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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一家灯光昏暗的餐馆后排,一张灯光昏暗的吧台尽头,杰克又在借酒消愁,没有酩酊大醉,但也不是完全清醒。手肘边的啤酒还是温热的。酒保六十多岁,和颜悦色。他指着酒杯问道:“你不喜欢这种酒吗?”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看那杯酒已经放那儿二十分钟了,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想喝点别的?”
“那给我来点威士忌吧。”
“哪种威士忌?”
“波本吧,无所谓,都可以。”
酒保倒了一杯波本,放到吧台上,杰克点头表示感谢,抿了一小口,没有丝毫味觉。手机安静地躺在杰克手中,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来自高级合伙人的语音留言,杰克第五次播放留言。
克罗斯先生,我是迈克尔·阿德金斯,请你明天早上八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想跟你认真探讨一下你在我们公司的未来发展问题。
留言内容远不止这些,可杰克不想再听了,前面两行字已足够说明一切。
他没有去公司。
没有为公司效力。
杰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站起身来,拿出钱包翻找零钱。“一共多少钱?”酒保回答后,杰克掏出钱,放到吧台上。他摇摇晃晃地走过餐厅,丝毫不在乎自己此刻的窘境。
他必须和约翰尼聊一聊。
大街上,太阳已经落山,热风舔食着地面。杰克左顾右盼,寻找正确的方向。虽然这家餐厅距离杰克的公寓和办公室并不远,可他此前从未来过这里。在从夏洛特回来后,杰克停好车,步行穿过一个又一个住宅区。他的双脚已经没有知觉,直到他发现这家餐厅,一屁股坐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累得半死不活。第一杯啤酒很快下肚,第二杯迟迟纹丝未动。也许不该喝下那杯威士忌,杰克心想。
“早上八点。”杰克迈开脚步,“真是完美。”
杰克的公寓远在十二个街区之外,往前走过九个街区之后还得再穿过三个街区。大街上人来人往,档次更高的餐厅里人声鼎沸。杰克思索着要不要吃点东西,可他没有一点胃口。
明天到了公司之后,他该怎样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呢?
他还在乎吗?
第二个问题深入杰克内心。他应该在乎。没人知道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杰克钻进面包店旁边狭窄的楼梯,当他看见坐在家门边的女孩时,骤然停住脚步。她蜷缩在角落,全身抽搐,眼皮向上翻起,眼睛里看不到一丁点黑色瞳仁。杰克停留了一会儿后,才认出眼前这个女孩便是他在夏洛特那家公寓里见到的女孩。他看见过她的半张脸,一只眼睛。
她来这儿干什么?
“你好。”杰克走到女孩身边,不知该怎样叫醒她。“呃,女士。”杰克伸手触碰女孩的手臂,女孩突然张开嘴,他急忙缩回。“你好。”杰克说。女孩开始大声尖叫。
 
克里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世界血腥,尖锐,支离破碎。她能感觉到手中的刀,刀柄如此光滑且温暖,仿佛具有生命。眼前,是漆黑的夜色和昏暗的走廊。
男人们遍体鳞伤,痛苦尖叫。
她也在尖叫。
“走开!别靠近我!离我远一点,走开!”
她爬到墙角。
“没事的,不要害怕。”
克里迅速站起身。走廊歪歪斜斜,那一瞬间,克里感受到皮肤上的火光,一百个奴隶脚挨脚,始终低头看着地面的泥土,阵阵呻吟声在耳边回荡。“你是谁?”
“我叫杰克·克罗斯。我们之前见过一面,这是我家。”
克里看见楼梯和石膏墙。“有一把刀……”
“没有,没有刀。”
克里使劲眨眼。她该不该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该离开,还是该留下?克里认为她和这名律师有着相同的目的,可她从未梦见过艾娜,从未如今天这般。她曾经在梦里见过那棵悬挂死人的大树,也曾亲手握着那把刀,可她从不知晓其原因所在,不知晓这段历史,不知晓艾娜的内心情绪,不知晓当那几个男人尖叫着死去时所带来的那种可怕快感。“给我几分钟,让我冷静一下。”这场梦没有模糊,也没有消散,它在克里的内心深处震颤,它是鲜活存在的,它想要克里知道艾娜是真实的,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段历史。克里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睁开双眼,继续做那个一直以来的女孩,那个身体里没有艾娜的女孩。克里将手伸进裤子后袋,拿出一堆碎纸。“你的画被毁了,对不起。”
“你是因为这个来找我的吗?”
“你是从哪儿得到这幅画的?”
“进屋说吧。”杰克盯着克里的脸看了许久,说道,“或许你会对这个感兴趣。”公寓里,昏昏沉沉,空空荡荡。“稍微等一下,不好意思。”杰克伸手摸索开关,停顿片刻,“不要被吓到。”
灯光照亮房间,克里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墙壁上、橱柜上、房门上,到处都是画作。它们在桌子和沙发上随意攀爬,堆积在地板上。克里看到了那张林间空地,仿佛又回到五岁那年。她听见外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在说着:“你永远不能去那里,不能超过现在这个距离,即使是你长大了也不能。”
“这些画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画好了。”杰克看着克里在房间里四处走动,耐心解释他得到这些画的经过。“这些画是作者一生的心血。作者在第一年里完成了十张,后面陆续画好了一百张。这些画有一种模式,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大概是关于作者使用木炭画画的方式吧。你看这些画,有些画的某些部分很黑,而有些又更亮。我已经研究这些画好几天了,就快要想通了,答案就挂在我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
杰克继续喋喋不休,可克里根本无心倾听。眼前的这些画勾起了太多回忆——她在默木野度过的每一个寒冬,短暂严寒的白昼,猛烈燃烧的火堆,匆匆忙忙在小屋间来回的人们。那时候,克里还太小,无法懂得她在人们脸上看到的恐惧,可这些画作完全捕捉了那种荒凉的孤独感。
“我曾经见过这个地方。”杰克伸手触摸其中一幅画,瀑布和矮树映入眼帘。“我不记得具体是在哪儿见过,可我的确见到过,而且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很多人在那片沼泽里失踪了,也有很多人死在那里,我现在做的就是寻找这一切背后的答案。我希望你能帮我。”
“你是想知道那些古老的故事吗?”
“没错,我想让你把那些故事都告诉我。我还想找到画里的这个瀑布。明天,明天我就出发去找。”
“你刚刚说很多人死在这里,你指的是生活在这片沼泽之外的那些人吗?”杰克谨慎地点头。“从最开始讲起,把所有事情讲一遍。”
讲解花费了很长时间,克里没有想到在默木野竟发生过这么多人命关天的可怕事情。她知道了那个在河床边被发现时早已冻僵的猎手;知道了那个不小心闯进响尾蛇巢穴,加上脸上的十九道伤口,全身上下一共有多达三十七处咬伤的勘测员。杰克讲述了在沼泽迷失的小男孩,讲述了太多在沼泽失踪或是丧生的不幸之人。克里难以置信,可杰克却将当年的文章亲手递给她,老旧的报纸,白纸黑字,不容置疑。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
“很少有人听说过。”
“你的朋友呢?”
“别提这个苦涩的话题了。”
“是因为案子的关系吗?”克里移开目光,因为在那些梦境之后,“苦涩”这个词于她而言,着实令人痛苦。她闭上眼睛时仍旧可以看见一八五三年的那个夏天,看见约翰·梅里蒙。他的脸出现在奄奄一息的妻子眼前,那张被火光和阴影映衬成黄色的脸,同一张脸。这场梦境如此真实,仿佛她曾亲身经历过,因此她憎恶他,情不自禁。这种憎恶会一直延续到约翰尼身上吗?丝毫不减吗?克里不得而知,可当她看见约翰尼躺在那扇大门前,生命垂危的时候,当她看见地面泥土被他的鲜血染红的时候,她很害怕,却并不惋惜。克里和约翰尼的家族之间有太多难以诉清的过往,太多奴役,太多鲜血,太多背叛。“我不该来这儿,我该走了。”
“现在可是半夜。”克里瞥向窗户,窗户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我家里只有一间卧室,”杰克继续说道,“不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睡卧室,你把门锁上就是了。”
克里仍旧无法信任杰克,可此刻的她无处可去。不能回家,也不能去默木野。“我还是睡沙发吧。”克里说。
“你待在这儿。”杰克拿来床单和枕头。“我以前也在沙发上睡过,还挺舒服的。”
克里点头表示感谢。在杰克进入卧室后,克里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身体挺立。她仔细端详着墙壁上的画作,黑色的笔画,小心翼翼的空白。
克里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一幅画,对着灯光高高举起,随后走回墙边,取下更多幅画。几分钟后,她再次取下七幅画。有些画作恰到好处,而有些则并不完美。克里站在墙边,慢慢转了一圈,内心涌起一股错误之感,像是一种直觉。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克里取下两面墙壁上的所有画作,重新开始。为了找到作者隐藏在画中的东西,克里几乎整夜未眠。她把颜色最深的画作挂在墙壁中央,墙角相接,这些画作在某些地方相互交叠。其中三十张构成一幅完整的画作,几乎占满了一整面墙壁。克里看着画中的深色和微闪的亮光,全身冰冷。
她看见了自己的童年,看见了那片承载她童年记忆的沼泽。
她看见了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当清晨的阳光唤醒这座城市,克里仍旧没有入睡。令她彻夜未眠的是眼前的这些画,还有对梦境的恐惧。克里站在窗边,转身看向屋内,粉红色的光线在画作上跳跃。其中三十张组成一整幅,那是一双巨大的黑色眼睛,长八英尺,高五英尺。木炭笔画非黑即白,黑色的部分闪着光亮,白色在瞳孔间闪烁,两眼之间布满皱纹,眉毛像是树叶,又像是树枝。
克里坐到沙发上,紧握的双手放在腿上。她想撕下这些画,可却完全无法动弹。它们只是画而已。然而,当她再次在房间里走动,画中的那双眼睛却在她身后紧紧跟随。她太想把它们全部撕毁,这种感觉太过痛苦。当杰克转动卧室门把手时,克里犹豫不决。她完全有时间扯下所有画作,转身逃跑。然而,当卧室门打开时,克里仍旧坐在沙发上,她感觉到杰克在她身后忽然停下脚步,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的天啊。”杰克在克里身边坐下。脚上的皮鞋闪闪发亮,精致的蓝色领带下方是笔挺的西装裤。“你怎么……”
“我这些天都没怎么睡觉。”克里答非所问,不过杰克并没在意。两人沉默不语,就这样坐了许久。“你要去上班吗?”
“什么?”
“你穿了西装裤。”
克里伸手指向杰克的西装裤,杰克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神情茫然。他伸手摸了摸衣领,说道:“等我一下。”说罢,他起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时已换上随意的牛仔裤和靴子。他脸上茫然的神情消失不见,面无血色,但异常坚定。“我一定要去找我朋友。”克里站起身。杰克拿起房门钥匙。“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两人驱车前往,杰克的车和克里无数次在大街上搭乘的顺风车一样,车身闪闪发光,车身散发出全新的味道。在两人到达默木野之后,杰克坐在车内,克里下车推开眼前的铁门。
同一扇门。
克里看着杰克开车穿过大门,她站在门外,没有上前。这是真实的,此时此刻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们会发现约翰尼的尸体,或许还会找到置他于死地的元凶,亦或许,它会找到他们。
“你到底要不要来?”
啊,忘了。
克里回到车上,杰克驾车前往丛林深处,驶过一条两边都是河流的堤道。一路上,杰克只停过一次车,他指着眼前年代久远的地标,说道:“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十三岁那年。”
地标是一块被风化的木头,半块木头已经腐烂,表面盖满忍冬。上面写着:默木野,一八五三。克里摇下车窗,感受泥土的气息。
“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这儿?”杰克问,“你根本不认识我,况且你完全有理由讨厌我的这位朋友。你为什么答应跟我一起来找他?”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克里靠到座位后背上,不甘示弱,反问道,“你心里很害怕,我能看出来。这件事对你来说为什么这么重要?”
“我只是担心我的朋友而已。”
克里没有再说话,杰克开车经过这处地标,驶进昏暗的丛林中。
那棵悬挂死人的树就在这里。
就在这些大树中央。
“我们先去小木屋,等找到约翰尼之后,你就带我们到瀑布那儿去。”在那座被人遗忘的村子里停好车后,杰克开门下车。他向左走去,而克里却径直走进那座荒废的教堂,感受教堂里的温度和沉寂。
“弗里曼特尔女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教堂里的一切始终未变。壁式烛台,翻倒的板凳,厚厚的灰尘。杰克走到克里身后的门边,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影子。克里视若无睹,她凝视着眼前的石头洗礼池,全神贯注。洗礼池很小,悬挂在弧形的基座上。
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个洗礼池。
我是怎么知道的? 克里迷惑了。
小时候,大人们每周都会按期聚集在这座教堂里,克里总是被禁止参加,不过,她曾有一次悄悄溜到教堂窗边。她站在一处石块上,看到了什么?她记得自己把手指按在窗台上,呼出的气体扑到窗户玻璃上。教堂里,蜡烛在墙边的壁式烛台上燃烧,外婆站在洗礼池前。人们弯下腰,神色胆怯。
那时是夜里。
雨点纷飞。
“弗里曼特尔女士?”
“嘘。”
那时候的克里只有四五岁左右,她全身湿透,害怕被发现。外婆抬起双臂,手臂上褶皱的皮肤显露在外,纵横交错的苍白伤疤好似一幅地图。人们肩并肩坐在板凳上,左右摇晃,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能让我一个人单独待一会儿吗?”
杰克走出门外,克里关上教堂门,刹那间,一幅画面浮现在眼前,不由自主。她看见那把光亮的小刀,还有排列在洗礼池前的人们。他们伸出手,伸出手臂。
克里伸手触摸池子内部,污痕斑斑,黑暗神秘。她回想着那天夜里和那场大雨,四周黑色的石头仿佛在移动……
“弗里曼特尔女士?”
克里用力推洗礼池,石碗在基座上摇晃了几下。克里将其从基座上举起,放到地面上,内心涌起一股近乎于迷信的敬畏。她将手伸进基座内,找到了那把刀。多年已逝,它始终和童年时候一样,用骨头制作而成的小刀柄,以兔皮为材料的刀鞘,未曾改变。克里拿起刀,刀面如同冰块一样闪亮。克里的手掌上有一条浅浅的伤疤,那是她来到默木野的第一天留下的,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棵树的那一天。有多少她的同类手上有同样的刀伤?有多少血液从这些伤口中飞溅?
克里走出教堂,对刚刚在教堂里的一切只字未提。她的过去是个秘密,那把刀亦是。“耽搁了你一点时间,不好意思。”
“没关系。”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克里望向教堂,思索着那个沾有黑色印渍,且盛满鲜血的石碗。“说吧,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杰克带着克里走向沼泽深处,那是克里从未到过的地方,她惊叹于沼泽的巨大与广阔,不寒而栗。过去的她太过自负,自以为了解这个地方,其实,她所知道的太少太少。两人沿着小径行走,眼前的路似乎只有杰克才能看到。不久之后,视野忽然开阔,平静的河水对面出现一座小木屋。克里驻足凝视。真美,与世隔绝的生活,石头密布的山丘。
“我和约翰尼在十四岁那年找到了这个地方。”杰克带着克里向右走去,跨过草丛,踏上干地。“他要是看到我带你过来,一定很不高兴,所以一会儿你不要说话,让我来说。”
然而,小木屋内空无一人。
“竟然没在。”杰克关上小木屋的门,望向木屋前的空地和远处的荒野。他一遍遍叫喊约翰尼的名字,随后开始打他的手机。“他现在有可能在这片沼泽里的任何地方。”
对于克里而言,这恰好是一种解脱。自那场梦境过后,这片沼泽开始有所不同,而克里在教堂里找到那把刀之后,一切更不如常。奇怪的想法在她脑海深处摇摆。她看到了那些并不完全属于她的记忆片段。她对这把刀再熟悉不过,仿佛曾千百次将它握在手中。她看见那些此前从未见过的人们,记得那些她本不该记得的事情,譬如黑暗能量,譬如悬挂在树上的男人的鲜血,譬如如何亲手扒掉野猪的外皮。克里弯腰触摸地面,任由潮湿的泥土在她的手指间蔓延。
“我们可以在这儿等他回来。”杰克说。
“我不能在这儿等。”
杰克将手伸到熄灭的火堆上方。“火堆还有些余温。”
“我们得走了。”
“我真的觉得……”
“如果你想看到那片瀑布,那就马上跟我回去。”
杰克没有继续争辩,或许是因为克里坚决的声音,也或许是因为她不容辩驳的眼神。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十分钟后,杰克和克里回到第一处干地,克里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了解所带来的剧痛袭上心头。她熟知山丘的移动,熟知那道黄色的光,也熟知那块碎裂的石头。
她在一八五三年便已对这片土地了如指掌。她曾在这里狩猎,曾是这里的主人,曾在这里生活。
克里闭上双眼,在她脑海里,有一团大火在肆意燃烧。她听见绳索吱呀作响,一大群男人站在眼前。她听到尖叫,看到那些惊恐万分的奴隶。那把同样的小刀上闪着血红色的光。
“弗里曼特尔女士,你怎么了?”
她感受到快感与满足。她举起双臂,一百个人,一百张脸,静静等待,默不作声。皮肤黝黑的脸,明亮的大眼睛。他们在夜里摇晃身体,约翰·梅里蒙也在其中。泥地上血流成河。尸体极度扭曲。
“弗里曼特尔女士,请你不要吓我,你说句话吧。”
克里睁开双眼,太阳闪着金光。杰克紧贴在她眼前,凝视着她。
“你昏过去了一会儿。”杰克的手搭在克里的手臂上,“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克里甩开杰克的手,他说得没错。克里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我的名字是克里,是克里奥尔的简称。
这是我的家族名字。
我的名字是克里……
杰克和克里坐在车内,杰克递给她一杯水,克里的眼神始终注视着地面。“你确定你没事吗?”
她并非没事。“瀑布就在那边,离这儿不远。”
克里指示方向,那一瞬间,克里原本的迷失感消失不见。两人沿着蜿蜒的小径行驶到一座孤寂的山丘,它仿佛被连绵向北的群山驱逐,形单影只。克里记起第一次见到它的情景。那天,地面铺满白雪,天空压得很低,阴郁沉沉。“这就是你想要的。”
那块石头悬在距离地面二十英尺高的地方,瀑布的水流声在四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嘈杂。杰克从肩上取下背包,掏出一幅画。他举起画,与眼前的情景细细对比。完全吻合。“现在怎么办?”
“我没有看见巨大的黑色眼睛。”
“不要这么草率。”
然而,那是克里惊恐时的表现。她轻蔑、粗鲁、不加修饰。不然,这一切会显得太过真实。不然,她会立刻扭头逃离。“在我小时候,大人们就告诉我要远离这个地方。你确定你想待在这里吗?”
“我别无选择。”
克里没有回答,不过,这便是她想要杰克陪在身边的原因所在。因为她不会孤独一人。因为她不会逃离。杰克和克里两人穿过瀑布前的空地,杰克一直喋喋不休着那头被猎杀的鹿,以及这里就是当时事件发生的准确地点。“就是这里,跟画里和报纸新闻里一模一样。天啊,完全一模一样。”杰克每每感到恐惧时便会滔滔不绝,克里对此并不反感。他们两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电流和弥漫在四周的期待。
十分钟后,两人发现了画作上的那个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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