枪，看着布莱克本。布莱克本看着枪，然后又回头看着迪马。
“你这是玩真的。”
“我们彼此彼此。”迪马笑道。布莱克本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刚捡回条命的人。
“我们需要在这儿没有完全塌下来之前先出去。”
迪马把M4突击步枪枪口朝上递到布莱克本手里。
“一名士兵永远不应该和武器分开。”
迪马的脑子过载了。他在想布莱克本告诉他的一切，飞速运转。所罗门——回来追杀他，为了复仇，砍掉美国兵的脑袋，私人核武库，布莱克本所说的地图，还有卡法洛夫的话，“9·11”只是个注脚……
这些都要迪马好好想想。他知道所罗门能做些什么事情。布莱克本亲眼见过。他看着这名美国小伙子，充满真诚。他看到了布莱克本的正义怒火，他的任务是纠正错误。他总是对自己的目的愤世嫉俗，在所罗门和卡法洛夫的世界里，忠诚可以卖给出价最高的金主，金钱、权力和仇恨是最重要的动力。他想要找一条前进的路，这时候旁边的房门发生了爆炸，又是烟土弥漫。然后射进来一束手电筒的光。他们再也不孤独了。
“祝贺你，布莱克本。你找到了你的人。 非常高兴看到你弄清楚自己任务的优先级。”
布莱克本什么也没说。
“坎波和蒙特斯一定认为你和门口石块下面的那两个人一样，死了。”
这个消息像另外一次爆炸一样击中了迪马——兹拉克和格里高林？
科尔盯着迪马。
“所以，这就是那个斩首者。这回可让你出了大名。”
迪马没有回答。当情况不明的时候，绝对不要做任何事情。脑子要转得快点，还要仔细观察。乌兹冲锋枪就离脚边半米远。他想要解读中尉：他猜想，热心人的样子，营养很好，专注，因为迪马自己也想成为这种人。一直都这样想。但发生了些其他的事情。布莱克本对上司的反应非常有意思，好像他现在根本不希望被救出去。
科尔走了上来，看着迪马。
“这儿是个完事的好地方。”
布莱克本什么也没说。灰尘落在他脸上，成了面具。迪马脑子里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就说，布莱克本，这里看上去很不稳定。在塌下来之前最好先离开。”
“长官。”布莱克本说道。但他没动。M4突击步枪在他手里像是背叛。
“你非常安静，布莱克本。我猜猜你在想什么：现在这是你的机会。很好，士兵，你已经为自己赢得了荣誉。你继续前进，做需要做的事情。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的。”
迪马想，我不相信能发生这种事情。他意识到科尔在暗示什么。他瞄了一眼乌兹冲锋枪。
科尔走上前，朝布莱克本的耳朵旁边喊。
“嗨，布莱克本，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在给你机会。”
迪马想，这真操蛋。
布莱克本一直僵着不动。他的M4突击步枪一直垂在他手里。就在他面前，两个人，他的长官也是折磨他的人，告诉他要去干掉刚救了自己命的人。如果这个人关于所罗门的情报是真的……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过了不到一秒钟，但也花了不到一秒钟。迪马的下意识反应占了上风，冲向乌兹冲锋枪。科尔早已认定布莱克本没有力气干这个事情，直接瞄准了迪马。但是发射出子弹的枪不是科尔的枪。而且倒下的人也不是迪马。枪声似乎充满了整个地下室。科尔跪下，一脸惊讶得不能再惊讶的表情，从沮丧到愤怒，最后变成了恐怖。
他还坚持挺了几秒钟，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扑倒在碎石上。
迪马手中握着乌兹冲锋枪，转过身看着布莱克本。 他以前见过这副表情：格里高林描述结果他仗势欺人的同事——先是平静，然后就是甜蜜的复仇。他摇了摇头，似乎还是不相信。但是毫无疑问，布莱克本看上去像是放下了一大块石头。
迪马走上前，抓住救命人的肩膀。
“谢谢你，兄弟，我觉得我们两清了。”
布莱克本走在他前面。
“我看过这里的图纸。设计图显示有一根竖井横梁穿过地下室的整个后半部分，从山的另一边穿出去。如果我们能找到入口的话。”
他们在碎石和水泥柱之间穿行。他们穿过一个不大的客厅时，发现有一道与小屋后面那个操控板旁边很像的金属门。虽然没有锁上，但看起来也很长时间没用了。布莱克本把手电筒指向黑暗之中：“我猜就是这个了。”
迪马有一半希望布莱克本与他不要再见面，然后回到他的同志身边。但布莱克本也没有拿出什么方案。布莱克本摘下头盔，擦了擦额头。他浑身湿透了，汗水流到下巴和鼻尖上。他的思绪在飞速旋转。“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
体力似乎与汗水一样快速逃离他的身体，迪马很同情他。他可以回到来时的路上，编造一个圆满的故事，甚至可能在离开的时候朝地下室塞一枚手雷。他有很大的机会在刚才的地方把事情接下去。科尔可能被列为战斗中失踪人员。但是他们都知道美国海军陆战队会尽一切努力找到中尉的尸体，把他弄出来——然后发现他尸体中的M4突击步枪子弹……
迪马把手放到布莱克本的肩膀上。
“我对所罗门就知道这么多。你把我告诉你的和你自己知道的放在一起，回到你的上级那里。一开始他们不会愿意听的。甚至就算有人去朗利的中情局质询此事，他们也可能告诉他快滚。只要他们不关心，所罗门就追踪不到。他们不会把他叫过去，然后因为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的直觉就毁掉多年苦心经营的渗透工作。你必须要努力才能说服他们。所罗门找到了把炸弹送到美国的办法，在他那里，他还需要什么人。你已经看过了地图，你亲眼看到他如何行事，还看到了那个设备。而且你还有了我告诉你的情报。”
又是一次大爆炸，地下室完全倒塌了，烟雾朝他们翻滚过来，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躲到一个走道里避开烟雾——接着继续朝前走。他俩都没有说话，在地下走了七八百米。
脚下的地面相当平，却像条蛇一样左右扭摆。天花板很低，他们不得不躬身而行。空气腐臭潮湿，却越来越凉。布莱克本头盔上的手电照亮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他们在一片寂静中蹒跚而行。
就像隧道入口处的那个门一样，隧道末端的这道门也是大大打开的——但地板上的锈痕和老式锁具旁边的爆炸痕迹说明它最近才被强行撬开，而打开门的人甚至没有费劲去把它关上。
他俩花了好长时间，眼睛才适应外面刺目的光线。出口一半被灌木丛挡住了，通往一个小小的柏树山谷。隧道出口下面几米的地方是条小道，不远的地方就分叉了。右边是东南方向，上面是一道山的裂痕，左边向下行是一个山谷，折向偏北方。
迪马研究了一下地面：新的轮胎痕迹。最近有人来过，而且就在出口附近掉了个头。
“你在寻找什么？”
“轮胎痕迹。刚刚出来的，看。”
布莱克本和他一起蹲下身体。
“看那些树叶被割断，但还是绿色的叶子。还有这儿。”他在灰尘中绕树转了一圈，“轮胎印子，宽胎：皮卡车或者是越野车。”
迪马的手机还在身上。他感觉口袋里有震动，柯罗尔。
“欢迎从地下回来。你的新助手是谁？”
“你在哪儿？”迪马用英语问道。
“看见那个小屋了吗？”
“我们现在能过去吗？”
“山姆大叔还在山的那一边，但再没别人了。”
迪马和布莱克本朝那个小屋走了过去，墙的两边搭上了伪装网作为掩护。里面是一辆被炸得遍体伤痕的丰田兰德酷路泽。柯罗尔和弗拉迪米尔出现在墙角。弗拉迪米尔的头上简单包扎了一下，柯罗尔的胳膊上缠着衬衫撕下来的布条。迪马开始松了一口气，可是好心情马上就被接下来的坏消息打消了。
弗拉迪米尔第一个说话。
“兹拉克和格里高林都没能活下来。克里斯滕也完了。”
“艾玛拉？”
他朝兰德酷路泽的后座上点了点头。
“她摔了一下，但没有摔坏什么地方。美国人把她挖出来了，然后小屋的另外一边又塌了，美国人就把她扔在一边没管。美国人朝防空机枪开火的时候我们把她弄到这里来，但我们一直保持侦察，直到我们看见她，然后开卡车离开。”
柯罗尔示意迪马到越野车这边来。迪马看了看后座上的人，她盘成一堆：灰尘仆仆，头发蓬乱，处于休克状态，但还活着。
柯罗尔说道：“克里斯滕在艾玛拉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让她参观了逃跑路线，所以我们一找到这条路就决定等在这里，也许你会在这里出现的。显然我们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来这儿。”
弗拉迪米尔瞪着布莱克本。
迪马指着自己的新同志。
“在危险的环境中，他救了我的命。给他一瓶水。”
柯罗尔给他们每人递了一瓶水。
“我们刚喝完气泡酒。”
他们喝完水，他又抽出一包烟。
迪马把刚发生的事情给他们拣重要的讲述了一遍。鉴于布莱克本在这儿，他没提科尔的事情。
“但我们有一个更严重的情况：这个情况就是‘所罗门’。”
柯罗尔举着打火机，停在半空中。
“继续把烟点着。听完我给你说的事情，你可能需要再抽一根。”
他们坐在伪装网的影子里，迪马把布莱克本的情况大概讲了一下——斩首，地图和银行地下室剩下的核弹。等他讲完，柯罗尔垂下了头。
“这太他妈的操蛋了。”
“我觉得我宁可回去坐牢。”弗拉迪米尔咆啸道。
柯罗尔狠抽了一口烟，又看了迪马一眼：“我希望你别拿出一副‘有人愿意去巴黎吗？’的表情。”
迪马没理他：“我们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我们要把这事接下去，我们只知道这么个我们没法确定的事情。所罗门和他的手下是不是已经在那里了，是不是已经在纽约了，等着核弹运过去——这一切都在长长的未知列表里面增加了一行。”
“是啊，就像那些向卡法洛夫透露消息的莫斯科大人物。”柯罗尔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迪马转过身，向着布莱克本：“我猜这就是你在决定要做什么的时候。”
布莱克本看上去面色苍白，还没从过去半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但他最后还是说话了：“只有一个选择。我回到我的连队。”
“你离开的时候，那间小屋怎么样？”迪马问道。
柯罗尔做了一个摔倒的手势：“前门崩坏的时候，他们就往后撤了。不觉得还有人会回到那里。”
迪马和布莱克本交换了一下眼光。布莱克本放下水瓶：“我觉得现在是我回到连队的时候了。”
弗拉迪米尔转向迪马：“他这样回去不会对我们带来什么麻烦吧？我不希望美国人追在我们屁股后面。”
他们都看着迪马。布莱克本完全有可能回去之后给上级讲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然后美军的阿帕奇就一路追杀过来。
布莱克本打破了沉默。他突然之间变得冷静而坚定。他对柯罗尔和弗拉迪米尔说道：“你们的同志今天救了我的命，而且他看到了一些能让我余生都坐大牢的事情。我们必须相互信任才能都活下去。”
“你确信不和我们在一起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布莱克本脸上找到笑容。突然之间他看上去年轻了很多。
“你邀请我留下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迪马。但我觉得我和你们都有使命。”
迪马看了通往两山夹缝之间的车辙。
“好吧，你愿意让我们在山顶上看到你吗？”
“我觉得我最好自己完成此事——如果一架鱼鹰来了的话。”
迪马摇了摇头：“有个问题，如果不是太隐私的话。你多大了？”
“我觉得我们已经过了那个点。下个感恩节满二十五。”
自从离开巴黎已经二十五年了，迪马想。照片上的年轻人——他们应该是一样的年龄：“路上当心，布莱克本中士。”
布莱克本朝他们敬了个礼，和他们一一握手。他们三个人一直看着这名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直到他成为山脊上的一个小点。
最后还是柯罗尔打破了沉默：“你能不能他妈的给我们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罗尔开车，弗拉迪米尔在喝水，迪马在睡觉——他们三个人并肩坐在前面座椅上。艾玛拉还在熟睡，一个人占据了后面的座位。她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经历了这么多，没人想要叫醒她。兰德酷路泽里面又湿又黏。他们关掉了空调以节省燃油，但就算把窗户打开，夜间潮湿的空气涌进来的时候似乎依然保留了前夜的酷热。
迪马睡得很自在。他老是因为路上的坑洼或者柯罗尔急转弯躲避迷途的牛羊或者地震造成的石堆而被弄醒，而且就算他睡着的时候，他的梦里也肯定不平静。过去二十四个小时的场景总是变成各种奇妙的花样在他梦里出现。他知道这根本不可避免——他的脑子里一直在转这个事情，但他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爽。阴和阳、卡法洛夫和科尔，都出现了，重新扮演各自的角色，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同。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按到水下的时候阴抓着他，冷酷无情，坚如磐石，直到他感觉生命从他身体中离开。然后他就醒了。接着布莱克本又出现在他梦里，这一次没有反应，科尔的枪在迪马面前喷火，他一脸血肉模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更多久远的回忆浮现在他面前。所罗门，迪马遇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少年，但他看到了非洲娃娃兵才有的表情——很早就见过太多事情的表情。他眉毛又浓又重，似乎永远在沉思，高高的颧骨，橄榄色的皮肤：眼睛永远在不停歇地算计。这个聪明无畏的小孩没有过去，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迪马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知道自己真正是谁。他知道，所罗门不知道这事的话会让他很麻烦。
“我怎么选择站在哪边呢？”他说道，心中还有孩子的一面，而之后心里就被仇恨所填满。
“你只需要站在自己的一边。”迪马回答道，想要给他找些安慰，“为自己而战——你就是自己的事业。”
所罗门领会得最深的建议就是这一条——他牢牢记在心里——如果他还有心的话。迪马是所罗门的教练和指导员，也想努力成为他的朋友，建立信任。但所罗门既没有朋友，也不存在信任。他说，友谊是个弱点和让人分散注意力的东西：这是他丧失人性的第一个真正信号，就像一个重塑自己的生物。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以至于他的同伴都笑话他。他们很快就后悔了。他极少迸发怒气，但可以从愤怒中汲取力量，就像太阳能电池板从太阳中吸取能量，存起来供以后使用。在之后的任何时候都可能迸发——可能是三天，三个星期，也可能是三年。对所罗门来说，再没有比看着受害者惊慌沮丧，直到慢慢明白他们为何被惩罚更开心的事情了。他对欺骗很在行。他对语言的精通和对模仿的天分甚至超过了迪马，而他前去渗透恐怖分子支部的时候，他总是能最后成功，因为无论入伙仪式何等野蛮，他总是能证明他的忠诚。他是个令人恐惧的对手，迪马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一天会面对他——直到现在。
他们一直朝山上走，直到美国人再也看不见他们，而后才开往德黑兰到大不里士的高速路，两天前刚路过的那条。除了几辆从德黑兰出发被丢弃在路上的汽车，整条路上见不到什么东西。他们遇到了一辆大巴，就丢在路边，陷在河岸上。没有乘客的痕迹，也看不见其他从废弃的首都出来，丢下家园和生计的人群。
在大不里士东南部的米亚内，柯罗尔说道。
“我们的果汁快没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
“我猜这么好玩的事情肯定会有个时候结束的，”迪马说道，“在这个鬼地方，他们的耳朵里面都往外流汽油，但是真正等你需要的时候，你能找到汽油吗？”
整个城镇似乎都躲在百叶窗后面，但似乎一个临时的难民营已经在一家大型商场的停车场搭了起来，很多人就睡在车厢里。他们叫醒了几个人，提出用现金买点油箱里面的油，但他们都发誓说他们自己的油箱里面也差不多空了。他们又往前开了一点，油箱真的干了。他们在行李箱里面发现了一个塑料桶，然后留下柯罗尔和艾玛拉，弗拉迪米尔和迪马一直走下去，直到来到一家加油站。
“又漂亮又安静。”弗拉迪米尔说道。
但这儿并不只有他们。一群看上去像是人民解放抵抗组织新兵的人从阴影中闪了出来，举起手中的AK-47突击步枪。其中一个人看着他们，很明显那个人没什么经验，一方面是害怕，另一方面还混杂着心虚，镇不住场面的样子。
“你在想这个东西就是看上去的那个样子，不是吗？”迪马辨认出谁是头儿，他是个战战兢兢的小伙子，穿着廉价阿迪达斯山寨货，脸上裹着红白相间的头巾，这副装扮一定是从基地组织的训练视频中模仿来的。
“没有汽油！”他们喊道，一边向空中开枪。
那为什么还要守在这个根本没有什么价值的地方？
“嗨，小伙子，”弗拉迪米尔说道，“我们只是加满油，然后就上路。”他举起塑料罐，挥了挥。
“那就打点油吧，老爷爷，如果你需要汽油的话！”一个人喊道。
“少跟他废话，他根本不需要汽油。”另外一个人说道。
“今天的年轻人成熟得太快了。”迪马说道。
“这是胡说。”弗拉迪米尔说道。
劣质阿塞拜疆伏特加的缺点之一就是他在兰德酷路泽里面发现了一瓶，他举起自己的马卡洛夫手枪，开火了，击中了那个头目的胳膊。
“你就是这样开枪警告的吗？”迪马说道。
“你知道我喝点酒之后开枪更准的。”
那群年轻人四散逃窜，他们把兰德酷路泽又往前推了几米，他们加满油的时候，艾玛拉依然睡得很香甜。
他们回到大不里士路上的时候，迪马给达维什打了个电话。最终他还是从某人那里听到了点好消息——女儿艾玛拉没事，正在回家的路上，而且她邪恶的老公也完蛋了。这就是过去四十八个小时内他们所取得的一切成果。
达维什花了很长时间才答话。他所做的一切突然之间模糊不清。现在毕竟是下午五点了。
“你的小女孩正在回去的路上。”
这让他清醒过来。有几秒钟，他没有说话。然后他说。
“我永远欠你的。”
“你的生活就是这种事。你现在在哪儿？”
“我一定要安排一下。我待会给你打回去。”
五分钟过去，迪马的电话响了。
“OK，我现在要带艾娜拉出去躲几天。我需要在她受苦之后让她休息一下。”
达维什给了他们一个大不里士外围机场的信息：“你花多长时间能到那儿？”
迪马看了一眼地图。
“大概一个小时。”
“我的艾娜拉真的没事吧？”
“真的，”迪马说道，“你那一切都好吧？”
“是的，是的，就是有点累。”
布莱克本爬上山脊的顶点，这道山脊将山谷分为北边的山脉和南边的德黑兰盆地。他们一路上去，看着他离开。他最后一次回望几乎看不见的俄国人，犹豫了一下。
他想，这就是你生活中的点，一个决定改变了生活的整个进程——入伍就是其中之一。他可以待在家里，去读研究生，找个工作，安定下来和莎琳结婚。但现在这个决定与一个小时之前作的那个决定相比，似乎不重要了。他开枪打死了自己的上司，这个行动简直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做的？他让感性占据了上风，违背了所有的训练课程，他采取的立场又是正确的吗？毕竟他阻止了科尔杀死迪马，而且很冷血。他为了救一个认识还不到两个小时的人的性命杀掉了自己的上级。而那个敌军士兵只是在刚才救了他。
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马雅科夫斯基告诉他的关于所罗门的事情。这一切会有什么后果——世界都会因此改变——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迪马·马雅可夫斯基和他手下那群穷凶极恶之徒能阻止一场核灾难吗？如果布莱克本告诉什么人纽约就是核炸弹的目标，对方会相信他吗？他自己的当局似乎下定决心不要相信他，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他做一切事情的动机。如果他内心深处诚实，那他会因为有个理由杀死科尔而暗暗窃喜。
他最后看了一眼北部的山谷。现在，迪马和他的手下只是一个斑点。他们还在观察吗？他说不准。他朝山脊南部看过去，那儿正是德黑兰，这座被破坏的城市在远处铺开。近得多的地方是林间小屋和他的同志们——他所有的一切。
突然之间，他无比疲倦，又渴又饿，下午的太阳吸干了他所有的水分和能量。他一直朝前走，一步挪到另一步前面。他终于下了山，能看见林间小屋的正面。小屋不大。他走过去的时候，感觉像是回到了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不同的人。他们能不能说什么？
“好的，你看那是谁？”蒙特斯跑上前来。
布莱克本看着他，就好像一个外星人第一次看到地球人。他拥抱了老战友，但好像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去都被发生在地下室的事情抹去了。他们在家的追忆，戏谑和恶作剧，出发的时候对未来的美好畅想，都不在了——都在废墟石块和被埋葬的秘密下面消失了。他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科尔的事情。
布莱克本看着蒙特斯，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与从前一样了。他报名参军，想要进一步了解父亲和在越南之后他所承担的偌大压力。但布莱克本却得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要的东西——他自己的沉重负担。
马特科维奇朝他们走了过来。
“哥们，我们都以为你挂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布莱克本说道。
“你知不知道科尔怎么样了？”
就像那样。这将是以后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问题。这是他第一次被问起这个问题，而且他知道这个问题会被问上一百遍，他回答的时候，会有眼睛看着他如何回应。他知道自己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的想法，他们不可能相信他的话，然后不会调查这件事情。
林间小屋所在的地方正在清理。鱼鹰飞机的伤员从坠落地点被送上救护直升机。地上到处都是救援小组。一架征用过来的挖掘机正在碎石堆里面挖。
“来这儿，布莱克本！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科尔上尉的上级约翰逊少校坐在一辆悍马的发动机罩上，展出一张布莱克本在萤火虫营地看过的林间小屋规划图，“过来指一下你觉得科尔上尉会在哪里。”
布莱克本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长官，他死了。”
少校抬起头，皱了皱眉。
“你怎么知道的，中士，我们知道他可能呆在一个气穴里面。”
约翰逊展平那张设计图。布莱克本知道科尔究竟在哪儿，就在水池和那个有屏幕的房间中间。
“长官，这儿全塌了。”
他用手在水池旁边的地方画了一个大圈。
少校盯着设计图。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士兵？”
他指着地下室后面引申出来的两条窄窄的线。
“我看到我进去的地方已经倒塌了，就跑到后面，来到这条逃生通道。”
“科尔上尉就在这里吗？”
布莱克本想到，这就是了。答案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在此之前，他认为自己是个很有尊严的人。现在，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长官，全塌下来了，所以我就出来了。”
少校摸着下巴。
“好吧，我就不告诉他妈我们把他丢在这里了。”
他又看了一眼设计图，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布莱克本。
“我会把你运回到斯巴达克斯营地。你摔得不轻，孩子。他们会在那里得到你的报告。”
上次有人管他叫孩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科尔的词汇表里面可没有这个单词。这个时候他想大声吼出来——知道吗，长官？科尔是个王八蛋，是个恶霸，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他没有说出来，很高兴。如果这样说的话，肯定不对。
他看到坎波朝他们走了过来。布莱克本从少校身边的一群人身边走了过去。坎波就这么看着他，没有欢迎，没有像兄弟一样扑到背上：只是站着，看着布莱克本，就好像看到了一个鬼魂。
“哦，哥们，这太奇怪了。”坎波朝林间小屋的废墟点了点头，“那儿真是一团糟，而你还是脱身了。”
布莱克本觉得他应该得到一个解释，或者得到部分解释。
“地下室后面的隧道。我们在规划图上看到过，记得吧？”
坎波摇了摇头。
“哥们，你变了个人。你的无线电坏掉了，我们听到一大块石头掉了下来。科尔进去了，你出来了……”
“我运气好。我猜你们运气也不错嘛。”
“是啊，可能如此。”坎波满腹狐疑地说道。
他们又走了几步，离少校远了些。坎波抽出一包压扁的雪茄，摇出一根，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雾。
“你根本没有看到他吗？”
“在地下室？没有。为啥这么问？”
坎波耸了耸肩：“就是问问。”
布莱克本摇了摇头：“什么？”
“因为科尔进去之后 ，我呼叫他，让他现场报告，但无线电里听不见他的声音。”
“然后呢？下去了之后，你懂的，发生了坍塌。”
“好吧，然后是砰地一声，就像是蒙住的枪声，不像是有什么狗屎玩意掉下来的声音。”
“我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布莱克本说道。
坎波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靴子踢着土。
布莱克本想，这就是要发生的事情。他从未感觉如此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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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如果迪马没有遵守布莱克本的命令跪了下去，他现在已经被砸死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他妈的当然能听到你。”布莱克本吼了回来。
迪马感觉到了一只手。
“OK，我来看下你的反应。”
“你他妈的别碰我，好不？”
“冷静点，不然你流血流得更快。”
他大睁着眼睛，看着前面。迪马意识到了为什么。那把刀。离布莱克本的脸只有几厘米，刀锋直指着他。迪马蹲下身去捡刀。布莱克本痛苦地大喊。迪马犹豫了一下，继续蹲下身，捡起刀。
“不要用刀，不要用那把刀，开枪打死我吧！”
迪马举起刀，布莱克本的呼吸更加疯狂。
“看着。”迪马转过身，这样布莱克本能看见他把刀插到了腰带上的刀鞘里。地下室中又传来一声爆炸的钝响。迪马能看见的就是一块新的水泥碎片。布莱克本的同志们是不是在炸出一条路？
“把你的手电给我，我检查一下你，OK？”
“不！”
“OK，OK。你能感觉到胳膊和腿么？”
布莱克本弯了一下四肢。
“OK，很好。你能动下脚趾头吗？”
“能稍微动一下。”
“疼不疼？”
“你想要怎样？”
迪马抓起一大块水泥，往上举。动不了。他又试了试，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抬。水泥柱动了一点。
“告诉我关于地图的事情。你记住的一切。”
布莱克本的呼吸平静下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什么都可以。是什么样的地图？比方说为简报准备的？是不是在墙上？有没有特别标出什么地点？”
布莱克本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迪马还在与横梁较劲。
“在巴黎，标出一个名叫交易所的地方。”他拼了出来。
“那就是证券交易所。”
“你确定吗？”
“嗯，是的。”
布莱克本转过头，朝上看，很迷惑。迪马往下一松，筋疲力尽。
“你想要把我放出来？”
“你觉得我像是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
“你看，你在那个银行地下室看到的东西可能是你们击杀本·拉登之后最重要的情报。”
迪马看着四周，寻找灵感。他看到乌兹冲锋枪，枪口正好没有被碎石压住。 他伸出手抓起枪。布莱克本的眼睛又睁大了。
“他妈的，我的胳膊开始发麻了。”
“OK，我们在这儿最好放聪明点。我朝水泥柱开枪，也许能把它打断。”他检查了一下乌兹冲锋枪，信心没那么足。
“不，不，肯定不行。”
布莱克本想要扭过头，看自己的M4突击步枪在哪里。迪马顺着他的视线。
“用那个。”
“40毫米。有点风险。不过你要相信我的枪法。”
他们看着对方。无法保证其他人能不能发现他们。他已经关掉了无线电。如果外面的美军发现了他俩，美军会炸开通路，地堡可能会再次坍塌。布莱克本没有选择。俄国佬是他唯一的希望。
“我怎么称呼你？”
“迪马·马雅可夫斯基。”
“那就OK，迪马。”
“在我开枪之前，我先要在下面垫些石块，这样塌下来的时候就不会砸到你。”
就算地下室真的有通风和空调，也早就停止工作了。里面的空气又热又黏稠，但迪马还在继续，他撑起横梁的时候，汗水从他脸上滴下来。
然后他捡起了M4突击步枪。
“OK，这就是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地方。”
迪马弯下身，靠近布莱克本，架好枪，用身体挡住他。
“闭上眼，可能会有些灰尘。”
他用M4突击步枪瞄准，朝水泥块开了两枪。
什么变化也没有。迪马又朝水泥板开了两枪。半边水泥柱突然歪了，还没有等它继续落下来，迪马就用胳膊夹住布莱克本的胳膊，把他拉了出来，然后让他坐在破碎的水泥柱上。过了一小会儿，他俩才开始喘上气。布莱克本想要站起来。他能站起来。他动了动胳膊。没有大碍。布莱克本朝地下室张望着，到处洒满碎石。他的眼睛落在乌兹冲锋枪上，迪马刚才为了扶他起来把枪放在了地上。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上。迪马也看见了冲锋枪，看着布莱克本。布莱克本看着枪，然后又回头看着迪马。
“你这是玩真的。”
“我们彼此彼此。”迪马笑道。布莱克本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刚捡回条命的人。
“我们需要在这儿没有完全塌下来之前先出去。”
迪马把M4突击步枪枪口朝上递到布莱克本手里。
“一名士兵永远不应该和武器分开。”
迪马的脑子过载了。他在想布莱克本告诉他的一切，飞速运转。所罗门——回来追杀他，为了复仇，砍掉美国兵的脑袋，私人核武库，布莱克本所说的地图，还有卡法洛夫的话，“9·11”只是个注脚……
这些都要迪马好好想想。他知道所罗门能做些什么事情。布莱克本亲眼见过。他看着这名美国小伙子，充满真诚。他看到了布莱克本的正义怒火，他的任务是纠正错误。他总是对自己的目的愤世嫉俗，在所罗门和卡法洛夫的世界里，忠诚可以卖给出价最高的金主，金钱、权力和仇恨是最重要的动力。他想要找一条前进的路，这时候旁边的房门发生了爆炸，又是烟土弥漫。然后射进来一束手电筒的光。他们再也不孤独了。
第五十二章
中尉怒火满腔：这一切太清楚了。“祝贺你，布莱克本。你找到了你的人。 非常高兴看到你弄清楚自己任务的优先级。”
布莱克本什么也没说。
“坎波和蒙特斯一定认为你和门口石块下面的那两个人一样，死了。”
这个消息像另外一次爆炸一样击中了迪马——兹拉克和格里高林？
科尔盯着迪马。
“所以，这就是那个斩首者。这回可让你出了大名。”
迪马没有回答。当情况不明的时候，绝对不要做任何事情。脑子要转得快点，还要仔细观察。乌兹冲锋枪就离脚边半米远。他想要解读中尉：他猜想，热心人的样子，营养很好，专注，因为迪马自己也想成为这种人。一直都这样想。但发生了些其他的事情。布莱克本对上司的反应非常有意思，好像他现在根本不希望被救出去。
科尔走了上来，看着迪马。
“这儿是个完事的好地方。”
布莱克本什么也没说。灰尘落在他脸上，成了面具。迪马脑子里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就说，布莱克本，这里看上去很不稳定。在塌下来之前最好先离开。”
“长官。”布莱克本说道。但他没动。M4突击步枪在他手里像是背叛。
“你非常安静，布莱克本。我猜猜你在想什么：现在这是你的机会。很好，士兵，你已经为自己赢得了荣誉。你继续前进，做需要做的事情。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的。”
迪马想，我不相信能发生这种事情。他意识到科尔在暗示什么。他瞄了一眼乌兹冲锋枪。
科尔走上前，朝布莱克本的耳朵旁边喊。
“嗨，布莱克本，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在给你机会。”
迪马想，这真操蛋。
布莱克本一直僵着不动。他的M4突击步枪一直垂在他手里。就在他面前，两个人，他的长官也是折磨他的人，告诉他要去干掉刚救了自己命的人。如果这个人关于所罗门的情报是真的……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过了不到一秒钟，但也花了不到一秒钟。迪马的下意识反应占了上风，冲向乌兹冲锋枪。科尔早已认定布莱克本没有力气干这个事情，直接瞄准了迪马。但是发射出子弹的枪不是科尔的枪。而且倒下的人也不是迪马。枪声似乎充满了整个地下室。科尔跪下，一脸惊讶得不能再惊讶的表情，从沮丧到愤怒，最后变成了恐怖。
他还坚持挺了几秒钟，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扑倒在碎石上。
迪马手中握着乌兹冲锋枪，转过身看着布莱克本。 他以前见过这副表情：格里高林描述结果他仗势欺人的同事——先是平静，然后就是甜蜜的复仇。他摇了摇头，似乎还是不相信。但是毫无疑问，布莱克本看上去像是放下了一大块石头。
迪马走上前，抓住救命人的肩膀。
“谢谢你，兄弟，我觉得我们两清了。”
第五十三章
迪马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地堡的。在地堡里的两个小时，他面对阴，然后是卡法洛夫，然后是布莱克本和科尔。然后他听说了所罗门。活下去占据了他的思维。逃出去——他甚至不愿想其他深谋远虑的事情。但美国海军陆战队一开始担心布莱克本，现在是科尔的命运，他们再派一个人进来只是时间问题。要不然被下一个进来的人打死，要不然被下一根倒下来的水泥柱砸死。布莱克本走在他前面。
“我看过这里的图纸。设计图显示有一根竖井横梁穿过地下室的整个后半部分，从山的另一边穿出去。如果我们能找到入口的话。”
他们在碎石和水泥柱之间穿行。他们穿过一个不大的客厅时，发现有一道与小屋后面那个操控板旁边很像的金属门。虽然没有锁上，但看起来也很长时间没用了。布莱克本把手电筒指向黑暗之中：“我猜就是这个了。”
迪马有一半希望布莱克本与他不要再见面，然后回到他的同志身边。但布莱克本也没有拿出什么方案。布莱克本摘下头盔，擦了擦额头。他浑身湿透了，汗水流到下巴和鼻尖上。他的思绪在飞速旋转。“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
体力似乎与汗水一样快速逃离他的身体，迪马很同情他。他可以回到来时的路上，编造一个圆满的故事，甚至可能在离开的时候朝地下室塞一枚手雷。他有很大的机会在刚才的地方把事情接下去。科尔可能被列为战斗中失踪人员。但是他们都知道美国海军陆战队会尽一切努力找到中尉的尸体，把他弄出来——然后发现他尸体中的M4突击步枪子弹……
迪马把手放到布莱克本的肩膀上。
“我对所罗门就知道这么多。你把我告诉你的和你自己知道的放在一起，回到你的上级那里。一开始他们不会愿意听的。甚至就算有人去朗利的中情局质询此事，他们也可能告诉他快滚。只要他们不关心，所罗门就追踪不到。他们不会把他叫过去，然后因为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的直觉就毁掉多年苦心经营的渗透工作。你必须要努力才能说服他们。所罗门找到了把炸弹送到美国的办法，在他那里，他还需要什么人。你已经看过了地图，你亲眼看到他如何行事，还看到了那个设备。而且你还有了我告诉你的情报。”
又是一次大爆炸，地下室完全倒塌了，烟雾朝他们翻滚过来，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躲到一个走道里避开烟雾——接着继续朝前走。他俩都没有说话，在地下走了七八百米。
脚下的地面相当平，却像条蛇一样左右扭摆。天花板很低，他们不得不躬身而行。空气腐臭潮湿，却越来越凉。布莱克本头盔上的手电照亮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他们在一片寂静中蹒跚而行。
就像隧道入口处的那个门一样，隧道末端的这道门也是大大打开的——但地板上的锈痕和老式锁具旁边的爆炸痕迹说明它最近才被强行撬开，而打开门的人甚至没有费劲去把它关上。
他俩花了好长时间，眼睛才适应外面刺目的光线。出口一半被灌木丛挡住了，通往一个小小的柏树山谷。隧道出口下面几米的地方是条小道，不远的地方就分叉了。右边是东南方向，上面是一道山的裂痕，左边向下行是一个山谷，折向偏北方。
迪马研究了一下地面：新的轮胎痕迹。最近有人来过，而且就在出口附近掉了个头。
第五十四章
现在不到三点钟，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空气冲进隧道，好像刚从微波炉中放出来。迪马走在前面，示意布莱克本待在身后，直到他打手势让他跟上来。他研究了一下隧道口这一块地方：几株柏树，一条小径从东南方延展向北方。除了两百米之外有一块半毁的石头小屋，这儿没有人住的迹象。他看了看其他地方。“你在寻找什么？”
“轮胎痕迹。刚刚出来的，看。”
布莱克本和他一起蹲下身体。
“看那些树叶被割断，但还是绿色的叶子。还有这儿。”他在灰尘中绕树转了一圈，“轮胎印子，宽胎：皮卡车或者是越野车。”
迪马的手机还在身上。他感觉口袋里有震动，柯罗尔。
“欢迎从地下回来。你的新助手是谁？”
“你在哪儿？”迪马用英语问道。
“看见那个小屋了吗？”
“我们现在能过去吗？”
“山姆大叔还在山的那一边，但再没别人了。”
迪马和布莱克本朝那个小屋走了过去，墙的两边搭上了伪装网作为掩护。里面是一辆被炸得遍体伤痕的丰田兰德酷路泽。柯罗尔和弗拉迪米尔出现在墙角。弗拉迪米尔的头上简单包扎了一下，柯罗尔的胳膊上缠着衬衫撕下来的布条。迪马开始松了一口气，可是好心情马上就被接下来的坏消息打消了。
弗拉迪米尔第一个说话。
“兹拉克和格里高林都没能活下来。克里斯滕也完了。”
“艾玛拉？”
他朝兰德酷路泽的后座上点了点头。
“她摔了一下，但没有摔坏什么地方。美国人把她挖出来了，然后小屋的另外一边又塌了，美国人就把她扔在一边没管。美国人朝防空机枪开火的时候我们把她弄到这里来，但我们一直保持侦察，直到我们看见她，然后开卡车离开。”
柯罗尔示意迪马到越野车这边来。迪马看了看后座上的人，她盘成一堆：灰尘仆仆，头发蓬乱，处于休克状态，但还活着。
柯罗尔说道：“克里斯滕在艾玛拉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让她参观了逃跑路线，所以我们一找到这条路就决定等在这里，也许你会在这里出现的。显然我们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来这儿。”
弗拉迪米尔瞪着布莱克本。
迪马指着自己的新同志。
“在危险的环境中，他救了我的命。给他一瓶水。”
柯罗尔给他们每人递了一瓶水。
“我们刚喝完气泡酒。”
他们喝完水，他又抽出一包烟。
迪马把刚发生的事情给他们拣重要的讲述了一遍。鉴于布莱克本在这儿，他没提科尔的事情。
“但我们有一个更严重的情况：这个情况就是‘所罗门’。”
柯罗尔举着打火机，停在半空中。
“继续把烟点着。听完我给你说的事情，你可能需要再抽一根。”
他们坐在伪装网的影子里，迪马把布莱克本的情况大概讲了一下——斩首，地图和银行地下室剩下的核弹。等他讲完，柯罗尔垂下了头。
“这太他妈的操蛋了。”
“我觉得我宁可回去坐牢。”弗拉迪米尔咆啸道。
柯罗尔狠抽了一口烟，又看了迪马一眼：“我希望你别拿出一副‘有人愿意去巴黎吗？’的表情。”
迪马没理他：“我们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我们要把这事接下去，我们只知道这么个我们没法确定的事情。所罗门和他的手下是不是已经在那里了，是不是已经在纽约了，等着核弹运过去——这一切都在长长的未知列表里面增加了一行。”
“是啊，就像那些向卡法洛夫透露消息的莫斯科大人物。”柯罗尔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迪马转过身，向着布莱克本：“我猜这就是你在决定要做什么的时候。”
布莱克本看上去面色苍白，还没从过去半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但他最后还是说话了：“只有一个选择。我回到我的连队。”
“你离开的时候，那间小屋怎么样？”迪马问道。
柯罗尔做了一个摔倒的手势：“前门崩坏的时候，他们就往后撤了。不觉得还有人会回到那里。”
迪马和布莱克本交换了一下眼光。布莱克本放下水瓶：“我觉得现在是我回到连队的时候了。”
弗拉迪米尔转向迪马：“他这样回去不会对我们带来什么麻烦吧？我不希望美国人追在我们屁股后面。”
他们都看着迪马。布莱克本完全有可能回去之后给上级讲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然后美军的阿帕奇就一路追杀过来。
布莱克本打破了沉默。他突然之间变得冷静而坚定。他对柯罗尔和弗拉迪米尔说道：“你们的同志今天救了我的命，而且他看到了一些能让我余生都坐大牢的事情。我们必须相互信任才能都活下去。”
“你确信不和我们在一起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布莱克本脸上找到笑容。突然之间他看上去年轻了很多。
“你邀请我留下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迪马。但我觉得我和你们都有使命。”
迪马看了通往两山夹缝之间的车辙。
“好吧，你愿意让我们在山顶上看到你吗？”
“我觉得我最好自己完成此事——如果一架鱼鹰来了的话。”
迪马摇了摇头：“有个问题，如果不是太隐私的话。你多大了？”
“我觉得我们已经过了那个点。下个感恩节满二十五。”
自从离开巴黎已经二十五年了，迪马想。照片上的年轻人——他们应该是一样的年龄：“路上当心，布莱克本中士。”
布莱克本朝他们敬了个礼，和他们一一握手。他们三个人一直看着这名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直到他成为山脊上的一个小点。
最后还是柯罗尔打破了沉默：“你能不能他妈的给我们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五章
德黑兰至大不里士公路，伊朗北部柯罗尔开车，弗拉迪米尔在喝水，迪马在睡觉——他们三个人并肩坐在前面座椅上。艾玛拉还在熟睡，一个人占据了后面的座位。她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经历了这么多，没人想要叫醒她。兰德酷路泽里面又湿又黏。他们关掉了空调以节省燃油，但就算把窗户打开，夜间潮湿的空气涌进来的时候似乎依然保留了前夜的酷热。
迪马睡得很自在。他老是因为路上的坑洼或者柯罗尔急转弯躲避迷途的牛羊或者地震造成的石堆而被弄醒，而且就算他睡着的时候，他的梦里也肯定不平静。过去二十四个小时的场景总是变成各种奇妙的花样在他梦里出现。他知道这根本不可避免——他的脑子里一直在转这个事情，但他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爽。阴和阳、卡法洛夫和科尔，都出现了，重新扮演各自的角色，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同。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按到水下的时候阴抓着他，冷酷无情，坚如磐石，直到他感觉生命从他身体中离开。然后他就醒了。接着布莱克本又出现在他梦里，这一次没有反应，科尔的枪在迪马面前喷火，他一脸血肉模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更多久远的回忆浮现在他面前。所罗门，迪马遇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少年，但他看到了非洲娃娃兵才有的表情——很早就见过太多事情的表情。他眉毛又浓又重，似乎永远在沉思，高高的颧骨，橄榄色的皮肤：眼睛永远在不停歇地算计。这个聪明无畏的小孩没有过去，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迪马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知道自己真正是谁。他知道，所罗门不知道这事的话会让他很麻烦。
“我怎么选择站在哪边呢？”他说道，心中还有孩子的一面，而之后心里就被仇恨所填满。
“你只需要站在自己的一边。”迪马回答道，想要给他找些安慰，“为自己而战——你就是自己的事业。”
所罗门领会得最深的建议就是这一条——他牢牢记在心里——如果他还有心的话。迪马是所罗门的教练和指导员，也想努力成为他的朋友，建立信任。但所罗门既没有朋友，也不存在信任。他说，友谊是个弱点和让人分散注意力的东西：这是他丧失人性的第一个真正信号，就像一个重塑自己的生物。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以至于他的同伴都笑话他。他们很快就后悔了。他极少迸发怒气，但可以从愤怒中汲取力量，就像太阳能电池板从太阳中吸取能量，存起来供以后使用。在之后的任何时候都可能迸发——可能是三天，三个星期，也可能是三年。对所罗门来说，再没有比看着受害者惊慌沮丧，直到慢慢明白他们为何被惩罚更开心的事情了。他对欺骗很在行。他对语言的精通和对模仿的天分甚至超过了迪马，而他前去渗透恐怖分子支部的时候，他总是能最后成功，因为无论入伙仪式何等野蛮，他总是能证明他的忠诚。他是个令人恐惧的对手，迪马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一天会面对他——直到现在。
他们一直朝山上走，直到美国人再也看不见他们，而后才开往德黑兰到大不里士的高速路，两天前刚路过的那条。除了几辆从德黑兰出发被丢弃在路上的汽车，整条路上见不到什么东西。他们遇到了一辆大巴，就丢在路边，陷在河岸上。没有乘客的痕迹，也看不见其他从废弃的首都出来，丢下家园和生计的人群。
在大不里士东南部的米亚内，柯罗尔说道。
“我们的果汁快没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
“我猜这么好玩的事情肯定会有个时候结束的，”迪马说道，“在这个鬼地方，他们的耳朵里面都往外流汽油，但是真正等你需要的时候，你能找到汽油吗？”
整个城镇似乎都躲在百叶窗后面，但似乎一个临时的难民营已经在一家大型商场的停车场搭了起来，很多人就睡在车厢里。他们叫醒了几个人，提出用现金买点油箱里面的油，但他们都发誓说他们自己的油箱里面也差不多空了。他们又往前开了一点，油箱真的干了。他们在行李箱里面发现了一个塑料桶，然后留下柯罗尔和艾玛拉，弗拉迪米尔和迪马一直走下去，直到来到一家加油站。
“又漂亮又安静。”弗拉迪米尔说道。
但这儿并不只有他们。一群看上去像是人民解放抵抗组织新兵的人从阴影中闪了出来，举起手中的AK-47突击步枪。其中一个人看着他们，很明显那个人没什么经验，一方面是害怕，另一方面还混杂着心虚，镇不住场面的样子。
“你在想这个东西就是看上去的那个样子，不是吗？”迪马辨认出谁是头儿，他是个战战兢兢的小伙子，穿着廉价阿迪达斯山寨货，脸上裹着红白相间的头巾，这副装扮一定是从基地组织的训练视频中模仿来的。
“没有汽油！”他们喊道，一边向空中开枪。
那为什么还要守在这个根本没有什么价值的地方？
“嗨，小伙子，”弗拉迪米尔说道，“我们只是加满油，然后就上路。”他举起塑料罐，挥了挥。
“那就打点油吧，老爷爷，如果你需要汽油的话！”一个人喊道。
“少跟他废话，他根本不需要汽油。”另外一个人说道。
“今天的年轻人成熟得太快了。”迪马说道。
“这是胡说。”弗拉迪米尔说道。
劣质阿塞拜疆伏特加的缺点之一就是他在兰德酷路泽里面发现了一瓶，他举起自己的马卡洛夫手枪，开火了，击中了那个头目的胳膊。
“你就是这样开枪警告的吗？”迪马说道。
“你知道我喝点酒之后开枪更准的。”
那群年轻人四散逃窜，他们把兰德酷路泽又往前推了几米，他们加满油的时候，艾玛拉依然睡得很香甜。
他们回到大不里士路上的时候，迪马给达维什打了个电话。最终他还是从某人那里听到了点好消息——女儿艾玛拉没事，正在回家的路上，而且她邪恶的老公也完蛋了。这就是过去四十八个小时内他们所取得的一切成果。
达维什花了很长时间才答话。他所做的一切突然之间模糊不清。现在毕竟是下午五点了。
“你的小女孩正在回去的路上。”
这让他清醒过来。有几秒钟，他没有说话。然后他说。
“我永远欠你的。”
“你的生活就是这种事。你现在在哪儿？”
“我一定要安排一下。我待会给你打回去。”
五分钟过去，迪马的电话响了。
“OK，我现在要带艾娜拉出去躲几天。我需要在她受苦之后让她休息一下。”
达维什给了他们一个大不里士外围机场的信息：“你花多长时间能到那儿？”
迪马看了一眼地图。
“大概一个小时。”
“我的艾娜拉真的没事吧？”
“真的，”迪马说道，“你那一切都好吧？”
“是的，是的，就是有点累。”
第五十六章
厄尔布尔士山脉，德黑兰北部布莱克本爬上山脊的顶点，这道山脊将山谷分为北边的山脉和南边的德黑兰盆地。他们一路上去，看着他离开。他最后一次回望几乎看不见的俄国人，犹豫了一下。
他想，这就是你生活中的点，一个决定改变了生活的整个进程——入伍就是其中之一。他可以待在家里，去读研究生，找个工作，安定下来和莎琳结婚。但现在这个决定与一个小时之前作的那个决定相比，似乎不重要了。他开枪打死了自己的上司，这个行动简直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做的？他让感性占据了上风，违背了所有的训练课程，他采取的立场又是正确的吗？毕竟他阻止了科尔杀死迪马，而且很冷血。他为了救一个认识还不到两个小时的人的性命杀掉了自己的上级。而那个敌军士兵只是在刚才救了他。
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马雅科夫斯基告诉他的关于所罗门的事情。这一切会有什么后果——世界都会因此改变——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迪马·马雅可夫斯基和他手下那群穷凶极恶之徒能阻止一场核灾难吗？如果布莱克本告诉什么人纽约就是核炸弹的目标，对方会相信他吗？他自己的当局似乎下定决心不要相信他，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他做一切事情的动机。如果他内心深处诚实，那他会因为有个理由杀死科尔而暗暗窃喜。
他最后看了一眼北部的山谷。现在，迪马和他的手下只是一个斑点。他们还在观察吗？他说不准。他朝山脊南部看过去，那儿正是德黑兰，这座被破坏的城市在远处铺开。近得多的地方是林间小屋和他的同志们——他所有的一切。
突然之间，他无比疲倦，又渴又饿，下午的太阳吸干了他所有的水分和能量。他一直朝前走，一步挪到另一步前面。他终于下了山，能看见林间小屋的正面。小屋不大。他走过去的时候，感觉像是回到了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不同的人。他们能不能说什么？
“好的，你看那是谁？”蒙特斯跑上前来。
布莱克本看着他，就好像一个外星人第一次看到地球人。他拥抱了老战友，但好像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去都被发生在地下室的事情抹去了。他们在家的追忆，戏谑和恶作剧，出发的时候对未来的美好畅想，都不在了——都在废墟石块和被埋葬的秘密下面消失了。他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科尔的事情。
布莱克本看着蒙特斯，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与从前一样了。他报名参军，想要进一步了解父亲和在越南之后他所承担的偌大压力。但布莱克本却得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要的东西——他自己的沉重负担。
马特科维奇朝他们走了过来。
“哥们，我们都以为你挂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布莱克本说道。
“你知不知道科尔怎么样了？”
就像那样。这将是以后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问题。这是他第一次被问起这个问题，而且他知道这个问题会被问上一百遍，他回答的时候，会有眼睛看着他如何回应。他知道自己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的想法，他们不可能相信他的话，然后不会调查这件事情。
林间小屋所在的地方正在清理。鱼鹰飞机的伤员从坠落地点被送上救护直升机。地上到处都是救援小组。一架征用过来的挖掘机正在碎石堆里面挖。
“来这儿，布莱克本！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科尔上尉的上级约翰逊少校坐在一辆悍马的发动机罩上，展出一张布莱克本在萤火虫营地看过的林间小屋规划图，“过来指一下你觉得科尔上尉会在哪里。”
布莱克本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长官，他死了。”
少校抬起头，皱了皱眉。
“你怎么知道的，中士，我们知道他可能呆在一个气穴里面。”
约翰逊展平那张设计图。布莱克本知道科尔究竟在哪儿，就在水池和那个有屏幕的房间中间。
“长官，这儿全塌了。”
他用手在水池旁边的地方画了一个大圈。
少校盯着设计图。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士兵？”
他指着地下室后面引申出来的两条窄窄的线。
“我看到我进去的地方已经倒塌了，就跑到后面，来到这条逃生通道。”
“科尔上尉就在这里吗？”
布莱克本想到，这就是了。答案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在此之前，他认为自己是个很有尊严的人。现在，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长官，全塌下来了，所以我就出来了。”
少校摸着下巴。
“好吧，我就不告诉他妈我们把他丢在这里了。”
他又看了一眼设计图，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布莱克本。
“我会把你运回到斯巴达克斯营地。你摔得不轻，孩子。他们会在那里得到你的报告。”
上次有人管他叫孩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科尔的词汇表里面可没有这个单词。这个时候他想大声吼出来——知道吗，长官？科尔是个王八蛋，是个恶霸，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他没有说出来，很高兴。如果这样说的话，肯定不对。
他看到坎波朝他们走了过来。布莱克本从少校身边的一群人身边走了过去。坎波就这么看着他，没有欢迎，没有像兄弟一样扑到背上：只是站着，看着布莱克本，就好像看到了一个鬼魂。
“哦，哥们，这太奇怪了。”坎波朝林间小屋的废墟点了点头，“那儿真是一团糟，而你还是脱身了。”
布莱克本觉得他应该得到一个解释，或者得到部分解释。
“地下室后面的隧道。我们在规划图上看到过，记得吧？”
坎波摇了摇头。
“哥们，你变了个人。你的无线电坏掉了，我们听到一大块石头掉了下来。科尔进去了，你出来了……”
“我运气好。我猜你们运气也不错嘛。”
“是啊，可能如此。”坎波满腹狐疑地说道。
他们又走了几步，离少校远了些。坎波抽出一包压扁的雪茄，摇出一根，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雾。
“你根本没有看到他吗？”
“在地下室？没有。为啥这么问？”
坎波耸了耸肩：“就是问问。”
布莱克本摇了摇头：“什么？”
“因为科尔进去之后 ，我呼叫他，让他现场报告，但无线电里听不见他的声音。”
“然后呢？下去了之后，你懂的，发生了坍塌。”
“好吧，然后是砰地一声，就像是蒙住的枪声，不像是有什么狗屎玩意掉下来的声音。”
“我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布莱克本说道。
坎波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靴子踢着土。
布莱克本想，这就是要发生的事情。他从未感觉如此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