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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尔的自我提升

沙尔是个骨瘦如柴的穷光蛋,他唯一爱过的一个女孩根本不甩他。星期五下午,在他工作的装瓶工厂更是倒霉透顶,他在厂区斜坡滑道上踩到一滩粘稠的油污而滑了一跤,跌落十五呎下的水泥地上,使得他右腿骨折。搭救护车到医院时,他不断诅咒。他们把他放在病床上,隔壁床是个得了肺炎、不断哮喘的老人。当一名实习医生第二天早上开始翻动他时,他大声嚷嚷,诅咒那个实习医生、那家医院和装瓶工厂,诅咒他们全都去死。

  过了一天,他稍微平静一点,他那张鼻梁被打断的年轻脸孔埋在枕头里,像留了一头乱发的怪兽。这时,他听到老头在那边自怨自艾。

  「哎哟,你已经算不错了,」沙尔说:「你应该跟我一样断条腿,你才会知道这有多衰。」

  「摔断腿?」老头不屑地擦擦嘴,「听着,我愿意用肺炎跟你换断腿,你只要开口就行了,我随时候教。」

  沙尔苦笑说:「好吧,算我求你,你把你那小感冒传给我,我把断腿换给你,到时看你作何感想,老头。」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像你这种年轻小伙子,即使两条腿都断了,只要下个月就活蹦乱跳的了。」

  「怎么,老爹,反悔啦?跟我换断肢,来呀,成交了吗?」

  老头低声轻笑。「谁怕谁呀,成交就成交。」

  第二天早上,沙尔想,大概是床边那扇窗没关,因为他醒来后干咳了几声,同时隐隐觉得胸腔深处有哮喘的征兆,这些新出现的症状使他忘了断脚的痛苦,当实习医生来检查他的腿骨,准备把夹板固定在断肢上时,沙尔边笑边咳嗽,告诉他,他想那该死的断腿应该已经自行愈合了。

  实习医生看了一眼,很快离开病房,五分钟后跟一个戴着听诊器、穿灰色皱外衣瘪着嘴的男子回来。他们俩各自仔细检查一遍他的脚,瘪着嘴的男子嘀咕说是误诊,接着下令做一连串检查。在他们离去不再管他后,隔壁病床那位老先生才开始哀哀叫,抱怨他脚痛。当另一群医生又挤成一堆时,沙尔兴味盎然地看着,但在那群医生诊断前,他已预知检查结果,他对着自己笑笑,想起他们之间的交易,他超开心的,甚至对这神秘的交易也不觉得有什么神奇之处。他实在太兴奋了,老家伙则是抱怨个不停,沙尔已经证明他的看法是正确的:断腿远比重感冒凄惨多了。

  他又住院十天,总算清除阻塞在肺部的痰液,但十天后他已经康复可以出院了。出院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看看他挚爱的女人能给他多少安慰与同情。

  莉雅是沙尔家附近最漂亮的女生,沙尔从高中开始就无法自拔地迷恋着她。她太美了,跟他一点都不配。她那双褐色的眼睛,彷佛可使冰雪融化;她那曼妙的身材,使廉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十分昂贵,像丝绸般柔软光洁;她又冰雪聪明,他根本高攀不上。她父亲是退休教师,就像个老太婆般披着披肩,每次当他听到沙尔粗鲁的谈话就不以为然地发出啧啧声。当沙尔去敲莉雅家大门时,他真希望她老爸不在家,可惜他正好在家。

  「莉雅不在,」他说:「她到学校去了。」

  「学校?」沙尔对着老人眨眨眼,呆呆看着包裹着他那弓着的肩膀的破烂披巾。

  「她正在修教师学分,你不知道吗?她待会儿就回来了,如果你愿意等的话。」

  「没关系,」沙尔说:「只要转告她我来过就行了,告诉她……」他顿了顿。「告诉她,我生了场病,但现在已经痊愈,告诉她,我会马上打电话给她。」

  老人家皱皱眉,他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孔显然对他很有意见,迫使沙尔不得不撒谎。

  「告诉她,我已经辞掉装瓶工厂的工作,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一个更好的差事,现在我跟从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不同?有什么不同?」

  「反正就是不一样了,」沙尔说:「再见。」他把大拇指插在裤袋里,走下楼梯,没来由地觉得神清气爽多了。

  他很快把一个谎言变成事实,他打电话给装瓶工厂,告诉他们自己要辞职,然后自己出去庆祝。

  「你有钱付账吗?」酒保说,不肯把酒交给他。「你说你已经辞职啦。」

  「没错,菲尔,我有钱,厂方付了我一笔赔偿金。」

  菲尔是个大块头的秃头,他那汗涔涔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中间有块金牌,他哼了一声,为他倒酒,然后收下沙尔的一块钱,放进收款机里。他煞有介事地敲打收款机的按键,然后把那张钞票放进去。沙尔看着他,再看看那迭厚厚的绿色钞票,不禁舔舔嘴唇。「真希望我有那把钞票,」他说。

  「知足常乐,」菲尔一本正经地说。

  「问题是,我有什么值得满足的呢?」

  酒保认真想这个问题,然后亲切地微笑说:「至少,你有一头头发,那可是我所没有的。」

  「你要我的头发吗?尽管拿去好了。」沙尔用力拽着自己那头卷发。菲尔一笑置之,但沙尔不肯作罢。「不,我是说真的,你要我的头发就给你,你知道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用断腿跟一个老家伙换他的肺炎,结果变成他断了条腿,我得到肺炎。你意下如何?」

  「我听过很多奇怪的传闻。」

  「怎么啦,菲尔?你不是号称有信用?我可是跟你讲好了,你把收款机里的钱全部给我,我就给你我的头发,很公平吧?」

  「当然,成交,」菲尔笑着说。他用抹布把沙尔手肘附近擦干净,再去帮客人倒杯啤酒。但他很快再回过头来重复一遍,「你给我你的头发,沙尔,钱全部给你。」

  「你数数看,有多少钱,」沙尔说。

  菲尔数了数,一直笑个不停。收款机里有一百零八块钱,在黄昏前,沙尔自己又贡献了四块钱。他回家时已经醉倒,早上一觉醒来,因为宿醉,全身都很不舒服,但他伸手摸摸痛得快爆裂的头时,只摸到光滑的肌肤。

  他走到镜子前,那童山濯濯的圆顶闪闪发光,使他那瘦巴巴的相貌、五官和断裂的鼻梁显得更加突兀。他摇头晃脑半天,希望只是自己喝醉了,这时他想起菲尔,他打电话到酒吧,但没有人接听,他再打到菲尔家里。

  「天哪,沙尔,天哪,你怎么办到的?实在是天大的奇迹!」菲尔说:「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我老婆还以为是假发。」他歇斯底里地狂笑。「拉呀,亲爱的,用力拉,用力扯呀,甜心。哎哟,哎哟,痛死人了!」他乐不可支兴奋地说。沙尔甩上听筒,两手抱着脸痛哭。

  到了下午,一个小鬼拿了一个信封给他,里头塞满了钱,他把那些钞票铺在床铺上,和他所换掉的东西相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他发誓,再也不作这种赔本交易。

  那天晚上,他戴上新帽子,穿上新西装,新鞋子,走到一家酒吧,他想找样东西。里边有个流浪汉,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眼睛半闭,嘴巴干涩,低声下气向人索讨酒喝。沙尔请他喝了一杯,然后说:

  「你真的一直在发抖耶,老爹?」他看着他那头头发。「老爹,你这把年纪还有一头那么漂亮的头发,真不简单。」

  「这什么鬼天气,快冷死人了,」流浪汉一直发牢骚。

  「再来一杯,」沙尔说:「依我看,你恐怕需要几瓶酒才能过足瘾,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不知道。」

  「像你这种老头子,还要那头头发干嘛?像你这种老人家只要有个暖和的地方和几瓶威士忌,不是吗?老爹,就这么办吧,你想不想做个交易?」

  回家后,沙尔下定决心,要保持清醒,以见证奇迹的发生,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神奇之处,他只是对变化的过程感兴趣。但勉强撑到半夜三点,他昏昏欲睡,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还梦见莉雅。黎明时分,他猛然张开眼睛,再用手摸摸头,触手摸到浓密、粗糙、肮脏但漂亮的头发。他走到镜子前面,高兴地欢呼,不只是因为又长出头发,而是因为他很确定,确定只要他想要,他随时随地可以换到他想要的东西。

  ※※※

  然后他想起小江。小江是个高壮的男子,有着一头金发,以及温和的性格,但他也是个技术很差的撞球选手。沙尔有好几次在撞球台上胜过小江,他没有用上什么坑蒙拐骗的技俩,但只要他一站在笨手笨脚的小江身边,自己就彷佛变身为撞球高手一般。小江现在在帮一个叫哈波的富豪开车,这家伙家财万贯,但是年迈体衰,但透过小江,就可以跟他接上头,真是「天作之合」。

  他在弹子房找到小江,他正斜倚在一根撞球杆上,当他的对手连敲四球落袋时,他只能站在一旁傻笑。沙尔把他拉到一旁,向他提出一项建议。他问小江能否帮他引见他的老板?

  「哈波先生?」小江拉长了脸。「沙尔,我办不到,哈波先生根本不见任何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他足不出户。」

  「但我想跟他作笔交易,」沙尔狂热地说:「很重要的交易!」

  小江傻笑说:「他已经不再谈任何交易了,沙尔,他是个怪老头,但还没怪到那个地步。」当他的对手打一记擦边球没有入袋时,他抬头看看,离开撞球桌。小江看看鲜绿色毛毡上的布局,把舌头卷到嘴角,一出杆,球又未入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用巧克粉擦擦撞球杆头。

  「听我说,」沙尔仍不死心,「你帮我引见哈波,我就给你一样东西,让你解决最大的烦恼。」

  「像什么东西?」

  「让你能打撞球打得跟我一样高竿,我愿意拿我的撞球球技来交换。如何,成交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说,你要教我吗?」

  「不用这么麻烦,你自然会打得跟我一样好,只要你说一声成交就行了,小江,你只要这么说就成了。但如果你球技变好了,要记得要带我去见哈波,好吗?」

  「喂,」他的球友说:「轮到你了。」

  「成交,」小江笑嘻嘻地说。他拿起球杆,一个很容易进的球也没敲进。

  第二天下午,他接到小江从弹子房打来的电话,小江兴奋过头,有点语无伦次,因此沙尔干脆跑到弹子房,听他结结巴巴讲他突然神乎其技的事。他刚刚才打败葛林斯基本人,这位弹子房老板百思不解,还付了三比一的赌金。小江甚至要向沙尔本人下战帖,但沙尔心里有数,他只提醒他哈波老头的事。

  两天后,司机开着哈波亮闪闪的宾利轿车来接沙尔,带他到位于第五街下城的豪宅。轿车内部的豪华装潢使沙尔激动哽咽,他第一眼看到哈波一整个楼层的豪宅时,更是叹为观止。哈波在书房里,屋里还有个壁炉。

  「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个人。」小江说。

  「我看他一点都不像医生。」哈波轻蔑地说。他个子矮小,身材肥胖,粉红色的脸上长满老人斑。他那件深灰色的西装里头有件滚白边的背心。他讲话时,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沙尔可以看到他呼吸时,鼻子和脸颊上的微血管也跟着涨缩。

  当小江离开时,沙尔清清喉咙。「我其实不是什么医生,哈波先生,小江是那么说的吗?」

  「你想要什么,小子?」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但这听起来很疯狂,因此你先不要叫我滚蛋。你知道我几岁吗?」

  「到底在搞什么鬼?」哈波怒吼。

  「我今年二十六岁,您贵庚哪,哈波先生?」

  「听着……」哈波说。

  「不,别急,我不管你年纪多大,哈波先生,我的意思是,这根本无所谓,我只想知道,如果可以再像我这么年轻,你愿意出多少钱?我是说,重回二十六岁?」

  哈波的小眼睛快速移动,似乎很惊讶。

  「可别以为我痴人说梦,哈波先生,我想跟你做个交易,你不用相信我,暂时不用,但如果你给个好价钱,我愿意拿我的二十六岁,跟你交换手头的东西。」

  「小江!」哈波大声呼叫。

  「拜托,虽然没有证据,假定我的确在说实话。我再请问一遍,如果能让你重回二十六岁,你愿意拿出多少钱,只要告诉我答案,我立刻走人。」

  「说到做到?」

  「多少钱,哈波先生?」

  老人稍微放轻松,甚至微微一笑。「我愿意出一百万元,你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小子?」

  「你有那么多钱吗?」

  「可多了,现在,请你快滚,好吗?」

  「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交易,哈波先生?愿不愿意拿一百万元换我的二十六岁?」

  「就这么简单?」

  「你只要说成交就行了,哈波先生。其他都易如反掌,但休想骗我,那是行不通的,我们一决定交易,就不能反悔,我拿到一百万,你变成二十六岁。意下如何,哈波先生?」

  四天后,哈波签约雇用了四名船员,包括两名高头大马的女人,坐上一艘小游艇到南海漫游去了。他失踪后,公司股票暴跌,但他已经转手到沙尔名下的财产并未受影响。

  ※※※

  租屋经纪帮沙尔找到东城一间阁楼,他们对这项交易一直笑个不停。像沙尔这么年迈的小老头,竟想找那种单身住处,实在太可笑了,连大栋管理员也在老头背后讪笑,窃窃私语。但是毕竟他太有钱了,他们得罪不起。

  晚上值班管电梯的小子艾伯特,十分彬彬有礼。老人家很喜欢他,他赏他的第一笔小费,就够他买一套二手西服。艾伯特今年十九岁,在他眼中,衣着几乎跟女人同样重要。

  有一天晚上,他按电梯带老头上楼,发现他好像比平常友善……他甚至邀艾伯特值完班后到他住处喝杯酒。然后,他开始问他问题。

  「你今年几岁,艾伯特?」

  「再四月就满十九岁。」

  「你一年赚多少钱?」

  艾伯特羞愧地涨红了脸。「我也不知道,周薪三十六元。」

  「你觉得,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存一千元?」

  「永远不可能,」艾伯特苦笑。「我永远不可能存那么多钱。」

  「给你一千大洋,你愿意拿什么来换?」

  「啊?什么?」

  「你才十九岁,如果说你变成二十岁呢?你会觉得很困扰吗?」

  「不会,十九岁,二十岁,有什么差别?」

  「你愿意做个交易吗?拿一年换一千元?」

  「好啊,当然愿意啦!」

  沙尔咧嘴笑笑,他张开的嘴巴有如黑洞。他拉开桌子抽屉,拿出支票本,费力地写些字,艾伯特看着颤巍巍的笔迹,惊讶地吹声口哨。

  「哇塞!这是给我的吗,沙尔先生?」

  「没错,」老头呵呵大笑。「你刚刚跟我做了一笔交易,艾伯特,很好的交易。任何时候,只要你想再多卖几年,可以随时来找我,你也可以转告你的朋友,我随时把钞票准备好。」

  一星期后,艾伯特又回来了,他外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除了那身新西装之外,等他离开时,口袋里放了一张五千元的支票。

  有了这笔天外飞来的横财,艾伯特辞掉了工作,到美西去旅行。替代他管电梯的年轻人叫罗素,他才十七岁,他一个月后也离职了,声称自己生了重病,大楼管理层倒是很相信他的说法,因为罗素看来整整老了十岁。

  还有很多其他人来来去去。

  六个月后,沙尔站在铺着厚厚地毯的阁楼落地镜前,发现自己又蜕变回二十六岁的年轻小伙子。

  ※※※

  十月一个冷冽的下午,他登门拜访莉雅。他发现莉雅的老爸坐在轮椅里,披巾盖着膝盖和大腿而不是肩膀。他身体不适,自从沙尔上次看过他之后,他又中风了。从这栋破败的公寓看来,过去这一年,日子并不好过,连莉雅看起来都有点憔悴,她那可以融冰的眼神益发明亮,但也更加绝望。

  「你上哪儿去了?」她低声说:「几乎快一年没见了,沙尔。」

  「我一直很忙,」他微笑说:「新的工作,新的公寓,全是新的。我现在过得很好,莉雅。」

  老头哼了一声,没有吭气,他那张灰败的脸孔从沙尔身上移开,推着轮椅回卧室里去。

  「我为你老爸感到难过,」沙尔说:「我很难过他病倒了,妳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你看起来……很不一样,沙尔。」

  「我的确跟从前完全不同了,」他很自豪地说:「妳可不可以离开一下?出去兜风?」

  「兜风?」

  「我买了部新车,」沙尔若无其事地说。

  车子正在外面等,是辆劳斯莱斯,但他没请司机,因为沙尔不想让别人的手碰到他那如丝一般光洁的方向盘。莉雅看了那辆车不觉倒抽一口气,当他们抵达东河那栋闪闪发光的公寓豪宅时,她更是迷惘困惑,呆若木鸡,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甚至更糟,以为他可能涉及什么不法勾当。她那错愕震惊的表情使他开怀大笑,这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一天。

  接下来那个礼拜,他带她上昂贵的餐馆,之后在他阁楼那白茸茸的沙发上,他粗鲁的开始想跟她做爱,她试图拒绝,但她的态度最后并未峻拒他。他在壁炉里点了火,莉雅看着那跳跃的火花,心满意足地紧紧抱住自己。沙尔知道,时机已经成熟,莉雅衷心期盼的浪漫时刻已经来临,他适切发表誓言,向她求婚,她久久未语。

  「我真的不知道,沙尔,」她说。

  「要知道什么?我想娶妳,莉雅,妳知道,我一直为妳痴狂。」他伸手搂着她的肩膀。「不管妳要什么,我都可以办到,莉雅,如果妳希望,我像妳老爸那么聪明,我也可以办到。」他看到她脸上阴晴不定,接着说:「是你爸爸使妳烦心,对吗?他还是不喜欢我,对吧?」

  「不喜欢,」她低语:「他还是不同意,沙尔。」

  「但妳又很在乎他……」

  「他不只聪明过人,沙尔,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某种我所没有的东西?」他把她转过身来面对他。「是什么东西,莉雅?请妳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用一个词来表达!」

  「同理心,同情,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

  「同情心……」

  「我想应该是吧,我这一生,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一直具有那种特质。我不希望活着而没有任何同情心,沙尔,你能理解吗?」

  ※※※

  沙尔趁着莉雅早上去上课时,登门拜访她父亲,看见他,老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但他跟沙尔打招呼时,恨意更深了。

  「你居然还会想来看我?」梅特兰嘀咕说:「你明明知道,莉雅早上不在。」

  「我想和你谈谈,梅特兰先生,就我们俩。」

  「我没什么想跟你谈的,沙尔。」他的脸孔涨红。「如果是莉雅的事,门都没有,你知道我是个病人,不是吗?我活不了多久了,沙尔,也许几个月,也许几星期,我不想把莉雅交到你这种人手里……」

  「但你错了,我不是来谈莉雅的事。」

  老人似乎有点困惑,他一定很怕沙尔正式要求跟莉雅结婚。「那要谈什么?」

  「要谈你的事,梅特兰先生。是这样的,我也知道,你打从心眼里根本从来就不喜欢我,我也不想改变你的心意,我是来谈生意的,我想跟你做个交易,我想买一样东西。」

  「你在胡扯什么?」

  「你有一样我想要的东西,梅特兰先生,我愿意花钱买下来,随你开价,你需要用钱,梅特兰先生,我很清楚,不只为了你自己,我想也为了莉雅……」

  「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卖给你,我孑然一身,没有任何身外之物。」

  「有,你的确有,」沙尔急切地说:「你有某种我迫切需要的东西,梅特兰先生,我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它……但莉雅说,是怜悯同情心。」

  「这是哪门子疯狂的对话?你可知道自己在瞎说什么?」

  「我知道,别担心,当我提出这类交易时,很多人都以为我是疯子。但我一直做得很上手,相信我,」他不可一世地说:「应该说,我表现得很好!」

  「你觉得自己可以买那种东西吗?只要付钱,就像买一打鸡蛋一样?」

  「我知道我办得到,梅特兰先生,你只要说愿意,我就付你你所开的价码,但要在合理范围内,」他轻声说:「价钱要合理,梅特兰先生。」

  「我想你最好快走吧,」老人家说:「我想你可能身体不适,沙尔。」

  「十万元,梅特兰先生,这个价钱你可以接受吗?你愿意跟我达成交易吗?」

  「你是说真的?」

  「我明天会拿支票过来,有了那笔钱,就可以安度你下半辈子。」

  老人咯咯笑。「好吧,」他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沙尔,但一言为定。」

  ※※※

  第二天,沙尔醒来时发现自己泪眼汪汪,他伸手擦干眼泪,当他看到指尖湿湿时,不禁感到纳闷,他到底在哭什么?他前一天晚上又做了什么愚蠢的梦?

  他耸耸肩,下了床,慢慢穿好衣服,吃过早餐后,那股怪异奇特的情绪一直挥之不去。难道这就是他所交易来的同情心?这种忧馨的氛围,这些没头没脑的眼泪?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奇怪的同情心,解读街上行人脸上的神情。一个乞丐伸手跟他要钱,他发现自己竟把五元现钞压在对方那脏兮兮的手上。一个孩子在街上挨骂,他很想过去安慰她。他想起莉雅,他的心念更加复杂,更加美好,比过去任何体会都要深切,好像她当时就跟他一块儿在那里,靠近他,热爱他。

  他拦住一辆出租车,到莉雅家去。

  「梅特兰先生?」他用力敲门,想看看老人那张温和的脸,想摸摸莉雅老爸的手。门开了。「你好,梅特兰先生,」沙尔咧着嘴笑。「能看到你,实在太开心了,梅特兰先生。」

  「进来吧,」老人说:「支票带来了吗?」

  「带了,」沙尔说:「是银行本票,跟现金一样。」

  「把它放在桌上,」梅特兰冷冷地说。

  沙尔想发表一些感想,说些话,让他了解自己在想什么,但他心情太激动了,竟哽咽说不出话来。他伸手到口袋里,找到支票,小心翼翼地放在老人旁边盖着桌布的桌上。

  接着他转向莉雅的父亲,脸上堆满微笑,伸出手来。

  老人并未跟他握手,他脸色严峻,一手掀开大腿上的毛毯,只见他手上紧握着一把枪,当老人扣扳机,一枪把他毙命,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怜悯,没有丝毫同情时,沙尔脸上仍带着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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