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弗拉迪米尔弯下腰，擦去沙发上地震震下的灰尘。柯罗尔给艾玛拉递了一根香烟。她横着坐在浅褐色的沙发上，迪马注意到，虽然她看上去很憔悴，却抽空化了个妆。他很奇怪她有什么意图。像她这样的女人很确定会往高处走，而不是越走越差。
“那儿的雪非常好，他甚至有自己的私人滑雪缆车。那是个野生动物保护区。”她哼了一声，“他有政府颁发的特别豁免权，我觉得那儿原来属于国王。”
“然后你就这么遇上他了。”
“遇上过几次。加祖尔总是告诉我要和善，要专注。‘不管他要说什么，听——’就是这样。”她有点邪恶地睁大眼睛，“‘没有他的话，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这就是他的信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讨论这种事情。我觉得可能是毒品。他总是有很多毒品。他的女朋友告诉我，以前一个老婆死于注射过量。”
迪马专注地看着艾玛拉。
“那个地方：麻烦说一下是什么样的。”
“藏得很深，只有四驱卡车才能上去，但那儿有个直升机停机坪。”
“在哪儿？”
“在地下。那儿看上去像个瑞士猎人小屋，你知道，就像阿尔卑斯山里面的一样，却是用混凝土浇筑成的，而且——”她做了一个砍木头的动作——“藏在山里。卡法洛夫管它叫自己的鹰巢还是什么。”
她耸了耸肩。迪马激动地站起身。
“他的鹰巢——老鹰的巢穴！”
每个人都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哪儿？”弗拉迪米尔说道。
“希特勒在克尔斯滕山脉中的秘密巢穴，”柯罗尔说道，“马丁·鲍曼为他的五十岁生日修建的。成本三千万帝国马克。只是希特勒几乎没有去过那里。”
他和迪马互相看了一眼。
“因为希特勒恐高！”艾玛拉又耸了耸肩。有些人太没历史感了。
“对不起，”迪马说道，“继续。”
她耸了耸肩。
“他一般会带几个保镖？”
“我不知道——有些韩国人，我想。”
“阴和阳，臭名昭著。”
“他们从来不说话。其他还有人走来走去的，挥舞着乌兹冲锋枪。无论你去哪里，总是枪枪枪。”她颤抖着说道，“据说他总是在枕头下面压着一把枪睡觉。”
“还有呢？”
“就是这些。”
“我觉得我们需要的比这多一点。”柯罗尔说道。
“请想一想，艾玛拉：有几层楼？车子停在哪儿？围墙外有没有保镖？围墙有多高？”
“我怎么知道？我他妈的又不是导游。我只在那里呆过几次。”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滕。”
“克里斯滕？”
“哦，是的，我想起来了，她是个奥地利人。”迪马笑道，“在情人的陪伴下去阿尔卑斯山中的林中小屋度假：倒是很般配！”
“她不喜欢被称为情人。”
“叫什么都行。她送过你东西吗？说明书？地图？”
“当然没有。我总是和加祖尔一起去，他知道在哪儿。以前知道。”
迪马在想她以前赖以谋生的生活现在已经化为乌有，不过现在他没时间想这个。
“克里斯滕人非常甜，总是很开心，从来没有忧虑的事情。加祖尔总是对我说，‘为什么你不像克里斯滕呢？她总是在笑’。”
迪马皱了皱眉头。她到底是否怀念这个家伙？
“克里斯滕总是在笑，因为她永远用石头屏蔽自己。没有她的话，这样的旅游就会很枯燥。我们曾经总是开怀大笑。有一次——等一下，我给你看看。”
她站起身，打开桌子底下最低的一层抽屉。
“就是这个。”
她伸手取出一个白色丝绸封面的相册。
弗拉迪米尔、兹拉克和格里高林聚拢过来。
“现在可能不是炫耀婚纱照的时候。”兹拉克说道。
但这儿有比婚纱照更棒的东西：棒得多。
“哦，我的天啊……”迪马说道。
她打开了相册，第一页夹着几张她自己的照片，还有美丽动人的新娘子，探出小楼挥手。接下来的几页都是度假照片，她和克里斯滕拍的，而且照片上还有些类似保镖的人，展示出鹰巢的全景。
可怜的寡妇终于正常了。迪马把胳膊绕到她身上，亲了亲她。
“就这样，”她说道，“但没有你们剩下的那些。”
“看，”兹拉克说道，“她甚至把阴和阳都拍下来了。”
那两个韩国人反感地盯着摄像机，身上的乌兹冲锋枪清晰可见。
“太强了，”柯罗尔说道，“看上去真的像是原装货。等一下……”
他把扫描仪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重新启动了笔记本电脑。
“欢迎来到鹰巢……”他说，“历史地标、博物馆和旅馆。”
这两座建筑一模一样，柯罗尔看着他们所有人，笑着在地图上点了点。
柯罗尔把手放到黑色雪佛兰越野车的引擎盖上。这辆车的玻璃是茶色的。
“每个人都爱美国四驱车，”柯罗尔说道，“如果他们没有品位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伪装成美国特种部队穿过去。”
“这也不一定就不引人注意。”
“这阵儿除了装甲车，其他车都引人注意。”
“我喜欢，”弗拉迪米尔说道，“比我原来的窝儿大些。”
柯罗尔打开门。
“可以轻松容纳五个人。”
“六个。艾玛拉为了生存要逃命，而且还有她的警卫人员：就是我们。”
“卡法洛夫吃这一套吗？”
“他不需要吃这一套。只需要帮助我们骗过警卫。她可以在门口给克里斯滕打电话。”
“我们怎么知道她会在那儿？”
迪马笑了。
“艾玛拉用加祖尔的卫星电话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立即过去。”
他看着格里高林和兹拉克。
“有人准备闪人吗？”
没有人准备撂挑子。迪马脑后只有一个想法放不下：艾玛拉这样做意欲何为？等她说出自己的要求的时候，他是否能满足呢？
一轮脏脏的橙色太阳挂在德黑兰东部的浓烟和灰尘里。帐篷里面，布莱克本隔着一张折叠桌面对着审问人。现在才早上七点。在被提审之前，已睡了三个小时。
美国宪兵部队的科迪·安德鲁斯中尉唱红脸。海军情报部的克莱格·德肖维兹上尉作记录。
“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把你叫醒了，”安德鲁斯笑得更假了，“我们想趁你现在还记得清楚的情况下把所有的事情都确认一下。”
布莱克本想，我是不是太累了，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科尔等在外面，尽力听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莱克本想起银行里发生的事情，地下室里面的东西，纽约和巴黎地图，地图上的圈圈，还有他们在安全监视器上看到的两个人。
“巴希尔和另外一个人，对吧？”
“就像我说的一样，长官。”
德肖维兹还是一副收房租似的表情。
“你相信第二个人就是视频里的那个。”
“所罗门，是的，长官。”
德肖维兹打破了自己的沉默。
“所罗门什么？”
“就是所罗门。巴希尔死的时候把他的名字拼出来了。”
德肖维兹用笔在空中挥了挥。
“是姓还是名，还是外号？”
“他没说，就已经挂了。”
德肖维兹突然哼了一声：“你确信他说的不是萨拉姆？”
安德鲁斯脑袋偏向一边，好像在想应该要点什么点心。
“人民解放抵抗组织里面有个这样的名字是很奇怪，而且就算在伊朗也很奇怪。”
“如果巴希尔能多活一分钟的话，我也许会问问他这个问题。”
“说说你的动机吧，中士。因为哈克尔的遭遇，你非常愤怒。”
“我愤怒是件很让人吃惊的事情吗？”
“我们理解因为你被他的手下粗暴对待了？”
布莱克本耸了耸肩：“这样说没什么意义，长官。”
德肖维兹显然意识到自己插几句话很有好处。
“杀死他的那颗子弹是从他自己的枪里打出来的。你为什么认为他要对自己开枪？”
布莱克本有种感觉，那就是这个人会再加两个，再加两个，直到得到七个。
“他向我开火。我穿过风挡玻璃，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在机器盖子上的时候，抓住了雨刷器。”
安德鲁斯笑了，想要提振一下气氛。
“超级英雄干的事情，是吧？”
气氛没有提振起来。
德肖维兹向前倾了倾。
“我们看看。你和哈克尔在一起，而他被杀了。你在银行里，而巴希尔跑了。你在那个人发动机罩上，奉命抓活的，他自杀了。我在这里想请你帮着还原一下当时的现场情形，布莱克本中士。”
“似乎你的仗打得不怎么样，布莱克本中士。你是想回家还是想怎样？”
布莱克本看着他们。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指甲抠着自己的掌心。如果他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在他身上得到的东西，那他就完蛋了。他母亲曾经说过，对自己内心说话。当你感觉很糟糕或者被冤枉了，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同伴。妈，我在努力，布莱克本对自己说。我只是不认为这一套很有效。
“我抓住他手腕上面胳膊的位置。那个时候车子撞上了什么东西，他向前一冲，到了枪口。你可以问坎波，长官。”
“你认为坎波会支持你的说法？”
“他会把真实情况告诉你的。”
“你已经注意到了，嗯？”
布莱克本已经受够了。他用拳头猛捶桌子。德肖维兹的笔记本电脑和咖啡被震起一英寸高。
“看起来我是被逮捕了还是怎么？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就不奉陪了，去做该做的事情，长官。我已经把核弹带回来了，我也确定了刽子手的身份，我也带来了巴希尔丧命时的审讯记录，我给了你一个名字！”
安德鲁斯的笑容很真实，解除了敌意。“很高兴看到战斗并没有让你失常，士兵。”他说道。
科尔还在外面等着。他耳边贴着一部卫星电话。但布莱克本猜他听到了每一个字。“怎么样？”
“你觉得呢？”科尔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灰尘的热风，然后通过双唇吐了出来。
“我想过了。”布莱克本想，很好：现在怎么样？在过去的几天里他觉得自己曾经很尊敬的科尔，一名深深崇敬的士兵，消逝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按下重启键，对吧？”他冒险笑了笑。科尔从来不笑。所以这个笑容看上去好像他在牙医诊所里看到的笑容。为了增强可信度，他把胳膊搭在布莱克本的肩膀上，一路跟着布莱克本回到他的队伍里。走了几步，布莱克本停了下来。他看着营地上空嗡嗡作响——一架鱼鹰准备降落，而另一架准备起飞。两挺防空机枪指着空中，人员、设备和武器向四周源源不断地开走——“美国海军陆战队正在做他们认为最好的事情。海军陆战队一直是他生命中的导向灯”。他吸了口气，挺直腰板，干脆地给他的上尉行了个礼，“你说的都对，长官。”
他自己一个人走开的时候，默默问自己这算是个什么答案。
“好奇怪的狗屁倒灶事情，嗯？好像我们脑子里面的事情还不够多，只是在打这场狗屎战争。”
坎波就翻来覆去地说。
布莱克本想在“审讯帐篷”外面转悠。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坎波出现了；但是是被科尔叫去作简报的。他们围在地图桌旁边，他看见坎波出现了，来到他身边。他看上去直发抖。他的身体语言暗示，别和我说话。
“听好了，弟兄们。谁愿意去滑雪？”
科尔的情绪变了，好像有人给他来了一针兴奋剂。实际上，他听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东西？是不是因为坎波已经告诉了他们一些什么东西？布莱克本告诉自己要冷静：他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讲真话。但安德鲁斯和德肖维兹对待他的态度好像就是他在隐瞒什么。他们让他感觉好像是个罪犯。
如果科尔希望大家笑一笑的话，那多半准没好事。但他继续讲下去，好像对自己很满意。
“正是因为我们得到了人民解放抵抗组织的核设备，情报部门已经对它原来发出的信号进行了并行比较测试——针对从这里发出的一对信号。”
他用铅笔点了点厄尔布尔士山脉南面到德黑兰北部之间的地带。
“我们的地图上没有显示，但大鸟就是这么给我们显示的。”
他铺开一张卫星照片，上面映着一个树丛环绕的建筑，坐落在山坡上。“那他妈的是什么玩意？”
科尔展开一份老旧的建筑设计图。看上去像是一个瑞士林间小屋，外面是山形墙窗户是百叶窗。古雅怀旧。
“看起来就像是音乐之声电影。”马特科维奇说道。
“是啊，这座山上是有人的——有什么东西！”
“一座大钟！”
“我们现在看到的地方，先生们，是已故的伊朗国王最喜欢的度假胜地。这是一名家乡崇拜者送给他的礼物，一名有远见的中情局档案管理员冷静地保存了一份建筑规划图的副本。”
布莱克本的心思却不在此——某一天，另一个疯狂的任务。他抬起头看着坎波，看上去好像他也没有听科尔说话。他们要他来干什么？他们说了些什么？不管怎样，坎波只是茫然地看了布莱克本一眼，默然，谨慎。布莱克本想，他妈的，是我还是他们？
“你听明白了吗，布莱克本中士？”
他的思绪回到简报中：“是的，长官。”
科尔看了他一眼：“OK，先生们，开始干活吧。布莱克本，来这儿。”
坎波同排里的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布莱克本走到科尔身边。
“想知道为什么我看上去很高兴吗？因为上校看上去很高兴，他高兴，我就高兴。他高兴因为五角大楼由于我们找到了核弹而很高兴。我们再弄到另外两个……”
他高高举起胳膊，好像抓着一个大大的排球。
“那就让我们定出一个重点目标，然后开始干活，明白？”
布莱克本看着他。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出事的时候你把我当替罪羊。我搞定的时候，你把功劳抢走。
他小步跑向坎波，他边抽烟边和蒙特斯和马特科维奇说话：“科尔说我们干得不错，找到了核弹：五角大楼想把我们都提成挂星的将军。”
坎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酷毙了。”
“那两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坎波扔掉烟头：“我没有看到开枪，OK？你那个时候在车上。你的手在车厢里。我没有对他们撒谎。”
布莱克本突然感到一阵愤怒。他抓住了坎波的领子：“嗨，我没说谁在他妈的撒谎。你看到了你看到的东西。谁说撒谎的事情了？”
“‘布莱克本为什么想要你为他撒谎？因为哈克尔？’他们就是这么问的。我还能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说的？你说没有！你说没有！我没有要你撒谎！你他妈的哪里出问题了，哥们？”他怒不可遏地想要揍坎波一顿，想把他拉到楼旁边，狠狠修理他。
蒙特斯把他俩分开了：“哥们，我们都冷静点，我们还要干活儿。”
他定住不动，好像还在抓着坎波的衣领。布莱克本放开手。坎波向后一步，看着他，好像他疯了。这是怎么开始的？真的让这事过去？他从没感觉到在生命中曾如此孤独。
虽然迪马是睡得最少的那个人，却依然由他开车。实际上他根本就没睡。兹拉克也坐在前排他的身边，格里高林待在货舱里，随时准备向跟踪上来的人开火。
艾玛拉想坐在前面，因为她现在是个单身女性，而且还是车主，但迪马坚持她应该坐在后面，位于弗拉迪米尔和柯罗尔中间，这样就有两个人盾保护她。如果她觉得他们有什么其他意图的话，那她就错了：他们对她的野营包更感兴趣。
“这是给你的，这是给你的：别贪心。”她边说边分发奶酪。
“你给他的多些。”柯罗尔说道。
“那是因为他比你块头大。现在做个好孩子吧，把这些都吃完。”
弗拉迪米尔耀武扬威地大嚼特嚼。
“我原来总是在家吃这个。”柯罗尔喃喃道。
黎明展示出原始的美。灰尘像窗帘一样给前面山上的太阳蒙上特别的金辉。这个时间交通路网一般都会非常繁忙，比德黑兰的传奇大塞车堵得还厉害。他们说要开个会花费的时间也太长了，往往在车道上就把事情办了。今天街上没车，平常的轿车和大巴都不见了，只留下悲伤而奇特的宁静。一条德国牧羊犬，皮毛上全是灰，看到他们过来，满怀希望摇头摆尾地朝他们跑过来。弗拉迪米尔朝柯罗尔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
“你这个操蛋的野蛮人，”柯罗尔说道，“艾玛拉，你应该把他的吃的给我们之中的文明人。”
“你这种农民能不能记着我们这儿还有位女士？”
他在后视镜中看着艾玛拉。她却在笑。
“为了公平起见，我要警告你会有交火。”
当他把计划的危险性告诉她的时候，她的反应令他吃惊。“什么？真枪吗？我的老公在婚礼上就开枪打死一名客人。你以为我会号啕大哭然后跑开？你为什么要认为女人永远在任何时候都非常脆弱？我认为俄国女人都非常坚强。”
“我不知道。我个人向你老爸许诺要把你带回去。所以我才不想让他失望。”
她耸了耸肩膀：“让我们一步步来。”
他们经过了塞佩尔国际机场。这座机场在状况最佳的时候也只有最基本的设施而已，此时更是支离破碎。美国人肆无忌惮。一架空中客车飞机停在跑道上，断成两截，就像是一条腐朽的巨木。三架小型喷气机都烧得干干净净。控制塔被直接击中。他们取道泰罗路，经过了伊曼·霍梅尼体育中心，迪马曾经在那儿和他在伊朗革命卫队的学员打过一场拳赛。他们现在有多少人在人民解放抵抗组织效力？
他又看着艾玛拉——她的老公死了，在德黑兰的整个生活都一刀两断。她会有个什么样的未来？现在在伊朗的人又有什么样的未来？那些炸弹，单是在这里现身就是灾难，更不要说如果它们在这里爆炸又会如何。巴希尔对核弹意欲何为？迪马能找到什么样的答案？
经过纳瑟拉巴德后，道路愈加难走，只有一条小道。他们正在一个路两边都种着树的山谷里艰难前行：两边的山坡跟刀劈似的又陡又直，山上光秃秃的，都是没有生命的禁区，颇有自身独具特有的苍凉之美。如果是在冬天，这儿将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到处都是滑雪者。卡法洛夫在这附近地方滑过好几次雪。他的免费通行和自由支配的社交时间令他很受欢迎。有很多有影响力的交际花愿意和他一起来，而她们又反过来给他提供了统治阶级内部和当地政局的变化的无价的消息。他所有的联系人，除了一个之外，都以一个雇佣兵的角度来行事，一般都是这样，所以他形成了条件反射。如果我陪这个或者那个女人，她能给我带来什么？有什么好处？所以最后他还是孤身一人，也不奇怪。
他们在山路上一路颠簸，迪马却在想这些，而不是手头的事情。艾玛拉拍了拍他的肩膀，迪马回到现实当中。她坐在后座上，指着左边陡坡上面一个门。迪马在还有十米的时候停住了。他们看到门两边都有机枪巢。每边有两个人，一个人举着双筒望远镜，另外一个人在守着机枪。那是NSV通用反步兵防空重机枪，苏联解体之后就不再继续生产，伊朗获得了生产许可证继续生产。当然那些也可能是卡法洛夫提供的苏联原装枪械。
“他们应该认识这辆车，”艾玛拉说道，“我不能看上去像个囚犯。”
“那你来和他们说话。”
她的外表看上去很有说服力。她穿着丝质外套，松开一边的袖子和所有的纽扣，和抓她的人一样。就是脚上的训练鞋让她看起来不太协调——不过你能指望一个从地震灾区，甚至可能是从核弹爆炸危险中逃出来的女人怎样摩登呢？
他们礼貌地请她出来，迪马胳膊推了推弗拉迪米尔，笔直站起来。
“在车旁边等着。让他们过来。麻烦开始得越晚越好。”
她照办了，不停发抖，无论是谁看到她都会以为是一个刚从集中营里逃出来受过极度刺激的怨妇。泪珠划过面颊，好像她告诉眼泪要这样。迪马想，她真是天然的演员，她如果混在军情总局一定前景光明。
一名保镖走了上来，卡拉什尼科夫步枪挂在屁股上。
艾玛拉简直是向他扑了过去。
“告诉克里斯滕，艾玛拉来了。”
警卫朝雪佛兰点了点头。
“我的私人安全保镖。”她把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说不要保镖，但加祖尔不听。他们救了我的命。”
“你老公在哪里，女士？”
她握着他的胳膊，低下头摇了摇头轻声哭泣起来，头发遮挡住了脸——她演得很棒。
他回到岗亭，拿起电话。几秒钟后门哗啦啦打开了。迪马换到司机座位上，穿门而过。他们进来了——真是太容易了。
这是行动中最后一个轻松的部分。
布莱克本和蒙特斯从右舷窗口看到两架F16战斗机从身后呼啸着超过鱼鹰。
“他们最好给我留点东西！”查芬的喊声盖过了螺旋桨的声音。
布莱克本还是盯着那两架战斗机，直到它们变成上升尾迹末端的两个银灰色小点。
“它们在清理半径范围内的高射机枪和其他任何能锁定你们的装备。而且还随时提供空中掩护。”
“我们现在是不是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坎波说道，好像他知道怎么确定布莱克本的弱点。
布莱克本也不知道。手下都看着他的脸，在寻求答案。如果他有答案，他会告诉他们的。如果他没有答案，就会告诉他们一些可能的答案。总有些可以说的。他们认为他是最聪明的：可以回到家，上大学，在社会上混得很好，可能像他母亲一样成为教师。但布莱克本并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他的判断已经动摇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一成不变，他原来的朋友，坎波，正凝神看着外面的天空。他早前几乎宰了他。他不得不保持团结。谁，或者什么在前面等着他们？可能只有上帝。可能什么也没有。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被泡在越南人的笼子里面，从一名勇敢的战士变成一个恐惧的少年：他当时期望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呢？
中央监控电视系统的图像不停地在他脑中闪现。巴希尔很好认出。他越想第二个人，脑袋中的声音越引起他的注意。一个人在伊拉克边境地区用刀砍下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的脑袋；三十六个小时之后他在德黑兰闹市区带着核弹和艾尔·巴希尔四处周旋。安德鲁斯和德肖维兹看上去不太相信。现在布莱克本遇到了自己的麻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完全黑色的自我怀疑陷阱——这样的状态去执行任务，情况很是不妙。
两边山峦壁立千仞，像是堵光秃秃的墙，只是在下面的山谷里有少数绿植。布莱克本想想白雪覆盖在太阳暴晒的坚硬岩石上，闭了一会儿眼睛，把自己带回到和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沿着蒙大拿州的黑尾山冲下去，直冲下去——关键诀窍是知道随机应变。
“着陆地点还有三英里，准备好绳索！”
从大门到牧人小屋之间大概有两百米的距离。迪马把车速放慢到和步行差不多，以尽量拖延时间，这样他们就可以慢慢观察这里的建筑，扫描周围的环境。
柯罗尔在后座上开始大声说话。
“嗨，猜一猜怎么了——两枚核弹的信号都没有了。”
“是不是扫描仪又死球了？”
“没有。依然可以收到第三枚核弹的信号。”
“有什么建议？”
“可能在地下？在什么地下室里。”
他们靠近房子的时候，看见一辆奔驰G型厢式车：黑色的，连玻璃都是黑的。卡法洛夫的车子吗？那儿还有其他两辆车，一辆崭新的路虎揽胜极光，一辆上个世纪90年代的标致。
艾玛拉点了点头：“那辆路虎揽胜是克里斯滕的。”
“所以她来去自由？”
“只是要和看守一起。”
“作为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军火贩子，他怎么加强安全都不为过。”柯罗尔说。
“或者是他很聪明，知道这只会把别人的注意力引到错误的方向，要不然他疯了，以为自己神圣不可侵犯。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事实比猜测更有用。”迪马说道。
“只是想帮帮忙。”
“没错，”迪马说，“第一条黄金定律——保持联系。”
他们每个人都戴着一部无线电耳机。计划已经发送给了艾玛拉和兹拉克还有格里高林。他们可以观察这个地方，对迪马进行现场报告，并指明卡法洛夫。这是迪马喜欢的那种行动：临时准备的计划，使用手上现有的资源——在这次行动中，是艾玛拉和一小群可以无条件信赖的组员，他们连脚后跟都可以思考。他们跟着他一路来到这里，如果是心智正常的人早就溜了。他看着他们走上那座房子。照片上的年轻金发美女站在阳台上欣喜若狂地朝他们招手。
他在想，这一切看起来容易过头了。
第一枚制导飞弹准确地击中了克里斯滕站着的地方，好像直接瞄准的就是她。她甚至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刚才一瞬间她还在招手，现在她就没了。阳台在一团钢筋水泥的烟雾中消失了，吞没了下面的格里高林、兹拉克和艾玛拉。他听到艾玛拉尖叫，然后第二枚制导飞弹呼啸着击中了五十米开外的山体。迪马感觉自己向后飞起，翻着筋斗摔到后面的一个木栅栏上，这才停了下来。他看到刚才的两个机枪巢被另一发空地导弹轰塌了。
迪马第一个站起来，寻找柯罗尔和弗拉迪米尔。他们互相把对方拉起来。他指着倒下的两座枪楼。
“去防空机枪那里。看看还能不能用。不管谁在上面，都把他们干掉！”
他自己向牧人小屋跑去，没有时间去想格里高林、兹拉克或者艾玛拉和克里斯滕：只想着卡法洛夫和核弹。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这二者。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还不能领到奖赏。现在没人能从他这里抢走。
他越过一堆乱石之后越跑越快，找到几个台阶，破损了一半，从正面支棱出来。他爬上去，那一块水泥在他登上去的时候立即裂开，他差点再次摔到地上。他可以听见废墟下面有人在尖叫。房子里面着火了，吐出辛辣的烟雾。没有带上面具，见鬼。所有的设备还在越野车里面。他现在所有的一切就是一支AK-47突击步枪和一把匕首。他爬过一扇窗户，抓着一片破碎的窗帘，他撕下一条，缠在脸上。
这是一间大会议室，墙上挂着漂亮的画：一幅马蒂斯的作品。还有一幅高更的作品：两名丰满的海岛女孩，裸着上半身，直直看着他。这两幅画是真迹吗？他在一个有湖面那么大的大理石桌子上看到一幅巨型棋盘，看不到下棋的人，这盘棋只下了一半：白方只要再走两步就可以收官。门口有个大个子，面颊几乎把眼睛挤成一条缝，端着乌兹冲锋枪，瞄准了他。阴还是阳？迪马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他的刀子直插那个人的颈动脉，鲜血溅在了高更画作的塔希提人身上。迪马希望这是件赝品——迪马跳到他身上，拔出刀子，抓起乌兹冲锋枪，扯下他的无线电。房子深处又传来另一声回响——是锅炉还是油罐？地板突然倾斜，半面墙倒了，巨大的镜子倒了下来，像断头台一样倒在死掉的韩国人身上。他看到棋盘滑了下来：游戏结束。这层楼有四个房间。两个房间完全炸开。卡法洛夫也可能被埋在废墟底下。还有两间房间——是藏书的地方。他没有去想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珍贵的头版书。有一张桌子和一部笔记本，但是不大，白色。这会是克里斯滕的东西吗？过后再说吧。他发现了内部的楼梯，完好无损。他一步跨上三级台阶，听见外面防空机枪的声音。一阵短促激烈的连发。有个人在节省弹药——弗拉迪米尔。迪马觉得只要听听别人怎么开枪就能知道是谁，简直太神奇了。
卧室，一个完好无损，花瓶里面还有鲜花——是玫瑰；地毯上有一件泳装——还是湿的。仿驼绒的，还有一条毛巾——现在的年轻人从来不在完事后把自己擦干净。他母亲的声音。也许你会喜欢这个房间的，妈妈。丝绸坐垫，有三面镜子的梳妆台，前面还有帘子：这些东西你永远不会拥有——每面镜子里面都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就是他自己。套间里的浴室全是大理石的，非常大。
外面传来隆隆的声音。直升机吗？屋顶上有个停机坪。声音不对。固定翼飞机？二者皆有可能：鱼鹰。要打退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弗拉迪米尔：我在这儿还没搞定呢。
还有七间浴室：都是空的。他们看见那辆G型厢式车：卡法洛夫一定就躲在某个地方。没有看到哪间有办公室的特点，甚至想再找一部笔记本电脑都找不到。究竟在哪儿？卡法洛夫永不止步，永远在交易，永远受欢迎。食物、水和武器是人类的三个基本需要，不过在卡法洛夫那里，这三个必需品的顺序显然与其他人不一样。
鱼鹰的发动机声音更近了，也慢了下来。鱼鹰又在玩他的鬼把戏，从飞行状态变为悬停，一共需要14秒：有14秒的时间进行瞄准。嘣。正在此时，另外一架防空机枪响了，然后是一声爆炸，发动机的转动声变成了嘶叫，挣扎着想要顶替被打坏的发动机的工作。
突然迪马倒下，被一大块什么东西击中。那么大的东西怎么会跑得那么快， 那么安静？砖屑飞扑到他脸上，热浪冲进他的身体，流出咖喱味的汗。双胞胎中那个还活着的高个子突然出现在他头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迪马的前额，抓住他的眉弓，手指使劲挖迪马的眼珠。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扇窗户。外面是鱼鹰，庞大的身躯正坠向地面，剩下来的那个引擎也在战斗中不知所踪。在贴身的地方，另一只手正抓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向他的脖子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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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的雪非常好，他甚至有自己的私人滑雪缆车。那是个野生动物保护区。”她哼了一声，“他有政府颁发的特别豁免权，我觉得那儿原来属于国王。”
“然后你就这么遇上他了。”
“遇上过几次。加祖尔总是告诉我要和善，要专注。‘不管他要说什么，听——’就是这样。”她有点邪恶地睁大眼睛，“‘没有他的话，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这就是他的信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讨论这种事情。我觉得可能是毒品。他总是有很多毒品。他的女朋友告诉我，以前一个老婆死于注射过量。”
迪马专注地看着艾玛拉。
“那个地方：麻烦说一下是什么样的。”
“藏得很深，只有四驱卡车才能上去，但那儿有个直升机停机坪。”
“在哪儿？”
“在地下。那儿看上去像个瑞士猎人小屋，你知道，就像阿尔卑斯山里面的一样，却是用混凝土浇筑成的，而且——”她做了一个砍木头的动作——“藏在山里。卡法洛夫管它叫自己的鹰巢还是什么。”
她耸了耸肩。迪马激动地站起身。
“他的鹰巢——老鹰的巢穴！”
每个人都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哪儿？”弗拉迪米尔说道。
“希特勒在克尔斯滕山脉中的秘密巢穴，”柯罗尔说道，“马丁·鲍曼为他的五十岁生日修建的。成本三千万帝国马克。只是希特勒几乎没有去过那里。”
他和迪马互相看了一眼。
“因为希特勒恐高！”艾玛拉又耸了耸肩。有些人太没历史感了。
“对不起，”迪马说道，“继续。”
她耸了耸肩。
“他一般会带几个保镖？”
“我不知道——有些韩国人，我想。”
“阴和阳，臭名昭著。”
“他们从来不说话。其他还有人走来走去的，挥舞着乌兹冲锋枪。无论你去哪里，总是枪枪枪。”她颤抖着说道，“据说他总是在枕头下面压着一把枪睡觉。”
“还有呢？”
“就是这些。”
“我觉得我们需要的比这多一点。”柯罗尔说道。
“请想一想，艾玛拉：有几层楼？车子停在哪儿？围墙外有没有保镖？围墙有多高？”
“我怎么知道？我他妈的又不是导游。我只在那里呆过几次。”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滕。”
“克里斯滕？”
“哦，是的，我想起来了，她是个奥地利人。”迪马笑道，“在情人的陪伴下去阿尔卑斯山中的林中小屋度假：倒是很般配！”
“她不喜欢被称为情人。”
“叫什么都行。她送过你东西吗？说明书？地图？”
“当然没有。我总是和加祖尔一起去，他知道在哪儿。以前知道。”
迪马在想她以前赖以谋生的生活现在已经化为乌有，不过现在他没时间想这个。
“克里斯滕人非常甜，总是很开心，从来没有忧虑的事情。加祖尔总是对我说，‘为什么你不像克里斯滕呢？她总是在笑’。”
迪马皱了皱眉头。她到底是否怀念这个家伙？
“克里斯滕总是在笑，因为她永远用石头屏蔽自己。没有她的话，这样的旅游就会很枯燥。我们曾经总是开怀大笑。有一次——等一下，我给你看看。”
她站起身，打开桌子底下最低的一层抽屉。
“就是这个。”
她伸手取出一个白色丝绸封面的相册。
弗拉迪米尔、兹拉克和格里高林聚拢过来。
“现在可能不是炫耀婚纱照的时候。”兹拉克说道。
但这儿有比婚纱照更棒的东西：棒得多。
“哦，我的天啊……”迪马说道。
她打开了相册，第一页夹着几张她自己的照片，还有美丽动人的新娘子，探出小楼挥手。接下来的几页都是度假照片，她和克里斯滕拍的，而且照片上还有些类似保镖的人，展示出鹰巢的全景。
可怜的寡妇终于正常了。迪马把胳膊绕到她身上，亲了亲她。
“就这样，”她说道，“但没有你们剩下的那些。”
“看，”兹拉克说道，“她甚至把阴和阳都拍下来了。”
那两个韩国人反感地盯着摄像机，身上的乌兹冲锋枪清晰可见。
“太强了，”柯罗尔说道，“看上去真的像是原装货。等一下……”
他把扫描仪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重新启动了笔记本电脑。
“欢迎来到鹰巢……”他说，“历史地标、博物馆和旅馆。”
这两座建筑一模一样，柯罗尔看着他们所有人，笑着在地图上点了点。
第三十九章
一扇从厨房通往车库的门。柯罗尔把手放到黑色雪佛兰越野车的引擎盖上。这辆车的玻璃是茶色的。
“每个人都爱美国四驱车，”柯罗尔说道，“如果他们没有品位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伪装成美国特种部队穿过去。”
“这也不一定就不引人注意。”
“这阵儿除了装甲车，其他车都引人注意。”
“我喜欢，”弗拉迪米尔说道，“比我原来的窝儿大些。”
柯罗尔打开门。
“可以轻松容纳五个人。”
“六个。艾玛拉为了生存要逃命，而且还有她的警卫人员：就是我们。”
“卡法洛夫吃这一套吗？”
“他不需要吃这一套。只需要帮助我们骗过警卫。她可以在门口给克里斯滕打电话。”
“我们怎么知道她会在那儿？”
迪马笑了。
“艾玛拉用加祖尔的卫星电话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立即过去。”
他看着格里高林和兹拉克。
“有人准备闪人吗？”
没有人准备撂挑子。迪马脑后只有一个想法放不下：艾玛拉这样做意欲何为？等她说出自己的要求的时候，他是否能满足呢？
第四十章
萤火虫营地，德黑兰郊区一轮脏脏的橙色太阳挂在德黑兰东部的浓烟和灰尘里。帐篷里面，布莱克本隔着一张折叠桌面对着审问人。现在才早上七点。在被提审之前，已睡了三个小时。
美国宪兵部队的科迪·安德鲁斯中尉唱红脸。海军情报部的克莱格·德肖维兹上尉作记录。
“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把你叫醒了，”安德鲁斯笑得更假了，“我们想趁你现在还记得清楚的情况下把所有的事情都确认一下。”
布莱克本想，我是不是太累了，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科尔等在外面，尽力听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莱克本想起银行里发生的事情，地下室里面的东西，纽约和巴黎地图，地图上的圈圈，还有他们在安全监视器上看到的两个人。
“巴希尔和另外一个人，对吧？”
“就像我说的一样，长官。”
德肖维兹还是一副收房租似的表情。
“你相信第二个人就是视频里的那个。”
“所罗门，是的，长官。”
德肖维兹打破了自己的沉默。
“所罗门什么？”
“就是所罗门。巴希尔死的时候把他的名字拼出来了。”
德肖维兹用笔在空中挥了挥。
“是姓还是名，还是外号？”
“他没说，就已经挂了。”
德肖维兹突然哼了一声：“你确信他说的不是萨拉姆？”
安德鲁斯脑袋偏向一边，好像在想应该要点什么点心。
“人民解放抵抗组织里面有个这样的名字是很奇怪，而且就算在伊朗也很奇怪。”
“如果巴希尔能多活一分钟的话，我也许会问问他这个问题。”
“说说你的动机吧，中士。因为哈克尔的遭遇，你非常愤怒。”
“我愤怒是件很让人吃惊的事情吗？”
“我们理解因为你被他的手下粗暴对待了？”
布莱克本耸了耸肩：“这样说没什么意义，长官。”
德肖维兹显然意识到自己插几句话很有好处。
“杀死他的那颗子弹是从他自己的枪里打出来的。你为什么认为他要对自己开枪？”
布莱克本有种感觉，那就是这个人会再加两个，再加两个，直到得到七个。
“他向我开火。我穿过风挡玻璃，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在机器盖子上的时候，抓住了雨刷器。”
安德鲁斯笑了，想要提振一下气氛。
“超级英雄干的事情，是吧？”
气氛没有提振起来。
德肖维兹向前倾了倾。
“我们看看。你和哈克尔在一起，而他被杀了。你在银行里，而巴希尔跑了。你在那个人发动机罩上，奉命抓活的，他自杀了。我在这里想请你帮着还原一下当时的现场情形，布莱克本中士。”
“似乎你的仗打得不怎么样，布莱克本中士。你是想回家还是想怎样？”
布莱克本看着他们。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指甲抠着自己的掌心。如果他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在他身上得到的东西，那他就完蛋了。他母亲曾经说过，对自己内心说话。当你感觉很糟糕或者被冤枉了，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同伴。妈，我在努力，布莱克本对自己说。我只是不认为这一套很有效。
“我抓住他手腕上面胳膊的位置。那个时候车子撞上了什么东西，他向前一冲，到了枪口。你可以问坎波，长官。”
“你认为坎波会支持你的说法？”
“他会把真实情况告诉你的。”
“你已经注意到了，嗯？”
布莱克本已经受够了。他用拳头猛捶桌子。德肖维兹的笔记本电脑和咖啡被震起一英寸高。
“看起来我是被逮捕了还是怎么？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就不奉陪了，去做该做的事情，长官。我已经把核弹带回来了，我也确定了刽子手的身份，我也带来了巴希尔丧命时的审讯记录，我给了你一个名字！”
安德鲁斯的笑容很真实，解除了敌意。“很高兴看到战斗并没有让你失常，士兵。”他说道。
科尔还在外面等着。他耳边贴着一部卫星电话。但布莱克本猜他听到了每一个字。“怎么样？”
“你觉得呢？”科尔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灰尘的热风，然后通过双唇吐了出来。
“我想过了。”布莱克本想，很好：现在怎么样？在过去的几天里他觉得自己曾经很尊敬的科尔，一名深深崇敬的士兵，消逝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按下重启键，对吧？”他冒险笑了笑。科尔从来不笑。所以这个笑容看上去好像他在牙医诊所里看到的笑容。为了增强可信度，他把胳膊搭在布莱克本的肩膀上，一路跟着布莱克本回到他的队伍里。走了几步，布莱克本停了下来。他看着营地上空嗡嗡作响——一架鱼鹰准备降落，而另一架准备起飞。两挺防空机枪指着空中，人员、设备和武器向四周源源不断地开走——“美国海军陆战队正在做他们认为最好的事情。海军陆战队一直是他生命中的导向灯”。他吸了口气，挺直腰板，干脆地给他的上尉行了个礼，“你说的都对，长官。”
他自己一个人走开的时候，默默问自己这算是个什么答案。
第四十一章
萤火虫营地，德黑兰“好奇怪的狗屁倒灶事情，嗯？好像我们脑子里面的事情还不够多，只是在打这场狗屎战争。”
坎波就翻来覆去地说。
布莱克本想在“审讯帐篷”外面转悠。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坎波出现了；但是是被科尔叫去作简报的。他们围在地图桌旁边，他看见坎波出现了，来到他身边。他看上去直发抖。他的身体语言暗示，别和我说话。
“听好了，弟兄们。谁愿意去滑雪？”
科尔的情绪变了，好像有人给他来了一针兴奋剂。实际上，他听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东西？是不是因为坎波已经告诉了他们一些什么东西？布莱克本告诉自己要冷静：他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讲真话。但安德鲁斯和德肖维兹对待他的态度好像就是他在隐瞒什么。他们让他感觉好像是个罪犯。
如果科尔希望大家笑一笑的话，那多半准没好事。但他继续讲下去，好像对自己很满意。
“正是因为我们得到了人民解放抵抗组织的核设备，情报部门已经对它原来发出的信号进行了并行比较测试——针对从这里发出的一对信号。”
他用铅笔点了点厄尔布尔士山脉南面到德黑兰北部之间的地带。
“我们的地图上没有显示，但大鸟就是这么给我们显示的。”
他铺开一张卫星照片，上面映着一个树丛环绕的建筑，坐落在山坡上。“那他妈的是什么玩意？”
科尔展开一份老旧的建筑设计图。看上去像是一个瑞士林间小屋，外面是山形墙窗户是百叶窗。古雅怀旧。
“看起来就像是音乐之声电影。”马特科维奇说道。
“是啊，这座山上是有人的——有什么东西！”
“一座大钟！”
“我们现在看到的地方，先生们，是已故的伊朗国王最喜欢的度假胜地。这是一名家乡崇拜者送给他的礼物，一名有远见的中情局档案管理员冷静地保存了一份建筑规划图的副本。”
布莱克本的心思却不在此——某一天，另一个疯狂的任务。他抬起头看着坎波，看上去好像他也没有听科尔说话。他们要他来干什么？他们说了些什么？不管怎样，坎波只是茫然地看了布莱克本一眼，默然，谨慎。布莱克本想，他妈的，是我还是他们？
“你听明白了吗，布莱克本中士？”
他的思绪回到简报中：“是的，长官。”
科尔看了他一眼：“OK，先生们，开始干活吧。布莱克本，来这儿。”
坎波同排里的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布莱克本走到科尔身边。
“想知道为什么我看上去很高兴吗？因为上校看上去很高兴，他高兴，我就高兴。他高兴因为五角大楼由于我们找到了核弹而很高兴。我们再弄到另外两个……”
他高高举起胳膊，好像抓着一个大大的排球。
“那就让我们定出一个重点目标，然后开始干活，明白？”
布莱克本看着他。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出事的时候你把我当替罪羊。我搞定的时候，你把功劳抢走。
他小步跑向坎波，他边抽烟边和蒙特斯和马特科维奇说话：“科尔说我们干得不错，找到了核弹：五角大楼想把我们都提成挂星的将军。”
坎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酷毙了。”
“那两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坎波扔掉烟头：“我没有看到开枪，OK？你那个时候在车上。你的手在车厢里。我没有对他们撒谎。”
布莱克本突然感到一阵愤怒。他抓住了坎波的领子：“嗨，我没说谁在他妈的撒谎。你看到了你看到的东西。谁说撒谎的事情了？”
“‘布莱克本为什么想要你为他撒谎？因为哈克尔？’他们就是这么问的。我还能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说的？你说没有！你说没有！我没有要你撒谎！你他妈的哪里出问题了，哥们？”他怒不可遏地想要揍坎波一顿，想把他拉到楼旁边，狠狠修理他。
蒙特斯把他俩分开了：“哥们，我们都冷静点，我们还要干活儿。”
他定住不动，好像还在抓着坎波的衣领。布莱克本放开手。坎波向后一步，看着他，好像他疯了。这是怎么开始的？真的让这事过去？他从没感觉到在生命中曾如此孤独。
第四十二章
厄尔布尔士山脉，德黑兰北部虽然迪马是睡得最少的那个人，却依然由他开车。实际上他根本就没睡。兹拉克也坐在前排他的身边，格里高林待在货舱里，随时准备向跟踪上来的人开火。
艾玛拉想坐在前面，因为她现在是个单身女性，而且还是车主，但迪马坚持她应该坐在后面，位于弗拉迪米尔和柯罗尔中间，这样就有两个人盾保护她。如果她觉得他们有什么其他意图的话，那她就错了：他们对她的野营包更感兴趣。
“这是给你的，这是给你的：别贪心。”她边说边分发奶酪。
“你给他的多些。”柯罗尔说道。
“那是因为他比你块头大。现在做个好孩子吧，把这些都吃完。”
弗拉迪米尔耀武扬威地大嚼特嚼。
“我原来总是在家吃这个。”柯罗尔喃喃道。
黎明展示出原始的美。灰尘像窗帘一样给前面山上的太阳蒙上特别的金辉。这个时间交通路网一般都会非常繁忙，比德黑兰的传奇大塞车堵得还厉害。他们说要开个会花费的时间也太长了，往往在车道上就把事情办了。今天街上没车，平常的轿车和大巴都不见了，只留下悲伤而奇特的宁静。一条德国牧羊犬，皮毛上全是灰，看到他们过来，满怀希望摇头摆尾地朝他们跑过来。弗拉迪米尔朝柯罗尔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
“你这个操蛋的野蛮人，”柯罗尔说道，“艾玛拉，你应该把他的吃的给我们之中的文明人。”
“你这种农民能不能记着我们这儿还有位女士？”
他在后视镜中看着艾玛拉。她却在笑。
“为了公平起见，我要警告你会有交火。”
当他把计划的危险性告诉她的时候，她的反应令他吃惊。“什么？真枪吗？我的老公在婚礼上就开枪打死一名客人。你以为我会号啕大哭然后跑开？你为什么要认为女人永远在任何时候都非常脆弱？我认为俄国女人都非常坚强。”
“我不知道。我个人向你老爸许诺要把你带回去。所以我才不想让他失望。”
她耸了耸肩膀：“让我们一步步来。”
他们经过了塞佩尔国际机场。这座机场在状况最佳的时候也只有最基本的设施而已，此时更是支离破碎。美国人肆无忌惮。一架空中客车飞机停在跑道上，断成两截，就像是一条腐朽的巨木。三架小型喷气机都烧得干干净净。控制塔被直接击中。他们取道泰罗路，经过了伊曼·霍梅尼体育中心，迪马曾经在那儿和他在伊朗革命卫队的学员打过一场拳赛。他们现在有多少人在人民解放抵抗组织效力？
他又看着艾玛拉——她的老公死了，在德黑兰的整个生活都一刀两断。她会有个什么样的未来？现在在伊朗的人又有什么样的未来？那些炸弹，单是在这里现身就是灾难，更不要说如果它们在这里爆炸又会如何。巴希尔对核弹意欲何为？迪马能找到什么样的答案？
经过纳瑟拉巴德后，道路愈加难走，只有一条小道。他们正在一个路两边都种着树的山谷里艰难前行：两边的山坡跟刀劈似的又陡又直，山上光秃秃的，都是没有生命的禁区，颇有自身独具特有的苍凉之美。如果是在冬天，这儿将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到处都是滑雪者。卡法洛夫在这附近地方滑过好几次雪。他的免费通行和自由支配的社交时间令他很受欢迎。有很多有影响力的交际花愿意和他一起来，而她们又反过来给他提供了统治阶级内部和当地政局的变化的无价的消息。他所有的联系人，除了一个之外，都以一个雇佣兵的角度来行事，一般都是这样，所以他形成了条件反射。如果我陪这个或者那个女人，她能给我带来什么？有什么好处？所以最后他还是孤身一人，也不奇怪。
他们在山路上一路颠簸，迪马却在想这些，而不是手头的事情。艾玛拉拍了拍他的肩膀，迪马回到现实当中。她坐在后座上，指着左边陡坡上面一个门。迪马在还有十米的时候停住了。他们看到门两边都有机枪巢。每边有两个人，一个人举着双筒望远镜，另外一个人在守着机枪。那是NSV通用反步兵防空重机枪，苏联解体之后就不再继续生产，伊朗获得了生产许可证继续生产。当然那些也可能是卡法洛夫提供的苏联原装枪械。
“他们应该认识这辆车，”艾玛拉说道，“我不能看上去像个囚犯。”
“那你来和他们说话。”
她的外表看上去很有说服力。她穿着丝质外套，松开一边的袖子和所有的纽扣，和抓她的人一样。就是脚上的训练鞋让她看起来不太协调——不过你能指望一个从地震灾区，甚至可能是从核弹爆炸危险中逃出来的女人怎样摩登呢？
他们礼貌地请她出来，迪马胳膊推了推弗拉迪米尔，笔直站起来。
“在车旁边等着。让他们过来。麻烦开始得越晚越好。”
她照办了，不停发抖，无论是谁看到她都会以为是一个刚从集中营里逃出来受过极度刺激的怨妇。泪珠划过面颊，好像她告诉眼泪要这样。迪马想，她真是天然的演员，她如果混在军情总局一定前景光明。
一名保镖走了上来，卡拉什尼科夫步枪挂在屁股上。
艾玛拉简直是向他扑了过去。
“告诉克里斯滕，艾玛拉来了。”
警卫朝雪佛兰点了点头。
“我的私人安全保镖。”她把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说不要保镖，但加祖尔不听。他们救了我的命。”
“你老公在哪里，女士？”
她握着他的胳膊，低下头摇了摇头轻声哭泣起来，头发遮挡住了脸——她演得很棒。
他回到岗亭，拿起电话。几秒钟后门哗啦啦打开了。迪马换到司机座位上，穿门而过。他们进来了——真是太容易了。
这是行动中最后一个轻松的部分。
第四十三章
北德黑兰空域布莱克本和蒙特斯从右舷窗口看到两架F16战斗机从身后呼啸着超过鱼鹰。
“他们最好给我留点东西！”查芬的喊声盖过了螺旋桨的声音。
布莱克本还是盯着那两架战斗机，直到它们变成上升尾迹末端的两个银灰色小点。
“它们在清理半径范围内的高射机枪和其他任何能锁定你们的装备。而且还随时提供空中掩护。”
“我们现在是不是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坎波说道，好像他知道怎么确定布莱克本的弱点。
布莱克本也不知道。手下都看着他的脸，在寻求答案。如果他有答案，他会告诉他们的。如果他没有答案，就会告诉他们一些可能的答案。总有些可以说的。他们认为他是最聪明的：可以回到家，上大学，在社会上混得很好，可能像他母亲一样成为教师。但布莱克本并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他的判断已经动摇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一成不变，他原来的朋友，坎波，正凝神看着外面的天空。他早前几乎宰了他。他不得不保持团结。谁，或者什么在前面等着他们？可能只有上帝。可能什么也没有。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被泡在越南人的笼子里面，从一名勇敢的战士变成一个恐惧的少年：他当时期望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呢？
中央监控电视系统的图像不停地在他脑中闪现。巴希尔很好认出。他越想第二个人，脑袋中的声音越引起他的注意。一个人在伊拉克边境地区用刀砍下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的脑袋；三十六个小时之后他在德黑兰闹市区带着核弹和艾尔·巴希尔四处周旋。安德鲁斯和德肖维兹看上去不太相信。现在布莱克本遇到了自己的麻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完全黑色的自我怀疑陷阱——这样的状态去执行任务，情况很是不妙。
两边山峦壁立千仞，像是堵光秃秃的墙，只是在下面的山谷里有少数绿植。布莱克本想想白雪覆盖在太阳暴晒的坚硬岩石上，闭了一会儿眼睛，把自己带回到和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沿着蒙大拿州的黑尾山冲下去，直冲下去——关键诀窍是知道随机应变。
“着陆地点还有三英里，准备好绳索！”
第四十四章
厄尔布尔士山脉，德黑兰北部从大门到牧人小屋之间大概有两百米的距离。迪马把车速放慢到和步行差不多，以尽量拖延时间，这样他们就可以慢慢观察这里的建筑，扫描周围的环境。
柯罗尔在后座上开始大声说话。
“嗨，猜一猜怎么了——两枚核弹的信号都没有了。”
“是不是扫描仪又死球了？”
“没有。依然可以收到第三枚核弹的信号。”
“有什么建议？”
“可能在地下？在什么地下室里。”
他们靠近房子的时候，看见一辆奔驰G型厢式车：黑色的，连玻璃都是黑的。卡法洛夫的车子吗？那儿还有其他两辆车，一辆崭新的路虎揽胜极光，一辆上个世纪90年代的标致。
艾玛拉点了点头：“那辆路虎揽胜是克里斯滕的。”
“所以她来去自由？”
“只是要和看守一起。”
“作为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军火贩子，他怎么加强安全都不为过。”柯罗尔说。
“或者是他很聪明，知道这只会把别人的注意力引到错误的方向，要不然他疯了，以为自己神圣不可侵犯。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事实比猜测更有用。”迪马说道。
“只是想帮帮忙。”
“没错，”迪马说，“第一条黄金定律——保持联系。”
他们每个人都戴着一部无线电耳机。计划已经发送给了艾玛拉和兹拉克还有格里高林。他们可以观察这个地方，对迪马进行现场报告，并指明卡法洛夫。这是迪马喜欢的那种行动：临时准备的计划，使用手上现有的资源——在这次行动中，是艾玛拉和一小群可以无条件信赖的组员，他们连脚后跟都可以思考。他们跟着他一路来到这里，如果是心智正常的人早就溜了。他看着他们走上那座房子。照片上的年轻金发美女站在阳台上欣喜若狂地朝他们招手。
他在想，这一切看起来容易过头了。
第一枚制导飞弹准确地击中了克里斯滕站着的地方，好像直接瞄准的就是她。她甚至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刚才一瞬间她还在招手，现在她就没了。阳台在一团钢筋水泥的烟雾中消失了，吞没了下面的格里高林、兹拉克和艾玛拉。他听到艾玛拉尖叫，然后第二枚制导飞弹呼啸着击中了五十米开外的山体。迪马感觉自己向后飞起，翻着筋斗摔到后面的一个木栅栏上，这才停了下来。他看到刚才的两个机枪巢被另一发空地导弹轰塌了。
迪马第一个站起来，寻找柯罗尔和弗拉迪米尔。他们互相把对方拉起来。他指着倒下的两座枪楼。
“去防空机枪那里。看看还能不能用。不管谁在上面，都把他们干掉！”
他自己向牧人小屋跑去，没有时间去想格里高林、兹拉克或者艾玛拉和克里斯滕：只想着卡法洛夫和核弹。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这二者。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还不能领到奖赏。现在没人能从他这里抢走。
他越过一堆乱石之后越跑越快，找到几个台阶，破损了一半，从正面支棱出来。他爬上去，那一块水泥在他登上去的时候立即裂开，他差点再次摔到地上。他可以听见废墟下面有人在尖叫。房子里面着火了，吐出辛辣的烟雾。没有带上面具，见鬼。所有的设备还在越野车里面。他现在所有的一切就是一支AK-47突击步枪和一把匕首。他爬过一扇窗户，抓着一片破碎的窗帘，他撕下一条，缠在脸上。
这是一间大会议室，墙上挂着漂亮的画：一幅马蒂斯的作品。还有一幅高更的作品：两名丰满的海岛女孩，裸着上半身，直直看着他。这两幅画是真迹吗？他在一个有湖面那么大的大理石桌子上看到一幅巨型棋盘，看不到下棋的人，这盘棋只下了一半：白方只要再走两步就可以收官。门口有个大个子，面颊几乎把眼睛挤成一条缝，端着乌兹冲锋枪，瞄准了他。阴还是阳？迪马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他的刀子直插那个人的颈动脉，鲜血溅在了高更画作的塔希提人身上。迪马希望这是件赝品——迪马跳到他身上，拔出刀子，抓起乌兹冲锋枪，扯下他的无线电。房子深处又传来另一声回响——是锅炉还是油罐？地板突然倾斜，半面墙倒了，巨大的镜子倒了下来，像断头台一样倒在死掉的韩国人身上。他看到棋盘滑了下来：游戏结束。这层楼有四个房间。两个房间完全炸开。卡法洛夫也可能被埋在废墟底下。还有两间房间——是藏书的地方。他没有去想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珍贵的头版书。有一张桌子和一部笔记本，但是不大，白色。这会是克里斯滕的东西吗？过后再说吧。他发现了内部的楼梯，完好无损。他一步跨上三级台阶，听见外面防空机枪的声音。一阵短促激烈的连发。有个人在节省弹药——弗拉迪米尔。迪马觉得只要听听别人怎么开枪就能知道是谁，简直太神奇了。
卧室，一个完好无损，花瓶里面还有鲜花——是玫瑰；地毯上有一件泳装——还是湿的。仿驼绒的，还有一条毛巾——现在的年轻人从来不在完事后把自己擦干净。他母亲的声音。也许你会喜欢这个房间的，妈妈。丝绸坐垫，有三面镜子的梳妆台，前面还有帘子：这些东西你永远不会拥有——每面镜子里面都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就是他自己。套间里的浴室全是大理石的，非常大。
外面传来隆隆的声音。直升机吗？屋顶上有个停机坪。声音不对。固定翼飞机？二者皆有可能：鱼鹰。要打退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弗拉迪米尔：我在这儿还没搞定呢。
还有七间浴室：都是空的。他们看见那辆G型厢式车：卡法洛夫一定就躲在某个地方。没有看到哪间有办公室的特点，甚至想再找一部笔记本电脑都找不到。究竟在哪儿？卡法洛夫永不止步，永远在交易，永远受欢迎。食物、水和武器是人类的三个基本需要，不过在卡法洛夫那里，这三个必需品的顺序显然与其他人不一样。
鱼鹰的发动机声音更近了，也慢了下来。鱼鹰又在玩他的鬼把戏，从飞行状态变为悬停，一共需要14秒：有14秒的时间进行瞄准。嘣。正在此时，另外一架防空机枪响了，然后是一声爆炸，发动机的转动声变成了嘶叫，挣扎着想要顶替被打坏的发动机的工作。
突然迪马倒下，被一大块什么东西击中。那么大的东西怎么会跑得那么快， 那么安静？砖屑飞扑到他脸上，热浪冲进他的身体，流出咖喱味的汗。双胞胎中那个还活着的高个子突然出现在他头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迪马的前额，抓住他的眉弓，手指使劲挖迪马的眼珠。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扇窗户。外面是鱼鹰，庞大的身躯正坠向地面，剩下来的那个引擎也在战斗中不知所踪。在贴身的地方，另一只手正抓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向他的脖子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