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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螺发出怪叫。她手仍摀着嘴,所以声音含糊不清。海龙抬起头,无力地凝视着她,眨了眨眼,咸水沿着头发滴入他眼睛,他猛力甩头,又看向她。她僵立,彷如藤壶和海胆黏附上身的坚硬石柱。但他并未错认她为石柱。他转头望向星星、浪涛、沙子,最后看着自己的手。

  他用一只手摸摸嘴,飞快说着,像在实验:「一条鱼,放小屋;两条鱼,喂老鼠;三条鱼──」他声音颤抖,「三条鱼……三条鱼……」他看来很害怕、绝望,彷佛忘了某个维系他新身体存活的重要咒语。他再度看向小螺。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手,感觉骨头有如珊瑚般硬脆。

  「三条鱼,骑白马。」她的声音有如天外飞来,或许是从金雀花丛底下的井里传来。她的心狂跳,觉得自己踏入了一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梦境:头可能飘上天,变成月亮;海星可能走上沙滩跳起宫廷舞。

  海龙脸上的恐惧消失了。

  「三条鱼,骑白马;四条鱼,摘黄花。」那是李欧曾经唱给海龙听的儿歌,「五条鱼,吹蜂蜜。」海龙开始打颤。

  「吹木笛。」小螺茫然地说:「五条鱼,吹木笛。」

  「六条鱼,采蜂蜜。」

  她朝他踏近一步,打断他用童谣编织起来的魔咒。「你会冷。」他对陌生字汇沉默,只是看着她。那一刻,他静定的容颜仰在月光下,湿发色泽深暗,简直像是克尔。

  她闭上眼,陡然打了个寒颤。这是国王遗失的孩子。他方才爬出海,找到自己的身体和声音,浑身赤裸地跪在沙滩上,沐浴在月光下,在她面前数着鱼。

  「七条鱼,吃晚餐;」他声音听来紧张,似乎对她的沉默感到不安,「八条鱼,洗碗盘。九条鱼──」

  小螺往前又跨一步,他止住不语。她再往前,他闭住呼吸e这时他动也不动,看着她前进。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他以膝盖往后退,好抬头看她。他仰着的面孔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毫不畏惧。以他那巨大的龙形身躯,应该不可能学会惧怕。她的手不由自主伸出,犹如身处另一段梦境。她碰触他的肩膀。

  她一碰到他,他又开始呼吸。他的肌肤冰冷。他仍看着她,神情好奇而安详。但等她举起手时,他眼里闪了闪,抬起自己的手放在她刚触碰之处。

  她凝视着这个复杂的秘密,这个将国王的孩子藏在非人类的巨大双眼之后,藏在以幡带为手、鳍为足、体表附满藤壶的生物之内的神秘作为。她再度颤抖。「在海里,」她低语:「有谁碰过你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对你和克尔做这种事?为什么人们会做出这种事?」

  他聆听,犹如海龙那般聆听,细心留意她声音里每个音调和变化。他意外学到一个词,听见其弦外之音。

  「克尔。」

  她双手抓头,茫然不知所措。「我应该带你去见国王。」她说道,却骇然于自己的想法,「但我不能半夜带你进宫去找他解释这一切,我,小螺,区区一个旅馆清洁工,去告诉他你是他的人类儿子,而克尔是他的海洋之子。噢,我没办法。反正,」她松了口气继续说:「他跟克尔一道离开了。李欧,李欧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她双手扶住他,引导他用双脚站起来,「至少我可以找件毯子给你。你可以走路吗?看来不是很行,这也难怪,你才刚出生。」

  她带他进屋里,用条旧被子包住他,重新生火,煮了锅牡蛎汤。在他脸上跳跃的火光令她惊讶得睁大双眼。他的发色和金链一样,金色眉毛下的眼睛是天蓝色,他像克尔一样又高又瘦,肩膀宽大;却又像海龙一样动个不停。他边啃面包边踱步,他差点把手指给烤熟、把针戳在身上、照着镜子大惊小怪、被身上的被子绊倒,他拿过的每样东西都掉在地上,包括面包和牡蛎汤。最后小螺终于让他乖乖坐下,弯着他的手指抓住汤匙,教他进食。他吞下的第一口热牛奶、牡蛎、热融的奶油、盐和胡椒,都让他惊讶万分。他的表情逗得小螺大笑。一抹响应的微笑跃上他嘴角,呼应着她,那抹微笑甜美而不带痛苦,丝毫不像克尔,令她讶异。她凝视着他,再度沉默,忘了进食。他警觉于她的沉默,等候着,如同海龙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一边平衡身体一边聆听渔夫谈天那般,好奇而耐心。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名字。」她终于吐了口气,「不知道你妈妈过世前怎么叫你。你一定长得很像她。你在海底时,大概没有人曾经解下链子,让你回复人类的样貌吧?也没有人教你任何事,甚至只是简单的『是』与『不是』。」

  「『是』与『不是』,」海龙顺从地说:「黑暗与光明,太阳与月亮,白天与夜晚:从不说话,只是周而复始,结伴穿梭于这世界。」

  「还是说,自从他们带你回到海底,就一直把你链住?这真的是你第一次变成人类?」

  「人类。」

  「像我,像那些渔夫。」

  他聆听时热切地注视着她的眼和嘴,手上的碗一直歪倾。他自己则眼皮下垂,挣扎出水的过程让他累坏了。她在汤泼翻之前扶正了碗,劝诱他多吃一点,直到他开始打盹,跌出椅子。她便让他躺在火炉旁的毯子上,帮他盖被。他安静无语,沉沉睡去。

  她站着,看着火光覆盖在他身上护卫。一天两回,有两位王子光临她的小屋,她想。一黑、一白,一昼、一夜。然后她倒卧床上,衣服没换就睡着了。

  深夜里大潮的怒吼吵醒了她。一线月光从敞开的门口洒进来,她看着门板嘎吱响,而后砰的一声关上,她惊跳起来。

  火炉边的毯子散乱一地,空无人迹。她独自一人。她起床走向窗边,乳白色的月光海令她目眩,她探出窗外,瞇着眼仔细搜寻,终于看到:海龙正循着双石柱中间的银色光径返回大海,身上每条幡带都在打转旋舞。

  那天她在旅馆里有气没力地工作。卡蕾为了消失的金子不断哀嚎,她的哀嚎声在小螺耳中已形同海鸟尖锐的悲鸣,成了背景的一部分。连一向头脑冷静,幽默十足的梅芮,都没好口气。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卡蕾质问:「法力这么高强的人,明明可以把金子变成任何东西,竟然蠢到把金子变成花!全部的金子,梅芮……小螺,妳跟着他去的,妳知不知道他会做出这种藤壶脑袋才想得出来的事?」

  小螺摇摇头,吞下呵欠。卡蕾站在她面前,要求理由,要求一线希望。但什么都没有。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望向窗外。

  「我要离开这儿。」

  「喔,拜托,」梅芮叹气,「别再对那些金子鸡猫子鬼叫了,没有那些金子,我们也活到现在。如果平安的日子不能满足妳,那我想财富也不可能。」

  「妳还不是很遗憾!」

  「好吧,我是。要是能够不必天天刷地板和听妳抱怨,当然很不错。如果妳决心要走,看在老天分上,那就走吧,好让我们清静一下。」

  「好!」卡蕾气冲冲地回嘴。小螺抬起头,卡蕾紧绷的身体线条,让她想起克尔的绝望和无助的气愤。

  「别走。」她柔声说。卡蕾哀怨含怒的目光扫向她,「也许他会回来。他有魔法,有能力。」

  卡蕾脸上的愤怒退去,她走向小螺,抓住她的扫帚止住她扫地,「对,妳说的对,假如他能把金子变成花,没理由不能把花变回金子!他当然做得到,对吗?如果我们找得到他,就可以问他。」

  「那些花现在搞不好已经漂到南方,」梅芮说:「如果那魔法师还有点脑筋,现在也该到南方去了。妳们昨天都听到渔夫进来时说了些什么,要是魔法师还在这附近,他们可是会把他塞进啤酒桶,丢到大海去。」

  「可是──」卡蕾固执地开口。

  「啥?」

  「那魔法是镇的,梅芮,千真万确。小螺说的对,他有法力。」

  梅芮没说话,犹豫地皱起眉头。小螺闭上眼睛半晌,希望可以躲进桌子底下打个盹。海龙在月光海上活跃的身影跳入脑海中。是与不是,黑暗与光明,他的声音说着,她的头往下点,磕碰到扫帚柄又惊醒,缩回来。

  「小螺!」梅芮惊叫:「妳在打瞌睡!」

  「对不起。」

  「女孩,妳晚上都在干嘛?和幽灵恋人约会吗?」

  「对。」她说着又打了个呵欠。意外地,卡蕾笑出声来。

  她那天下午回到小屋时,屋里是空的。她在火炉边吃了奶酪和面包,天黑之前便万分感激地蜷缩到床上,沉沉睡去,没有作梦。昏然醒来时,还搞不清楚为何天色黑暗。

  有人在屋里走动。「克尔?」她困倦地说。「李欧!」接着她惊醒过来,因为大门敞开,一轮明月像灯笼般挂在门外头。

  一只手轻拂着她。「贝壳车上双女士,龙虾拉着逛闹市。」

  「你又来了!」

  「你又来了。」他复诵。他已经裹在被子里,正拿着被角搓着湿发。「小螺。」他继续说,她吓了一跳。

  「谁告诉你的?」

  他更往被子里头缩了缩,然后伸出手指,指向冷却的壁炉。小螺下了床,生起的火焰赶走了屋内的黑暗,也驱散了她脑中的迷雾。

  「是李欧,」她喊道,海龙跪在炉边取暖,「他跟你一起到海里去吗?」

  他碰碰嘴唇,寻找字汇,然后用一种傲慢、学究式的声音说:「这是幡带火龙的一种,生长于温暖、阳光充足、海藻和小虾大量繁殖的南海海域──喔,抱歉。」

  她诧异地微笑,「那是你变成人类的方法吗?如果是这样,昨晚他的魔法不太有效,也许今晚你可以维持。不过──」她蹙额,阻止海龙把她的梳子拿去喂火。「不过我能教你的只有字汇。」她边说边思索能达意的用语,「你该怎么明白这些字汇的意思?你怎么说你之前住的地方?你要什么?」

  「要是空;有是满。」他说:「要是饥──」

  她转身,他停住,但眼里像有什么在说话似的,在她教他语言时,他总有更多事想要告诉她,不会只有海藻、虾米、儿歌。他突然把手放到脖子上。「链子,」他告诉她:「链子。」她看见他眼中流露属于人类的情感。

  她握住他的手,拉向火焰。「这是火。」她说。

  「火。」她将他拉起身,带到门口。「那些是星星,那是月亮。」

  「星星。月亮。」

  「沙。」她边指边说:「海。」

  「沙。」他沉默下来,望着无边无际的浪涛。「海。」他低语。她将他带回屋内时,不知火光扫过的双眸内究竟是爱是恨。

  他在屋内漫步,碰触每样东西,记住她教他的每个字汇。最后他转向她,以同样仔细的态度触摸她纠结的乱发。

  「头发。」她说。

  「头发。」他微微弯腰,凝视她的眼睛,而后鼻子,那专注的神情令她笑出声来。他惊讶地后退,姿势优雅得像条鱼。他微微笑。

  「鼻子。」

  「鼻子。」

  「眼睛。」

  「眼睛。」他再度凝视她的双眼。她看见他的睫毛也是金色的,衬托着从未甽过光的乳白色皮肤。她屏息避开他那有如夏日蓝天的凝视,唤他注意地板。

  「脚。」

  他很快就累了,她猜想,那么庞大的身躯从海里撑拖上岸,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但他在炉边入睡之前,对她说了个故事。

  「从前从前,」他以李欧的声调说:「有位国王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他年轻的王后所生,另一个是来自海洋的女子所生。两个儿子同时出生,但王后随即难产而死。她儿子被偷走,海洋之子顶替他。为什么?没人知道,只有藏身海洋的女子和国王知道。甚至国王本人可能也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是风,为什么是海,为什么是我和世界之间的一条长路。」他沉默下来,看着她表情变化,伸出手放在她手上,然后沉睡。

  早上她醒来时,他已离去。

  她满心迷惑地上工。走向旅馆的路上,她一路寻觅海龙的踪迹;下午放工返家时亦然。她敞着门让春日微风进来,煮马铃薯和腊肠当晚餐。一个影子从门口落在煎锅上,她旋即转身,看见魔法师靠在门上。

  「李欧!」

  他微笑。「我一直闻到很棒的香味,是鼻子带我来的。」她觉得他看起来瘦了,不知道他都吃些什么,在哪儿吃。绝对不会在村里。她把煎锅从火上取下,递给他。他取了一块热腾腾的马铃薯,在双手手指间互传了─会儿,吃下去后叹了口气。

  「真棒,这一定是魔法。」

  「李欧,海龙在哪儿?」

  「在海里。」他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她困惑地瞪着他。他又从锅里拿了一块腊肠。她吮着搅拌叉上的一支叉齿。

  「嗯,为什么?」她说:「你就不能施个不出差错的法术吗?」

  他咬着腊肠,对她扬起眉毛,「妳在说什么?」他咽下食物后才开口说话。

  「我说你施的法术为什么不能让海龙变成人的时间长一点?」

  「我为什么──」

  「首先,你把金子变成花,然后你把海龙变成人,只是你──」

  「我没有。」

  「你没有把他变成人?」

  他摇摇头,又探向煎锅。她把煎锅放在桌上,他们坐下来啃食晚餐,他用手指,她用一支过大的叉子。

  「那,是谁?」

  他摇摇头,表情和她一样好奇且困惑,「我不知道。这没道理。我还想来问妳呢。」

  「问我?」

  「问妳知不知道为何,呃,他突然变化,而且选在这么怪的时间。妳看到任何人吗?听见任何事物吗?」

  她摇头。「我亲眼看见。我本来在看海,它突然爬上岸来。没有魔法,它就是变身了。他。李欧,」她顿了顿,思索着字句,他等着,「他是那么──那么──」

  「他母亲,」李欧一面说,一面寻找腊肠,「据说非常美。」

  「那,为什么国王要爱上海洋之女?如果王后是那么美?」

  「嗯。」他咀嚼了一会儿,想了想,「我听说,他们在结婚之前并不相识。我猜国王先认识了海洋之女。我想她并非一时起意诱惑国王,而是真的爱上他。国王并不知道自己后来也会爱上自己的妻子。他结婚,忘了海洋之女;但在婚前见了她最后一面。那次正是关键。九个月后,王后去世,她的儿子被带到海里,而替换之子在王宫的囚笼里哭泣。」

  「好悲哀的故事。」

  「是的。」

  「海龙甚至没有名字。」她用叉子在马铃薯上戳洞,沉思,李欧看着她,眼睛有时微笑,有时神秘。「我希望国王和克尔回来,然后──喔。」她放下叉子,「克尔会说什么?他在陆地上和海里都没有家,而海龙只有在半夜才回复人形──」

  「国王的这对儿子也真是古怪。」

  「李欧,你得想想办法。」

  「我在想了,」他又探向煎锅,「妳的晚餐快让我吃完了。」

  白天,魔法师在海里教导海龙,夜晚海龙爬到岸上。告诉小螺他学到的事,再向小螺学习新的事物。经历这段古怪的时间,小螺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团乱,像是作梦。她发觉自己把水泼在旅馆地板上时会喃喃念着「刷子」、「肥皂」,童谣的韵脚会不时飘入脑海里。她很少见到李欧,她猜想他晚上睡觉,跟那群显然和海龙同样过着双重生活的人们在一起。载着克尔离去的船,也仍然不见踪影。

  「我听说,」一早开始工作时,卡蕾便不断说着小道传闻:「国王带着克尔到北岛群去,准备和某个领主千金结婚。」

  一个大泡泡的表面上飘浮着彩虹,吸引了小螺的视线。她凝视着,想象克尔结婚的样子。他的挫折和痛苦像一阵阴暗的风,席卷她的思绪,他可能会结婚,但永远不会爱人,又会多一个受困在这世界的孩子,渴到另一个世界去。又多了一个遭海洋背弃的年轻女子。她叹气,泡泡破了。故事会一直继续……

  「对不起。」梅芮绊到小螺的脚,「卡蕾,妳从哪里听来的?」

  「厨房里有个女孩讲的。她送餐点给那些贵客,听见他们这么说。他们说克尔烦躁不安、不快乐。国王认为婚姻会让他稳定下来。」

  「可怜的克尔。」梅芮说,小螺在壁炉边抬起头。

  「为什么?」

  「婚姻里没有魔法。当然他们若成为朋友,可能会不一样。不过贵族不会和朋友结婚,他们老是和权力、财富、领土等等结婚──」

  「嗳,」卡蕾渴望地说:「至少他们拥有那些。」

  「噢,卡蕾!」梅芮笑道:「真是受不了妳!」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卡蕾执拗地说:「我想要有钱,想要海龙的金子,那样我才会快乐。」

  小螺煮了晚餐吃,太阳一下山就爬上床。海龙把她从梦中唤醒,听见浪潮,晚风摇晃门扉,小小的弯月航行在飞驰的云中。「煎锅,」她教他:「墙壁、叉子、面包、盐。」屋里的东西都教完后,她教他句子,「我饿了。我渴了。你在哪里?我在这里。你在做什么?我在搅拌锅子里的洋葱。我在梳头发……」夜复一夜,海龙像吞小虾一样吞食字句,他们开始玩造句游戏。

  「妳在做什么?」他在她喝水时问。

  「我在喝水。你在做什么?」

  他走向门,「我在开门。妳在做什么?」

  「我在为火炉添柴火。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妳的贝壳。妳在做什么?」他问话的表情很特别,令她笑了出来。

  「我在上下跳。你在做什么?」

  「我在走到妳。」

  「走向妳。」

  「我在走向妳。你在做什么?」

  「我还在跳。你在做什么?」

  「我在走近向妳。」

  「走近妳。」

  「走近妳。更近。妳在做什么?」

  她停止跳跃。「我站着不动。」她说。

  「我在走,更近,更近。」

  她动也不动,不发一言,看着他走来,海龙化身成人类王子的形体,发色金黄,火光在他皮肤上滑动。「我走得非常近。」

  她吞了吞口水。「非常近。」

  「我在碰妳。」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她看见他眼中单纯的需求,便也把手环上他的肩。

  「我在碰你。」

  「是,」他轻轻说,她感到他体内发出一阵长叹。「妳在碰我。」

  她看着他在火炉前睡着,为他的孤单感到心痛。他像克尔一样,受海束缚,只是在肉体而非内心。爱他和爱他那位内心狂野地呼唤潮水的兄弟一样难。

  「李欧,」她低语:「我们该怎么办?」但熟睡的魔法师没有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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