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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无奈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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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瑟看上去很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和我一样。看来参加女巫夜宴不比出席吸血鬼大会轻松。

  「我问过贺纳关于尼安德塔人的事,」盖瑟在办公室来回跺步,嘴里念念有词。「我们之中只有他亲眼见过他们……」

  「那他怎么回答?」我好奇地问。变形人大审判官贺纳平日沉默寡言,一旦说话,内容必定属实。他说过自己经历了那个谎言尚未出现的时代。

  「贺纳说他们基本上和人类一样,只是骨头坚硬无比,身上毛发浓密,还有要花一星期才能呕出一小团毛球。」

  「一小团什么?」我不解地问。

  「安东,你显然不是猫奴,」奥莉佳叹气。「这很容易理解。盖瑟,关于彼得有什么信息?贺纳知道他吗?还有,很多尼安德塔人变成超凡人吗?」

  「他不知道彼得这号人物。尼安德塔人有时会变成吸血鬼、变形人或巫师,但他连一个也想不起来。贺纳认为他们思维清晰,知道如何透过血和肉传达能量,却无法控制更精细的物质。」

  我点点头。这听起来很像事实。

  「后来他们逐渐灭绝,」盖瑟继续说。「大部分被吃掉了。茹毛饮血是当时的普遍现象。但他们没有巫师,这是其一,而且他们的战斗力较弱,这是其二。」

  「那彼得就是这个物种的非典型代表,」我悒郁地说。「我觉得他既善战又嗜血。虽然……即使他们族类的物种演化树完全被消灭殆尽 ……还是无法让人兴起一丝同情。」

  「贺纳不太愿意谈论这些话题,」盖瑟说。「我觉得他不太自在。他曾积极屠杀尼安德塔人,即使这让他胃里的毛发难以清除。还有,我认为尼安德塔人与他有亲属关系,不知道是母亲那边,还是外祖母那边。」

  「这根本就是墨西哥肥皂剧。或许他与彼得是亲戚?也许我们这位外喀尔巴阡来的朋友是他老爸?应该介绍他们认识!」

  「履见不鲜,」奥莉佳噗哧一笑。「最优秀的反共产主义者往往是过去的党代表。最凶恶的反犹太者都是犹太人,而且经常是二分之一混血……不,还是别让贺纳和彼得认亲吧。彼得是罕见的窝囊废,至少我们对他已略知一二。贺纳可能会把他连皮带骨吃掉。」

  「或许这样比较好?」盖瑟走向窗边,忧郁地看着院子。「彼得说了什么?吸血鬼们对二元神知道多少?」

  「可惜和我们知道的差不多。我们以为是吸血鬼故事的传奇,他们却奉为至高无上的真理,就像早晨太阳一定会升起,不容任何质疑。吸血鬼相信……」我想了一会,然后修正说法:「吸血鬼知道谁是最早的超凡人。他们学会接受法力,饮用敌人的鲜血;学会改变自己和自己的身体,好拥有新的特质。所以二元神来找他们。至于他的外表特征,说法却大不相同。有人说是两个比肩而行的人,有人说是史上知名的暹罗连体婴。吸血鬼口耳相传,说他们至今是人类的守护者。」

  「真能扯!」盖瑟挑眉看着我,然后目光移向院子。

  「就是这样。说他们是人类中最好、最特殊的族群,有权咬死并吃掉人类,这赋予他们法力,但必须恪守规则……」我轻咳两声。「总之,跟现在我们要求他们的一样。不准杀儿童、孕妇,只有在必要条件下可以杀人……吸血鬼接受了这些条件。据我所知,有些吸血鬼并不接受,所以二元神对他们态度恶劣。除了吃人的权利,吸血鬼也有义务:守护牲畜,使牠们免受掠夺者攻击;避免天灾、传染病;对付不守誓言的敌人。」

  「总之,吸血鬼不是掠夺者,」奥莉佳说。「他们是牧羊人。牧羊人吃羊肉,但他爱牠们,保护牠们免受狼群攻击,养育羊群,并且帮助繁衍羊只。」

  盖瑟沉默不语,而我明白原因为何。大巫师不说话,表示这太接近事实,所以无需争辩。

  「地球上的黄金时代持续了数十年,甚至几个世纪,」我嘲弄地说。「人类不只与大自然,彼此间也和谐共处。吸血鬼在食物链……以及人类阶层中,都占主要位置。是啊,大家都知道,首领和氏族的萨满巫师都喝人血。那又怎样?通常不会吸到让人致命。而且战争时总是一马当先,还用超自然的能力帮助他们。如果吸干人血,不是招致首领生气,就是落到敌人手里……我猜想,变形人大约就在这个时候脱离吸血鬼,却完全没有改变状况。想想看,他们不只吸血,还把人整个吃掉。一模一样,只是变成旁支……这种安逸和平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个吸血鬼破坏现状。」

  「就假设他们叫作亚当与夏娃。」奥莉佳说。

  「真不知他们究竟吃了多少苹果,」我接着说。「但他们不再喝人血。也许他们是最早学会更细致地运用法力的人?也就是说,他们依旧像吸血鬼,只是吸的不是血,而是能量。次数频繁,但都偷偷摸摸。这没有降低他们的能力。或许,一开始他们,更正确地说,是他们的氏族,被迁怒他们破坏传统的吸血鬼驱赶。后来新的能力让他们占上风,并且开始大量繁殖。而人类可能比较喜欢这种新状态,因为不再有人吸他们的血,只是抽取一点能量;反正凡人也不懂得运用那些能量……」

  「没错,」奥莉佳说。「我们有一种感觉,二元神将再度降临。」

  「我们可是很卖命调查喔。」我自夸起来。

  「这些口耳相传的故事混合起来,根本让脑袋糊成一团。」奥莉佳抱怨。「关于二元神出现的信息,全都搅在一起了。但我们认为他们至少出现过两次,其中间隔了数百年,甚至一千年。」

  「第二次是六方代表的正式会面,」我说道。「出席者显然代表刚成形的亚种超凡人。黑暗巫师、光明巫师。女巫善于使用法器和累积能量的女性魔法,很快独立为个别分支……当然还有吸血鬼,只是当时他们已失去主要地位。关于变形人我就不知道了,比较可能的是他们和吸血鬼属于同类。」

  「总之,完全没有新信息,真是可惜,」奥莉佳承认。「吸血鬼的确知道自己、光明及黑暗超凡人与女巫的事。」

  「就我们所知,此次会面时各方代表严肃地谈判了几回,」我冷笑一声。「二元神不喜欢如此随兴诠释最初的盟约,但也无计可施。」

  「我们认为某位绝对巫师也出席了,」奥莉佳说。「因此二元神不敢冒险挑起事端。甚至可以笃定地说,二元神是幽界另一种体现形式,或者姑且称为幽界受到刺激所形成的反应。老虎负责先知,因为预言将形成新现实,所以极度危险。二元神很可能负责全球问题……就这样,他同意了新的现状,于是不吃人肉、不喝人血的高阶超凡人就出现了。」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我补充说明。「显然二元神还承诺,在一定的『附加条件』之下,他将再次归来,目的是要给超凡人『血』的教训。看来这些条件实现了。」

  「真糟,」盖瑟嫌恶地说。「这一切都太糟了!应该像眼睛瞳孔一样被保护的信息遗失了!大审判法庭拥有庞大的组织,保存的古文献手稿和法器成千上万,居然没人听过二元神!真是一群废物!」

  「所以您并不知情,老大,」我提醒他。「但您为什么这样骂人,若您自己……」

  「我当然不知道,」出乎我意料的是,盖瑟完全没有争论。「我年轻的朋友,你知道『灰毛婆婆纳』这种植物吗?你知道什么是人油灯?什么又是粪砖房?」

  「用什么砌的房子?」

  「干粪砖。干燥的厩肥。牛粪或羊粪。」

  「没听过。都是东方的玩意吧?」我嘴里念念有词。

  「可惜你没听过,」盖瑟说。「不灌醉老婆婆,世界就毁灭。不吹熄人油灯,世界会毁灭。走进房子的若不是需要的人……」

  「世界就会毁灭。」我叹口气。

  「不,就臭不可闻!」

  「我明白了,您的工作量很大。」

  「没错。你尽管批评全球巡队的地理位置分布吧,但现在这样的方式灵活又有效率。如果我们有一个正规的中央总部,那里肯定会天下大乱,所有紧急警铃同时响个不停。」

  「我明白,我明白,我真的明白了,」我点点头。「那亚洲版的大审判法庭在哪里?北京?台北?东京?」

  盖瑟鄙夷地摇摇头。

  「不丹的首都廷布,那里都是外行人。可惜他们也没有我们需要的数据,或者无法在自己的保管室找到。」

  「非洲呢?美洲呢?」

  「非洲、美洲、南极洲和北极地区没有大审判法庭的主要据点。不过近年来北美积极争取成立。那里虽然资料不足,但他们的意愿很高。」

  奥莉佳不悦地挥挥手:「那就让他们设立三个大审判法庭啊。北美、中美、南美各一个!这些历史浅短、自以为是的殖民主义者只有一个梦想:超越历史悠久的欧洲。你跟女巫交涉得怎么样了?」

  「大女巫们很满意目前的进展,」盖瑟说。「她们知道的比吸血鬼还少,基本上一点数据都没有。但她们相信我们的信息,不会混水摸鱼,准备提供任何魔法协助,并且加入六巡者,在对抗二元神的战斗中慷慨就义。」

  「总算有点好消息。」奥莉佳点点头。

  「不完全是。她们准备协助,却办不到。」

  「为什么?」奥莉佳语气冷淡。

  「她们打算今晚集会再讨论,而且只愿意和一位夜巡队队员谈。」盖瑟宣布。

  「什么跟什么!」我跳起来大叫。「为什么?我何德何能啊?」

  「谁叫你那么上相,」盖瑟嘲弄地说。「女巫们梦想当面欣赏才子……嗯,难道你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可惜我明白。

  食堂空无一人。我来到打菜的地方,盯着陈列色拉的盘子陷入沉思。这里很安静,也没人催促我,只有厨房传来餐具碰撞的声响。厨师应该想利用没人的空档整理整理。

  事实上总部现在白天与晚上都有人上班。很久很久以前,大家喜欢在星空下而非阳光下从事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时夜巡队真的只在晚上出来工作。

  现在巡队名称依旧,某些习惯与暗号也还在(菜鸟夜巡者最喜欢的消遣,就是在夜晚遇到日巡队队员时说:「你在这里干什么,这可不是你们的时间。」)。

  但我们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采轮班制。一天八小时,加班费另计。周休二日,周末工作加班费另计。年休二次──夏季一个月,冬季两星期,队上还替你出交通费,享有医疗保障(让我们的巫医不必处理蛀牙、感冒等小问题),一起庆祝新年与五一劳动节,每逢生日及其他重要纪念日,巡队还会送上祝福与礼物。

  如果我们有工会,肯定是很好的工会。但我们当然没有。我们只是按照人类的作息,不是刻意,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如果人们夜晚都待在家里,把门窗关好,街上只有警察兢兢业业地巡逻,那么我们就只在晚上到队上工作,白日住木屋,出门骑马沿着石板路达达而行。当人们筑起五层楼房子,挖了第一条地铁,打造第一辆用汽油引擎发动的神奇汽车──我们便穿起西装、打起领带,在新潮的煤气路灯下沿着林荫道漫步,或在大城市的阴暗角落寻找吸血鬼。当飞机掠过大地,吹起皮衣外套与无线电收音机的风潮,我们开始搭飞机往返各个城市,讨论变形人的阶级斗争。当纸本书变成电子书,表格中除了男性与女性外,出现所谓的「跨性别」──我们也开始用手机联络,并在网络上追捕吸血鬼、卖股票,或者研究女巫的基因。

  我们事事与凡人同步,不只因为伪装成他们的样子。我们超凡人没有新发明,除了咒语,可能也创造不出什么。而且只有依照幽界的意志,咒语才有作用。我们充其量像程序设计师,能对超级计算机下一些非常复杂的指令。谁和幽界的关系管道较佳,他的要求就会比较明确、快速地执行──他就能够获胜。其余一切跟人类没有两样:办公室、服装、手机、食物、电影、旅行、音乐。

  其他非物质部分也一样──人际关系、组织结构、道德原则与工作奖赏方式。

  人们有警卫,巡队也有。人们成立大审判法庭,我们也依自己的需求成立一个。员工的社会福利呢?我们当然什么都有,也包括员工餐厅……

  「您好像心情不好,安东……」

  我颤抖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在色拉台前站了好几分钟,年轻的打菜员阿妮娅微笑看着我。她才二十出头,就读餐饮学校的时候,某位同事发现她是潜在的超凡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奇怪。当我们按照一般程序对阿妮娅讲解世界的构成与她究竟是谁,她居然不感兴趣。但她也不像信仰坚定的人(那些人会说:「巫师再怎么做好事,依旧是受诅咒的一群。」),或从事创意工作的人(「万一我就此失去演员天分呢?」)那样一口回绝。

  阿妮娅宣称想见识超凡人的生活、弄清楚工作内容,再决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这种生活,以及她究竟是比较接近光明或黑暗。

  请注意:即使如此,她仍是个积极主动的女孩!她是模范女儿,从中学时期到现在只交过一个男友,还参与帮助孤儿、生态保育、到非洲对抗伊波拉病毒等志工活动。从各方面看来,她根本就是我们的人!却有自己的观点:「我不知道自己是光明或黑暗超凡人……」

  盖瑟亲自教导阿妮娅,试图说服她,然后转手给萨武龙,但他也拿这女孩没辙,没能让她对黑暗一方产生更多好感。结果她来我们员工餐厅工作了一年,接下来打算去日巡队工作,然后正式决定是否成为超凡人,以及如果要,将加入哪个巡队。

  我觉得她这种理智的态度让盖瑟和萨武龙抓狂。这就是新生代人类的特质。

  「事情太多了,阿妮娅,」我笑盈盈地说。「嗯,妳还没拿定主意吗?」

  「还没呢,安东叔叔。」女孩叹口气。

  「我怎么会是『叔叔』?」我有点发怒。「干脆叫『爷爷』算了。妳这个年纪是可以当我的女儿,但对我们超凡人来说,十五岁的年龄差距根本是小事一桩。」

  「但没有一个地方这样算啊,安东叔叔,」阿妮娅羞涩地一笑。「只要人好,不管当女儿、孙女,甚至当情妇都可以。至于年龄、肤色、性别,都是枝微末节的事。」

  「呸!这是什么想法?居然出现在俄国!阿妮娅,妳让我不开心了……赶快决定,我会亲自启蒙妳。」

  「喔,安东叔叔,这是多么光荣的事,」阿妮娅叹口气。「获得您亲自启蒙耶!我平凡无奇,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

  「算了吧……」我挥挥手。「妳建议我吃哪种色拉?」

  「凯萨吧,」阿妮娅提议。「我特制了健康酱汁,还亲自烤面包丁,和外面餐厅完全不同。他们挤一堆美乃滋,洒上现成的面包丁,再切几块鸡肉,这就算一盘凯萨色拉。」

  「老人家最喜欢了。给我两份色拉,还要一碗汤,口味妳帮我选。」

  「今天的罗宋汤很成功,」替我盛色拉时阿妮娅建议道。「青豆汤也很棒,但不见得还有……我马上去看看,安东爷爷!」

  「喂,这真的太过分了!」我朝着阿妮娅离去的背影咕哝。我知道小女孩嘲弄所有人,连盖瑟也不例外,而且挖苦每个人的方式都不同。她没有恶意,有时甚至很开心,因为她把你当成个体、一个独特的人。从另一方面说来,这完全说明阿妮娅为何至今无法决定要当光明或黑暗超凡人。应该让队上的拉斯仔细观察她,他们俩说不定很速配……

  我看着阿妮娅的背影,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我拿起手机,上头没有显示号码。

  「喂。」

  我听到妻子不安的声音:

  「安东,是我,斯薇塔,你快点来!」

  我想都没想,就地开了一扇任意门,还弄坏了桌子的一角。所以我抓住托盘,端着它直接跳进任意门。

  听到娜吉娅的笑声,我停住脚步。

  老婆和女儿相拥而坐,似乎在讨论什么。电视已经关了,壁灯忽明忽暗,她们面前的小桌上有半杯茶和一盘三明治。看起来宁静详和。喔不!斯薇塔面前还有一个小酒杯,从颜色看来,应该是白兰地。

  「我真没用。」她们两人转过头来,我不禁骂自己。

  「哇!爸爸带色拉来!」娜吉娅笑着接过我手里的托盘,然后用叉子挖了一些色拉。「真是太好吃了!」

  斯薇塔不安地看着我,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妳打电话叫我来的。我一听到妳在电话中惊吓的声音,立刻赶了过来。」

  「妈妈没打电话!」娜吉娅告诉我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她还在笑,看来是惯性动作。

  「是啊,女儿,问题就出在这里!」

  「镇定,」斯薇塔说。「你没让可疑的人盯上吧。你在哪里开的任意门?」

  「从餐厅,」我朝托盘点点头。「总部餐厅。」

  「地方倒是很安全,」斯薇塔说这句话似乎是自我安慰。「会不会是盖瑟开的玩笑,为了知道我们究竟在哪?」

  「如果是他,就不是开玩笑,而是……卖弄聪明!」我激动地说。「娜吉娅,妳有感觉到什么吗?」

  女儿已经站定,打开双手凝视幽界。超凡人都会发明一些特殊管道来施展各种咒语。以我自己为例,当我凝视幽界,身体会微微前倾,手肘靠在腰的两侧,缩起下巴,皱着眉头。娜吉娅正好相反,她摊开双手,头向后仰,闭上眼睛。

  「什么都没有,老爸,」娜吉娅身体抖动一下,然后张开眼睛。「一切……一切都关闭了,和平常没有两样。」

  我们的避风港的确与幽界完全隔离,只有我们三人开的任意门可以通向这里。从这里也一样看不到任何东西,娜吉娅唯一能做的,只有检查防护是否完整。

  「就算观察我的瞬间移动,又能看出什么?」我大声问完,从桌上拿起小酒杯一饮而尽。斯薇塔稍微镇定下来,用指头作势威胁我。「究竟谁在捉弄我?为什么?只是为了开玩笑吗?」

  「顶多只能得知你在空间中的向量位移,」娜吉娅突然说。「我刚想到,如果监控幽界所有层级,而且是同时,就能判定你移动的方向。嗯,就像地表上的影子和线条。」

  我和斯薇塔看着娜吉娅。

  「我无法监控幽界所有层级啦,」女儿承认。「就算知道了方向,也不知道该上哪里找,还有距离多远。」

  「怎么会不知道?」斯薇塔问道。「沿着那方向走,就会来到一道无形且不能穿越的幽界屏障。就像妳走啊走,额头『砰』一声撞上墙壁!看不见墙壁,却撞上了它。」

  「但屏障无法穿越,」娜吉娅说完,叹了一口气。「很愚蠢,是吧?」

  「走吧,」斯薇塔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娜吉娅,打开任意门,我们去巡队办公室。」

  「哪个巡队?」女儿一本正经地问。

  「都一样。就看去哪里比较容易,日巡队或夜巡队不是重点!」

  娜吉娅点点头。她皱起眉头,脸色一沉,然后露出抱歉的笑容。

  「不成功耶。一切都在晃动……我没办法瞄准……」

  我突然发现手上还拿着托盘。

  「这是巡队食堂拿来的托盘,妳可以追踪到它的痕迹吗?」

  斯薇塔气愤地看着我,她用手指在太阳穴画了一圈,质问我:

  「你这是在跟谁讲话,女儿还是小狗?」

  但娜吉娅不计较这些细节,拿起托盘仔细端详。

  物体保有记忆:它在何时何地制造、主人是谁。毫无疑问,这个托盘保存了某个聚苯乙烯聚合物和氟化物工厂,以及巡队食堂所在地的记忆。

  「嗯,这样容易多了,」娜吉娅开心地说。「马上就好……」

  她用手掌抚摸托盘。轻轻碰触滴落的色拉酱汁,看看手掌,眉头微皱,拿起面纸擦手,再把手放到托盘上。

  我看着女儿,心想有些东西的确需要「学习」。无论你拥有怎样的遗传、天赋和独一无二的能力,都派不上用场。

  你一生中可能事事顺遂,有着小提琴家帕格尼尼的手指、马龙.白兰度的长相、绝对音感,以及一把知名的史特拉底瓦里小提琴,结果却没赶上自己在东京山多利音乐厅或维也纳金色大厅的第一场音乐会。绝望的乐评人痛骂你一顿,并非因为你是白痴,而是因为你没有保留时间给东京的塞车,或者没把手表调成维也纳时间。错误很小很蠢,却无法挽救。

  当你身处战场、敌人近在身边,就别顾着拨弄口袋里的手帕了。如果指头上的脏污影响你,往衣服上擦一擦就好。几秒钟的时间就算不能决定一切,也能影响很多事。这是你只能从生活中学到的功课。

  我察觉到,我们能够逃走的最后时机不断流逝,但却不能大叫,也不能催促娜吉娅,此刻她必须集中注意力,如果她开不了任意门,后果将不堪设想……

  「马上就好……」娜吉娅小声说。「爸,我马上就好……」

  任意门的开口出现了,空气顿时暗了下来。我捕捉到娜吉娅欢欣的眼神,自己也感到开心。

  接着,一个巨大的撞击震撼了整栋房子。

  电视先向一旁倾斜,然后从桌面掉落,柜子里的餐具叮当作响,墙上出现几道裂痕。娜吉娅摇晃了一下,弄翻手里的托盘。差点就要出现的任意门又消失了。

  女儿惊叫一声,似乎痛得软弱无力。我抓住她的肩膀,惊恐地四处张望。此时发生的事完全不像魔法攻击,也不像地震──拜托,圣彼得堡怎么会有地震?

  「娜吉娅,妳怎么了?」斯薇塔冲到她身边。女儿微微动弹,不自在地挺直身体:

  「没想到任意门居然被扯破了。」

  感觉上,她不知所措的成分多于受伤。我试着想象咒语爆破的场景,却徒劳无功,毕竟我从未有过这种经验。

  「走吧。」我说道。

  我们朝门口移动。此时第二次巨击来袭,比第一次还要猛烈。

  窗户砌死的那面墙应声裂开,挤出一个脓包的形状。空气中升起一朵石灰和砖尘云。部分砖块挤进屋内。

  「动作快点!」我大叫。

  我们安装的钢门非常坚固,外头再加一道牢固的旧木门,外加两把坚固的锁。意大利 CISA 锁在俄国非常流行,而英国 Banham 锁肯定让撬门的贼白费力气。还有三支强大的门闩(可不只是小小的插销),让门完全紧闭。

  我打开两道锁,拔出一支插销,墙壁第三度遭到撞击。老旧的砖头不堪重击,全部飞进屋内。

  继砖头后飞进来的是绑在绳索上的大铁球,它瞬间悬停在房间内。时间彷佛凝滞,我看见停顿在空中的破碎砖块(泥浆固定得很牢,所以砖头直接碎成两半,而非在接合处裂开)。压坏的铁球曾经漆上令人愉悦的黄色与浅蓝色调,现在却完全掉漆,变成肮脏的灰色。而天井突然被耀眼阳光照亮,里面勉强挤了一辆不知从何而来的汽车起重机,绳子上系着铁球……起重机内隐约现出两个人影。

  我下意识挥手切断吊铁球的绳索。成功了,铁球往回移动,但因为失去了悬挂装置,轰隆一声掉到地面碎成两半,正好塞住墙上的洞口。为了让攻击者更加快活,我往球上抛出「火龙环」──高阶黑暗巫师的常备咒语。现在想穿越洞口简直难如登天。

  假如我们对抗的不是二元神,我会说穿越洞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看到这位「吸血鬼之神」没有攻击公寓的魔法防护,而是采取人类的方法打开门,我不禁感到欣慰。他终究不是法力无边。

  「安东!」

  门打开了,这可是几年来的第一回。我紧跟着妻女奔至大门,接着关上身后的门──此刻背后已是烈焰熊熊,耀眼的闪光窜出正在闭掩的门缝,门突然砰一声关上。

  二元神直勾勾地朝洞孔丢掷火球。假如公寓没有魔法保护,形成绝对隔离的「小盒子」,现在整个大门已遭融毁。

  「我忘了拿包包!」斯薇塔气急败坏地说,但她没有回头,而是一股脑地沿着陡梯往下走。她牵着娜吉娅,我跟随在后,隔壁公寓的门却在此时打开。门开得非常猛急,我甚至认为,当下就要看到二元神的嘴脸。

  出现在门边的却是一身花哨的老太太──鹰勾鼻、得了白内障的眼睛、乱蓬蓬的灰色头发。要是她穿这身衣服参加女巫夜间集会,或者科幻粉丝集会,肯定会被批评刻意模仿女巫装束。

  说真的,老太太的衣服不太适合拿来「cosplay」。因为艳黄色及膝百慕大短裤和印着招财猫图案的T恤不会是女巫的扮相。感觉上,她不是偷了曾孙女的衣服,就是老年痴呆,以为自己是十六岁少女。

  尽管老太太外表骇人,衣服也极度不合时宜,她浑身散发却不可思议的贵族气息,甚至用「体面」来形容都不夸张。或许,只有在圣彼得堡市中心的老房子才见得到这种顽强的屋主,挺过了盗匪横行的九○年代,也挺过了二十一世纪初的暴发户年代……

  「年轻人!」老婆婆冷不防地喊叫。「这里不能大声关门!」

  「我不敢了!」跑过她身旁时,我向她保证。

  「您不是薇拉.萨沃夫娜她侄子家的小孩吧?」

  「不是!」我在下一层的楼梯间回答她。

  「您已经三年没有参加住户大会……」老太太固执地朝我大喊。

  但我们已经来到一楼。我和斯薇塔互望了几秒,她点点头,我打开大门往外走(也就是本地人习惯说的「正门」)。

  斯薇塔一如往常备妥「盾牌」,而我准备攻击,此时她却没有过去的干劲,毕竟我们身边有娜吉娅──源源不绝的法力泉源。

  外头没有敌人,而是最平常的圣彼得堡街道。白雪皑皑,隐没在严寒雾气中,不同的只有洒满一地的阳光。眼前景象惊人地美丽──纯净的天空、耀眼的阳光,空气中雪尘盘旋。沿街而行的路面电车不时叮当作响,一辆大型轿车小心翼翼跟在它后方,显然害怕打滑。这里的街道很窄,只有两个车道,连电车轨道都是单向。

  「不太对劲。」我冷得缩起脖子。糟糕的是我们没穿外套,外面的温度至少零下五度,加上圣彼得堡的湿气……

  「路上没有半个人,」斯薇塔说。「感觉上有人施了『神鬼不觉圈界』,或者某种类似的东西……在这一区。」

  「不妙,我们走吧!」我说道。

  我从人行道走向车道,举手想拦住在白雪中缓缓行进的汽车。一辆可爱的法式家庭房车艰难地穿越积雪街道。天啊,都正中午了,这座文化之都竟然没人扫雪!

  方向盘后方的女人狐疑地看着我,她转动方向盘继续前行,并且加快车速。

  「拦住她!」斯薇塔大喊。

  「她的后座有两个小孩……」我反驳她。

  但为时已晚,老婆做出一个粗鲁的手势,彷佛想抓住某个隐形的东西……汽车发出刺耳的煞车声。

  「我也有小孩。」斯薇塔说完就跑向汽车。

  看来,开车的女人本能地认为是我们害她的引擎熄火,于是抓起移动电话,大叫着类似「滚开,我要叫警察了!」的话。

  总之,斯薇塔不打算争论。她打开彷佛没上锁的车门,将开车的女人拖出车外。光说这女人「彻底傻住」根本完全不足以形容她的反应。她是个迷人的长腿女郎,保养得很好,看来家境不错,打扮也很入时──她显然不常遇到这种状况。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把小孩给我!」她大声号叫。「把小孩给我,你们这些混账!」

  斯薇塔坐上驾驶座,娜吉娅追上来,一头栽向副驾驶座。换作别种状况,我肯定要生气,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我打开后车门,儿童座椅上有一男一女,都是五岁左右,两个小孩吓坏了,却没有大叫。他们是双胞胎吗?

  「你们都下车,」我大声说。「妈妈要你们下车……」

  就在此时,一阵火雨洒在车上。眼前景象绝非这个比喻足以形容,但真的很像火雨,雨滴从天而降,在阳光中几乎隐形,钻入雪地时,却滋滋有声。就像有人把一罐汽油洒在车上然后点火。

  「巫师之盾」在上方掩护我,它的直径只有两公尺,但整条街都烧起来了……

  「上车!」我对女人喊,而自己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扭曲姿势挤过儿童座椅,塞在两个座椅之间。燃烧的雨珠答答地敲打着盾牌。

  女人从前面绕过汽车,用手扳着引擎盖,似乎想让车子停在原处,然后坐到娜吉娅旁边。女儿没有抗议,幸好她们两人都很瘦。

  「开快点!」我大叫一声,斯薇塔早已猛踩油门。车子发出尖锐声响──感觉上,马达尚未起动,就已猛力向前冲。

  「掩护大家!」斯薇塔转头大喊。「娜吉娅,保护妳爸!」

  防护向来是她的工作,不过刚才她没搞定。所以我们何不互换一下角色?

  我施了「明目」咒语,身边的汽车褪色、变得模糊──轮廓缓缓移动,躲开我的目光。女人与小孩像傀儡般定住不动,周围的房子彷佛废弃的死屋,天空散发黯淡光线,环形烟尘与小行星绵延成不清晰的条纹,遮蔽幽界第一层的月亮,连眼睛都感觉寒冷──不是冬季户外的寒冷,而是幽界的冰冷。

  斯薇塔的变化不大,只是皮肤变得有些暗沉,头发增添了浅灰色调。娜吉娅完全没有变化,也不像从幽界看到的人们那样放慢速度。她转过身对我点点头。

  我审视幽界更深处──汽车的形状起了变化,变成某种有着高顶的东西,像英国出租马车,只不过是半透明的,很像玻璃马车。寒冷的感觉更加强烈,眼睛的压力攀升,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幽界第二层也令人感到不舒服。世界也变了,建筑物瞬间变成悬崖,四周颜色完全消失,所有东西都覆盖一层灰色浓雾。

  空中同时有三颗月亮:白色小月亮、黄色大月亮,还有熔岩般鲜红的迷你月亮。

  车主完全消失,原本坐着孩子的地方,模糊的气场在颤动……噢,小女生看来有超凡人的潜质……小男生身上也有东西在闪烁。

  娜吉娅朝我挥挥手。她依然活泼好动,和在现实世界没有两样。

  我往更深处看去。悬崖变成灰色小山丘,一道道无色的脏污漫流而下。周遭一切变得扁平黑白,偶尔闪现的微弱反光,标志蓝色天空、黄色太阳、黑色大地。然后颜色再度显现,接着完全出现。想看到幽界第六层非常困难。但此时我感觉源源不绝的法力从女儿身上向我流动。

  「不,」我说道。「我没看到半个人影!」

  「雨呢?」斯薇塔的声音从她应该在的地方传来。

  也没有火雨。我需要一秒钟思考其中的意义。

  二元神并非以单纯的法术攻击我们。因为没有把握法术必然奏效,或者还有其他原因。洒落在我们头顶的火雨是真正的火雨──在空中燃烧的汽油,或者有人在我们头顶点燃的某种混合物。

  顺带一提,他还把汽车起重机开进窄小的天井,巧妙摧毁了我们的藏身处。

  这是什么意思?

  在学校的时候,他用魔法与我们作战,而且占了上风,甚至可说是战胜了我们。虽然女吸血鬼最后用普通的肉搏攻击逼得他逃跑。

  因此他改变了战术?或者他认为此时我们有三个人,魔法冲突对他反而不利?

  最重要的是二元神究竟在哪里?无论幽界哪一层,都没有他的踪影……

  是啊,无论哪一层,除了第七层,除了我们的世界。

  我收起幽界视线,重新回到车上。右手边的儿童座椅上是受到惊吓的小男生,左边是吓坏了的小女生。

  「请停车,让我带孩子们下去,」他们的母亲急促地说。「请拿走汽车,什么都拿走,请给我……」

  「您有看见发生什么事吗?」我问她。

  奇怪的是她居然沉默下来,并且左顾右盼。「雷诺」──我终于看清车的品牌──还在火雨中前进。车子上方有「盾牌」庇护,但行进间火花盖住玻璃。斯薇塔甚至打开雨刷,扫掉挡风玻璃上的汽油火花。这与太阳光下闪耀的雪花构成一幅神奇的画面。

  我们追上在轨道上轰隆作响的路面电车,为了提醒司机,斯薇塔按了喇叭,一赶过电车,就在它前方猛然转弯。

  「妳在搞什么?」当车紧贴着电车疾驰时,我大叫一声。

  「摆脱跟踪!」斯薇塔回答。

  「妳发现有人跟踪?」

  「没有!」

  我身旁的小男孩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些孩子真的很难懂,一会哭,一会笑的。

  「我必须改装您的车,」我对女人说。「您刻意买没有天窗的车款?」

  「因为比较便宜。」女人嘟囔,她的眼神完全疯狂。

  「我要动手了。」

  我举起手,想象一把隐形小刀从指间钻出。用一点点法力……就在车顶切出一块圆形。

  当我取下一部分车顶,女人尖叫起来。一旁的男孩则大喊:「万岁!」

  我站起来,用盾牌护住头顶,整个人探向圆孔之外。风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但幽界第二层有时比这更糟。

  我们已经来到另一条街上,这里也没有行人,尽管是圣彼得堡罕见的好天气,而且几乎是市中心。我甚至觉得,在刚刚经过的巷子里,似乎看到了几个匆忙逃逸的行人。稀稀落落的汽车呼啸而过,一有机会立刻转弯。

  「他们就在附近,」我说道。「害我们困在汽油废物里……还吓跑路人。」

  「这还得感谢他们呢。」斯薇塔回应我。「女士,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原谅我们,有人想杀我们,我们得躲起来,因此,现在无法停车放您下去。您不是也看见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女人突然平静地回答。「有点神秘……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有孩子!放了我!」

  「我尽量。」斯薇塔说。

  「拜托了。」女人顺从地说。

  我一面听这段超写实对话,一面四处观看。没有二元神的踪影,他既没追赶汽车,也没在一旁的人行道上奔跑。

  「爸,检查一下屋顶。」女儿突然说话。

  这里不是圣彼得堡观光客云集的漂亮区域,也不是新开发区。周围的房子都很老旧,最新的也建于二十世纪初期。高低有致的屋顶都很别出心裁──有些平坦、有些陡峭、有些带法式屋顶的阁楼、小塔和花纹三角楣饰。

  「没有……」我说道。「没人在追我们。」

  「这怎么可能!」斯薇塔大叫,猛然转进极狭窄的巷道。「他们在这里,一定在这里!」

  我完全同意她的看法──二元神一定就在附近,却没有追赶我们。他在前方引导我们去某个地方?影响斯薇塔的行动,让她依循一定的方向?也有可能。什么都有可能,只要排除所有的不可能,答案就呼之欲出。

  我钻回车内。我用手指擦拭儿童座椅底下的皮椅面,朝全神贯注看着我的男童微微一笑,然后摊开双手──两旁车门大开,我的邻座乘客和安全座椅一起飞出车外。

  这条巷子非常非常狭窄,两个儿童座椅撞向建筑墙壁。

  「爸爸!」娜吉娅恐惧地大叫。

  斯薇塔紧急煞车,不解地看着我。我看看女人,她皱着眉头,用两只指头搓揉额头。这太不像孩子刚被弹出的母亲会有的反应。

  「车不是新的,儿童安全椅也不是,」我说。「但后座却没有儿童椅的痕迹,是刚刚才装上去的。开快点!」

  斯薇塔摇摇头,惊恐地一会看着我,一会看着后方。我也回头──儿童安全椅躺在雪地上,其中一个旁边有红色斑点。

  「安东……安东,我觉得你弄错了……」斯薇塔小声说。

  「我没弄错,」我固执地说。「女士,这是您的孩子吗?」

  女人努努下巴,倒向一旁。

  「她失去意识了!」斯薇塔大叫。

  「她的操控线断了!」我回答。「她只是傀儡!有人在操控她!」

  「是谁?」斯薇塔叫了起来。

  「这两个……小孩!」我猛力摇头。「他们是二元神!」

  斯薇塔熄火。

  「我不能这样离开!必须去察看!」

  「火雨结束了。」娜吉娅若有所思地说。

  「可能因为汽油耗尽了,」斯薇塔离开驾驶座下车。「我要检查……」

  「站住!」我跟着她跳出车外,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们站在塞满整条巷弄的汽车旁边。两架儿童座椅就躺在我们身后,其中一架露出一只动也不动的小手。

  「你杀了这两个孩子,」斯薇塔小声说。「你……」

  我举起手。一股巨大的能量沿着巷子滚动,这是粗糙而没有目标的能量,最简单的咒语:挤压术。最重要的是,只有同样简单的方法可以制止它。就是回敬以纯粹的法力。

  斯薇塔咬着嘴唇看我。我觉得她不相信我,此时她很想制止挤压术,并扑向儿童座椅,试着抢救孩子……

  她不相信我,但她耐心等待。

  挤压术在巷子里卷起浑浊的烟浪──这个咒语速度很慢,也不太有效果。它行经之处,压出镜子般烁亮的平坦雪地。有些地方在挤压后变得像啤酒罐,某个地方则出现酒瓶的玻璃花纹,另一个地方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变成平面的垃圾筒,还被挤到柏油路上。

  我彷佛置身事外地想着,万一真的弄错了,这条巷子马上就要变成恐怖片场景。我还有最后机会能停止挤压术,但我不会罢手。

  就在挤压术要将儿童座椅与小孩身体压碎的当下,烟尘后方有东西一跃而起,快速抖动,并且改换形状与尺寸。一道法力迎面而来,我的咒语消失了。

  原本是小孩与儿童座椅的地方,变成光明巫师杰尼斯与黑暗巫师阿列克谢。

  说「他们的躯壳」会不会比较正确?

  「你怎么猜到的?」杰尼斯问我。他的声音正如从前在办公室对我说「您好,安东」。年轻人很有礼貌,只是习惯直呼所有人的名字。

  「有太多线索了!」我大叫。

  我口中呼出白烟,杰尼斯却没有。

  「杰尼斯,如果你听得到我说话。如果你仍活在某个地方……请试着反抗!这是幽界,只是它的一种样貌。你可以抵抗……」

  杰尼斯笑了起来。

  「安东,你这样做,似乎认为是黑暗巫师让我丧失心智。完全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放他进来的!」他说着,把手伸向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从人行道跨向车道。两名巫师手牵着手。

  「现在我们是一个整体!」阿列克谢补了一句。

  嗯,真相大白了。这是被附身的疯子吐出的语言垃圾。「是我自己放他进来的!」「现在我变得更强大、更聪明,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当我允许黑暗巫师为我抉择的时候,世界就变得简单明了。」

  「我好高兴,安东,」斯薇塔执起我的手。「我好高兴你的判断是对的!」

  结果,二元神与我们之间出现可笑的对比──巫师和我们夫妻俩都手牵着手。

  只不过我们身后还有女儿,而她毫不迟疑地问:

  「爸爸,你是怎么猜到的?」

  回答时,我盯着杰尼斯与阿列克谢:

  「女儿,其实很简单。他们都没看自己的妈妈。对孩子而言,真正的魔法师当然好玩,但妈妈还是比较重要。」

  娜吉娅笑了起来。

  我们站着,彼此对望,等待谁先跨出第一步。毕竟先出手的不一定能制胜。

  「难道没有协商的空间?」斯薇塔突然提问。「没有任何对话的机会?二元神,从前你还和超凡人沟通,而不是一股脑地开战。」

  杰尼斯与阿列克谢同时摇摇头。

  「和强大的对手可以协商。」杰尼斯回答。

  「但你们不是。」阿列克谢接着说。

  「你们迟疑了,」我说道。「看来我们不是那么弱吧?没错,我们可能会输,但如果能解决你们其中一位呢?你想变成一元神吗?」

  阿列克谢张开嘴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保持沉默。他和杰尼斯转身,做了一个超越人类极限的奇怪动作──两人紧握的双手越过肩膀转了一圈──随后,「前任」光明与黑暗巫师就沿着巷子离去。

  「我似乎让『他们』改变想法了。或者『他』?怎么说比较对?天啊,我从未想过自己的口才这么棒!」

  「老爸……」身后的娜吉娅制止我。「爸爸……不是因为你口才好。」

  我一转身。

  老虎站在娜吉娅身旁。手上拿着纸杯,衔着烟斗喝咖啡。

  「您好,安东,」老虎说。「您好,斯薇塔。是啊,应该是我让他们感到困惑吧。抱歉打扰了你们。不过,今天真是死去的大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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