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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贝克特没开车去散心,而是到分局地下室的健身房。里头的设备不多,但他老婆最近一直唠叨他的体重,而下一个小时他如果不去举重,就只想狠狠伤害某个人。
再差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他就要爆发了。
贝克特打开更衣室的橱柜,脱掉西装,换上灰色长袖运动衫和旧球鞋。他在长杠两端加上铁盘,吃力地边举边闷哼,不在乎他好久以来都没举过那么重的杠铃。弯举,卧推,深蹲。结束之后,他又去找其他健身器材。
然而他无法得到平静。
太多事情在进行中。
冷水淋浴冲走了汗水,但他走上楼,转弯经过移送登记处时,心里还是觉得好热。
“贝克特警探?”一个声音喊道,贝克特看到新来的那位负责接电话的小姐。劳拉?劳伦?她挤过两个浑身是血、铐在同一张长椅上的男子,在穿过房间的中途找到贝克特。“我试过你的手机。真对不起。”
“没关系。我在健身。”
“过去一个小时有你的两通电话。这个是典狱长的。”她递给他一张粉红色便条纸,上头有个电话号码。“他要你打他的手机,说他已经打了五次电话,希望这次你能回电。”
贝克特把那便条纸揉一揉,扔进垃圾桶。“还有呢?”
“二十分钟前,有人打电话到举报专线。没留名字,不过打来的人指名要找你。”
贝克特思索着。据他所知,局里现在唯一的举报电话专线,是为了拉莫娜·摩根命案而设立的,报纸上和当地电视台都登了电话号码。“他说了什么?”
她说话时对空比了个引号手势。“‘告诉贝克特警探,教堂里面有活动。’”
“就这样?活动?”
“是很奇怪。”
“电话查得出谁打的吗?”
“一次性手机。声音听不清楚,绝对是男性。他还说了另一件事,而且更奇怪。”
贝克特看着她。
她有点畏缩。“对不起,因为信号不好,所以我有一部分没听到,不过我想他说的是‘就连上帝的寓所也不需要五面墙。’”
 
五面墙 。贝克特不喜欢这个说法。四面墙可以撑起屋顶。第五面墙呢?
阿德里安·沃尔?
贝克特决定还是出去跑一趟。他摇下车窗散热,开车穿过市中心,经过市区往外扩展的杂乱地带。警方的人都知道,举报专线向来会引起太多麻烦,根本不值得设立,尤其是众所瞩目的、暴力型的案子。一碰到媒体热心报道,就会有很多疯子跑出来。假报案。模仿犯。上演一场场歇斯底里的闹剧。他当警察够久,这些他全都见识过,但这回线报中的说法,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就连上帝的寓所也不需要五面墙。
贝克特一路往前开,直到可以看见远处一座山丘上的教堂。爬坡上到山脊后,他绕到东边,停在上回停车的地方。斜照的光线透过树影洒落。一阵热风吹来。
“妈的。”
封锁胶带被拆掉了,教堂门开着。
他下了车,一手放在后腰的手枪上,打量着破掉的窗子和各个死角,还有那些大树的深色树干。教堂之前有过活动,这点没有疑问。他走上台阶,热辣的阳光照在他的肩膀上。他进了门,里头是同样的昏暗,同样的气味。他走过前廊,进入中殿: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前几天。
“上帝啊。”
出于以前的习惯,贝克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往中殿的更深处走去,心想:出错了,出错了,这真他妈的出大错了。
祭坛上的女人已经死了,而且刚死不久。周围没有苍蝇,头发没有变色,依然发亮。虽然接下来,他闻到了第一丝酸臭。油腻而熟悉,那是死亡的气味。不过让贝克特反胃的不是这个。他试图举起被害人的一只手臂,发现她已经完全僵硬,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这表示至少死亡三小时,不会超过十五小时。他掀起亚麻布,好确定她底下的身体是光裸的,最后又看了她的脸一眼,就赶紧走到外头透透气。门口的阶梯很光滑,但他几乎摔下来。下了阶梯后,他又跌跌撞撞走了二十码,石茅和毛叶泽兰长得很高,到他的腰部,这一天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贝克特吸入一口暖热的空气,弯腰像是要吐。他闭上眼睛,但还是觉得整个世界在旋转。让他想吐的不是这座教堂,也不是那发红的双眼和被压烂的脖子,甚至也不是因为这是在同一个祭坛上死去的第三个女人。
贝克特认识这位年轻女子。
他对她很熟悉。
四十分钟后,同一组人马又来到教堂:鉴定人员、法医,甚至戴尔。
“你有什么想法?”戴尔已经这样问过十几遍了。“为什么是教堂?为什么又是这座教堂?”
贝克特也想过这个问题十几遍了,好像重复问这个问题,或许就可以得到某种神奇的天启。他耸耸肩。“这里是阿德里安的教堂。”
“也是我的教堂啊,还有其他五百个人也是。要命,我还在这里见过你一两次呢。”
“我心里可没有什么邪念。我在想阿德里安倒是会有。”
戴尔没搭腔。他绕着那具尸体走,仿佛不确定该怎么办。即使现在有整组人马在外头待命,但他还是只让贝克特进来教堂。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尸体。
“这可能会引起大众恐慌,”戴尔说,“你也知道的。”
“或许吧。”
“没有什么或许。整个城市已经紧张兮兮了,这个案子有可能对外保密吗?”
贝克特想到外面有那么多人。十五个?或许更多?“我看不出有什么可能。”
“那么我们绝对不能犯错,一切按照规定来。”
“那当然。”
“你之前说你认识她?”
“劳伦·莱斯特。她在圣约翰托儿中心工作,住在弥尔顿高地的一条小街上。她以前照顾过我的小孩。我最小的孩子现在还常常谈起她。”
“查利,这案子对你来说会太牵涉个人,没办法客观对待吗?”
“我没事。”
“那个打电话来的人,你再跟我说一次。‘五面墙’?他一定是指阿德里安。”
贝克特耸耸肩。“或者他希望我们这么想。”
“这是我们所能得到的最接近凶手身份的信息了。”
“‘五面墙。上帝的寓所。’这不是凶手身份,弗朗西斯,这是神经病乱讲话。”
“无论打电话来的是谁,他都知道这里有一具尸体。”
“或者尸体就是他放的。”
“我要把阿德里安找来问话。”
“赞成。”
“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一切,弗朗西斯。”贝克特一手放在戴尔的肩膀握紧了。“我要一切资源。”
 
日落前一小时,贝克特找的警犬来了。就在一辆警车的后座,是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犬,名叫索洛,是从夏洛特的州调查局借调来的。“嘿,查利。抱歉来晚了。”那个领犬员是个名叫吉妮的年轻女子。三十出头,体格健壮。她打开后门让狗出来。“你知道在埃弗里县有一架直升机摔下来了吗?”
“载了观光客的?”
“我们还在山腰上收集碎片。”
“真惨……”
“是啊,我知道。你这里的阵仗好庞大啊。”
贝克特以新的眼光打量着现场。十九辆汽车。两队人员。尸体运走了,但鉴定人员正在教堂内搜索,同时制服警探们忙着地毯式搜索教堂周围的地面。
“戴尔队长人呢?”
“不知道,”贝克特说,“大概有什么公关事件要处理吧。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你们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想确定那是唯一的一具。这只狗没太累吧?搜索空难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你自己看看它。”
贝克特看了。那只狗双眼明亮,非常急切。
吉妮似乎也很急切。“我们随时可以开始,听你吩咐。”
贝克特审视着天空,以及深色的树木轮廓线。太阳就快要下山了。那只狗在哀号。“开始吧,”他说。
吉妮挥动狗皮带。
 
他在山谷对面的一个小圆丘上头观察着那只狗,还有它的移动状况。
拜托,上帝啊……
他拿着双筒望远镜凑在眼前。这部分不该发生的。他们应该找到祭坛上的尸体,没错。但不能让他们发现他的特别处所。
不能让他们发现其他人。
那只狗奔向教堂一侧,然后回头去另一侧。它停下,往后转,又继续。领犬员也轻盈且迅速地跟着它,那只狗的兴奋很明显,清楚无误。
教堂,那只狗唯一关心的就是教堂。它来回走动,低着头猛嗅。
不,不,不……
他忍不住离开隐蔽处。现在贝克特也参与这个案子了,绝对是他没错。那个体形,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他举起一只手,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跑向教堂。那只狗在哪里?
不!
那狗冲向一丛灌木。贝克特和领犬员都在那里。
不!不!
那狗在灌木丛里。
乱扒着。
挖掘着。
 
“好吧,让它后退,带走吧。”贝克特在灌木丛旁,那只狗正在乱扒教堂地基上的一扇小门。那是一道木板门,两英尺见方,上头的油漆剥落。“抓住它了?”
吉妮把狗皮带扣上项圈。“没问题。”
警犬离开后,贝克特打量着那扇门。门板变形而胀大。他拉开门,看着里头的黑暗空间。“地板底下的空间,看起来挺大的。”他站起来,找到吉妮。那只狗在她旁边坐着,但一直专注看着那扇门,喉咙深处又冒出一声哀号。“你的狗很没耐心哦。”
“说没耐心还太保守了。”她抚摸着狗身上的毛。“它超想钻到教堂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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