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黑暗塔7:黑暗之塔> 第二部 蓝色天堂 底凹-托阿 第十一章 进攻厄弋锡耶托

第二部 蓝色天堂 底凹-托阿 第十一章 进攻厄弋锡耶托

“首领!”芬力喊起来,再次伸手拽住他,“首领,别管那个了!我们必须担心的是断破者!断破者!”

平力什么都来不及说,标志换班的号角声又响起。就在那一刹那,他猛然意识到:在随后的七分多钟里,他们是多么可能腹背受敌。任何事物都可能趁虚而入、攻下他们。

“你就不能自己带回来一盒吗?”他反问道,并同样迈出了一步;现在,他俩几乎鼻尖碰鼻尖了。尽管她身形庞大,而他细胳膊细腿,但总管家的男仆却丝毫没有害怕。坦迷眨巴眨巴眼睛,自打獭卅拖拉着脚步出现在这间厨房以来——谢天谢地,他不过是想要杯咖啡——她第一次露出了不像是恼怒的表情。这种表情也许可以说是紧张;甚至可以被形容为恐惧。“你的胳膊那么没劲儿吗,坦迷?我也不管你从哪儿来的,难道你抬不动一盒汤罐头吗?没法从储藏室里拿出来?”

眼下,他们已经安全了,这样很好。但是,大头目在哪里呢?佩锐绨思,这个可恶的地方的总管大人哪里去了?罗兰想找到他和黄鼠狼头先生——所谓擒贼先擒王。但是他们不能再等很久了。逃跑的断破者人流已经快收尾了。枪侠不认为黄鼠狼先生会等着最后一个掉了队的狱民;他应该更想要这些珍贵的囚犯们安全走出已被切断的电网警戒线。他知道他们跑不远,周围只有一片贫瘠荒芜、黑暗阴森的荒野,但是他也会很清楚:如果狱营北端埋伏有偷袭者,那么说不定会有援兵搭救断破者们,说不定就等在——

无人对此质疑;在这种情形下,只要有人语气坚定地高喊,就毫无疑问地成为领头人。一些断破者——但还不是所有人——已经高举了双手。这对苏珊娜来说没什么两样。她不需要靠高举的双手来辨认羔羊和领头公羊。她的视野已变得令人悚然的明晰。

“孩子,他说得对。”埃蒂说,“下面那些蠢货很可能会发现的,就算他们看不到、听不到,但说不定还是会知道我们放枪了。我们不晓得那些遥感勘测器能探出什么样的震动。”

“杰金司怎么说?”平力问道。他将点四〇口径的柯尔特“决斗者”型转轮枪插进了枪套里,几乎想都没想,于是,事态就向你们不想知晓、而我也不想叙述的方向又迈进了一步。

(别惊惶别惊惶)

“来吧!”泰德喊着,抓紧丁克的手臂。此时,佩锐绨思正在远处观望着,感谢上帝,他被另一声爆炸巨响夺去了视线。

在这个位置,她能看清石头岗哨塔(只能看到位于她左侧的顶端部分,以下的部分都被山坡遮掩住了。)类似常春藤的藤蔓植物将整个塔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苏珊娜觉得,那并不是野生态的植物,而是经过精心培植的,毕竟,周围的荒漠乡野里全都寸草不生。西塔上有一个人影,似乎坐在一把非常舒服的椅子里,甚至可能是“懒骨头”之类的软垫。朝东头的铁轨旁站着一个海狸头的獭辛和一个低等人(苏珊娜心想:要是此人是类人,那实在是丑到家了),这两人正在交谈,很明显,都在等待号角响起,他们便可以离开工作岗位,并直接奔向早餐供应点。在两座岗哨塔之间,她能清晰地看到三排电线网组成的警戒边境,电线网之间的间距很宽,守卫兵尽可放心地走在电网之间,不用担心会因触碰到高压电而亡。但是,她发现这个清晨,那个地段上没有一个人影。电网内倒是有一些人影闲散地移动,似乎没人露出着急奔赴某处的迹象。除非她眼前的这情景是本世纪以来最成功的骗局,罗兰说得对。他们毫无防备,就像一群小肥猪高高兴兴地在屠宰场门外享用最后一顿盛宴:来吧来吧考玛辣,肋排大餐献上了。由于他们几人没能找到带无线操控功能的武器,但运气也不算太糟,他们最终找到三杆标志有“计时间隔”、仿佛科幻小说中才有的自动步枪。埃蒂说,他相信这些都是激光枪,但苏珊娜丝毫不觉得这枪有什么懒骨头③迹象。杰克提议说,他们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试试枪,只要底凹-托阿的人看不见就行了,但罗兰立刻否决了这一提案。那是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他们几人反复熟悉作战计划,几乎谨慎地斟酌了上百遍。

芬力的笑容消失了。“我也有点战战兢兢。我还有点神经兮兮。我感到了苗头。我很冒冒,你很失失。”

如同他这一无声意念下划出的着重号,一阵凌乱的破碎声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并且,第一阵烟雾也正从通风扇口弥漫进来。断破者们无不睁大眼睛,迷茫惊恐地四顾张望,有的人索性站了起来。

现在,厄戈锡耶托的全体居民——断破者们、獭辛、类人守卫兵以及前额上闪着恍如第三只眼睛的血红斑点的坎-托阿——都潮汐般涌向了同一个方向,南面。芬力看到一个令他非常不悦的情况:断破者,并且只有断破者在行进中高举双手。如果那边有更多的入侵者,他们就能轻易地分辨出谁该杀谁不该杀,不是吗?

“我会有点战战兢兢。就这么简单。我猜你也差不多。”

“救救我!”丹妮喊出了声,也咳得更凶了,“有人吗,救救我,趁他们还没窒息!”

并且——

摊在膝头的是一本填字游戏杂志。刚才的一刻钟里,他根本不去看词汇谜面,只是胡乱地在格子里写上牛头不对马嘴的乱码。但此刻,他正在填字表格的上方用大号的黑体字写着:双手高举往南走,就会安然——

“走吧走吧!赶紧离开我的屋子,别再让我看到你。”

埃蒂从售票亭里冲出来,紧紧拥抱她。

“那就这样吧,”詹姆斯·卡格尼说,听来很像巴不得结束这场无趣的商议。“只要你不介意从警戒线巡逻兵力里抽调出一两个类人兵,就一两天——”

(双手高举!往南走!就会安然无恙!)

“卡卡,你闻到什么味儿了没有?”泰勾的尕司旗突然问了一句。

“你没看到架子上都空了吗?”她怒气冲冲地提高嗓门,“瞧瞧!没有烤豆子了——”

“迪诺·马提诺。”埃蒂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好大胆!”她的嗓音顿时刺耳,“在我让你闭嘴之前你最好自动收声!”

“出来吧,操你妈的!往南边来啊!把手高高举起来,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你不是他妈的坏小子!只要不举手就等着脑门吃枪子儿吧!你们信我的!”

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后头的走廊里——一盏仍然有用的烟雾警报器爆发出尖厉吓人的警铃声。坦迷慌忙跑向食品储藏室,去找放在那里的灭火器。

“也没有金枪鱼了,难道你还要跟我说他不吃那东西吗?他会吃到肚爆!吃到鱼儿从耳朵里蹦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先生,我不知道!”威富利抽泣着答道。鲜血从他的鼻孔和嘴角流下来。“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五十个、也许一百个魔鬼!丁克带我们出去的!上帝保佑丁克·恩肖!”

泰勾的芬力听罢此言,伸出巨型的大手抓住詹姆斯·卡格尼的脖子,另一只手再扣住杰克李的脑袋。尕司旗隐约感到,狗娘养的乌鸦头杰克李差一点儿就要撒丫子跑了,但此时他已无暇旁顾。他需要这两人。

芬力没找麻烦。他把枪还给平力。“我知道怎么扣动扳机,是的,我知道,要说懂不懂枪么,知道怎么扣动扳机就足够了。”

只要你听到标志换班的号角声,罗兰是这样对苏珊娜说的,就动手。尽你的全力,能消灭几个就算几个,但看在天父的分上!千万别让他们发现对手只是单枪匹马。

芬力点点头。

平力·佩锐绨思狠狠砸了他的脑袋,将他推向一边。断破者们统一而惟一的意念脉冲(现在不是美好意愿而是恶劣意愿了)仍在念叨

“我就来找你们!”芬力跟在他们身后吼道,“是啊我来了,我一逮住你们,我保证让你们恨不得没生下来过!”但这恫吓不知为什么感觉空洞得令人恐惧。

泰德和丁克一溜烟地跑了,而这当口,平力·佩锐绨思扭回头来,不能置信地瞪着川帕斯,并嚎叫着命令他们止步——以血王的名义命令他们止步。

他在这里做什么?号角还没吹响呢!每个人、甚至每个断破者都知道,黄鼠狼芬力嗜睡如命。但只有太平日子里能嗜睡如命。此刻,平力正在讨好上帝(说实话,他跪在那里的时候几乎都要瞌睡了,直到潜意识提醒他:典狱长办公室的底层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人)。正如万能仁慈的主,他不会斥责这位重要访客,而是即刻念叨了结束语——“主啊,请赐予我您的意旨,阿门!”——之后便站起来,两腿直发软。该死的后背一点儿不懂得要体恤一下挺在前头的大肚子。

“八发!你瞎了吗?瞧瞧转轮的尺寸就知道了,看在上帝的分上。”

很快。

几个正慌得团团转的断破者目睹了这个不幸卫兵坠落的全过程,便失声尖叫起来。

冈林一猫腰,滑到激光光束之下,但仍然不曾减速。

一个名叫威富利的肥胖的断破者撞了他一下。芬力趁他还没跑开就一把抓住他,“出什么事儿了?谁跟你们说要往南跑?”因为芬力不像川帕斯,他没有戴任何种类的思想帽,因而那指令

①参见前文泰德的解释,畸匣子的意思就是:动物本能。

丁克·恩肖和泰德·布劳缇甘现身于糕点店和鞋店之间时,那边的断破者还没尖叫完呢,他们所经之处非常挨近杰克藏身的轿车,男孩只要从车窗里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们。泰德受伤了。右边的袖子自手肘以下都被鲜血染红,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借助于丁克的小小帮助,年轻人正用一条胳膊挽住老人。当两人跑过守卫兵组成的人形过道后,泰德转身笔直地朝罗兰此时的掩身地方向跑去。接着,他和恩肖钻进巷子不见了。

外面传来的声音是火警吗?从费佛里方向,应该是吧?

丁克奔向她。川帕斯却再次拽住他,这次的力气更大了。与此同时,他拔出了枪套里那三八口径的“科尔特森林人”。

巡航车停靠在封闭式狱舍北端空地中的一间空棚屋里,苏珊娜坐在其上,看着黑李嗣走出了视野。她注意到那身躯畸变的可怜人一路在为什么事情笑着,看起来,事情进展顺利。这是个好消息,确实是。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她的注意力就全部转回厄戈锡耶托的北门。

此时她的巡航车已经驶到了电影院和理发店之间的小巷,枪声停止了。芬力和杰克李已奄奄一息;詹姆斯·卡格尼死的时候类人面具被挣开了,露出下面令人憎恶的老鼠头;和他躺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三十多个卫兵,都死了。片刻之前还是纤尘不染的喜悦村的大街水槽里现在贮满了他们的鲜血。

④詹姆斯·卡格尼(1899—1986),出生在美国纽约,一扫扫干净——”

(往南走!)

丁克再次走向丹妮。可川帕斯又拉住他。在他们身后,巴吉虚脱了,脑袋向前栽倒出小车。虽然他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但还是传来可怕的脑壳碎裂的声响,丹妮卡·罗斯特夫凄厉地尖叫起来。

不,夏洛克,芬力暗自叫苦,恶心又惊讶地看着草丛中的血迹。究竟有多少个手下、以及他负责看管的价值连城的断破者犯人们已经被这些挨千刀的机械控制救火车铲倒碾碎了?六人?八人?还是操他妈的十多个?

他们从小巷尽头望出去,看到主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但那两辆救火车却发散出刺鼻的电器金属气味(埃蒂心想,一股子地铁味儿),令这里本来就糟糕的空气更显恶臭。远处,火警警报器和烟雾探测器齐鸣。在喜悦村,埃蒂遏制不住地想起迪斯尼乐园里的主街道:水槽里没有垃圾,墙上没有痞气涂鸦,甚至厚厚的窗玻璃上都纤尘未染。当思乡的断破者们需要满足一丝美国式的乡愁时,他们便来到这里,埃蒂揣测着,但是,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人想要更好的安慰吗?想要一点比这种仿造的宁静童话仙境更现实的东西吗?也许人行道和商铺里有人时看起来会更有吸引力,但仍然令人难以置信。至少,埃蒂认为这一切都难以置信。也许,这只是一个城市男孩的沙文主义。

位于他身后的费佛里广播室里,一盏烟雾警报器骤然响起,发出刺耳的尖声鸣叫。

在主干道上,罗兰先是看了看埃蒂·迪恩,然后看了看杰克·钱伯斯。“他们来了,我们必须在这里带上他们。等候我的指令,就站在原地。”

“至少我还能勾到一个男人。”他故作甜蜜地说,“也不必拿一把扫帚躺在床上——”

他们看着他离去,手中紧紧抱着装有擦过鼻涕的纸巾的篮子,毫无疑问,他会好好享用所有的脏纸巾,好像吮着奶油杏仁糖。两人都假装板着脸,直到那畸形的小杂种走远了。然后,他俩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泰勾的芬力转身靠在墙上,力道太大,结果撞下了一副钉在钩子上的小画,他又顺势滑到了地板上,歇斯底里地吼笑不停。平力则用手捂住脸,上气不接下气地一直笑到肚子疼。这一通大笑总算化解了这天开始时的紧张气氛,仿佛将坏情绪统统一笑泻之。

“上帝啊!”杰克李带着嗡嗡的鼻音说道,“是着火了!”

苏珊娜听着自己重重的心跳声,等待着音乐响起。等待着号角。还等待着大火,如果罗德人按照罗兰吩咐的那样布置好了鬼飞球的话,罗兰确信那会有用。

听到这话,黄鼠狼眨眨眼,似乎没料想会听到这样的答复。也许他根本没指望有任何答复。“我有……自己的任务。”

“当然啰。只不过以前我们总唱改了词儿的,‘当月光罩上你的双唇,活像是一摊屎,那就是我的爱——’”

在科贝特屋的三楼,锡弥·鲁伊兹依然跪在早已撒满碎玻璃的床边,因吸入破窗而入的烟雾而剧咳不止,但他发现了新大陆……或者说,在想象中正听人说话,您尽可两者选一。不管您选择哪种解释,总之,他一跃而起。他的双眼——平日里友好善意、也总像是困惑于一个他不太明了的世界——变得明澈而充满喜悦。

“向您问安,泰勾的芬力!”黑李嗣嗫嚅了一句,并抬起拳头触碰前额,但拳头却大力地砸在脑门上,结果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墙上——砰!就是这样,平力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就算等会儿他和芬力一起走去丹慕林屋时会因此受到芬力的责备也不管了。而且,平力猜想那个名叫黑李嗣的罗德人会在他的笑声中感到些许慰藉。他大笑时露出了太多尖利的牙齿。“向您问安,保安部的芬力,祝天长夜爽,先生!”

卡卡的一边脸颊死死压着杰克李的一边脸颊,黄鼠狼(在这个可怕的清早,他和别人想得一样明白了)的喊声终于被对方听清楚了。与此同时,尕司旗重申了一遍指令:召集所有武装卫兵,去包围撤退中的断破者们。“不要去阻止他们,而是和他们待在一起!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千万别让他们触碰电网烧焦而亡!要是他们走过了主干道就一定不能让他们靠近警戒线——”

和大多数备有“家仆”的男人一样,平力·佩锐绨思很不了解各位雇员,不曾意识到他们各有目的、野心和感情——换句话来说,他没把他们当人看。自然会有人按时端上下午的威士忌酒杯,到了晚上六点半再端来他专享的排骨(生的),除此之外,他几乎都想不到他们的存在。所以,假如他有朝一日发现坦迷(他的管家)和獭卅(他的男仆)彼此憎恶,一定会惊讶不已。毕竟,当他们出现在他身边时,总是表现得彬彬有礼——倒不如说是冷淡。

最先出现的是三个断破者,高高举着手一路跑出来。他们横穿过主干道,但没有人看到埃蒂——他躲在宝石电影院的售票小亭里(他已用白檀木枪托将几面玻璃窗击碎了,那是昔日属于罗兰、现在属于他的枪),也没人发现杰克(坐在一辆没有引擎的福特牌私人轿车里,就停靠在喜悦村糕点店门前),更没人发现罗兰(掩身在欢乐巴黎时装店橱窗里的模特后面)。

坦迷说,“你有没有闻到——”

“去拿文件,你们听见没有?最好都听清楚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磨磨蹭蹭地散步了,更别爬来爬去!你们最好都听明白了!”

“她可以带上塞吉!”剩下的话便用意念传达:

“迪诺·马提诺。”埃蒂重复一遍。奥伊坐在杰克的脚边,抬起闪亮的金边眼睛;埃蒂蹲下来,轻轻拍拍它的头,接着说道,“这首歌是迪恩·马汀原创的。”

“不是还有吗?”他也尖叫起来,“瞧瞧那儿!那儿是什么,还有——”

这里是林荫道中段,噪音相对来说小一点,因而川帕斯清楚地听见佩锐绨思先生的喊话。他一路疾跑跟上丁克,并拽住这年轻人的一只胳膊。

芬力拽着总管的手臂。平力甩掉了他,掉头就往自己的屋子走,不敢相信似的干瞪着烟雾滚滚地从左侧所有的窗户里涌出来。

注释:

“亲爱的基督啊,不!”平力·佩锐绨思痛苦地呻吟起来。他的双手遮上了双眼。另一边,芬力四顾张望却无能为力。他看到一个低等人——本·亚历山大,他很肯定是叫这个名字——被救火车的巨轮碾了个粉碎。他还看到另一辆救火车撞上了丹慕林屋的铁栏窗格,并继续以捣碎一切的态势迸出木板和玻璃碎屑、再冲破原本被一排病恹恹的小花丛遮掩的地下室门壁。一只轮子嵌在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上,于是,救火车机器人大吼大叫地宣称:“发生事故!通报状况!发生事故!”

“嘿,甜心,嘿,”她轻轻念叨着,在他的脖子上连连亲吻,这样子令埃蒂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后,杰克也过来了——带着杀人后的苍白面色,却极其镇定——她便分出一条胳膊揽住他的肩膀,搂紧他。她的视线无意中落在罗兰身上,他定定地站在这三个被他拽进中世界的枪侠身后。他的枪在左大腿侧垂着,而他能感知自己脸上热望的神情吗?他知道自己有这种表情吗?她怀疑着,打心眼里同情他。

“差不多——吧?”

丁克·恩肖一直坐在松软的懒人椅里,不耐烦地等待好戏上演,再短暂的时刻仿佛也像永生永世那么难熬。一般来说,身在阅读室里会令他愉悦振奋——该死的,每个人都乐悠悠的,那就是“美好意愿”的功效——但是今天,他只觉得体内的神经绷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连睾丸都缩紧了。他能感觉到獭辛和坎-托阿卫兵时不时地出现在高高的阳台上,享受着美好意愿的舒缓波涛,他倒不用担心自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至少,眼下他还是很安全的。

(因为她不用再带上巴吉了)

罗德人使劲地点点头。

现在,他可没有拖着步子,而是在病床间的过道里飞上飞下,钢制滚轮碾过硬木地板发出隆隆声响(因为直排轮滑鞋还没有被发明使用呢)。“所有的文件!”他高声尖叫,“你们听到没有?……要是在这场该死的混乱中丢了一张资料,哪怕一张他妈的资料,我就要挖出谁的眼珠子来当下午茶点。”

并且——

一切将会很快。

(北楼梯北楼梯)

“柏迪,是什么?”川帕斯大喊着问道。他正戴着思想帽,也就是说,他无法分享身边众人都接收到的意念指令。“发生了什么事儿?你知——”

芬力正站在窗边,在昏暗的光线里把玩“决斗者”型转轮枪,来回翻转着,欣赏握把上雕饰精美的漩涡状纹饰。

他们三人已经顺利通过了布满破旧车厢和火车头的铁轨段,此刻身在标有“单轨”的闷罐车厢后。车厢两边的门都敞开着,三人都可以透过电网望见南面的岗哨塔和喜悦村——说是“村”,其实不过是一条街道而已。六条胳膊的机器人先前在林荫道上逡巡,现在又晃荡到了主街上,路过一间又一间装饰精致(并挂着“歇业”牌子)的小商店,从他的……胸腔里传出低吼的语音,听上去像是数学方程式?

别去管恩肖,他心想,布劳缇甘才是我想去问问的人。

“少来管我的屁股有多大,你这个舔鸡巴的货色!”

突然,喜悦村硬件公司前的整片地剧烈下沉。一辆机器人救火车似乎自古就停在车库里,如今则周身红漆鲜亮、铬壳闪烁地冲将出来。加长型车身中段的一排红灯一闪一闪,扩音器里的声音喊叫道:“让开!这是救火敢死队!让开!请给救火敢死队让路!”

这时,她眼见着鲜血从他压在眉头的手掌下流淌下来,啪嗒啪嗒滴落到街面上,于是,她知道了,重伤。

埃蒂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这个垂死的獭辛身上。“我的朋友,你已经走到头儿了。插头已经拔掉了,在我看来就是如此。临死前还想说点什么吗?”

从丹慕林屋后再次传来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嗖—嗖—嗖——自动武器开火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平力认为罗德人绝不会顺从,他只感到一阵尖锐的警觉。可是,那家伙随后竟慢慢地掀开了柳条篮的盖子。在芬力的家乡,这类带有把手的篮子被称为盆筐。罗德人不情不愿地将篮子往前一递。与此同时,他闭上了看似痛苦万状、粘着眼屎的双眼,并扭过头去,仿佛做好了准备接受一次重击。

“危险分子,绝对是!”芬力好不容易可以说话了,他用毛茸茸的手爪背抹去笑出来的眼泪。

“谁?多少——”

⑤卢比孔河,发源于意大利中北部。公元前四十九年朱利斯·凯撒及其军队渡过此河,从此开始了内战。因此,这个词常常来表示一旦越过就无可挽回、会带来不可改变之责任的界线。

虽然卡卡声嘶力竭地喊着叫让他们从人流中走出来,但在一片嘈杂中那喊声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他看到乔伊·拉斯特苏维奇把两个卫兵推到一边,又看到恩肖抬脚踹走了另一个。还有几个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流泪不止,眼看着救火车径直冲来,都各自逃散去了。救火敢死队的车丝毫不减速地从逃自西翼的守卫兵中穿过,尖声呼啸着冲向丹慕林屋,并开始向四面八方喷洒水柱。

泰勾的芬力握紧了自己的手枪,但他还没来得及开火,丹妮卡·罗斯特夫就跳上来了,又是抓又是咬。她的身子轻得很,几乎没什么分量,可她扑上来那一刹那,芬力毫无防备,他惊得几乎被她撞倒。接着,他折起粗壮有力、毛茸茸的手臂,环扣住她的细脖子,将她抛到一边,但此时泰德和丁克都快要跑出射程了,紧挨着典狱长之屋的左侧而行,消失在烟雾中。

“你和他们都是一群贱狗。”芬力说出来了。他可能被击中了心脏——感觉如此,随便啦——可他还可以说这些;也有必要说出来,他会强令自己受损的心坚持跳动、直到话都说完。那样,他就可以死去,接受黑暗的拥抱。“恶臭烂屎的贱狗,偷偷摸摸地杀人。这就是我要说的。”

埃蒂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单轨闷罐车下翻身出来,站在了狱舍门前。又有两辆自动驾驶的救火车从五金商店前的空地下隆隆驶出,那是尘封至今的车库基地。这些车都没有轮子,看似拥有压缩气垫机动装置。狱舍北端的某处(在埃蒂看来,那儿才是底凹-托阿的地标),有什么东西剧烈爆炸了。太好了。妙极了。

病人们都已经走了,这是自然的;第一遍烟雾警报器响起时,他就让他们统统下床,而第一阵烟雾飘起时,病人们已经下楼去了。一些勤务兵——没种的废物,他认得他们每一个人,哦是的,等这事儿过去了他必定要写份完整的报告——和病号们一起跑了,但还有五个人留下来了,其中有他的私人助理,杰克·伦敦。冈林为这几个人感到骄傲,尽管在浓重的烟雾中踩着溜冰鞋一上一下地滑行时他无法用吓人的嗓音说出这种心情。

罗兰立刻转过身,掏枪的动作飞快得几乎看不见。杰克和苏珊娜也转过身。苏珊娜看到她的丈夫站在街上,一只手压在眉头。

(骂我不要紧,记得要笑嘻嘻!)

“这到底——”平力说。

底凹狱舍的这一区域还不能有枪声,现在还不行。得让厄戈锡耶托里受惊的伙伴们相信狱舍南端是安全的。别担心,伙计们,这里是避风港,让你们逃离这场不期之灾。

任何久经沙场的将军都会告诉你,哪怕是一场小规模交锋(恰如此地发生的),也总会出现这样一种临界点:连贯性被打破,事态转折了,对战况的真实判断突然消失。日后,这类事件会被历史学家们转述再创。所谓“历史”存在的原因之一,首当其冲,恐怕正是因为需要再现这神话般的一气呵成。

芬力注视着他,“要是我来问你,为什么我发现你在晨祷时穿戴整齐,而不是披着浴袍和穿着拖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会怎么回答呢?”

当厄戈锡耶托的广播里传出“那就是爱”的歌声时(并被另一首《千言万语诉柔情》打断),只有平力不在屋子里。总管已经走在了林荫道上,现在,正在贾克利——乌鸦头的獭辛工程师——以及保安主管芬力的陪同下,听大家讨论深层遥感勘测器。平力压根儿没有惦记过刚刚离开的总管私宅。显然,他也不可能想到:此时此刻,坦迷·凯利(还穿着她的睡袍)和桑乃什的獭卅(还穿着他那条丝绸短睡裤)正在厨房里剑拔弩张。

丁克看到了她,便往那个方向跑去。川帕斯却拦住他,虽然在他心里并不想这么做。“不,丁克,”他说,语调透着歉意却又斩钉截铁,“让别人去吧。老板想和你谈——”

(别担心别惊惶一切都会好的走到)

重复发送它们。而且,丁克还听到从上方传来同样的反馈,这就更好了。那是一直在阳台上监督他们的坎-托阿和獭辛。

毫无疑问,肯定还有其余的守卫兵,但现在他们藏匿起来了,原因很可能是他们估计自己遭到了起码百余人、甚至更多人的攻击,只有上帝才知道究竟有多少经验老到的将士!厄戈锡耶托的绝大部分断破者们已经到达了位于主街道后面和南岗哨之间的草地上,挤作一团,形如真正的羔羊。泰德,不顾流血的手臂,已经开始点名了。

罗兰扳住杰克的肩膀,又指了指单轨闷罐车厢。杰克点点头,带着奥伊猫着腰从车厢下爬过去。罗兰双手一按,指示埃蒂——待在原地!——接着也爬了出去。不消一会儿,枪侠和男孩出现在车厢的另一侧,并排地站起来。若没有狱舍内部的火情警报和滚滚浓烟夺走岗哨卫兵的注意力,他们就等于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里。

“我没法睡觉,没法看书,甚至没法做爱。”芬力说,“这三样我都试过了,乾神作证!跟我去一下丹慕林屋吧,好吗?去看一眼那些该死的数据。也许你会想出什么点子。”

卡卡心想,是的。

“那么请问《利未记》里对贪食者又是如何定论的呢?”他反唇相讥,“如果一个女人的乳房大得像桌面、屁股像厨台,《圣经》上又是怎么说——”

埃蒂冷冰冰地一笑。“那你们这些贱狗呢,偷偷摸摸地利用孩子们来杀死整个世界,我的好哥们?整个的宇宙?”

可是罗德人——黑李嗣——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悲伤。

直到一切发生在眼前,他想着,并一眼瞥见了川帕斯。

喜悦村的鞋店就在他们正对面,欢乐巴黎时装,今日理发店,以及宝石电影院(帐篷式迎宾处的横幅上写着:进来瞧瞧吧,很酷!)罗兰挥一挥手,示意埃蒂和杰克横穿街道。就在那里,如果一切如他所料(但几乎从未如此),他们会在那里遭遇伏兵。他俩猫着腰跑过去,奥伊依然一路小跑不离杰克半步。至此,每一步都如有神助,而恰是这一点令枪侠紧张起来,千真万确。

芬力笑得更开心了,但平力却觉得他有点笑不由衷,“我喜欢!我真喜欢这些词儿!战战兢兢!战战兢兢兮兮!”

“没错,只要装了子弹。你这个钟点跑来这里干什么?打扰一个作晨祷的信徒?”

苏珊娜先拿下了西塔上的卫兵,还没等厄戈锡耶托战役的第一名阵亡者倒身翻出栏杆坠落地面、肝脑涂地,她已经转而瞄准了东塔上的一对儿。“草原狼”机动手枪已被调准在中速挡,以稳健的低音三弹连发:嗖—嗖—嗖!

并且——

另一个人也在扯着嗓子喊,是个红发獭辛,衬衫后摆都拉出了裤腰,飘荡在身后。“警戒线情况如何,杰克李?要是他们撞上电网怎么办?”

尕司旗点点头,“对,恩肖,就是他。他今天早上当班。我刚才看到他在阅读室里。”

他定定地看着这行字,做好了广为传播的准备。

她完全可以在号角声尚未结束时就干掉岗哨塔楼上的三个卫兵,但她延迟了一会儿。几秒钟之后,她便庆幸自己没有过早下手。安妮女王的大宅子后门被猛烈地撞开,上方的铰链都挣脱了。断破者们涌出来(她心想,这些人想成为宇宙终极毁灭者,就是这些羔羊),慌忙不迭地抓着前面的人,混迹于他们之中的还有六七个长着动物脑袋的怪胎,以及至少四个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类面具的家伙。

“不是他最喜欢的坎贝尔牌的番茄汤,”她愤而压过他的声音,任凭怒气膨胀。他俩之间的争执还从未发展到动手的地步过,但獭卅此时感到也许今天该打破纪录了。如果非得动手,那就来吧——哈!他非常愿意冲这个信口开河的又肥又老的婆娘的眼珠子来上一拳。“你看到哪里有坎贝尔牌的番茄汤了,啊?獭卅?我才不管你从哪儿来的呢。”

“杰金司只会信口开河。”泰勾人边说边粗鲁地抬抬肩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深层遥感勘测器上的脉冲标记代表了什么意思,你又怎么能询问他的意见呢?”

她开动“草原狼”,用子弹击断了电网——外环命中、中环命中、靶心命中——接着便消失在浓浓烟雾中,一边行进一边重装子弹。

“排成两列!”一个长着乌鸦头的獭辛高喊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嗓音嗡嗡刺耳。“排成两列,把他们围在当中,看在你们老爹的分上!”

从主街的南端又传来一声迷茫的大喊;“警戒线被切断啦!”接着,又有人叫道:“我想岗哨兵们都死了!”后一句话引发了一阵惊恐的哭号,罗兰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也非常清楚:一定是某些不走运的断破者撞见了跌落在草地上的岗哨兵的头颅。

越来越多的底凹员工到来了,从房屋中间的主干道上奔出来。他们分散得很开。正如罗兰曾希望并预期的那样,他们试图包围住狱民、渐渐施加控制。并努力防止这场撤退沦陷为暴乱。

没有人慌不择路,没有人奔跑,没有人惊惶失措,人们只是向北楼梯走去。

“那也没有法律规定你不能出手帮忙!昨天我一直在修剪他的草坪,你显然知道;我看到你坐在厨房里喝着一杯冰茶,不是吗?像个老埃利似的舒服地躺在你的椅子里。”

(是火情朋友们这栋楼着火了)

“还没烟味呢,还是你们闻到了?”埃蒂问。

他环顾空屋,高兴得如同守财奴爱博尼发现一夜之间魂灵成全了一切,他穿着拖鞋踩着碎玻璃奔向房门。一片锋利的玻璃碴刺穿鞋底,扎伤了他的脚——死亡上路了,但他只是不知道,对不住了,哦,迪斯寇迪亚——但他沉浸于欢愉之中,根本不曾感到疼痛。他奔进门厅然后下了楼。

芬力用双手稳住手枪,深深呼吸,再屏住一口气,仅仅开了一枪。鲜血从老人的手臂上滋出来;芬力听到他喊了一声并突然折转方向。接着,那年轻的小家伙抓住老家伙侧身转入屋角。

火?但这不可能吧,平力暗想。如果我听到的烟雾警铃声来自于我的房子,并且还有一栋住宿楼里也传出了警铃,那么显然是——

“是吗?”杰克满腹疑惑地问。

“——捻捻下面的老菜皮。”说完,他又灵机一动,想出更能冒犯她的词儿,“又累又脏的老菜皮儿!”

好像他需要这样告诫她似的。

獭卅一向苍白的两颊变得红彤彤的。他清醒地意识到拳头已经握紧了,但究其原因不过是他修剪完美的指甲扎痛了手掌心。他突然觉得,和这么个婊子吹胡子瞪眼睛、火气简直能把周围的东西都烤焦的情形实在很滑稽;他们像一对儿傻瓜,不顾颜面地互相辱骂,但他顾不上这些了。这只老肥猪多年来一直对他吹毛求疵,现在真正的原因总算暴露了。这会儿终于赤裸裸地被她说了出来。

“是,老板,是我。”

“川帕斯!”他大叫起来,“川帕斯!嘿,小牛仔!去把恩肖抓来,带他来见我!去抓住恩肖!”

②芬力喜欢引用人类图书中的典故,所以“维京家的”这一称呼可能源自《太阳溪农场的丽贝卡》,凯特·道格拉斯·史密斯·维吉著。同名电影由著名童星秀兰·邓波儿主演,标志形象就是挎着小篮子的小女孩。

现在,坦迷·凯利的脸颊上已不是红红气血、而升华至明晃晃的怒火。她没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大,但既然已经搞大了——是他们一起挑起事端的,所以,如果不得不打一架,那他和她怎么都得各打五十大板——她才不会退缩呢。当缩头乌龟那就太糟了。

在二层楼的走廊上,锡弥遇见了一位名叫贝拉·奥·罗卡拉的上了年纪的女断破者,他抓住她的双臂,使劲摇晃她。“光束说了,谢谢你们!”他冲着老妇人那张困惑而不明所以的脸大声嚷嚷。“光束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还不算太晚!刚刚来得及!”

这倒无关紧要。查明身份是芬力的分内事,他显然要行使职责了。此刻的平力正从皮带间拽出一副橡胶手套,一边戴上一边大步迈向罗德人,罗德人畏畏缩缩地往墙根蹭,紧紧抱着怀中的柳条篮,并放了一声响屁——这只能是神经紧张的表现。平力需要恶狠狠地咬一口,咬在他脸蛋上,才能遏制自己想笑的冲动。

“汤也没——”

“不,不,不!”保安部主管吼起来,刚刚戴上橡皮手套的手飞快地扇了罗德人一巴掌。(决不可触碰罗德里克族人的皮肤;那上面携带了太多太多病原体。)打得罗德人唾沫飞溅,惟一的鼻孔里也淌出了鲜血。“别用你的畸匣子①和我说话,黑李嗣先生!你脑袋上的洞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可以给我说一点尊敬人的话。最好那个洞还能放点声音出来!”

他心想,这罗德人必定要扯谎。一旦他扯谎了,总管大人自然就可以命令芬力好好教训他一顿,就当是上一堂诚信课。

“是坦迷·凯利让你今天早上过来收垃圾的吗?”平力问。

“恩肖?”布劳缇甘身旁还有一个半疯半痴的鲁伊兹,但鲁伊兹已经不是小子了。

疯了一般响彻他的脑海,威胁着驱赶所有其他思考。操他妈的布劳缇甘干了这档子事儿,他明白着呢,可那家伙已经走到很前头了……除非……

枪侠从杰克所剩不多的欧丽莎中取出一枚,又抬抬下巴指示男孩也取出一枚。罗兰指向右边的岗哨塔,再示意杰克。男孩点点头,双臂交叉于胸前,就等着罗兰一声令下。

(双手高举往南走,就会安然无恙)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听不懂这邀请,要不就是假装听不懂。但他确实过来了,先停下来把枪放入枪套并抱起了奥伊。他走到了杰克和埃蒂之间。奥伊跳上了苏珊娜的膝头,就好像这是全世界最自然不过的动作。随后,枪侠将一只手搭在埃蒂的腰间,另一只手搭在杰克的腰间。苏珊娜探起身子(貉獭在她膝头一个不稳,在突然升起的膝头滑稽地抓挠着),双臂环住罗兰的颈项,并在他那有晒斑的前额上热络地拍了一下。杰克和埃蒂都笑起来。罗兰也加入了欢笑,那是我们惊喜时才会有的轻笑。

“下贱的破坏分子!”平力应和着,此刻,他也笑得满面通红。

走进隔壁小棚屋的门口,巡航车的轮胎擦过门柱,还好不太重,因而没有将车撞翻。感谢上帝,因为凭她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扶起这辆车。她在这里支起了“懒骨头”枪专用的轻便三角支架。她摁下了双态选择开关,显示为“开”,当枪口放射出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红紫光束,箭一般飞速越过狱舍边缘的三道电网并在丹慕林屋的顶楼射出一个大洞时,她甚至还在考虑是否还需要设置“时间间隔”键。对苏珊娜来说,这个洞大得就像短程导弹轰出来的。

在黑夜的掩护下,苏珊娜已经设置好了三杆“懒骨头”枪。等时机一到,她还会设置好控制时间间隔的按钮。这些枪的表现会很好,这才不至于辜负它们的外表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但也可能是哑炮。她只能等到战斗打响时才能好好试一下,她别无选择。

并且——

她操起了拳头,显然比他的要大。“至少我从来没有——”

我们来了,这就来了,他边想边望向北方,他希望第一声枪响就来自于北方——那位女枪侠——正埋伏着。

苏珊娜旋动油门,“苏希巡航车”灵活地朝另一间废弃小棚驶去。这辆小车走得太顺畅,她差点儿从座位上滑下来。她使劲屏住笑(但还是笑了出来),并使出全身气力用黛塔·沃克特有的粗鄙嚣张高喊道:

涌动成汪洋。锡弥毫无意识地改变了祷词。“我们的父”、“保佑我的朋友们”变成了“双手高举往南走就会安然无恙”。当放置于丹慕林屋自助餐厅后的丙烷罐在一声暴响中爆炸时,他都不曾停止祈祷。

又来了一个獭辛,长着黄鼠狼头,顶替下了杰克李。他推搡着一对奔跑的断破者的背,催促他们跟上。

等待,他对自己说。泰德告诉过你这是最艰难的一程,不是吗?不管怎样,锡弥没在其中。他正安全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而科贝特屋并不会着火。所以冷静下来。放松。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埃蒂和杰克都开了枪,事态就将复杂化,但他俩都没有动作。三个枪侠从掩身之处观望着,如同生长于混沌中的秩序井然的玫瑰。更多的卫兵冒出来了。在杰克李和红头发獭辛的指挥下,卫兵们分成两列,形成一道人形走廊,从街道的这边通向那边。在这条走廊完全成形前,有个别断破者从中走过,但只有几个而已。

尕司旗先揪住卡卡,再死拽住杰克李,提高嗓门让他们召集所有武装卫兵,包抄涌向林荫道南端以及通往林荫道的大街小巷的断破者们。这两人瞪着茫然惊惧的双眼——空洞的双眼——看着他,他都快要因暴怒而嘶吼了。这时,又来了两辆庞大而吵闹的救火车。其中更威武的一辆撞翻了两个断破者,拖着他们倒在地上,又从他们的身上碾了过去。牺牲者之一便是乔伊·拉斯特苏维奇。当救火车碾过、高压车轮喷出有力的气体吹着草地时,坦尼亚双腿一软跪倒在丈夫的尸体边,双手举向天空。她倾尽全力哭喊起来,但尕司旗却几乎听不见。败意和恐惧激发的泪水刺痛了他的眼角。脏狗!他暗骂,卑鄙肮脏的恶狗!

“快去拿书房里的那只灭火器!”她大声喊着,而獭卅毫无怨言地拔腿就跑。火灾,是他们都害怕的事。

她挺直腰板尽可能显得高壮,像被刺痛了一般。她的几重下巴(肥硕的下巴泛着类似涂抹晚霜后的油光)自以为是地抖动起来。“取用储藏食品一贯是男仆的职责!你明明很清楚!”

他端平了手枪,瞄准佩锐绨思的脑袋扣动了扳机,并看到鲜血和头发应声飞溅。佩锐绨思总管的双手被轰飞了,几根手指冲向阴暗的天空,随后,他瘫倒在地,几乎就在目瞪口呆的黄鼠狼的脚边。

东塔上的獭辛和低等人双双逆向半旋后倒下,活像一对默契的舞蹈家。獭辛的尸体砸在岗哨塔顶平台的狭窄过道上;低等人卫兵则拦腰撞上横梁,靴子底朝天一头栽下来。她清晰地听见坠地时他脖子折断的脆响。

“他才不要吃烤豆子呢,你明明知道的——”

但她又想到,时机还不够成熟。尽管其他断破者都已接收到丁克的讯息,并在互相交流中推进出逃的进程:

杰克和罗兰双双摇头。罗兰手握着檀木粗枪柄。杰克的装备则是AR-15卡宾枪,并且,那袋欧丽莎又背在了身后,显然不是为了祈求好运。如果万事顺利,他和罗兰很快就要用上圆盘了。

“让开!”救火车呼号不断。后面,又有两辆车招摇地驶在典狱长之屋的两侧。獭卅再次跃起来,逃过一劫。“这是救火敢死队!”救火车的肚腹部的金属分叉处升起,骤然劈裂,露出一条钢制陀螺式喷管,于是,八条高压水柱向不同的方向喷洒出去。“让开!请给救火敢死队让路!”

“埃蒂?甜心?”

嗖—嗖—嗖。子弹从他身边飞过。类人卫兵、獭辛和坎-托阿在他周围跑来跑去。而且,基督啊,只有个别人是全副武装的,大多数类人刚刚从巡逻岗位上下来。那些监督断破者们的卫兵真的并不需要配备武器,从很大程度上说,断破者们都如长尾巴小鹦鹉般温驯可爱,而遭受外来武装攻击的想法曾显得那么荒谬可笑……直到……

他们互看一眼,又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这股子轻松释怀的笑声甚至惊醒了睡在三楼的女管家。坦迷·凯利正躺在窄小的床上,听着楼下吼声般的大笑,不以为然地抬眼望向黑暗的天花板。男人都差不多,在她看来,不管他们披挂着哪种皮肤。

她已经消灭了八人,但这远远不够。杀敌的欲望升腾而起,难以压制。她的双眼能看到一切蛛丝马迹。双眼随着血流兴奋地跳动着,头也随之微微疼痛,但它们确实洞察一切。她满心期待还会有獭辛、低等人或是类人守卫兵走到丹慕林屋的这一边来。

写到这里,楼上的一盏烟雾警报器也响了起来,很可能是在西翼,警铃声颤颤的。几个断破者如梦初醒一般惊跳起来。丁克也随之大叫,但他的喊声是因为如释重负。不仅是轻松感,还有……喜悦?是的,很像是喜悦。因为警铃大作时,他分明感到“美好意愿”那令人晕眩似的强大能势骤然消失了。此刻,由断破者们协力构成的诡谲能量仿佛电线短路了一样。无论如何,在这个时段里,对光束的攻袭停止了。

平力始终拒绝容许攻击这一字眼进入他的脑海。至少眼下他还不愿意承认。

从很多方面来说,冈林·特里斯藤(也就是您所知的冈林医生)是丹慕林屋里最让人害怕的人。他是个坎-托阿,但没有人类的名字——而是倔强无比地取了个獭辛的名字,并以铁拳政策经营西翼三楼的医务室。还穿着四轮滚轴溜冰鞋。

“我是领头的,又不是工程师,”平力嘴上推脱,脚步却已走向了门口。“不过,考虑到我现在也无事可做——”

话没说完,一个尖声喊叫的断破者就从这只乌鸦头獭辛身边跑过,而乌鸦头——杰克李——轻轻推了他一下,那可怜人便趴倒在了街道中央。“蛆虫们,别乱跑!”他怒骂道,“想跑你就跑吧,但要跑得有点该死的秩序!”说得仿佛这儿还真有秩序这回事似的,罗兰心想(对此不无满意)。接着,被唤作杰克李的獭辛对着红头发喊道:“把一两个油炸了吧——剩下的那些看到了就会停下来的!”

“可是丹妮……和塞吉!”

泰勾的尕司旗,保安部的总管助理,正站在丹慕林屋正后方住宿楼的费佛里前厅里,和詹姆斯·卡格尼说着话。卡格尼一头红发,是个崇尚西部牛仔风格的坎-托阿,穿着牛仔衬衫,脚蹬高跟靴——原本的五尺五寸的身材又增高了三英寸。两人手中都拿着笔记板,正商讨着随后几周内丹慕林屋必要的保安人手变更。有六名守卫兵病倒了,据冈林医生说,那是一种流行于类人族中的疾病,名叫“毛普斯症”。在雷劈,生病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因为这儿的空气,每个人都知道,还有上一代人留下的携带毒菌的遗留物——但总体来说不至于引发太多麻烦。冈林说这儿从未有过真正的瘟疫,比如黑死病或是伤寒症,已经够走运了。

她怒了,在暴怒中变得丝毫不胆怯了。“我和别人一样有权利休息!我那时候刚刚刷完地板——”

“——烟味!”他替她说出来了。他俩警觉地对视了一眼,就在互相饱以老拳前的五秒钟,这场争吵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坦迷的视线落在垂于炉子上方的指示牌上。这样的小牌子在厄戈锡耶托随处可见,因为狱舍里大部分房屋都是木质结构。老木头。牌子上写着:团结一致创建无火安全环境!

(双手高举!往南走!就会安然无恙!)

罗兰说过:“最理想的状况莫过于在换班的五分钟或十分钟之内他们全都陷入火情。每个人都东奔西跑,招呼朋友,互相闲聊几句。我们不能预期——不能当真这么预期——但确实希望如此。”

“举起双手!”她认得出那是丁克的声音,“只要是断破者就把双手举起来!”

同样响彻于他的意识,嘹亮又清晰,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想别的。

是的,可能如愿……但人们总是一手持着希望,一手拖着狗屎,就看哪只手先被填满。无论如何,将由她来决定何时打响第一枪。之后,一切就会热闹起来。

③因为激光(laser)和懒鬼(lazer)的拼写相近,而在苏珊娜生活的时代尚未有激光枪,所以她误解了。

从前面——林荫道?——某种救护车当啷当啷发着巨响迫近。“让开!”冈林听见机器人高喊道:“这是救火敢死队!”

平力·佩锐绨思透过血肉模糊、垂死的双眼看出去,那两个年轻人之一正从大拥抱中抽身而出,走向泰勾的芬力。这年轻人看到了芬力仍在摇摇晃晃,在他身边挣扎着单膝倒下。那女人,现在已下了机动车,那男孩开始检查敌人的死伤情况,为个别尚存一息的卫兵补上一枪。即便自己的脑袋里也装了一颗致命的子弹,垂死地躺在地上,平力也能理解那与其说是残酷,倒不如说是仁慈。等这里的事儿都完成了,平力估计他们就将会和那些胆小如鼠、偷偷逃窜的朋友们聚首,并搜索厄戈锡耶托境内所有尚未着火的房屋,寻找剩下的卫兵,毫无疑问,找到几个就会毙了几个。你们不会找到很多个的,我的贱人伙计们,他心想,你们在这儿已经扫荡了我三分之二的兵力。而平力总管、保安部芬力主管,以及他们的人又消灭了几个偷袭者呢?就平力所知,一个人影都没伤着。

起作用了。他们纷纷往那个方向涌去。像是由公羊带领的一群小绵羊,也像跟着领头马的一群小马驹。有一些人只是接收了两条最基本的指示

(就会安然无恙!)

“我对此毫不怀疑,”埃蒂说,“而且会一路信到底。去享受地狱吧——随便你管那地儿叫什么。”他抬起枪,对准芬力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黄鼠狼最后抽搐了一下,终于不再动弹了。苦笑着,埃蒂迈步走了。

“六发?”

底凹狱舍的南端,急促的火警铃声震耳欲聋。“天啊!”埃蒂抱怨了一句,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是怎么回事儿还没说出口,坦迷·凯利就从典狱长屋的前门旋风般地跑出来,还有獭卅,他的男仆,跌跌冲冲地跑在女管家的右侧。两人都高举双手奋力挥动着。

泰勾的芬力抓住了他的胳膊,“首领,”他极其冷峻地说道,“我们真的有麻烦了。”

泰德坐在冷冰冰的费佛里前厅台阶上,呼吸着难闻的空气,听着从篮球场上传来的类人和獭辛间的闲话。(绝不会有坎-托阿;他们拒绝纵情于这等粗俗的勾当。)他的心跳得很重,但又不算很快。他意识到,如果有一条卢比孔河⑤等着他去穿越,他很久以前就已经越过了。很可能就是低等人把他从康涅狄格带回来的那个夜晚,更可能是在锡弥·鲁伊兹坚称枪侠们就在附近、他说服丁克一起出去找枪侠的那天。现在的他非常激动(激动到顶了,丁克大概会这么说吧),但是,紧张?不。他心想,只有那些举棋不定的人才会紧张。

“先生,就是这件事情困扰您吗?”他几乎用上了甜蜜的口吻,“就因为我没有插插小洞、而是亲亲棒子吗,没别的原因了吧?”

一道红光射穿了窗户。一定是某种武器,因为它把隔开他的办公室和病区的玻璃墙炸得纷飞,并且将他最心爱的安乐椅烧成了焦炭。

(双手高举!往南走!就会安然无恙!)

至少是有希望的。

罗兰听得见意念指令

他们跑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接着四处张望,不知所措。

他那满怀希望的乐观臆测还没说完,典狱长私宅的一整面玻璃就炸裂了。碎玻璃被一阵灼热的橙色烟火冲撞而出。

“往这边走!”其中一人喊起来,于是,他们沿着杂货店和书店之间的巷子奔跑起来。又有人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断破者,接着,第一拨守卫兵到了,那是一个类人,紧张地瞪大双眼,手枪举至脸旁。罗兰看准了他……忍住了没有开枪。


川帕斯,这位罹患湿疹的低等人不经意间让泰德介入了自己的思想,也冲进从丹慕林屋撤离的断破者人群,并拽住一人——瘦骨嶙峋、发际线已退后的前任木匠,他的名字是柏迪·麦卡恩。

“别出声,求你了。”罗兰咕哝了一句。

冈林待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或出去巡查(通常来说,这意味着去断破者的房间探视得了感冒的患者),但当他回来时,这整个地方——所有护士、勤务兵和病人们——顿时陷入谦恭的(神经紧张的)安静。若有人第一次看到他必定会哑然失笑,这个脸色铁黑、轮廓铁硬的矮胖子拖着步子走在床位之间的过道里,双手叠放在胸前的听诊器上,长长的白大褂拖荡在身后。(曾有个断破者点评:“他就像是犯了大错、又掩饰失败的约翰·欧文⑥”。)但不管怎样,哑然失笑之人一旦被他发现,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冈林医生有张刀子嘴,千真万确,有人胆敢取笑他的溜冰鞋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如重锤般砸响在他头脑里,然后听到其他流动的想法

黑李嗣将篮子抱得更紧了,两眼警觉而惊恐地瞪圆了:芬力一下子收起了笑容。

⑦参见《卡拉之狼》,杰米·扎佛兹第一次和埃蒂交谈时就觉得“这位来自纽约的埃蒂……他可能命不长,最后面土而死……”。

“光束说了,谢谢你们!”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高喊道。

冈林从没听说这里还有什么“救火敢死队”,但这儿确实有很多事情他们闻所未闻。为什么,他只能吩咐手下仅仅三分之一外科人员?不去管了,眼下至关重要的是——

罗德人害怕地点点头。

芬力一耸肩,接着才点点头。有关深层遥感勘测器的问题在于:谁也不清楚这套机器究竟在探测什么指标。有可能是心灵感应术,或是(请求上帝宽恕)意念移动术,甚至也可能是现实构造中的深层震颤——亦即,熊之光束即将折断的预兆。但最近四个月左右,这套古老、阴沉又安静的机器屏幕变得越来越活跃了。

此刻,他聚念想着北楼梯的场景,并幻想着加入断破者们。他们走上了北楼梯。他们穿过了厨房。着火的木头噼啪作响,烟雾呛人,但那都是从西翼守卫兵睡觉的区域传来的。会有人质疑这些意念传播的真实性吗?会有人去猜度是谁以及为什么要传播这些意念吗?现在还没有。现在他们只是害怕。现在他们确实希望有人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而丁克·恩肖就是这个人。

芬力笑了,着迷地说:“战战兢兢!就好像神经兮兮、冒冒失失,还有苗头?”

平力目瞪口呆。突然间,另外一声警报器爆发了,这一次的啸声更响亮,更刺激人心。仁慈的上帝,亲爱的耶稣,那是丹慕林屋里的警报!显然那儿没出什么——

苏珊娜坐在巡航车的坐椅上,身在小棚屋的窗前,她刚才一直躲在下面,现在已经不再担心被人发现了。烟雾警报——起码有三盏——在呼啸。一盏火警甚至叫嚣得更嘹亮;那是从丹慕林屋里传来的,她对此非常肯定。如同回应般,一组刺耳的电鹅嘶吼声此起彼伏,响彻从喜悦村到狱舍尽头的区域。还掺入了众多叮叮当当的钟鸣。

他迈出一步、两步、三步……接着脸向下倒下了。逖安的祖父杰米·扎佛兹第一眼看到他时便知道会这样,正是如此⑦。因为这男孩是个枪侠,说真的,他是,而这便是像他这样的人惟一可以想见的结局。

在他们身后,也就是丹慕林屋后铺砌的小广场上,一场清早篮球比赛正打得热火朝天,一些獭辛和坎-托阿卫兵们(理论上说,号角一吹响,他们就得立刻奔赴岗位)合起来,同参差不齐的断破者之队进行较量。尕司旗望着乔伊·拉斯特苏维奇在边线处抛出三分球——漂亮!川帕斯想抢下篮板球,却不小心犯规了,他飞快地抬起帽子挠了挠头顶。尕司旗历来对川帕斯没什么好感,这家伙极不妥当地热衷于和那些有点特异天赋的动物囚犯们打成一片。再近一点,还有一个人坐在住宿楼前的台阶上观战,泰德·布劳缇甘。和平常一样,他啜饮着一罐诺兹阿拉。

(双手高举!)

她在等待,手握“草原狼”手枪,枪把抵在肩窝里。当音乐响起——她认为那是《这是爱》的录音棚版本——坐在巡航车上的苏珊娜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半扣扳机。要不是早已设置好保险,她可能已经扫出了一梭子子弹、轰烂小棚屋的破屋顶,当然也就毫无疑问地搞砸这次行动。但罗兰早已将她调教成一流枪手,手指下的扳机依然静止不动。但她的心跳加速了——也许还在颤抖——还能感到汗珠缓缓滑下来,尽管天气又变得阴冷起来。

“好吧。”平力说着,感到释然了。在这么早的清晨,痛殴、咆哮、眼泪都似乎来得太早了,会毁了一个人的早餐情绪。“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奖品吧。但下一次,蠢货,记住要征得许可,要不然就得横着出去。明白了吗?”

“到底是他妈的谁在那后面?”芬力咆哮着,“谁他妈的下了毒手?”跟上来的救火车戛然停于丹慕林屋前,对着浓烟喷出水柱。芬力不知道管不管用,但也许总不至于有害处。至少这辆车没有像前一辆那样——径直冲入了那栋他们本该保护的建筑物。

“老板!”芬力高呼,“老板,抓住恩肖那小子!那家伙有问题!”

“泰德?什么——”

但也许他还可以做点什么。他的右手开始慢慢摸索,痛苦不堪地缓缓移向背带上的枪套,“决斗者”就在里面。

罗兰和杰克又从包袋里取出几枚圆盘,抛出去之后,三道电网应声断裂。高压电线爆闪出一阵激烈的蓝火,嘶嘶作响。接着,他们走了进去。无声亦无言地快速奔跑,越过了此时已成空塔的岗哨,奥伊紧紧跟在杰克的脚边。从这里开始,有一条小巷夹在亨利·葛雷汉姆的苏打水喷泉饮料杂货店以及喜悦村书店之间。

“不!”平力打断他说,“你得说‘我有点战战兢兢!’,这词儿得这么用。”

厄戈狱营地的北端,苏珊娜从掩蔽处蹿了出来,驶向三道电网组成的警戒边线。计划中并没有这一步,但她需要继续射击,继续把敌人打趴下,这念头前所未有地在她心头高涨。她只是无法遏制住自己,而罗兰会理解的。更何况,从丹慕林屋里翻腾而出的浓浓黑烟遮掩了视线,从狱营这一端已经无法看清目标。“懒骨头”枪发出的红色射线刺穿烟雾——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好像某种霓虹招牌——苏珊娜提醒自己:千万别走近这些光线,除非她想让自己身上多一个两英寸深的大洞。

坦迷越发气血冲头。“你怎么知道该怎么管好家务事?娘娘腔的小屁精!”

并且——

苏珊娜·迪恩栖身在丹慕林屋左后方的角落里,咳嗽起来。她看到了那三个混蛋——尕司旗、杰克李和卡格尼,她不认识他们却很清楚他们是谁。就在她可以瞄准他们的当口,滚旋的浓烟遮掩了她的视线。烟雾散去,杰克李和卡卡已经走了,去四处拉拢备有武器的守卫兵们,就像牧羊犬一般紧跟而上,试图保护惊惶的羊羔们,哪怕根本无法让他们即刻止步。尕司旗还站在那里,苏珊娜一枪击中脑门,结果了他的性命。

“大概是吧。”平力不动声色地附和着,“况且,在清晨的微风里散散步总归没什么坏——嘿!嘿!你!你给我站住!罗德人!我和你说话时你得转过身来,听见没有?”

“马上掀开盖子让我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你个蠢货!否则我打得你满地找牙!”芬力低声咆哮着吼完这些话。

“她有没有告诉你,不管在垃圾桶里拣到什么,只要你喜欢就可以拿走?”

他来了,感谢众神和乾神——平力·佩锐绨思跌跌冲冲、气喘吁吁地跑来,明显地带着一脸震惊的神色,揣着手枪的枪袋背带在肉鼓鼓的胳膊下甩来甩去。一只鼻孔流血了,一只眼角也有血迹,仿佛这场骚乱导致总管内脑中的某部分撕裂了。他走向了黄鼠狼,脚步蹒跚,摇来晃去——就是这种醉态般的摇摆,将使罗兰烦乱的内心为这个清晨的行动后果深深自责——也许意味着他将主掌现场的领导权。他俩借短暂而热烈的拥抱,互相给予并汲取了安慰,也告知了罗兰所有他需要了解的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

平力,在他身边——挣扎着想聚拢他所有的智慧——揪住这震天响的意念,并好不容易守住了一条属于他自己的执念:那几乎肯定是布劳缇甘干的,逮住一个想法就那样放大。除了他还有谁呀?

芬力低头去看,好半天都没说话,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还邀请平力也来瞅一眼。总管虽然一眼瞧见了篮子里的东西,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接着,他的思绪闪回到那天挤破疱疹、并将脓血弹给芬力享用的场景,就好像把前夜盛宴后的高级甜点送给朋友吃。在罗德人的篮子里,有一些用过的纸巾。确切地说,是舒洁牌纸巾。

这个罗德人骨瘦如柴,身穿粗斜纹双色方格棉布裤子(后袋部分垂荡下来,早已磨成了白色),顺从地转过身来。脸蛋倒是圆圆的,长满了雀斑,湛蓝的双眼即便在这种警觉的神色下仍然显得很好看。要不是他的鼻子烂掉大半、只留下一个鼻孔,他的相貌原本并不难看。他的手里托着一个篮子。平力记得很清楚,以前曾在农场附近见过这个脚步蹒跚的家伙,但又似乎没法肯定;对他来说,所有的罗德人都长得差不多。

同样,他也暴怒了。可怜的小巴吉,不管看到谁总是挂着一脸微笑!

这时,埃蒂正举着蓟犁枪侠给他的枪,握住白檀木枪托,对准了黄鼠狼的头。当他看到黄鼠狼头尽管被击中了胸部、血流如注、很明显立刻就要断气了,却还神志清晰地盯着他看时,埃蒂的手指在扳机上加了一点儿劲道。还有别的情况,埃蒂却没有多加关注。他认为那只是轻蔑。他抬起头,看到苏珊娜和杰克在战场东边检查尸首,又看到罗兰在远一点的人行道上,和丁克和泰德说着什么,并在后者受伤的手臂上绑上布条。这两个昔日的断破者正全神贯注地聆听,埃蒂觉得他俩看起来都有点疑惑,但都频频点头。

“瞧什么?”绷着脸,撅着嘴。“丘比特之箭”般弓形的嘴唇上是不是残留着唇膏印?她觉得那一定是。

“也许,那只是意味着大限将至,”芬力说,在走廊里停了下来,“好像也不太会有别的可能了吧。”

詹姆斯·卡格尼——当事故爆发时和尕司旗一起站起费佛里住宿楼大厅前的獭辛,记得吗?——看出了即将发生什么,便冲着从丹慕林屋西翼踉踉跄跄走出来,眼睛通红、咳个不停、裤子上还带着火苗的守卫兵们大喊起来,其中有几个——哦,感谢乾神和众神——带着武器。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