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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净化之屋

  巫师释放那天的早晨,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我和三十名身穿厚实衣物的风力编织者连队爬上菲利普国王山。迎接我们的是我几周没喝过的浓咖啡,还有新鲜温热的糕点。

  马龙负责处理风力编织者的班次,派了其中两个人登上火车的动力车组。火车烟囱冒着烟,煤燃烧后留下残渣,这景象对于我们来说倒也蛮奇特的,但这样一来,如果有紧急状况,所有的火车便可以使用煤维持运转。人们聚集在站台上,有些人围起来分配着火车上的工作,有些人则出来围观,倒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他们要开始清理积雪了。全部靠后站。”马龙喊道,“到里面去。进去!”

  没有人动。马龙耸耸肩,自己先进去。格雷丝走了出来,和我一起站在围观的人群中。

  “怎么回事?”她问道,接着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应该进去。”

  “可我想看看。”

  “在外面可不行。快进来。”她拉着我。风开始改变了方向,吹得更猛、更快。雪飞了起来,扑打在我的脸上。我不得不顶着大风,和其他人一起走去门口,在火车站内避难。

  外面,狂风呼啸。漫天狂舞的大雪,硬生生把火车与候车站分隔开,只能隐约可见火车轮廓,仿佛一场小小的暴风雪侵袭了火车站。这是风力编织者在施法。

  看到这景象,车站内的人惊呼不已,但他们还是从风力编织者旁边散开。风力编织者耳朵上戴着一排排穿孔耳环,长长的发绺梳成髻,头巾戴得很高,再加上那华丽的针织毛衣,让他们在围观者和政府工作人员中显得十分突出。

  有些顽固派坐在会客室里,一度宣称他们可不怕巫师。但当面对巫术这种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天赋时,他们就退缩动摇了。

  风停了。雪花星星点点地落在原本仔细清理过的平台上,映着阳光闪闪发亮。铁轨清晰可见,积雪被风力编织者的法术清理得一干二净。马龙拍了拍手,回荡的掌声吓了众人一跳。

  “做得够好了。”马龙说,“上火车吧。”

  风力编织者向门外走去。我和格雷丝跟在其后。我们戴上雪镜,可仍需眯眼才能看着头上的太阳,围观的人正小声交谈着。

  旅途耗时比平时长,但我们估计太阳下山时能到达目的地。我们把车开进了拜韦尔车站,午后的太阳照着堆积在小镇上的雪堆。我们在餐车里吃了饭,而工作人员则辛苦地把马从牲畜车上牵出来,拴在雪橇上,准备继续赶路,去往净化之屋。我和格雷丝共乘一辆雪橇,两个人共乘还能抵御一些寒气,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亮。

  “今晚晚些时候我们就会回到金斯顿。”格雷丝猜测,然后指着雪地里的一个小丘,“我想那是我的车。”

  “这就是你破坏以太网的地方?”

  “就是这里。不知道弗雷德曼医生怎么样了?”

  “弗雷德曼医生是谁?”

  “主任医师。”格雷丝说着,深吸了一口冷气,“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这里的气息令人痛苦,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我们穿过大门,停了下来。建筑物被埋在雪堆里,杂乱无序,就像长臂斜着从中间延伸出来。山墙屋顶建得高而陡峭,飘飘洒洒的雪从这落下,堆在一楼窗台的下面。格雷丝没有等着被人从雪橇上扶下来,自己走下了雪橇。我慌忙地跟在她身后。我们一边研究着这栋建筑,一边等着警卫和医护人员把他们自己从雪堆中解救出来。

  我瞥见上层窗户里出现一张小脸。我眨了眨眼,盯着那块空荡荡的地方,倒是乐意那张脸再次出现。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我想我在上面看到了一个鬼魂。但只是一瞬间。”

  格雷丝点了点头,“也许有很多人留在这里。”

  她带头走到前门,然后往里走,走到一个空荡荡的、寂静的门厅时,我们停了下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人去哪了?”

  “啊嗬!”我冲着天花板方向喊道,“啊嗬!谁在这里?”

  重重的靴子声在楼梯间咚咚作响,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出现在我们面前——巫师疗养院请了护士?他看见我们很是吃惊,还用一种很冒犯的眼神盯着我们。当他看到艾兰国总理和穿着制服的国王卫兵时,眼睛里充满着恐惧。

  突然,护士在楼梯上绊住脚跟,向后翻倒,谢天谢地,他是背部着地。他起身,慌忙跑到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你想要什么?”

  制服口袋上绣了他的名字,与我以前工作时的制服如出一辙。我往前走了几步,比起格雷丝,我的身影倒没那么吓人。我个子不高,慈眉善目,没有露出虚假的笑容。他看着我,松了口气。

  “你是乔丹·塞勒斯吗?”我问。

  他拍了拍自己的制服上绣着的名字,“对。”

  “我们是来释放巫师的,塞勒斯先生。”格雷丝递给他一份系着丝带的卷轴,“这是由官方签署并盖章的令状副本,把它拿给你们的院长,然后让工作人员向我报告,以便得到进一步的指示。”

  “院长不在。”护士重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他那件过大的制服。

  格雷丝没有接受他的借口,“那就转交给代理人吧。”

  塞勒斯摇摇头,“他们换班后就离开了,绝大多数之后就再没回来过。然后风暴来袭,现在我们被雪困住了。”

  这个男人有些不对劲。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窝深陷,眼圈发紫。制服本该是白色的,现如今脏兮兮的,腰带没有穿过孔就直接绕在腰间,腰围小了一两英寸。

  格雷丝很是惊讶,“他们抛弃了你们?”

  “好几个星期没有人进出过那扇门了。”塞勒斯说,“直到你们来到这里了,打破原有的局面。一开始是院长不露面。他们说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小镇。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我们不能回家——我们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他们离开了。”格雷丝说,“逃跑了,那群胆小鬼。”

  “我们还可以去谷仓。只要我们有干草,就会有羊奶。”塞勒斯说,“不过我们的东西都快用完了。可没有我们,监狱里的人就会死的。我们不能离开他们。”

  “感谢你的仁慈。”格雷丝说,“你本可以丢下他们,逃出这里,就像你的上级那样。”

  “有没有人生病,或者受伤?”我问道,“会有人需要协助才能上火车吗?”

  “火车在运行?怎么会?线路都被埋了。你们打算拿那些巫师怎么办?”想起我们说的话,他又摇了摇头,“你们要放了她们?为什么——你们不能这么做。这样不安全。”

  “《巫术保护法案》已经废除了。”格雷丝重复道,“我们是来带他们去金斯顿,在那里他们会和家人团聚或者被收容,直到他们能回到其他地方的家。”

  “你们不能——你不能这么做。”他摇摇头,伸手去拿钩在腰带上的警棍,“你不能把他们放走——在金斯顿?那将会是一场血战。”

  “请给我站到一边。”我说,“我们是来解救他们的。如果你不愿意协助我们,那就给我让开。”

  “你们不能——你们不能这样做。在这里他们知道该怎么生活。没有我们,他们会发疯的。”他又后退了一步,还在摸索他的警棍。

  卫兵们走了过来。我用手势示意他们停住脚步,“我知道你是被人误导认为巫师是邪恶的,但这不是真的。你每天都和巫师一起工作。你见过他们中有人陷入虚幻之中吗?你见过他们使用暴力吗?”

  “这就是治疗的效果。”塞勒斯说,“治疗让他们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是那股力量使他们变得凶残暴力。但如果我们不在这里纠正他们的话——”

  我不寒而栗,这些被孤立、被授权的医生,究竟会对囚禁在这里的人做什么,巫师们又是如何被“纠正”的。我没有时间去说服塞勒斯护士,“请把钥匙给我。你保证了巫师们的安全。我们会确保你不会因为你的上级临阵脱逃而承担任何责任。”

  “我们是奉国王的指示来的。”格雷丝说,“钥匙拿来。”

  “你们会吓坏他们的。”他说,“你们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们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治疗了。”

  “我已经厌倦了和你争论。”格雷丝伸出手,掌心向上,“你在阻挠国王的意志。交出钥匙,否则即刻将你逮捕。”

  很少有人违抗总理的命令,但他把钥匙放在我手里,而不是她的手里。

  “一切都将以泪收场。”他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话太荒谬了。他们都曾生活在疗养院以外的世界,怎么可能没做好准备。但如果我们要把每一个人都弄出去的话,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个问题上了。

  我带头上楼,整理了这几十把钥匙,阅读它们的标签。格雷丝急得近乎手舞足蹈。“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问。

  “我也想知道。”我说,“这毫无道理可言。啊!”

  钥匙转动了。我拉开门,举手示意安静,“你们听到了吗?”

  格雷丝和卫兵们都沉默了。

  “孩子,”格雷丝说,“这里有孩子。”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要是在外面,这寻常可见。可这里是医院,医院制度怎么会允许一个孩子在监狱中出生呢?

  塞勒斯的话让我一阵恶心。他说的是“他们”。也就是说让我们听到哭声的婴儿并不是这里唯一的孩子。

  “等我们把他们都救出来之后,”我说,“我们必须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带着队伍经过空牢房。狭窄的牢房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唯有墙上的几个钉子,上面挂着灰色的睡衣,闻起来像未清洗的衣物——陈旧、发霉。没有照片,没有纪念品,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区分这一个个狭窄的小牢房。直至我们发现有的牢房里挤满了婴儿床。一个,两个……不。十二个。甚至更多。

  “这里的婴儿太多了。”我说。

  “太多太多了。”格雷丝附和我的话。

  “这不对。”我说,“这事不应该发生的。这是明令禁止的!”

  其中一个守卫清了清嗓子,“女士,请到大厅去。”

  “嗯?”

  走廊的尽头被堵住了。三个灰衣赤足的巫师堵在大厅的尽头,他们握紧拳头,每一个人的手腕上都戴着铜手镯。他们太瘦了,脸颊凹陷进去,而且——

  他们的头发几乎都被剃到了头皮,头上长满了绒毛,黑人和白人巫师都一样。没有辫子。没有发绺。没有卷发到肩膀——他们的骄傲已经被剥夺了。

  他们守着一个更大的房间,其他的人——孩子们——肯定挤在那里,不知道是谁入侵了他们的牢房。

  “你好,”我说,“我是罗宾·索普,来自河畔城。这是一次救援行动。”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们来自金斯顿城。”格雷丝说,“囚禁巫师的法律已经废除了。我们是来释放你们的。”

  巫师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我们自由了?”

  我闭上眼睛,又眨了几下,视线变得清晰起来,“你们自由了。”

  他们又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回过头来看着我们,嘴唇颤抖着,“可是我们会去哪儿?”

  我的心像裂开一般,“回家。我们要带你们去找你们的家人。如果你们不是来自金斯顿,我们会庇护你们,直至你们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但如果他们不认识我们了呢?”这个巫师再次问道。我闻言看着他的脸。食不果腹让他消瘦,使他衰老了不少,但他的年纪不可能超过十四岁。

  孩子。这些出生于此的孩子,在监狱围墙内长大的孩子。我对着他微笑,努力抑制恶心感。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有一个地方你可以去。”格雷丝说,“我们可不会把你推到雪地里。”

  “我们会找到你们的家人。”我答应道,“你父亲是谁?”

  男孩耸耸肩膀,“医生没有告诉我们。他们不会告诉我们他们选了谁来制造我们。”

  他们选了谁来……哦,天呐。天呐,不。

  一位年长的巫师把一只手搭在男孩瘦骨嶙峋的肩膀上。“他有四十个父亲。”他说,“我们不谈这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医生强迫你——”格雷丝的话戛然而止,她捂住了嘴。

  “繁殖更多的巫师。”我说。

  “只要通灵者。”那位年长的巫师说,“他们需要通灵者为以太引擎提供动力,他们从外面带来的人都没有这个能力。”

  我都要吐了。感觉地板都要坍塌了。“我是罗宾·索普。”我对年轻巫师说,“你叫什么名字?”

  “默里。”

  “我是格雷丝。”格雷丝说,“默里,他们有没有让你下楼到地下室去呢?”

  他点了点头,“只去了几次。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你在下面做了什么?”

  “我和其他巫师联结起来了。”默里说,“然后我让幻象穿过我的身体。我拥有视觉和感觉,就好像我很老了,或者是个女人,或者是在陌生的地方。我感到悲伤,可我不悲伤。这就是幻象。然后接着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整天都是这样过来。”

  “现在你不用再到那里去了”,我说道,语气保持平和镇定,“你能看到只有其他通灵者才能看到的人吗?”

  默里点了点头,“他们都死了。他们就是那些幻象。死人,还有他们的记忆。”

  我真的要吐了。

  “他是个亡灵歌者。”格雷丝说。

  “就像我一样。”我说。

  除了我住在外边、还总以为自己无能为力以外。我在外面的世界长大,总希望自己能做一些比制造一盏巫灯更有意义的事情。然而默里和像他一样的孩子则是被培养长大的,消耗他们灵魂的魔力照亮我们的家,供应无线电让我们能播放音乐,减轻我们生活的负担。

  格雷丝再次捂住嘴,“对不起。”

  她冲进一间牢房,呕吐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而我用尽全力守住自己的尊严,不发出声。

  我大步流星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钥匙。我捏着那把过去我在监视囚禁病人的日子里随身携带的万能钥匙,举高起来以便让他们看到。

  “我可以解开你们的手链。”我说,“我们要离开这里。”

  在那三位巫师的身后,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好奇不已。

  “《巫术保护法案》已经废除了。”为了让他们所有人都听到,我高声宣告,“你们都自由了。我们要带你们离开这里。你们将会被释放。”

  “罗宾?”

  我知道这个声音。巫师们站在一旁,他们中的一个人推开防线,停在人群的前面,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认出那又长又窄的鼻子,即使Ta[1]的脸颊因营养不良而棱角突出的。我记得Ta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像羊角一样拱起的眉毛。

  岁月流逝,那被残忍地剪短的头发,已夹杂了银丝。Ta佝偻着骨瘦如柴的肩膀,身上穿着一件毛衣,看得出这件毛衣用了Ta手边能拿到的任何羊毛缝缝又补补。毛衣上边是圈状、迂回弯曲的式样,缀以小绒球,是我熟知的家族纹章。这件毛衣是我织的。二十年前,我把它送给了Ta。

  “泽林德,”我说,“你还活着。”

  我曾幻想这一刻会是怎么样的,但现在已经忘记了。我曾为释放Ta而战。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一开始以Ta的名义斗争,后来是怀揣着Ta的记忆斗争。

  但此刻Ta就在这里,我曾幻想再见到Ta会是怎么样的,想象那会是怎样的情景,但到了这刻,这些都统统记不得了。我要做的,我要说的,就是——就是在这一刻飞奔过去,拥抱Ta。但抓住Ta的手的时机没了,我站在原地,凝视着Ta,静默无语。

  泽林德注视着我,仿佛Ta移开目光,我就会消失。Ta一言不发。Ta把Ta的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上,脚上什么都没穿,长长的手指划过Ta那件以灵力编织的毛衣上的弯曲弧线。

  “我曾试着去看你,”我说,“我一遍又一遍地填写文件。他们总是拒绝我的申请。然后他们告诉我,你属于永久禁止访问的类别,然后我——”

  “所以,你闯了进来,把看守人员绑起来,然后来亲眼看看我。”泽林德笑了笑,Ta的微笑令我心揪,“谢谢你。”

  立即。马上。现在就去Ta的身边。但我没有动,“我们必须接你们离开这里。你们所有人都在休息室里吗?”

  泽林德伸出手臂,向后拨开人群,为我们开路,“你们是怎么来的?这条路已经好几个星期不能通行了。”

  “风力编织者清除了铁轨上的积雪,我们才能来到这里。”我说,“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了,但终究成功了。”

  泽林德舔了舔Ta的嘴唇,“他在这里吗?”

  我把头转向了左边,以免控制不住自己,“他从未加入过巫师圈。”

  泽林德眯起眼睛,眼神变得冷酷,“我不应该感到惊讶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越来越多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这个房间,这里满是破烂的、修补过的家具和其他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在他们身后,孩子们哭了起来,可能是感应到了他们母亲的恐惧。越来越多瘦削的脸庞。越来越多光秃秃的脑袋。他们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眼里除了害怕,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人都光着脚——我多希望自己当时没有拒绝杰米尔勒索的那几箱新鞋。

  默里跑到其中一位年长的病人身边,这些病人让默里用瘦长的手臂把他们围起来,正此时,默里说:“他们是来放我们自由的。”

  “可是——”

  “他们说要带我们去金斯顿城去。”他说,“泽林德认识其中的一个人。”

  “这是真的吗?”

  泽林德点了点头:“是真的。所有人拿好你们的东西。大家准备好了再到这里集中。”

  人们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其他人则等待着,用小心翼翼的、茫然的表情注视着我们。

  泽林德转向我:“这里有一个人你应该见见。”

  “谁?我问道,但Ta已经穿过房间,朝着一位年轻女子走去,看到后者,我停下了脚步。她眼睛的形状和短圆的鼻子,两颗前牙之间的缝隙——我以前在照片上见过她的脸,那时候拍摄对象必须坐着不动才能拍出好照片。

  泽林德伸出手,女孩回握。她像我盯着她一样地盯着我,仔细地研究我的脸,在泽林德清嗓子之前,我就知道她是谁了。

  “这是让-玛丽。她的母亲是奥弗拉,她的外祖母是——”

  “马哈利亚·索普。”我说,“让-玛丽,你是我表妹。”

  让-玛丽没精打采地站着。她咬了咬被咬过的指甲边角,然后把双手放在腿上,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另一只手。一阵动静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个鬼魂靠近了她,穿着精神疗养院那版型不怎么好的灰色衣服,在她身旁徘徊。

  “她看起来像你的祖母。”鬼魂说,“就像只知更鸟一样小巧。”

  让-玛丽转向我,“妈妈说的是真的。”

  “我听说过她。和关于她的有趣的事情。我叫罗宾。”我说,“我是罗宾·马哈利亚·索普。”

  “你也是个通灵者吗?”

  “我们自称亡灵歌者。”我说,“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我们的力量能做什么。”

  “你之前为什么不知道?”她问。

  “因为没有鬼魂,没办法对话。”我说,“因为……”

  她把目光转向别处。

  因为通灵者已经被迫将他们灌入灵魂引擎中。再也找不到他们。如果能让他们获得自由,我愿意一辈子活在黑暗中。

  “你将离开这里。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她缩成一团,“可我无处可去。”

  “你有。”我说,“索普家住在金斯顿城。金斯顿城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我们住在家族的房子里,周围都是家人。你也可以住在那里。”

  “你会让我和你们一起住?”

  “让你住?”我咧开嘴微笑,“你是索普家族的人。我的家族就是你的家庭。家族的房子理所当然地属于你。你会回到属于你的家。为什么我们不去收拾你的东西呢?”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得让我焦虑,然后她点了点头,逼迫自己站起来。

  泽林德向让-玛丽伸出Ta的手,“我帮你。”

  我本该动身跟他们走,但我没有。

  [1]艾兰国有三类性别:男性、女性、以及中性。Ta是中性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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