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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杰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有多久没有一夜安眠了?床铺要么太硬,要么太软,街头的霓虹灯光照得他无法入睡,可拉上窗帘后,房间内的黑暗又令他感到窒息。黑暗总是让本就糟糕的情况雪上加霜,对约翰尼的担忧,对默木野的恐惧,令杰克愈加无法入眠。杰克起身穿衣,拉开紧闭的窗帘,眼前熟悉的一切让他感到稍许安心。杰克今天在凯瑟琳面前态度恶劣,这与他最初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他本应该始终保持微笑,或是语气平和,劝阻约翰尼半途离开。令杰克深受折磨的是约翰尼对危险与异常的熟视无睹,他不愿看清自己如此离不开默木野的畸形本质。或者说,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太过于简单?也许约翰尼早已看清,也许他内心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帮助约翰尼?
杰克不得其解。
杰克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他衣着得体,俨然一副律师的模样。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样子——学者,调查者,真相的追寻者。
“好了,该出发了。”
杰克穿上外套。
“就这么办。”
现在是早上七点,杰克开车出门,六分钟后抵达目的地——当地报社的办公室。时间还早,今天的报纸还未公开售卖,不过这家报社的专题编辑与杰克的哥哥是高中同学。她并不算是杰克的朋友,但杰克也并非前来寻求男女之欢。“我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所有存放的报纸我都要。”
她带着杰克来到档案室,并向他解释了缩微胶片机的操作方法。“储藏柜就在这里,这里面有从很多年前一直到现在的所有新闻报道。”
杰克上下打量着一排排储藏柜,问道:“最早的是哪一年?”
“一八九一年。”
“这么多啊,好吧,有的忙了。”嘴上如是说,可调查是有规律可循的,杰克在这方面可是专家。他首先从新闻标题开始,随后着重从讣告中寻找线索。死亡事件会指向事发地点,而事发地点会揭露其背后更大的真相。第一则讣告是关于一名失踪的捕猎者,其尸体在默木野的一条小溪岸边被找到,这件事发生于一八九七年。三年后,一名勘探者在同一片区域失踪。自此之后,陆续有人在默木野失踪或是丧生,其中有丧命于此的伐木工,还有几名最终被找到的失踪男孩。当时,一位九十岁高龄的专家坚称默木野不应被人们当作邪恶之地,然而不久之后,一位牧师在临终之时神志混乱,口中念着要净化那些被邪魔侵占的迷失灵魂。有人在默木野狩猎时发生意外,有人在从默木野归来后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曾有一次,一项道路建设工程中途废弃,因为领班在从默木野回来之后彻底疯癫。这些故事并不起眼,却构成更黑暗、更可怕的事情真相。
杰克走到停车场,他靠在车边,心里一阵恶心。那些疑问是真实的。
很多人在默木野命丧黄泉。
很多人。
杰克坐进车内,摇下车窗,再次拿起一九三一年冬天的那份报纸——失踪男孩最终平安回到母亲身边。新闻标题下有一张照片,照片里,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屋前面,站着一个饥肠辘辘的女人和一个眼神深邃的小男孩。杰克端详着照片里小男孩的眼睛,想象着伦道夫·博伊德在被找到,并平安回到母亲身边的那天究竟是什么感受。
那天下午,回到家后的杰克再次翻看这篇新闻报道。除此之外,另有四家新闻探讨过这名在默木野失踪几天的小男孩。大多数新闻报道者给伦道夫·博伊德贴上沉默寡言、不为苦乐所动的标签,其中一名新闻报道者称博伊德身上有一种足够坚强的勇气,支撑着他在此后的生活中始终向好。博伊德对在默木野的遭遇始终闭口不谈,而当时陪他一同前往的两个朋友却并非如此。然而,他们口中所讲述的故事在旁人看来,实在太过不合常理,以至于一位报道者在新闻中曾这样写道:“伦道夫·博伊德与他的两个朋友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两位朋友口中的话语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似乎决心以博伊德险些丧命的悲剧故事为契机,赢得名誉和关注。”其他新闻报道中对查理和赫伯特的评论如出一辙,不过杰克却对提到这两名男孩的字句格外关注,他拿起一支红笔,一边阅读新闻一边勾画出诸如“追逐”、“恐慌”以及“笑声”等词语。
最后一篇关于此事的新闻报道主要介绍了当时在默木野搜寻伦道夫·博伊德的情况。其中有多张默木野的照片,照片上的沼泽看上去原始野蛮,且不可侵犯。令杰克感兴趣的是,报道中提及了当时参与搜救行动的所有志愿者姓名。姓名列表足足有两栏,且字体极小,很难看得清楚。当时的志愿者包括当地所有的退伍军人,三名消防部门工作者,十六名国民警卫队成员,以及来自教堂和学校的其他志愿者,最后七名志愿者被划分为社会人士。此后的一小时里,杰克将报道中所有的志愿者姓名全部摘抄到一张白纸上,上网一一进行搜索。其中大部分已经不在人世,不过当年一共有十九名高中学生参与了那场搜救行动,倘若杰克足够幸运,也许还能找到目前尚在人世的志愿者。
可他并没有那么幸运。
至少目前没有。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杰克终于爬上床,却毫无睡意。他盯着天花板,思索了许久,最终拿起手机给约翰尼发了一条短信。信息内容极其简洁:你这个混蛋,给我回电话。
 
虽然彻夜未眠,但杰克还是早早来到了办公室。他被办公桌上七零八散的文件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却始终心不在焉,那些比此更为黑暗的事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快夸我,夸我很棒。”
杰克抬起头,莱斯莉站在办公室门口。“你很棒。”
莱斯莉走进办公室,在杰克对面坐下,依旧楚楚动人。“我和雷默谈过了。”莱斯莉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眼神清澈,“你准备好参加科技石公司破产案件的庭审吧。这件案子会由你来接管,但是……”
“等等,你说什么?”
“你之后可以慢慢谢我。”
杰克的思绪飞速旋转,仍旧难以置信。科技石公司的破产案是这个州三十年以来最大的一起破产案件,涉案金额足有上亿美元,涉案员工多达三千名。“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想问我怎么做到快速推动你的事业发展吗?还是想问我怎么做到改变你的人生呢?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你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现我让人难以抗拒的律师。”
“我的天啊,莱斯莉,谢谢你!”
“现在先不要谢我,我付出可是要回报的。”
“你想要什么回报?”
“我之后再告诉你,”莱斯莉起身,“律师团队下午三点在雷默的办公室开会。除了你以外,还有四名律师,七名助理,不要迟到了。”
莱斯莉兴奋地离开办公室。杰克思考着给兰迪·雷默留下深刻印象意味着什么。倘若一家来自大城市的著名公司在南方涉嫌破产纠纷、公司不法行为、公司合并以及举债经营收购案件,雷默一定是其首要合作对象。他可以称得上律师界的名流之士,陪审团也对他钟爱有加。当被问及为何选择屈身在雷文县这样不起眼的地方时,雷默回答说是因为这里打高尔夫球很方便,此外,还因为他早已对那些生活在大城市的奸猾之人深恶痛绝。即便如此,客户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仍然对雷默满怀尊敬,律师界的同僚、商业记者以及那些他看似轻蔑的大城市玩家亦是如此。公司内所有合伙人一直推崇的准则便是,法学院教授法律,而雷默,则教授除法律本身以外的其他所有东西。
倘若你足够幸运。
倘若你身边有像莱斯莉·格林这样的朋友。
捷足先登也许并非不可能。
杰克这样暗自提醒着自己。
在下午三点的会议开始之前,杰克有一大堆的准备工作需要完成。为了在雷默面前表现自我,他首先要查阅有关于科技石公司的所有资料,包括其公司历史、社会声誉以及财政状况。杰克时间充裕,且颇有斗志,可他却没有立即展开准备工作,而是打开了约翰尼案子的文件。经过昨晚的仔细搜索后,杰克并未找到参与过伦道夫·博伊德搜救行动的幸存志愿者,不过其中有一位学生名叫伯特·肖沃尔特。据杰克判断,整个雷文县只有一家姓肖沃尔特,不过名字不是伯特,但除此之外,镇子上再没有其他姓肖沃尔特的家庭了。杰克拿起电话,拨通了肖沃尔特家的电话号码。
“五分钟,五分钟说清楚。”杰克告诉自己。
最终,这通电话持续了将近两小时。
 
泰森·肖沃尔特住在距离当地大学四街区以外的一条小巷子里。他是一名政治学教授,因此其居住在大学附近也不足为奇。当杰克打去电话时,泰森·肖沃尔特刚上完课,正在家中休息,准备之后的课程,在接到杰克的电话后,他同意与其见面。泰森家中的门廊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房屋窗户大开,白色的墙漆还很新。杰克一边敲响纱门,一边探头望向屋内。屋内摆放着大量古董,门后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便是厨房,空气里充斥着炸鸡、咖啡和热黄油的味道。见无人应答,杰克再次敲响房门。
“稍等一下,我马上来开门。”厨房门前出现一名年纪稍长的男子。他系着围裙,戴副眼镜,光脚穿一双平底便鞋,不停在毛巾上擦拭双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准备洗碗。你就是克罗斯先生吧。”
“叫我杰克就好了。”
“好的,那你叫我泰吧,我身边每个人都这么叫我。”泰推开纱门,与杰克握手。“你不介意我们在厨房交谈吧?”
“当然不介意。”
泰带着杰克穿过走廊,走进厨房。厨房虽面积狭小,却干净整洁,托盘上摆放着一只鸡。一尘不染的窗户外是房屋的后院,独立杂货间的门敞开着,门后摆放着一个古董纪念物。
“您喜欢收藏古董吗?”
“喜欢,所有古董我都喜欢,年代越久远,我越喜欢。”泰森戴上隔热手套,从烤箱里拿出饼干,“你在电话里有点神秘,你说你想和我妈聊聊,是吗?”
“啊,不是的,对不起,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我是想跟您聊聊伯特·肖沃尔特,我觉得可能你们是亲戚。”
“不是伯特,没有,我们家没有叫伯特的亲戚。”泰森一脸轻松地笑道,“伯蒂是我妈妈,她本名叫比阿特丽斯,不过大家一直都叫她伯蒂。”
“伯蒂?不是的,”杰克扬起头,说道,“报纸上说的是伯特。”
“什么报纸?”
杰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折叠的报纸,递给泰森,泰森原本表情轻松,忽然眉头紧锁。“哦,这个啊。”
“您看过这份报纸?”
“看过。”
杰克本以为泰森会热情回应,可他的情绪却发生了变化,此前那个七十岁左右和蔼可亲的绅士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不太想和你谈论这个问题。”
“肖沃尔特先生,如果我哪里让您不高兴了……”
泰森摸摸鼻梁,摇头打断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有意要这么粗鲁,只是我们家一直以来都秉承一个原则:不去谈论伦道夫·博伊德,也不去谈论那年冬天在那片沼泽发生的事情。”
“如果是我太冒昧了,还请您原谅,不过我有些听不太懂您的意思。”
泰森俯下身子,平易近人的笑容再次浮现面颊。“你要不要喝点咖啡?我刚刚好像有点太失礼了。”说罢,泰森给杰克倒上一杯咖啡,杰克点头表示感谢。“克罗斯先生,请跟我来,我带你看看我妈,再试着给你解释一下这件事。”泰森带着杰克来到一间小卧室,卧室内的床上躺着一名老人。她的右手臂上插着静脉输液管,一条气管切开套管直接插入喉咙,她面容苍白,靠机器勉强维持呼吸。“这就是我妈妈伯蒂。我每天中午下课后都会在家里待上好几个小时,就是为了能够照看她。这样一来,护士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下,还能减免一定的费用。对我来说,能够亲自照看她也是开心快乐的一件事。她以前身体很好,那时我们母子关系非常亲近。”
呼吸机发出嘶嘶声,显示屏上绿色的线条上下起伏。杰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请问您母亲今年高寿?”
“一百零一岁。”
“她能……”
杰克没有说完,泰森接过话说道:“说话吗?不能,她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没有睁过眼了,更别提说话了。走吧,我们出去说。”
杰克和泰森走到前廊,坐到铁椅上,房内的所有摆设都是些颇有年头的古董。栅栏外的小巷格外安静,车流川流不息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杰克伸手指向那份仍在泰森手中的报纸,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和你聊聊这件事吗?”
“伦道夫·博伊德吗?可以。”泰森看向手中的报纸,脸上露出惆怅的笑容,“当时,搜救行动只允许年轻男子参加,所以我妈就向负责人谎称她是男生。她当时是短发,头发盖住额头,又穿着很宽松的衣服,没人看出她是女生,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去揭穿她的谎言。”
“那您母亲一开始为什么要撒谎呢?报道中说那天的温度只有零下十度,为什么她会去参加搜救行动呢?”
“我个人的理解是,虽然伦道夫·博伊德那时候还只是个小男生,不过应该也是挺有魅力的。”
“您母亲和博伊德是恋人关系?”
“恋人关系倒谈不上,”泰森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我妈那时候只是单方面对博伊德有好感,不过这种好感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强烈得多。你为什么会对这些陈年旧事感兴趣?”
“你听说过那个亿万富翁吧,死在沼泽的那个。”
“难道你这是在暗示威廉和伦道夫·博伊德是亲戚?”
“其实我并不是在暗示什么,我是在陈述事实,威廉和伦道夫两个人的确是亲戚。”之后,杰克一一详述了威廉·博伊德为方便狩猎而专门在默木野附近购下的房屋,以及他名下的诸多本地房产。“你能告诉我那年冬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故事说来就话长了……”
“请您务必告诉我。”
泰森看向街道,眼神空洞。“我妈以前经常在睡梦中惊叫着醒来,这种情况持续了很多年,她的尖叫声很大,而且持续时间很长,所以我们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关上屋内所有窗户,害怕吵到周围的邻居。不过他们也知道我妈的这种情况。虽然我那时候还小,但我经常看见街上那些人看我妈时的异样眼光,那些教堂里的工作者和牧师总会一边轻轻抚摸她的手臂一边问:‘最近还好吗?还能坚持吗?’她总是做噩梦,我们都深受折磨。晚上就是撕心裂肺的尖叫,白天就是长久的沉默,那段时间真的很痛苦。很久之后,她的情况稍微有所好转,半夜没有再尖叫了,也没有那么经常做噩梦了,不过她会在夜里一个人啜泣。到我成年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我妈已经走出那段阴影了。只有我和她最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幽灵一样,一直阴魂不散。”
“您是什么意思?”
“你相信比人类更高的力量吗?”
“我相信友情。”
“我从来没见过我父亲,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不知道应该信任什么,所以我把自己的信仰全部寄托到系统上,政府系统、教育系统,还有其他那些人们推崇的系统。克罗斯先生,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吗?”
“我个人认为是的。”
“那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杰克点头,泰森随即带着他回到客厅,朝楼上走去。“这间房间以前是我妈的卧室,已经三十年了,虽然她现在用不上了,不过这里面的所有摆设都还是从前的样子。”泰森打开卧室门,示意杰克进去。房间位于房屋的前端,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楼下的街道和不远处的一排树冠。房间内很宽敞,且光线明亮。时钟在壁炉架上嘀嘀嗒嗒,一缕阳光洒进屋内,粒粒微尘在柔和的光线中上下跳跃。“你大概猜到我带你到这儿来的原因了吧。”
卧室内的四面墙壁上挂满画作,不留一丝缝隙。“我能走近看看吗?”没等泰森回答,杰克便走到距离最近的一面墙边。这些画作全是用木炭或者铅笔完成,画里是冬天的森林、冰冻的河流、光秃秃的石头和杂乱的藤条,笔笔清晰。“这是……?”
“是默木野,是那年冬天的默木野。”泰森回答道。
杰克沿着墙壁慢慢向前移动,眼前的画作令人惊叹,褶皱的树皮、悬挂的树液、张牙舞爪的枝条和四周的空洞,一切都描绘得恰到好处。杰克在一幅画作前停下脚步。画里是一头巨大无比的鹿,它躺在白雪茫茫的地面上,双眼紧闭,尸体已经被宰割了一部分,头顶上的鹿茸巨大且光滑。猎物尸体旁,一名小男孩低垂着头,抱膝而坐,他在自我取暖。画作将小男孩的表情刻画得淋漓尽致,完美诠释了当时天气的严寒,以及小男孩内心的孤独与恐惧。
“很震撼,是吧?”
泰森就站在杰克身后,可他完全无法将视线从画作上移开。数十张画作全是从不同角度刻画的同一个场景,画中的小男孩脸上全是冻伤,他骨瘦如柴,神情憔悴,双手被动物的鲜血染红,脚下的白雪同样血迹斑斑。此时,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杰克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作,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搜救队伍最终找到伦道夫的地方。”
在小男孩身后,被冻结成冰的瀑布从裹满矮树丛和白雪的石头表面飞流而下,在一旁的小土丘上生长着一棵矮树,树干在距离地面十英尺的地方分裂成两条树枝,形成完美的V字形。
“这些都是您母亲画的?”
“是的,我想这些画一定可以带给她某种心灵的慰藉吧。她还有很多画作,不过我只允许她把这些摆放出来。”
“还有其他画作?”
泰森点点头,语气轻柔地回答道:“我妈在参加搜救行动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完全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真的。她有一次跟我说,当时有一股力量驱使她脱离队伍,她说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一只手放在她背上,推着她偏离队伍,一个人往左边走。”
“我不太明白。”
“我只知道她一开始是跟大队伍在一起的,之后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杰克仔细端详着那些画有伦道夫·博伊德的画作,最精美,也最私密。“是您母亲最先发现伦道夫的,对吧?”
“没错。”
杰克不禁一阵寒战,仿佛身临其境。“我能看看其他的那些画吗?”
泰森打开壁橱门,里面装满密密麻麻的大纸箱,层层堆叠。“克罗斯先生,我希望你能把这些画全部拿走,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杰克的车被纸箱塞得满满当当。他驾车回家,在面包店门前停好车后,先后往返四次,将纸箱一个一个搬回屋内,整整齐齐地堆放到餐桌旁。杰克接连打开所有纸箱,拿出表面沾满灰尘的画作,将其平放到餐桌上。年代最久远的画作表面已经泛黄,其他的似乎更新,不过少有如他在泰森家中看到的那般清晰,然而,却比那些更加让人毛骨悚然。这些画作线条凌乱、颜色沉重,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戾气。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默木野,充满恶意与怨恨。密不透风的森林,参差不齐的乱石,树枝悬挂于地面之上,黑色的影子似乎在掩藏某种邪恶的东西,那是一股让所有人为之胆寒的神秘力量。它在远处的阴暗中,手指紧握住破碎的石头,眼睛死死审视着前面的一切,可那不是眼睛,那是黑暗中的两道缺口。
最后一个纸箱的底部放着一卷用麻绳捆好的画纸,杰克将其平铺到床上,那是所有画作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画中是一个山洞,山洞的地面上四处散乱着人骨。破碎的盆骨、股骨和骷髅头七零八散,早已腐烂的衣物和如杂草一般的头发遍地皆是,那是一个由人骨堆砌而成的可怕世界。
杰克心神不宁,他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无论伯蒂·肖沃尔特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那天的一切始终萦绕在她心头多年,无法摆脱。杰克手中一共有上百张,甚至上千张画作,他一一浏览,将那些阴暗且古怪的画全部筛选出来。最终,杰克错过了与雷默的会议,可他已经无暇顾及。此刻的他完全迷失在那些空洞的眼睛里,迷失在飘落的雪花中,迷失在诡异的人形里。之后,杰克将所有注意力转移到那头死去的鹿和其身后冰冻的瀑布上,他上下打量,从乱石,到小土丘上形成V字形的矮树。杰克伸手触摸画作,一瞬间,心惊胆寒。
杰克知道这棵树。
他曾经见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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