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金斯顿城(卷三):灵魂之星> 第二十章 过多的不在场证明

第二十章 过多的不在场证明

  我睁开眼睛之前,就知道泽林德已经走了。Ta借来的衣服大部分都整齐地叠放着,准备放回柜子里,等着有人长到足够高时再拿出来用,但Ta带走了家族毛衣。

  报纸刊登了大量寄给编辑的信件,争论巫师是不是安全的,开放的民主是个小威胁还是大灾祸,以及抱怨恢复以太的工作毫无进展。

  “你不应该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杰德鲁斯说,“会消化不良的。”

  “嗯嗯。”我看完一封建议立即量产泽林德的发明的信件,认出这个名字是来自我的志愿者群。

  “我们只想说,我们非常遗憾——”

  我举起一只手,掌心朝外,“别说了。”

  表亲杰德鲁斯大发慈悲,没再说话了。

  屋内沉默下来,气氛很是尴尬。我并不在意。我一只手拿着报纸,一只手吃着果酱吐司,阿莫斯急忙跑去门口,迎接拿着早晨信件的信差时,我才略微抬起头。

  “这是给罗宾姨妈的。”他说,递过来一个灰色的信封,上面写了我的名字和地址,字迹惊人般的完美和繁复。回信地址盖上了总理的印章,下面写着“政府大楼”字样。

  一张硬邦邦的卡片滑了出来,上面写着:

  兹邀请您于上午十点与格雷丝·汉斯莱女士会面,讨论您所关心的事宜。

  上面盖着总理的印章,纸上有凹凸不平的印记。

  一张刻着文字的请柬。她可能是为了让我通过安检而送来的。她说的“您关心的事宜”是什么意思?她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能等到今晚温妮的聚会上再谈呢?

  一定是太紧急或太私密的事,不能再等。

  “格雷丝·汉斯莱想要见我。”我说,“午餐时间我可能赶不回来了。”

  我骑自行车上了主街的陡坡,乔伊飘在我身旁,试图用她全部的八卦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这些都是她在她能闯入的地方里听来的。老实说,她和卡洛塔·布朗一样知识渊博。我转过脸,视线从贝氏湾景区闪闪发光的窗户上移开,胸口一阵疼痛。泽林德在里面,与Ta的母亲面对面共进着苦涩的早餐吗?还是无视杰罗姆的和解意图?抑或者踱步在囚禁住Ta的笼子,让另一个家族获得自由?

  光是想想,我都很痛苦。失去Ta很痛苦。我才刚把Ta找回来,我不能让贝蒂获胜。一定有什么我能做的,一定有办法打败她。

  一到山顶,我便把贝氏湾景区抛在脑后,踩着自行车穿过市区,来到宫殿建筑群,停在政府大楼前。一个卫兵开始跑下阶梯,直奔我来,还有格雷丝的低配版打字员——詹姆斯也冲下阶梯迎接我。

  “这位是总理的客人,我是来护送她去办公室的。”他对卫兵宣布道。

  “她煽动了一场暴乱。”卫兵抗议道,“我们有个自己人差点被杀。”

  “你是说我救的那个卫兵?”我问道,“我是应邀而来的。如果您愿意,可以向总理确认。”

  我拿出盖有总理印章的卡片,当卫兵想从我手中夺过卡片时,我又把它抢了回来。

  “我还是留着它吧,谢谢。”

  卫兵的嘴角往下一撇,愤怒的目光炽热得足以温暖我的脸,“如果这是伪造的,你将会被逮捕。”

  “合理。”我说,“带路吧。”

  但是卫兵宁愿走在我后头,也不想走在我前面,也许这样更容易把我拖到监狱去。詹姆斯领着我们这支小游行队伍,打开门通报:“她来了。”

  “哦,太好了。”奥诺拉说,“索普太太,请进去。总理非常需要你。”

  快速而沉重的来回踱步声在门的另一边响起。我拉开了门。格雷丝在昂贵的丝质地毯上走出了个洞,从起居室的壁炉到书桌旁,再绕着书桌踱步。

  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怎么了?”

  “把门关上。”格雷丝说。她的秘书说过,总理非常需要你。门闩咔嚓一声关上的那一刻,音乐响起,“茶在那边。”

  我走到小车旁,倒了些茶,欣赏着杯边微微发红的色调,“你也要一杯吗?”

  “我刚把杯子摔了。”格雷丝说,“我真不敢相信!我真是太笨了。我知道他不可信。我知道的,可我却没有任何行动——”

  “格雷丝。”我说,“放松,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格雷丝面朝窗户,双手甩到前面。外面,一阵狂风将粉状雪刮到空中,格雷丝瞪着它,直到她办公室外面的花园里卷起一个小旋风。她指挥着小旋风,吹走观赏小径上的雪,卷到铺路石上。

  这不是扔盘子和打碎贵重物品那种胡来的愤怒。格雷丝的愤怒在那股漏斗状的风中旋转,但她将它抑制在里面,控制住了它,驱动它去完成一件有意义的事。我把它理解为我也有的某种冲动,很想洗碗或者掸掉地毯上的灰尘——做任何能使我的愤怒有用的事情。

  她散去旋风。雪落回大地。格雷丝回头,仿佛她刚冲到终点线一样喘息着,“对不起,我只是太生气了。”

  我和乔伊交换了一个眼神,“告诉我为什么。”

  “他赢了。”格雷丝说,“是我袖手旁观,让他掌控了王宫,把塞弗林攥在手上。”

  我心中有了猜测,但格雷丝需要说出来,“是谁?”

  格雷丝在我右手肘旁的位置坐下,叹了口气,“我的父亲。他掌控了塞弗林,我没有及时反击他——我太在意把艾菲从他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反倒把塞弗林给忘了。我早该想到的。”

  这是个坏消息。这可比我亲眼看到那个男人在王宫里随心所欲地走动的那天,所想象的情况还要糟糕。“没有人能够做到面面俱到,也没有人能够预见所有可能。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塞弗林是权欲极强的总理的梦想。”格雷丝说,“你给他的任何意见他都会接受。我以为我在国王身边对你们最有帮助,能引导他接受改革。今天早上我和他一起吃早餐,要跟他谈谈自由政府的事。可当我走到餐桌前,我发现父亲也在那里。”

  克里斯托弗爵士不会在乎我们这些人。“哦,不。”

  “他恨你,以及所有的团结联合工会成员。而塞弗林——”格雷丝摇摇头,接着将头立在陡峭的指尖上,“就像那些真人版木偶。我几乎能看到父亲的手在操纵塞弗林的嘴。”

  我换了一下坐姿,“令人不寒而栗。”

  “‘暴徒不把王权踩在脚后跟下是不会罢休的。’”格雷丝的声音变得低沉,模仿塞弗林的腔调。“那虽是塞弗林的声音,却是父亲会说的话。”

  “暴徒。”我说,“这说法可真好听。”

  “我早该想到的。”格雷丝说,“塞弗林从小就被父亲当儿子一样对待,他一直都在向父亲征求建议,对他的要求也是言听计从。”

  “你父亲希望镇压我们的行动。”

  “完全地镇压。”格雷丝说,“我曾试图说服他和你见面,听听人们最关心的是什么,但他说,‘国王是不会向乌合之众低头的’。就像这样。”格雷丝向前倾,将手肘搁在膝盖上,“我应该把他关回牢房里。我应该推动特别法庭开审。”

  格雷丝的胃一定在打结。她是想听我的建议,还是想要我的理解?我不知道该选哪个。迈尔斯会怎么说?我知道他会对病人说什么,但迈尔斯会对朋友说什么呢?“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首先,把你父亲推上绞刑架,可不是什么小动作。”

  格雷丝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我知道。”

  “再者,如果他一直为塞弗林效力了这么久,我看不到你如何能超过他对塞弗林的影响。”

  格雷丝弓着背,“曾经有个办法。但我放弃了。”

  “怎么个办法?”

  格雷丝看向窗外,“塞弗林向我求婚了。”

  我脚下的地板像是坠落了六英寸,“你拒绝了?”

  “我当然拒绝了。”

  听到她说的事,一时之间,我竟找不到话来回应她,“要是你嫁给了他,你就能统治整个国家。”

  “而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格雷丝说,“你也不会成为我可以倾诉的对象之一。迈尔斯也许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而且仍会爱着我。但他、你、阿维娅——即使我是要由上至下改革这个国家,也只会是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完成。”

  格雷丝·汉斯莱为了拥有一个真正的家庭、一个真正的爱人、一个真正交朋友的机会,拒绝了艾兰国全部权力。她叫我来不是为了谈论政策问题。她是要一个知己,来分担她的重负。

  她找上了我。

  我坐直身体,用手掌拍打着弯曲的膝盖,“那么,如果你不能影响国王,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格雷丝咬着唇角,“我在这里做不了任何事。我不能感化塞弗林。我不想为了保住官职,就压下自己的意见。”

  我知道那种矛盾。我知道它下面隐藏着什么,而朋友会帮着挖掘出来,“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格雷丝说,“我以为我知道那是什么,但我错了。”

  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我又拂去了一层,“做正确的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站在你这边战斗。”格雷丝说,“艾兰国能给得起团结联合运动争取的所有东西。我们也可以。我们只是太贪心了,所以做不到。”

  “所以你想辞职。”

  “是的。”格雷丝说,“或者壮烈地被解雇。”

  说到这,格雷丝露齿而笑,我也笑了。“两种方式都是殊途同归。”我说,“那么哪一个会更有趣呢?”

  格雷丝笑起来时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我今天下午要和他开会。”她说,“你想帮我准备一下说辞吗?”

  “你是想要辞职还是被解雇?”

  “哦,我想我会辞职。但会是在我明确表示舍弃他那一方之后。”

  “你已经有打算做什么了?”

  格雷丝仰头看着天花板,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我知道你的爱人想制造风力涡轮机。”

  这句话在我心里扎了根针。每当不知情的人和我谈起泽林德时,都会这样。我揉搓着胸口,舒缓这股疼痛,“是的,Ta是有这个想法。你有什么建议?”

  “如果我给塞弗林国王一份文件,详细说明自由政府决定把以太涡轮机送给人民,他一定会气得开除我。”

  “他可以直接拒绝。”我说,“这还不够。你搞点大动作。”

  格雷丝靠得更近了一些,“多大?”

  “那些巫师从他们的家人身边被带走,关进了表面是精神疗养院,实则为劳改营的地方,他们的遭遇是永远无法得到完全的补偿的。”我说,“但我已经做了些计算。”

  “我不确定塞弗林国王会因为我请求增加巫师的养老金这件事而解雇我。”

  “不是养老金,格雷丝。从道德上讲,垄断以太的计划所产生的每一分利润,都属于那些巫师,是他们承受着巨大折磨来生产以太的。”

  “从道德上讲,你是对的。但没有人会同意的。”格雷丝说,“给我一个我可以争取的数字。一个人们会商辩的数字。”

  我歪头,“真的吗?”

  “真的。做这件事会创剧痛深,但我想让它痛。”

  “行。”我深吸一口气,“按基础投资利率调整的,APL[1]运营四十年来所有收益的25%。”

  格雷丝坐回去,抿嘴叹了口气,“一次性支付还是按年支付?”

  “按年支付,持续二十五年,支付抬头为巫师本人或巫师的资产。”

  “已经去世的巫师呢?”

  “交给最亲近的在世亲属。”

  “你思索过这个问题。”格雷丝说。

  “你觉得这行得通吗?”

  “哦,能啊。”格雷丝说,“你在这方面比我强多了。让我把这个写下来:APL总利润的25%,加上复利,平分给每一个被关进精神疗养院的巫师,支付给每个巫师,或者他们的资产,或者他们最亲近的在世亲属。”格雷丝看了一下自己的笔迹,“这很公平。这是沉痛的代价,但给得起。”

  “你要不要召开另一次会议,声明你对团结联合运动的支持?”

  “不是现在。”格雷丝说,“我很乐意为你工作,但正式声明可以等一等。”

  这是件大好事,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我又揉了揉胸口,对格雷丝微笑。“我想我们将会一起做大事。”我说。

  格雷丝也笑了,“我知道我们会的,阁下。今晚座谈会上能见到你吗?”

  今天晚上见到格雷丝,我们会谈企业生意。还有政治。也许我可以请她听听我所知道的团结联合工会出现的问题。也许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谈事。

  “我会去的。”我说,“到时给你留杯酒。”

  座谈会跟聚会是不一样的,虽然艾兰国白人把他们混为一谈。葬礼结束几个星期后举行座谈会,人们穿着精美的衣服,如果之前给了丧失亲人的家属食物,盘子会在此时归还。食物和饮料会供应,但没有音乐,除非有人唱歌。人们带礼物给遗属,但没有人玩游戏。

  来之前,我拉出了一条丝巾,在上面画上长长的淡蓝色和淡绿色条纹,这些是雅各布最喜欢的颜色。我穿了一条手钩蕾丝垂袖裙,为了体现海洋和哀伤,头发上的珠子是银色和蓝色的。我将一双精致的黑色饰珠拖鞋塞进包里,把包挎在肩上,脚着和我的衣服一点也不搭配、厚实而又实用的冬靴走在路上。

  杜克和温妮的家外面的街道上塞满了雪橇。马儿们站着,身上舒服地裹着拼缝毛毯,咀嚼着桶里的食物。司机们挤成一团,一边抽烟一边互相交谈。我向他们挥手,他们也向我挥手,其中一个人小跑着走出人堆,为我开门。

  我到达的时间非常合适——是在聚会结束后才抵达的,却并没有无礼地迟到。嘈嘈切切的说话声在空气中糅杂成不知所云、令人宽慰的声音,引我上楼,来到敞开的门前。我自己走了进去,穿上我花哨的拖鞋;奥尔西娅接过我的外套。

  钢琴和弦上摆满了礼物。我放下我那包装简陋的包裹,接着受到一些客人的围堵,他们和我握手、问关于新政府和我未来计划的问题,或者就下一步该怎么做提出建议。

  “那场投票选举被人破坏了,你应该奋起作出抗争的。”杜克的一位乐队成员范妮·哈珀对我说,“那些被杰罗姆·贝偷走的选票,你本可以为它们抗争啊。”

  “可以是可以。”我对那个弹节奏吉他的女人说,“但那样的话,我会在下议院获得席位,自由政府就得退居其次。”

  她颔首,饮料险些洒出来,“但你本来可以在议会上占有一席之地。现在,暴动之后——”

  “罗宾。”普雷斯顿·格莱姆斯说,“很抱歉打扰了,范妮。我需要和罗宾谈谈。有很重要的事。”

  他没等范妮回应,就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图珀·贝尔那里赶,而图珀,像雷云一样伫立在角落里。

  “我们比较了一下,”图珀盯得我不敢与他对视,“你告诉我们俩的调查内容。”

  他们对我很生气。我看着他们中的一人,又看向另一个人,温暖包裹着我的手,涌上我的后背。我可以松口气哭出来了。普雷斯顿和图珀是爱说长道短,但不是间谍。我可以信任他们,笑容在我的脸上舒展开来。

  “我要是你,就不会那样笑。”图珀用他最严肃的校长口吻说,“你对我们说谎了。我们应该得到解释。”

  “没错。”普雷斯顿说,“我们应该能够相信你的。为什么你这么高兴?”

  “我只是如释重负。”我说,“我有一个可怕的秘密,现在我可以和你们分享了。”

  “什么秘密?”图珀问道,“你为什么要用两个不同的说法?”

  我走近了些,“我有理由相信指导委员会里有人在监视我们。”

  “所以你给我们提供了错误的信息,看是哪个说法泄露出去了。”普雷斯顿说。

  “是的。对于试探你们这件事,我很抱歉。但你们都不是间谍。”

  图珀越过我们头顶,看了一眼聚集的人群,“你目前知道什么?我们可以帮忙。”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我有一些猜测。间谍把雅各布计划举行选举知会出去,而我们的敌人——我们叫他们A吧——雇了一名杀手谋杀雅各布。我还认为间谍散播了雅各布婚姻的真相,A利用它来玷污雅各布的声誉。”

  “让人们认为,这位大谈道德的运动领袖,本身就不道德。”普雷斯顿说,“讲得通。而你像任何人一样,把它领导得很好。”

  “就像我告诫我的学生。”图珀说,“‘能揭示真相,就别编造谎言。’但还有谁知道雅各布的三人婚姻?我是知情者。”

  “我也知道。”

  “对。”我说,“而且温妮也告诉了我很多。所以当你们俩来问我雅各布被谋杀的事时,我不得不试探你们。我很抱歉。”

  “我懂。”图珀说,“同时我很高兴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们——”

  “她来了。”普雷斯顿说,“次元之门的女儿。”

  我们转身看向门口,高挑得令人惊叹的安息之国女大公和她的常伴——黝黑而又俊美得惊为天人的伊桑德,一起走进房间。温妮和杜克起身去迎接次元之门的女儿。人群分开,两人得以站在他们面前,伊桑德手里还拿着一套红木的文秘套盒。

  “非常感谢您的苹果面包。”温妮说,“它给了我安慰。我这里放着您的面包包裹——”

  温妮拿起一块方形蜡布,艾菲接过来,把它塞进一个丝绸袋里,“我很高兴你得到了它的安慰。我们有一份礼物。”

  伊桑德递出文秘套盒,“里面有适合冥想的册子,如果你以那种方式冥想的话。”

  温妮打开膝上桌的顶盖,抽出一本手工装订的日记本。“我应该试试这种冥想方式。”她说,“我可以写写与他有关的事。”

  温妮旁边的女人们发出“哇啊”的声音,欣赏着这个套盒。艾菲并没有意识到,她刚刚开启了一种时尚。大家都会去买用于冥想的文秘套盒和书册。笔匠们要来订单了。

  杜克拿出第二本书册,和温妮的对比了一下。“谢谢你。”杜克说,“这是个极大的安慰。你想早上开始写吗,温斯[2]?”

  “嗯嗯。”温妮把书册抱在怀里,“我们每天早上都写吧。”

  艾菲朝一个座位上看了一眼,然后一直在那休息的人就走开了。她的秘书坐在她身旁宽大的软垫扶手上。

  “我很喜欢雅各布。”艾菲说,“但我对他了解不多。”

  此时,人们又会聚在一起,和彼此谈天,让温妮和杜克讲关于雅各布的故事,用美好的回忆来回想他。据说讲起逝者的故事,是为了吸引灵魂回到聚会的地方,倾听所有的闲聊,以及让人记住他。纵使雅各布在听,我也不知道。

  我回头看向普雷斯顿,“我需要知道指导委员会里是否还有别人知道雅各布的婚姻情况。我不知道,虽然我应该要调查出来的。”

  “我会打探打探的。”普雷斯顿说,“你觉得这个人在为谁做间谍?”

  “我也不知道。我想也许是阿尔伯特·杰赛普——”

  “等等。”图珀说,“我想我知道了。”

  他示意我们跟着他走进拥挤的客厅,在一张钉在墙上的照片前停了下来——以前这里挂的是一幅静物画,但现在换成了一张婚礼聚会的照片。

  温妮在前排中央,一边是雅各布,另一边是杜克。他们手牵着手,对着镜头安详地微笑。杜克是照片中唯一的白人——其他的人都是来自布鲁尔家族和克拉克家族,我扫视这些人的脸,看着他们的表情。

  这些人都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理由跟报社透露这些事吗?他们中有没有人——

  我停下思绪,手指着照片里一个靠近聚会前排的小女孩,她穿着过膝裙子,虽然是个孩童,但我认得那张脸。

  “那里。”我说,“那就是我们中的间谍。”

  她还有着孩提时期的柔软而饱满的脸庞,下巴上的酒窝还在那里。眼睛的形状是一样的,笑容也是一样的。

  “那是加比·梅多斯。”我说,“是不是?”

  图珀向前倾,点了点头,“就是她。”

  普雷斯顿研究着照片上的每一张脸,尤其是年轻女性,“那她应该是来自布鲁尔家族。”

  “梅多斯是她的职业姓氏。”我说,“芬芳草原的布鲁尔家族。”

  我盯着加比孩童时的照片。是什么让她监视工会?她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所有人——成为阿尔伯特·杰赛普的走狗呢?加比领导着专门负责控制乳制品价格的委员会。她主持了反对杰赛普家庭食品公司抗议活动,抗议很成功。可她竟然是在为杰赛普工作?这段时间一直以来都是?

  “我们该怎么办?”普雷斯顿问道,“她已经在委员会里待了好几个月了。”

  “就是因为她推动了用补贴的主食供应学校的交易,得到了杰赛普家庭食品公司赞助的那个健康厨房教育项目。”图珀看着加比的照片,眉头紧锁,嘴唇紧闭,“我们早就被蒙在鼓里了。”

  “我们和她谈谈。”我说。我的心在颤抖。她怎么能这样做呢?她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进展——或者说,至少,杰赛普让人觉得她好像扳倒了他很多回,“她要来参加聚会吗?”

  “我不知道。”图珀说,“我没有看到她。”

  “我们四处找找吧。”我说,一只柔软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转身,看到了崔斯坦,松了一口气。

  “罗宾。你在这。”崔斯坦说,“我们找遍了每一处地方。”

  “啊嗬。”普雷斯顿伸出手,崔斯坦握了握,“你是迈尔斯的心上人,对吧?”

  “你认识迈尔斯。”崔斯坦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我只是替他寻找罗宾。你介意我把她偷走吗?”

  崔斯坦把我引向一扇高高的玻璃门,是通往餐厅的。我向普雷斯顿挥了挥手,转身对着崔斯坦,声音放低。

  “我找到她了。”我说,“我知道间谍是谁了。”

  “等一会儿。”崔斯坦说,“我们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迈尔斯在潘趣酒碗旁边等着,但他没有找一个角落来谈,而是带头离开了公寓,在大厅的尽头停了下来,避人耳目。

  “我们在外面做什么?”

  “你有麻烦了。”迈尔斯说,“我调查了凯特琳·斯克勒和伊芙琳·普莱蒙斯。”

  我的心跳得有点快,“哪一个是我们要找的杀手?”

  “都不是。”迈尔斯说,“凯特琳出现在艾格尼丝女王初级学院的职业日上。雅各布被杀的时候,她正在对二十个学童谈论成为一名职业音乐家的感受。”

  “而伊芙琳·普莱蒙斯正在法庭上,为一起抢劫案作证。”崔斯坦说,“谋杀案发生时,她就在待审。”

  “这意味着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我说,“不是他们干的。”

  “可能比这更糟。”迈尔斯说。

  “怎么会?我们没有暴露行踪。”

  “根据众多目击者的说辞,可以判定凯特琳和伊芙琳是无辜的。但劳拉·德本汉姆只有一个人为她作证。”

  “是的。”我说,“但这是国王说的——”

  一个蔑视团结联合运动,把我们比作“乌合之众”的国王。但我摇了摇头,“他废除了《巫术保护法案》,为什么他要在放走巫师后,杀死领导解放巫师的负责人?他原本就可以直接说不。”

  “半神国人想要巫师获得自由。”崔斯坦说,“他这样做是一种善意的姿态。”

  “但这并没有让团结联合工会满意。”我说,“他问我,既然他已经给了巫师自由的支配权,我们是否要停止抗议。但我们没有。”

  “而雅各布接下来想要的东西,直接威胁到了塞弗林的统治。”迈尔斯说。

  “塞弗林很享受被认为是一位宽厚仁慈的国王。”崔斯坦说,“他打算给艾兰国带来变化,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他等轮到自己坐上王位已经等了几十年了。艾菲认为他是比康斯坦丁娜更好的选择。”

  “他是的。”我说,“或者,至少我曾以为他是。你真的认为是他派保镖去谋杀雅各布吗?”

  “我查过值勤表。”迈尔斯说,“劳拉·德本汉姆当时正在值班。她汇报中称和他一起在射击场。谁会质疑国王的话?”

  “我们会。”我说,“但如果你是对的——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揭发他?我怎么证明国王是一起谋杀案的幕后主使人?”

  “这一点我想格雷丝也许能帮上忙。你没有看见她吗?”

  崔斯坦摇头,“哪儿都没看见。”

  “这说不通啊。”迈尔斯说,“她从不迟到。我才是迟到的那个。小时候的她真的会把我从床上推起来,让我早早地准备好。她应该到了才对。”

  我看着一对衣着得体的夫妇走上楼梯,进入克拉克夫妇的公寓,“也许全面清理她的办公室所花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长。”

  迈尔斯正了正身,“什么意思?”

  “你今天吃午餐时没见到她吗?”

  “她派人致歉,不能赴约,但答应今晚见我们。”迈尔斯说,“你见过她吗?”

  “她想要我帮忙。”我说,“她很生气,怒气冲天的那种。她说她无法让塞弗林理解她,克里斯托弗爵士对他拥有绝对的影响力,而塞弗林想打倒‘暴徒’。他就是这么称呼‘团结联合工会’的。”

  “她打算做什么?”

  “她想辞职。”我说,“在她彻底表明站在团结联合工会这边的时候。她没有告诉你?”

  “没有。”迈尔斯紧紧抓住崔斯坦,想获得支撑,“如果塞弗林真的是谋杀雅各布的幕后黑手,如果他听从的是父亲,而不是格雷丝——如果她进去是故意要让塞弗林生气,让他——”

  “格雷丝做了什么?”崔斯坦问道,“她具体打算对塞弗林说什么?”

  “她打算简要介绍团结联合工会的补偿要求。”

  崔斯坦揉了揉迈尔斯的肩膀,“要多少钱?”

  “APL公司总利润的25%,加上利息。”

  迈尔斯头凑近,“25%?用马克表示的话,是多少?”

  “几千万。”我说,“接近四千万马克。”

  “他绝不会答应的。”迈尔斯说,“他会解雇她。起码是。”

  “那你父亲会怎么做?”崔斯坦问,“如果他知道他的孩子彻底地背叛了他。”

  “他会惩罚她。”迈尔斯说,“他会——我们必须找到她。我们必须去王宫。如果他把她关进监狱里怎么办?”

  “我们冷静些,从这里开始,有条不紊地找。”崔斯坦说。

  “或许她已经在路上了。”我说,“稍等一下。”

  我闭上眼睛,延展我的感官。我想起格雷丝那辆华丽的橙色雪橇,想起那些小跑时步调完美配合彼此的马匹,想起那个载着她到处跑,头戴白色假发、身穿制服的乔治。

  我问逝者有没有见过雪橇,碰触每一个我能触及的灵魂。他们耸肩,而后渐行渐远。我不停地寻找,不停地问,把我的感官延伸到比以往更远的地方。

  但接着有一个灵魂被唤醒了,我可以感觉到它排山倒海般的恐惧、痛苦,以及在这一切之下的内疚——它向我冲来,带着新逝者的种种情绪,疯狂地冲过来。

  “噢,不。”我说。

  迈尔斯身体发僵,“怎么了?什么——哦,天呐,天呐,不要——”

  我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绝望在胃里积聚。不。不要是,请不要——

  但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格雷丝。而是乔治的灵魂,橙色制服大衣被他的血洇红了,布料被贯穿他身体的子弹撕破。

  “我是被谋杀的。”乔治说,“他们把她带走了。求求你,帮帮她。”

  [1]艾兰国电力照明公司简称。

  [2]温妮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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