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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勒皮多普特关掉移动电话,把那笨重的东西插回携带箱里。他在乘客座上换了个姿势,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他们正在好莱坞大道南方不远处的费尔法克斯大道上。
“厄尼,”他吩咐伯扎里斯,“立刻去莉赛尔的住处,帕萨迪纳,巴茨福德街204号。沿101公路向南,到帕萨迪纳公路朝北开,公路尽头不远处就是她的屋子。”
伯扎里斯显然正在考虑去101公路的最快路径,到了圣莫妮卡大道,他陡然右转。
“等我们到了那地方,”勒皮多普特继续道,“你去后院的棚子,看地上有没有金万字符,有可能在地板下,不知道地板什么材质,别是混凝土就好。给万字符拍照,找到电线线路和机械装置后也要拍照,然后把万字符起出来;我们可以在棚屋汽车旅馆重新组装。另外一群人得到了21世纪来的老弗兰克·马瑞蒂。他自愿和他们留在一起,我想他也许会把老妇人棚子里的机器当做最后筹码,与他们交换什么东西,得到某些保证,但那群人很可能会想方设法缩短谈判的时间。因此,你也必须快些。”
“老家伙知道棚子里那东西派什么用场?”
“否则他怎么可能从未来回到现在?”
“有道理,我在哪儿放你下车?”
“我不下车,就在车里等着。那群人还没见过我,如果他们在你做事的时候赶来搅局,我想那就是他们的末日了。”
移动电话又响了起来,弗兰克多半又想到了喂猫之类的任务要他执行,但话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什么?”老人高而尖的声音说。
勒皮多普特的心脏如浸冰水,因为他认出了这个苍老的声音。让移动电话的铃声响起,这实在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他这样想道。推动几个电子,重新激活几分钟前还在通话的线路就可以了。
“呃,”勒皮多普特哑着嗓子说,“萨姆?”
眼角余光瞄到伯扎里斯投来质询的目光。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萨姆·格拉茨的声音说,“但它位于一个水泥棚屋中,也在一辆卡车里。那东西。”
“萨姆,那东西是什么?”勒皮多普特苦笑着想起,在鬼魂回答之前提问是没有意义的。
他在流汗。他只有一次与鬼魂谈话的经历,那是1986年在特拉维夫受训时的事情,地点是那辆拖车车厢里,身边有一名导师和数名同僚——而且,那鬼魂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
另外一个鬼魂的声音插了进来,是个年轻人,醉醺醺的:“两天前,我坐在自己的尸体旁,望着我胸口的窟窿。”勒皮多普特看了一眼窗外,发现车子正在经过好莱坞公墓的灰色石墙。
“不是那里,”萨姆说,“是一个看起来很像那里的地方。”
“好吧。”勒皮多普特无奈地说。
“我去找了我的祖父。”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隔了几秒钟,那个声音继续道:“想弄清我的身份,我从何处来。”
勒皮多普特咬紧牙关。这个强行插进来的声音也是一个鬼魂,再怎么想要他安静也无济于事。
“它在迪斯尼乐园的海角乐园树屋里,”萨姆的声音说,“这是一种表述方式。”
“很好。”勒皮多普特说。萨姆所说的“它”指的是什么?他努力记住萨姆说的每一个字。
“在中国剧院,”萨姆接着说,“在许多地方。”
“但我没有母亲,”另外那个声音忽然响起,“只有孩子们。”
“知道什么是电容器吧?”萨姆问,“水泥未干前把手压上去,那就类似于电容器。”
“我的母亲会藏好他们,”另外那个鬼魂说,“至少她会努力这样做。‘入此门者,得享平安。’”
“我以为是墓碑的那东西。”萨姆说。
勒皮多普特叹了口气,伸手擦拭前额。
“萨姆,跟我说说那是什么。”他为老人鬼魂已经说完的答案——亦是他已经知晓的事实——铺平道路。
“他们会追捕我的孩子。”另外一个声音郁闷地说。
“奥伦,”萨姆说,“听我说……”
奥伦·勒皮多普特把听筒贴在耳朵上,但两个鬼魂都再也没有开口。
勒皮多普特认为那是萨姆·格拉茨的最后一句话了:听我说……
勒皮多普特关掉电话。“萨姆·格拉茨,”他告诉伯扎里斯,“他的鬼魂。他说我们必须得到查理·卓别林的手印水泥板。那东西显然是时间机器的一部分,显然就在棚子里。他说那东西是个电容器。”他开始输入一个电话号码,“找个有卡车的‘帮手’来。”
伯扎里斯挑起眉头,望着前方阳光下亮闪闪的车道,点点头。“萨姆听起来怎么样?”
勒皮多普特发出沙哑的笑声。“挺好,安息了。”
丹尼斯·拉斯卡塞的躯体平躺在停下的巴士后排座位上。他张着嘴呼吸,断断续续地发出鼾声,后脑勺的伤口涂了新霉素药膏,缠了绷带,但他依然没有恢复知觉,同伴也不打算送他去医院。年轻的亨奇坐在前方驾驶员的座位上,把玩着每个格子都填了希伯来字母的魔方。
拉斯卡塞的意识在几英里之外的回声公园。他早已不从两个临近点观看事物了,那是使用肉眼时的习惯,现在他的视野异常广阔——湖面从几百万个方向同时反射阳光,让湖水变成一团火焰,与此同时,湖水又是一面风平浪静、全无反射的翡翠绿色的地毯;他同时从许多方向看见湖边林立的树木,看见西岸边莲花的根底,没有任何东西挡在其他东西的“前方”。
但他却无法聚焦于湖畔那些出租船之中的一艘。
他知道原因。戈尔兹和年老的弗兰克·马瑞蒂就在那艘船上,戈尔兹肯定拿掉了巴风特头颅上那根卓别林帽子里的缎带,把它围在自己的脖颈上,多半还扭成一个莫比乌斯带。
卓别林在回声公园替启斯东影业 拍摄了不少片子,那还是1910年的事情。卓别林是一名热衷于乔装打扮、匿名隐踪的高手,他的生命线在回声公园乱成一团,每次有导演叫“停”,他的生命线就会出现一个弯折。卓别林在1914年甚至全部在水下拍摄了一部电影,弄得像一场漫长的浸洗似的,他的生命线在这里有许多纽绞和死胡同。
戴上卓别林的帽带,戈尔兹就激活了那片宛如蛛网的伪装物。只要拉斯卡塞想聚焦于那艘船,他就会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在远离它,同时朝许多个方向远离此处。即便是拉斯卡塞这种对于离体观察极有经验的人,此刻也感觉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年老的弗兰克·马瑞蒂眯起眼睛,逆着阳光打量小湖周围林立的棕榈树和开着小黄花的金合欢。湖畔有零星几个流浪汉睡在阴凉处,旁边摆着他们的小推车,沥青散步道上有孩童和鸭子在戏耍。
“上次我们谈话时,”他说,“是在一辆巴士上。那辆巴士还在吗?”他凑近戈尔兹说话,因为戈尔兹给好些个机械玩具动物上了发条,放它们在脚边的甲板上走来走去。一时间,叮叮当当声、吱吱嘎嘎声响个不停。
“还在。”戈尔兹靠在船桨上,他划着船开出了码头顶棚,此刻与阴影处已有十多码的距离了。他解开了领带,把粗花呢外套搁在两人之间的蓝色人造革隔板上,即便如此,他的白衬衫也已经浸透了汗水。不知为何,这个胖男人在胡须下若隐若现地系着一个黑色绸缎颈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戈尔兹问。
持铙的铁皮猴子的发条跑到了尽头,戈尔兹捡起来,转动它背后的钥匙。还好,大多数玩具是电池驱动的。
年老的弗兰克·马瑞蒂耸耸肩,戈尔兹将吵闹的猴子放回同伴之中。“也许就是现在,同一天,同一小时,”马瑞蒂说,“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对我的主观感觉来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只有35岁。”他喝了一口七喜汽水,打了个寒战,汽水太冰了,他加了不少伏特加。湖水散发出苔藓和水藻的气味,风带来屋顶沥青的味道。
“我明白了,”戈尔兹说,“事情偏离了原先的发生轨迹,对吧?帮个忙,也给玩具上上发条。”
“当然有所偏离。”马瑞蒂小心翼翼地将七喜放在隔板上,捡起棕色和白色尼龙皮毛的玩具狗,开始给它上发条。他希望自己戴了帽子,因为太阳照得他灰发日益稀疏的后脑勺热烘烘的。“举例来说,在我原先的经验中,我的老父亲没有在1987年8月拜访我——我告诉年轻的自己,我是他的父亲……我的父亲,我们的父亲。他相信了——我的年龄适合,长相无疑颇相似,更何况我还很清楚家族历史。”
“他恨你吗?”
马瑞蒂放下玩具狗,皱起眉头。“我想是的。不过,要是让我遇见老头子,怕是没有他那么沉得住气。”他想起父亲已经在1955年遇害,失落感不禁袭上心头。“唉,到头来老头子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坏人。”现在谁是坏人?或者说,即将成为坏人?
“我们谈了什么?”戈尔兹问,“你35岁的时候,我们在巴士上。”
马瑞蒂想,你想要老嬷的录像带,我卖给了你,但这次录像带被烧毁了;你还想要爱因斯坦的机器,但我当时对其懵然不知。他大声说:“你说你想买下我祖母拥有的机器,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设计的机器。”
“然后呢?”
“然后我卖给了你,5万美元。”足够接近真相了——那次我把录像带卖给了他。“这次除了钱之外我还想要别的东西。”
戈尔兹显然被逗乐了:“那部电影你难道忘记了?”
“你提到过一部电影,但那东西不在我手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电影。”他捡起停止行走的红色塑料巨蚁。
戈尔兹的好脸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那部电影!两天前的下午4点15分,你在自家屋子里看的那部电影!那时候,你和年轻自己的生命线还没有分道扬镳!”
没错,马瑞蒂心想,他强迫自己不要伸手去拿七喜罐。为了让自己有事可做,他神经兮兮地扭着巨蚁腹部的发条钥匙。“达芙妮——她也许看了那部电影,在我工作的时候——”
“为什么要撒谎?年轻的体形容那部片子是超自然的‘入侵’,就发生于星期日下午4点15分。”他趴在桨上,对马瑞蒂绽放笑容,两眼变阔,两排黄色牙齿跃然而出。“你为什么要撒谎?”
马瑞蒂喟然长叹:“因为录像带已经不在,电影被毁掉了。”说出真相,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在我原来的生命中,19年前,我把它卖给了你;但在如今这条时间线上,达芙妮看片子的时候,录像机连同里头的录像带一起烧了起来。”
“烧毁了?你怎么知道烧毁了?”
“我在我的——不,他的——前院里看见了录像机,被烧焦了。”巨蚁在手中机械地扭动起来,他连忙将之放在地上。
“达芙妮的泰迪熊也被烧坏了,”戈尔兹轻声说,“还有拉斯卡塞车上的收音机!是喧哗鬼?隔空取物?她能够凭借心灵力量抓住那些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不在场。她是我女儿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心灵力量。”
“喧哗鬼!”戈尔兹仿佛念咒语似的喊叫道。
胖男人捡起桨柄,疯狂地摇了起来,直到几码外的某个地方才停手。他放下双桨,用粗胖的手揉搓着红润的面颊,船凭借惯性又冲了一两码,这才在碧波中晃晃悠悠地停下。
马瑞蒂望着远方阿尔瓦拉多大道上的新建公寓楼,又扭头去看出租船码头的小小灯塔,灯塔大约是1920年代的造物。两者之间的小船上坐着一名21世纪来客,他想道。
戈尔兹隔了半晌终于开口:“我相信你,”他没有放下双手,“我们的遥视员都报告说那东西忽然消失了。不是使用过程中被关掉的那种消失,而是完全脱离了他们的感知范围。”他盯着马瑞蒂,“达芙妮在这条时间线上为何拥有喧哗鬼的能力?”
“我想象不出原因,我也觉得很奇怪。”
“跟我实话实说,我们19年前会面时究竟谈了些什么?”
“我可以给你那台机器。”
“那场会面!”
“好吧,瞎眼女孩当时在场,我把电影给你之后,她不再假装自己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看东西了。有人说了些粗俗笑话,某名男子要上厕所什么的。我记得那女人喝得烂醉!你——很高兴这次没看见——你有一个风干了的人类脑袋,看起来却像是活物。”他打量着戈尔兹,但胖男人似乎不为所动,他们在这条时间线上大概也拥有那颗脑袋。“它发出奇怪的声音,还会摆动下颚。”马瑞蒂捡起持铙的猴子,它的发条又跑到头了。“看起来很像这些玩具——为什么有些不是电池驱动的?”
我说得太多了,马瑞蒂一边上发条一边想。他放下那猴子,又喝了一口温暖的加料七喜,然后在蓝色人造革垫子上换了个姿势坐着。若是遇到沉船事故,垫子大概还能当救生圈用。
“拧发条的能够提供不连续性,”戈尔兹随口答道,“所以,你35岁的时候,给了我们那部卓别林电影。”
“是的。一盘录像带,标着《皮威的奇妙大冒险》,但实际上却是另外一部电影。”
“你看过那部片子吗?”
“没有,我女儿看过,那让她陷入昏迷状态。”
“可以想象。我们也问了你那台机器的事情吗?”
“是的,但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实话。多年以后我才弄明白,还多亏了你暗示爱因斯坦和我祖母之间可能有关系。我才不得不自学量子力学,求助于灵应盘和巫师,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学了学。那机器的工作机理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
“但你弄清楚了怎么操作,否则不可能回到现在。”
马瑞蒂沾沾自喜地笑了:“是的。”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用它返回过去,阻止那部电影被毁掉。”
马瑞蒂觉得戈尔兹的行为说明那部电影是极重要的东西,这让他现在的价值减少了很多。“为什么非要得到那部电影?”马瑞蒂问,“机器本身就能够让你们前往过去和未来。”
“这话听起来像拉斯卡塞说的。”戈尔兹答道。他望着水面,沉默片刻。“是啊,”他有些恼怒地说,“机器本身就能够让我前往过去和未来,但只是从此刻我所在的位置——从宇宙允许我占据的那一小片空间——算起的过去和未来。然而,我——我们——想穿行于现在之中。”
“现在?”马瑞蒂大惑不解,“你难道不是穿行于现在之中吗?大家不都活在当下吗?”
“我只是现在之中一个受限制、已被决定的点,而不是穿行于现在之中。我的全部可能存在的未来被包裹在从此刻开始向未来延展的锥体之中,它限制了现在这个点的存在性。我的过去则被锁在从此刻开始向过去延展的锥体之中。这两个锥体加起来构成了圣杯,爱因斯坦的机器能让我穿行其中。这两个锥体之外的全部时空是什么?是现在的延展,是广义相对论认为我不能前往的时间和空间。去那里,意味着……在时空超立方体中侧向移动;你祖母能够瞬间移动到夏斯塔山,这代表着她做到了这件事情。”
“当然了,我仔细研究过了,可能你经历的过去在不断扩大,锥体之外的任何点位迟早都会被其包裹其中,你需要的只是耐心。锥体的边界在以光速扩张,而一光秒就足够容纳整个地球了!有什么可恐惧的?你怕自己会被从哪里驱逐出来呢?”
戈尔兹没有看马瑞蒂。马瑞蒂不禁想道,这个胖男人企盼的是不是同时存在于所有的时间和所有的地点,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就成了上帝?
若是如此,那他就是永恒的上帝——从时间开始,他就存在于所有的时间和所有的地点。
马瑞蒂强迫自己不要因此露出笑容;接着他想起了19年前见到的那颗不时抽动的黑色头颅,想起了达芙妮将会变成那个满腹恨意的女人,想起了两天前他在杂草丛中看见的许多个婴儿;创造这个世界的上帝不知是何方神圣——“尘埃的单调搅扰,凡俗生命的奇异错误”,这是莪默·伽亚谟的说法——想笑的冲动转瞬即逝。
戈尔兹收回望向湖水的视线,对马瑞蒂说:“那机器此刻位于何处?”
马瑞蒂往后一靠,尽量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这个情报是我的筹码,首先你要给我报酬。”
“行。”戈尔兹左手拉桨,右手推桨,铸铁桨又发出铿锵碰撞声,船首开始缓缓左转,船身在碧波中慢慢晃动。“你要什么报酬?”
马瑞蒂深呼吸一口气,微风吹动汗湿了的头发。“为什么非得在船上谈话?”他环视绿草茵茵的湖岸和漆成红色的人行拱桥。“《唐人街》 的一个场景,对吗?”
戈尔兹皱起眉头,既不满意马瑞蒂顾左右而言其他,也不喜欢这个问题本身。马瑞蒂还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戈尔兹还是开了口,“没错,电影里杰克·基特斯在这儿划过船,给霍利斯·莫拉雷和莫拉雷夫人的女儿拍照。”
戈尔兹正要继续说下去,但马瑞蒂不由自主地打断了他,“电影结局里杰克没能救出那个女儿,对吗?”
“没有,”戈尔兹带着屈尊俯就的耐性说,“可怕的老人带走了她。这个地点特别适合于我们这种秘密交谈。叮当作响的玩具和不停移动的船,使得岸上的人无法用定向麦克风监听我们的对话。”
他弯下腰再次捡起那只狗,一边慢慢拧紧发条,一边乜斜眼睛打量马瑞蒂。放下玩具狗,他挠挠脖子上那条黑色缎带。“另外,这个湖与查理·卓别林有很深的渊源。任何试图监视我们的心灵能力者,都会被导引到其他方向。你要什么报酬?”
没能拖延太长时间,马瑞蒂凄凉地想道。
“三件,”他最后说,“第一,别再招惹弗兰克·马瑞蒂——年轻的那个。别再朝他开枪,别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永远别去碰他。请忘记他,让他平平安安活到老。”
“没问题。在他老死之前,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组织做到了这件事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根本不清楚组织先前为啥要动念杀他。另外,假如年轻的你被杀死了,难说你不会忽然消失!就这件事情而言,我可不怎么信任那些心灵能力者。”他拨弄几下一侧的船桨,小船向右打起转来,在水面上微微摇动。“第二件呢?”
“你要允许我使用……实施时间旅行那套程序,让我返回2006年,继续我的生活。对了,你还得给我买一幢房子。”
“一幢房子?好吧,但在此之前你要接受我们的多轮质询,也许还要进行麻醉催眠。第三件呢?”
马瑞蒂在开口前沉默良久,戈尔兹又操纵着船换了个方向。
“五个字就能说清楚,”末了,马瑞蒂说道,“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这个人,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
“好吧,请说。”
“那是宇宙原先的运行方向,是我真正人生的运行方向。我有过一段美好人生,我想让它回来。”
“什么夺走了你的美好人生?”
“该死的和谐汇聚夺走了我的美好人生!今年,1987年,有件事情发生了改变,尽管它发生于我的过去——想象一下,你的过去生活中有某件事情不一样了,比方说你17岁的时候和朋友上山打猎,没弄出什么乱子,你快快活活长到中年。可忽然间,你突然发现自己从17岁开始就四肢瘫痪了,因为当时某个朋友不小心让你脖子吃了一粒子弹!”他用外套袖子擦擦脸,“但你依然记得原先快活的人生!你肯定想让那段人生回来,对吧?肯定想去告诉17岁的自己,别和那几个朋友上山打猎。”
“和谐汇聚和这有什么相关?”
“那些‘僵尸’——那些人在山顶上排空了意识,压力陡降,让时空连续体出现了裂缝。裂缝那头的未来继续前行,但变得和原先不一样了,量子随机性发挥了作用,那情形就仿佛地下水流进了碎裂地基。妈的,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未来的你回来找你,想把你的人生拨回正轨。”
“你没有四肢瘫痪,你想让我们阻止什么事情的发生?”
“呃,已经发生了。昨天的事情。我想让你们撤销那个变化,撤销那个错误,让我的人生回到原先的……结构中。”
“没问题。昨天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秒钟,船舱里显得格外沉默,只剩下了北岸上冰甜筒摊贩周围孩童的嬉闹声。马瑞蒂目不转睛地望着波光粼粼的平静水面。
“年轻的我……年轻的弗兰克·马瑞蒂……”马瑞蒂有些头晕,害怕自己随时都会呕吐。“他昨天在餐厅里救了达芙妮的命。他给达芙妮做了气管切开术,但在我原先的生命线上,在我真实的世界里,她应该被噎死。”
雾气腾腾的眼镜背后,戈尔兹瞪大了双眼,森然笑意让他露出满嘴黄牙,也牵动了两腮的胡须。肥胖的脖子上,那根缎带终于完全出现在马瑞蒂眼前。
“你要我们杀死你女儿?”他说,“她多大年纪?12?”
“是的,她12岁。等她30岁的时候,会变成一头怪物。这并不奇怪——她违反了自然规律,生命理当在昨天结束,后来的她就仿佛能走路会说话的尸体。”
“但今天下午你却叫她快跑,否则她也许已经落在我们手上了。”
“我不是叫她快跑,而是叫年轻的自己快跑!今天早晨你们的人企图杀他!我当然不喜欢这种事情。”
戈尔兹弯腰捡起红色巨蚁。“你给猴子上发条。”等玩具又开始乒乒乓乓闹腾起来,他懒散地瘫坐下去,“所以,你要我们杀死你女儿。”
马瑞蒂觉得很空虚,仿佛围绕真空而生的脆弱壳体,很快就将面临内爆的危险。胖男人为何非要获得是或否的明确答复?他想道,我没法点头说是,让可怕的老人带走达芙妮。但我要求的不过是公正的结果!我真正的人生,而不是如野草、如一窝蝎子般从现实的裂缝中长出来的那场噩梦。我点头肯定的是理当如此的现实。
马瑞蒂张开嘴——可他心知肚明,假如他在此刻说了是,那就再也无法回到原先的生活中去了,再也无法变成没有经历此刻的那个人了。
但我想要宇宙原先给我安排的人生!那是我的人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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