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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的东西

 西东的要你有们我

  ※※※

  招牌文字从右到左倒着写。提姆在一家经济报社上班,平时靠着卖一些耸动不实的文章给八卦小报赚点微薄的收入,对这个字母左右颠倒的招牌,他乍看不觉有什么新闻,不过是个促销花招,但这在公园大道上很少见,因为这里的店面以格调高雅尊贵著称。这让他感到有点奇怪。

  他默默想着,继续往前走,然后突然转身折回。他定力不够,无法抗拒那股想还原整个句子的诱惑,但他愈想愈火,站在橱窗前,他抬头看看,自言自语说:「什么『我们有你要的东西』,这是真的吗?」

  招牌正经八百的,小小的字体印在黑色丝带上,横跨整片狭窄的玻璃窗,下面则是面呈弧形而不醒目的窗子。透过窗子,提姆可以看到一大片白丝绒,上面小心翼翼摆着几样物品:根生锈的钉子、一只鞋子,一个镶钻头饰,看起来就像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为卡地亚或蒂芬妮布置的橱窗风格。

  「卖珠宝?」提姆默默自问:「但为什么说『你要的东西』?」他可以想象,亿万富豪因找不到可以搭配的珍珠项链而如丧考妣;或女继承人因渴望找几个星光蓝宝石而郁郁寡欢,成天悲泣。奢侈品主要卖给金字塔顶端的客户,很少人需要钻石,但他们只是想要拥有,而且也买得起。

  「又或者这家店可能卖内藏仙女的魔瓶,」提姆暗想,「还是魔杖?跟科尼岛上骗人的戏法如出一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外面海报上只要写着:『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呢?』,大家就纷纷掏钱,挤进去凑热闹,反正只要两分钱……」

  他今天早上消化不良,看全世界都不顺眼,找个人消消气也好,他的记者采访证正好派上用场。他打开店门,走了进去。

  那装潢的确有公园大道的气派,没有展示柜或任何柜台,反倒像一家艺廊,因为墙上挂了几幅一流水平的油画,带有一种奢华的氛围,却又有种未曾有人住过的荒凉,使提姆心头为之一震。

  一个高大的男人掀开后面布幕走出来,一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色红润,蓝色眼珠的眼神相当锐利。他年约六十岁,身上穿着一套昂贵但随兴的粗花呢衣服,看来跟整个店面格格不入。

  「早安,」男子说,很快看一眼提姆身上的衣服,他似乎有点意外。「你需要什么吗?」

  「可能。」提姆自我介绍一番,然后亮出采访证。

  「噢,我叫泰利,彼得.泰利。」

  「我看到你的招牌。」

  「哦?」

  「我们报纸在找值得写的题材,我过去没注意到你们这家店……」

  「我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了,」泰利说。

  「这是家艺廊吗?」

  「嗯……不是。」

  店门开了,一个红光满面的人走进店里,热情友善地跟泰利打招呼。提姆一眼就认出这位客人,他觉得自己对这家店的评价顿时提高不少,因为这个红光满面的贵客,可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我有点来早了,」他说:「但我不想迟到,你有空拿我要的东西吗?」

  「噢,当然,早就准备好了,请等一会儿。」泰利很快消失在层层布幕后面,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包装得整齐雅致的小包裹,他把它递给客人。这位红光满面的客人开支票付钱后离开,提姆偷瞄一眼金额,张口结舌,不禁倒吸一口气。他那辆豪华加长礼车就停在门外路边。

  提姆朝门口走去,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街景,那位红光满面的客人似乎充满焦虑,他的司机面无表情地静静等候,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包裹。

  「我想我不需要媒体报导,」泰利说:「我的客户很少,而且经过挑选。」

  「说不定你对我们的『经济要闻周报』会感兴趣。」

  泰利强忍住没笑出声来。「噢,我并不认为如此,我实在兴趣缺缺。」

  那位满脸红通通的客人终于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颗蛋来。提姆从门边那个角落往外看,发现只是个普通的鸡蛋,但它的主人毕恭毕敬拿它当宝。就算地球上最后一只母鸡在十年前死掉,这个男子也没必要那么兴奋吧。这位到佛罗里达做日光浴的男子,脸上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不知对司机说了些什么,车子缓缓向前进,直到消失为止。

  「你经营牧场吗?」提姆突然问道。

  「不是。」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干哪一行的?」

  「恐怕不行,无可奉告,」泰利说。

  提姆开始嗅出其中的关键。「当然,我可以透过商业局来查……」

  「你查不到的。」

  「查不到?他们可能会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卖给客人的蛋,一个竟要价五千元。」

  泰利说:「我们客层很小,所以收费较高,你知道,中国有句俗谚,『万年蛋,值万两』。」

  「刚才那家伙又不是中国人,」提姆说。

  「哎呀,反正,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曝光或提高知名度……」

  「不会吧,我接触广告营销也不只一两天了,你的店招牌倒着写,就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懂心理学,」泰利说:「我只是心血来潮,想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里。五年来,我每天看着窗口,从店里,我得倒着读我的店招牌,这着实使我十分懊恼,你知道,当你不断注视着某个字母时,它看起来就变得十分可笑,任何字都一样,它变成不是人说的语言。反正,我发现自己为了那个招牌,搞得快得神经官能症。文字上下左右颠倒,根本毫无意义,但我一直想使它变得有意义。当我开始自言自语,开口念『西东的要你有们我』,并从中寻找词源的哲学意涵时,当下就决定找油漆匠来,而那些感兴趣的客人还是会上门。」

  「不多就是了,」提姆机灵地接着说:「这里可是公园大道,你这里定位太高了,低收入户甚至中产阶级,没有人敢进来,所以你只做顶层客人的生意。」

  「这个,」泰利说:「没错,的确如此。」

  「你也不愿透露,到底做什么生意?」

  「我宁可不说。」

  「我还是可以查出来的,你知道,可能是毒品,色情,赃物……」

  「很有可能,」泰利心平气和地说:「我收购珠宝赃物,把它们藏在蛋里,再卖给客人。那颗蛋里说不定放着来自法国的显微明信片。再见。」

  「再见,」提姆说,走出门去。他上班已经迟到,但他咽不下那口气,强烈的动机驱使他决定暂时扮演侦探柯南,两眼紧盯着泰利的店,观察结果十分满意,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如此。但他大概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向晚时分,他再度登门拜访泰利先生。

  「等一等,」当他看到老板面露不豫之色时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客人。」

  泰利笑了。

  「是啊,为什么不是?」提姆紧抿着嘴唇。「你怎么知道我银行账户里有多少钱?还是你只服务限定的少数人?」

  「没有。但是……」

  提姆很快地说:「我暗中做了些调查,观察你那些客人,事实上,还跟踪他们,清查他们到底跟你买了些什么东西。」

  泰利脸色大变。「真的吗?」

  「他们全都行色匆匆,迫不及待打开他们的小包裹,这也使我有机会查明他们买了什么东西,除了少数几个漏网之鱼。就我所见,可以归纳出几项法则,泰利先生。商品方面:你的客人事先并不知道要向你买什么东西,有点像过年时买福袋一样,有好几次,他们十分意外,有个男子打开包裹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张旧剪报。还有太阳眼镜?左轮手枪?可能是非法的,顺带一提,你没有营业执照。还有钻石,那么大一颗,应该是人造玻璃。」

  「这……嗯……」泰利先生说。

  「我并非绝顶聪明,但我可以嗅出其中有些奸巧,你大部分客人都是大亨,至少大有来头就是了,但他们为什么不像今天早上我来这里时上门的第一个客人那样付你钱?」

  「这主要是信用服务,」泰利说:「我有职业道德,为了对得起良心,我一定要有职业道德,那是一种责任,你知道,我卖的东西,附带保证,使用满意后再付款。」

  「这么说,一个蛋,一副眼镜,一双手套,我想应该是吧,一张旧剪报,一把手枪和一颗钻石,你要怎么进货呢?」

  泰利一语不发。

  提姆咧嘴笑说:「你有个跑腿的,你派他出去取货。他可能到麦迪逊大道一家杂货店买个蛋,或者到第六大道的当铺买一把左轮手枪,又或者……反正,告诉你,我已经发现你在做什么生意。」

  「是吗?」泰利问。

  「『我们有你要的东西』,」提姆说:「问题是,你怎么知道?」

  「请不要妄下结论。」

  「我头痛欲裂,我没有太阳眼镜!我又不相信魔法。听好,泰利先生,我已经受够了,对一家卖些稀奇古怪玩意儿怪里怪气的小店,我实在厌烦透顶。这种店我看多了,也报导了不少。一个家伙沿着街走,看到一家故弄玄虚的店面,老板还不理他,因为他只卖给那些小精灵……又或者他的确卖给他一个有如双刃剑的魔法符咒。旺!」

  「这是一种操作,」泰利说。

  「尽管说好了,但这里实在不合常理。你这里,要不是个完备的诈骗集团,就是个精心布置的魔法商店,但打死我也不相信,因为这实在不合理。」

  「为什么不合理?」

  「因为这和市场经济背道而驰,」提姆斩钉截铁地说:「就算你真的具有某种神秘的魔力好了,例如说,你会制造心电感应道具,就算如此,你又何必辛辛苦苦开业卖这些小东西,以便赚钱养家活口?你只要自己使用那套独门暗器,就可以知道证券商在想什么,然后下单大买超值股。这类疯狂的店面本质上有个最大的谬误:如果你有足够的见识和本事可以进货和经营这么一家店,你根本一开始就不用开业,何必拐弯抹角,白费力气?」

  泰利沉吟不语。

  提姆心怀不轨、奸巧地笑笑。他引述鲁拜集的诗句说:「『我不解,卖酒的卖来不过几文钱,何物能如酒一斗。』(I often wonder what the vintners buy one half so precious as the goods they sell.),那好吧……你进些什么货?我知道你卖些什么,蛋啦,太阳眼镜啦。」

  「你真的很爱管闲事,」泰利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不关你的事?」

  「我可能是你的客人,」提姆重复说:「如何?」

  泰利冷酷的蓝眼睛全神贯注,眼里闪现一抹新的亮光,他噘起嘴唇,皱紧眉头。「我还真没想到那点,」他承认,「你可能是客人,在这种情况下,劳驾你稍候片刻?」

  「当然,」提姆说。泰利走进层层布幕中。

  外面公园大道上车水马龙,夕阳沉落到哈德逊河远方,街道笼罩在一片蓝色阴影中,不知不觉间,阴影已经爬到一排排大楼建筑物上。提姆注视着那块招牌:「我们有你要的东西」,不觉失笑。

  在后面房间里,泰利把眼睛凑近双筒显微镜片,再移动校准刻度盘。他反复做了几次,然后紧咬住嘴唇,因为他是位温文有礼的绅士,他把跑腿的小弟叫进来,给他一些指示,然后回到提姆前面。

  「你可以是个客人,」他说:「但有些先决条件。」

  「你是指我的银行户头?」

  「不,」泰利说:「我会给你特别的折扣和优惠。请务必了解,我的确有你迫切需要的一样东西,只是你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但我知道。条件是……好吧,我会卖给你,你所需要的东西,只要好比说,五块钱吧。」

  提姆伸手掏皮夹,但泰利举手制止。

  「等你使用满意后再付钱,但钱还是小事,是象征性的,另外有个要件,如果你很满意,我希望你能保证,永远不会再走进我们这家店,而且永远不会向别人提起。」

  「了解,」提姆缓缓说,他的理论已经略微修正。

  「不会等太久的……啊,他已经回来了。」后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显然那个跑腿的已经回来了。泰利说:「请稍候。」然后消失,不见人影。他很快就回来,手上拿着包装得整齐美观的包裹,并一把塞到提姆手里。

  「这个请你要随身携带,」泰利说:「晚安。」

  提姆点点头,把包裹放在口袋里,然后出门。感觉自己满载而归,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到一家常去的酒吧。到了那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拆开那个包裹。

  一定是保护费,他想,泰利付他封口费,叫他不要披露他那不管什么诈骗伎俩。好吧,自己要活,也要给别人留个活路。那得花多少钱……

  一万?五万?这个诈骗集团有多大?

  他打开一个长方形硬纸盒,里头放在薄绵纸上的是一把剪刀,两片利刃用厚纸板折迭黏合的护套套住。

  提姆低声咕哝,他喝了杯冰威士忌,再点一杯,但原封不动,没再碰它。看看手表,他想,公园大道上那家店应该已经关门,彼得.泰利先生早就走了。

  「『……卖来不过几文钱,』」提姆说:「说不定是希腊神话里负责切断命运之线的剪刀,真是胡扯。」他取下剪刀上的硬纸护套,在空气中试探性的咔嚓咔嚓乱剪,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提姆再把剪刀护套套上,把它扔到大衣口袋里,真是一场令人作呕的恶作剧!

  他决定明天打电话给彼得.泰利。

  那现在要干嘛?他突然想起,跟办公室一位女同事约好一起吃晚饭,他很快付了帐离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阵冷风从公园往南吹,提姆把围巾裹紧脖子,招了一部出租车。

  他相当恼火。

  半个钟头后,一个眼神忧郁、身材瘦削的男子到提姆正在消磨时间的酒吧找他,他叫杰瑞,是报社的文字编辑。「在等贝西吗?」杰瑞说,朝附设的餐厅点点头。「她叫我转告你,她今天没空,要赶稿,她很抱歉之类的。你今天跑到哪儿去了?出了点状况,跟我喝一杯吧。」

  他们喝了杯黑麦威士忌,提姆已经有点醉意,他眉头深锁。「你需要的,」他说:「是出卖一点……」

  「什么?」杰瑞说。

  「没事,干杯,我刚刚决定,要让一个家伙好看,如果可以的话。」

  「你差点自身难保,那篇矿产走势分析……」

  「鸡蛋,太阳眼镜!」

  「是我帮你脱困……」

  「闭嘴,」提姆说,再点两杯酒。每当他觉得口袋里的剪刀沉甸甸的时候,嘴唇就不由自主地翕动。

  五杯黄汤下肚后,杰瑞哀怨的说:「我不介意日行一善,但我还是要跟你邀功,你却不让我说,我只希望你多少能感谢我。」

  「好啦,要说就说吧,」提姆说:「说得天花乱坠好啦,谁在乎啊?」

  杰瑞显得很满意。「就是那篇矿产分析,今天你没进办公室,但我眼尖发现了。我去查档案,你把其中一家的报价弄错了,如果不是我帮你修改,早就印出来了……」

  「什么?」

  「就是钢铁公司,他们……」

  「哎哟,你这蠢蛋,」提姆惊呼:「我知道那个数字跟报社的数字有出入,我本来也想发个通知,请他们更正,但这是我的消息来源所提供的独家内幕,你干嘛多管闲事?」

  杰瑞眨眨眼睛,「我只是好意帮忙。」

  「你帮了倒忙,」提姆说:「我辛苦了半天,才挖出真正的内幕消息……报纸已经印出来了吗?」

  「不知道,说不定还没有,克劳夫特还在检查……」

  「好!」提姆说:「下回……」他猛地一甩围巾,跳下圆板凳,朝门口走去,杰瑞还在念念有词,但一路紧跟在后头。十分钟后,他赶到办公室,听着克劳夫特冷漠的解释,报纸已经上机印刷。

  「有关系吗?有什么……对了,你今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到彩虹上跳舞,」提姆不耐烦地说,调头就走。他从黑麦威士忌喝到柠檬威士忌,即使夜晚冷冽的空气也无法使他清醒。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他眼睛眨了眨,只觉得路有点晃,他站在路上,陷入深思。

  「抱歉,提姆,」杰瑞说:「但现在已经太迟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还是可以推说这是报社的档案。」

  「不要拦我,」提姆说:「你这小瘪三……」他气急攻心,又喝茫了,一时冲动,再招了辆出租车,赶到印刷厂去,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的杰瑞仍一路相随。

  大楼里传来机器如雷鸣般的规律运转声,出租车飞快的飚车,使提姆有点头晕想吐,他头痛欲裂,酒精在血液中发酵,燠热漆黑的夜空令人分外光火。大型印刷机砰然重击,发出低沉的怒吼。印刷工人匆忙走动,一切就像一场恶梦,提姆固执地弓着背,步履蹒跚的往前走,直到什么东西猝然把他往后拉扯,开始勒紧他的脖子。

  杰瑞开始鬼吼鬼叫,脸上露出酒醉后惊恐的表情,他不知所措。

  但这只是这场恶梦的一部分,提姆终于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围巾末梢不知道在哪里卷入正在运转的印刷机中,他正被冷酷地拖往啮合的金属齿轮里,谁也爱莫能助。那群印刷工人开始东奔西窜,齿轮链条叮当大响,砰然捶击和滚动的声音震耳欲聋,他拉扯着围巾。

  杰瑞惊声尖叫:「……有没有刀子,把围巾割断!」

  酒醉反而救了提姆一命。清醒时,他或许只能无助的陷入恐慌,但正因喝茫了,每个想法虽然很难精准掌握,但当他终于了解时,一切却很清楚,他想起那把利剪,他伸手到口袋里,甩脱上面的护套,笨手笨脚很快剪断围巾。

  白丝巾瞬间消失,提姆抚摸着咽喉,僵硬的笑了。

  ※※※

  彼得.泰利先生一直希望提姆一去不回。概率曲线显示,有两个可能的发展变量,其中一个是一切平安没事;另一个……

  第二天早上,提姆走进店里,拿出五元钞票,泰利收下了。

  「谢谢,其实你大可寄张支票给我就行了。」

  「的确可以,但那样无法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内幕。」

  「不行,」泰利哀声叹气地说:「我们已经讲好了,不是吗?」

  「你在指责我吗?」提姆问:「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吗?」

  「当然。」

  「怎么知道的?」

  「我干脆一五一十告诉你好了,」泰利说:「反正你最后也会发现的,无论如何,这点是确定的。」

  提姆坐下来,点了支烟,点点头。「无论透过任何方法,你都不可能设计那起意外。贝西昨天一早就决定取消了约会,当时我还没跟你见面,那是导致一连串意外的导火线,由此可以推断,你一定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的确知道。」

  「你未卜先知?」

  「机器,我可以预见你会被机器压碎……」

  「这意味着你可以改变未来。」

  「当然,」泰利说,他的肩膀骤然垮下来。「未来有无限可能,不同的或然率,端视不同危机发生后的结果,我正好娴熟某方面的电子产品,几年前,机缘凑巧,我无意中找到预知未来的法则。」

  「怎么办到的?」

  「这要将一个人聚焦并加以扫描。你一走进店里,」他比个手势,「就走入我那部扫描仪的粒子束中,在后面房间里,我放了一部扫描仪,只要转动校准刻度盘,就可以预见未来可能发生什么事,有时事情很多,有时没什么大事,就像有时某些电台会停止播音。我一看扫描仪,就知道你需要什么,然后再提供给你。」

  提姆从鼻孔里喷出烟,他瞇着眼看着一缕缕蓝色的轻烟。

  「你可以追踪一个人的一生,分成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或不管什么方式吗?」

  「不,」泰利说:「我的仪表已经锁定,只对危险曲线敏感,当危险的事情发生时,我远远跟踪他们,观察这个人可以安全幸福存活的机率。」

  「太阳眼镜、鸡蛋和手套……」

  泰利说:「那位……噢……史密斯先生是我的常客之一,每当他在我协助下,成功渡过一项危机,他就会回来再检查一次,我查出他下一个危机,然后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来化险为夷。我提供他石棉手套,大约一个月内,将会发生一起灾难,在那种情形下,他必须挪动烧得火红的金属棒,他是位艺术家,他的手……」

  「了解,所以不见得永远是抢救某个人的生命。」

  「当然不是,」泰利说:「生命不见得是唯一重要的因素,一些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能导致,好比说,离婚,精神疾病,错误的决策,及间接造成数百人丧命。我可以保障生命、健康和幸福。」

  「你真是个好人,但为什么不让全世界的人都来你的店?为什么把你的客人限定在极少数?」

  「我的时间和仪器都不够用。」

  「那就打造更多仪器。」

  「这个嘛,」泰利说:「我大部分客人家财万贯,我自己也要过日子。」

  「如果你想赚钱,可以预先看看明天的股市分析报告,」提姆说:「我们又回到那个老问题,如果一个人具有神奇的魔力,他为什么甘于开一家小店?」

  「经济上的原因,我,呃,我很反对赌博。」

  「那不是赌博,」提姆指出。「『卖来不过几文钱,何物能如酒一斗』这句话,你做何感想?」

  「满足感,」泰利说:「这么说好了。」

  但提姆还是不满意,他的心思偏离这个问题,转向机率。保障,是吗?生命,健康,幸福。

  「我呢?我生命中是否会再出现另一次危机?」

  「也许,但不见得是个人的危机。」

  「那我要列入你永久的客户名单。」

  「我……不……」

  「听好,」提姆说:「我不想讹诈你,我会付钱,我愿意付出很高的代价,我并不是什么富豪,但我很清楚,像这种服务值多少钱,别担心……」

  「这又不是……」

  「噢,别再说了,我又不是要勒索你或干嘛,我也没威胁你要公诸于世,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又不是什么令人闻之丧胆的恶棍,我看起来像个危险分子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没错,你只是个凡人,」泰利承认,「只是……」

  「有何不可?」提姆争辩道:「我不会再来烦你,在你协助下,我成功渡过一次危机,未来应该还会再出现危机,只要给我到时我所需要的东西,要多少钱都行,我会设法筹钱,必要时,甚至不惜借钱。我绝不会来打扰你,我只要求你,每当我渡过一次危机时,就让我进门,来找应付下次危机的解药。那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泰利沉着冷静地说。

  「很好,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有个女孩叫贝西,我很想娶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生儿育女,平平安安过日子,那应该也没什么不对吧,是吗?」

  泰利说:「今天你踏进门时,已经太迟了。」

  提姆抬头望着他。「为什么?」他急切地问。

  后面传来一阵铃声,泰利穿过重重帐幕,几乎立刻拿着一个包装好的包裹出来,他拿给提姆。

  提姆微微一笑。「谢啰,」他说:「感激不尽,你可知道下次危机什么时候会发生?」

  「一周内。」

  「你不介意我……」提姆已经开始打开包裹,他拿出一双鞋,再看看泰利,满脸困惑。

  「原来,噢,我会需要……一双鞋子?」

  「对。」

  「我想……」提姆吞吞吐吐说:「我想你不会告诉我原因吧?」

  「不,我不能说,但请你出门时务必穿上。」

  「别担心,我会寄张支票给你,我可能得花几天去筹钱,但我会寄来。多少钱?」

  「五百元。」

  「我今天就寄支票给你。」

  「我宁可等客人满意后再收费,」泰利说。他变得语多保留,那对蓝眼睛冷酷内敛。

  「随你便,」提姆说:「我要出去庆祝一下,你喝酒吗?」

  「我不能离开店里。」

  「那就再见啰,再次感谢你,我不会再骚扰你,你知道的,我答应你!」他转身离去。

  泰利看着他的背影,不觉露出苦笑。他没有跟提姆道再见,当时没有。

  当门在他背后关上时,泰利转到店铺后面,同时走进那扇放扫描仪的门。

  十年可以见证人世的沧桑多变,一个本来几乎可能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十年间,可能从一个对权力没有任何欲望的人,摇身一变,成为野心勃勃的人,把道德价值观全抛到脑后。

  提姆并非一夕之间改变,他的人格还算完整,可能得花十年的时间,才会改头换面,推翻他从小被教诲的一切。走进泰利的店那天,他心中没有任何邪念,但那股诱惑一天比一天大,一次比一次强。泰利通常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管,等着客人上门,把他那部有着无穷潜力的机器,局限于少数微不足道的功能。但提姆不会就此善罢干休。

  他花了十年才有今朝,但这一天总算来了。

  泰利坐在里面房间里,背对着门。他跌坐在一把古老的摇椅里,面对着那部机器,十年来,它没什么改变,它仍盘据了两面墙之间的大部分空间,扫描仪的目镜在琥珀荧光灯下闪闪发光。

  透过扫描仪,他看到提姆贪婪地看着这部扫描仪,那是通往权力的门户,超乎任何人的梦想。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有着难以想象的财富,操控着每个人的生杀大权,而在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未来和他自己之间别无其他,只有坐着凝望着那部机器的男子。

  泰利似乎没有听见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或是他背后那扇门打开时咯吱作响的声音。当提姆慢慢举枪瞄准他,一枪射穿他脑袋时,他动也没动,使人误以为他从没想过会发生什么事,或者为了什么,或是谁下的手。

  泰利叹口气,微微颤抖,再转动校准刻度盘,这个目镜并非第一次显示他自己已成为一具没有生命的冰冷尸体,他瞥见可能发生的场景,但每当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倒下时,总感觉有股无以名状的冰冷气息,从未来吹向他。

  他从目镜中直起身子,坐在椅子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旁边那张桌子上的一双粗底鞋。他静坐一会儿,视线跟着提姆走到街道上,天色已晚,然后是隔天,他正一步步走向危机,下周某一天,当地铁轰隆隆开过站台上他所站的地点时,得靠他在站台上站稳脚步,才能转危为安。

  泰利这次派他的信差去取了两双鞋回来,一个小时前,他一直天人交战,不知道该给他滑底鞋还是粗底鞋。毕竟,泰利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有不少次,他对自己的工作深恶痛绝。但最后,这次他还是选了那双底很光滑的鞋给提姆。

  这时他又叹了口气,再弯腰看看扫描仪,然后转动校准刻度盘,看到他之前已经看过的景象。

  提姆站在人潮拥挤的地铁站台,地上有一片因油渍渗漏而显得湿漉滑亮。提姆穿着那双泰利为他挑选的滑底鞋,人群中忽然掀起一阵骚动,人潮往站台边缘推挤,当地铁呼啸而过时,提姆两脚疯狂打滑。

  「再见。」泰利喃喃低语,那就是提姆上一次走出店面时,他想跟他告别的话。他很遗憾的说,他为今天的提姆感到惋惜,他罪不至死,现在的他并非十恶不赦的坏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惨死而无动于衷。但今天的提姆,得提前十年为以后的提姆赎罪,这是他必须偿付的代价。

  掌控其他人的生杀大权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泰利很清楚,这绝非好事,但这项权柄握在他手中,并非他强求来的。这部仪器似乎就是在他训练纯熟的巧手和心思配合下,意外完成的傲世杰作。

  一开始,他感到困惑迷惘。这种仪器应该如何使用?在那双可以揭开明日面纱的目镜背后,潜伏着什么危机?什么恐怖的可能?那就是他背负的责任,它沉沉压在他肩头,直到找到解答为止,而在他找到答案前,那压力和重担有增无减,因为泰利是个谦谦君子。

  他无法告诉任何人,他要开店的真正原因。他告诉提姆,是为了寻求满足感,有时候,的确可以从中获得深刻的满足。但在其他像这种时候,他只觉得沮丧和卑微,尤其是卑微。

  我们有你要的东西,只有泰利知道,那个讯息并非针对上门的客人而发,是多数人,而非单一个人。那是要告知全世界的讯息,这个世界的未来,正在泰利指引下,小心翼翼但充满爱心地重新塑造。

  未来的发展主线不易变更,未来有如一座金字塔,正一砖一瓦慢慢成形,泰利也得一砖一瓦慢慢改变它。有些人物有必要活下来,这些可以创新改造世界的人应该获得拯救。

  泰利愿意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但总难免碰到其他有些人,他们心怀不轨,泰利也会赐给他们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死亡。

  泰利并未强求这项恐怖的力量,但那把钥匙已经交到他手中,他不敢擅自把这项生杀大权转移给其他还在世的人。他偶尔会犯错。

  但自从他想通了,这把钥匙就像打开未来大门之钥,他已经觉得比较有把握了,这把钥匙已经交到他手中。

  想到这里,他背靠着椅子,伸手去找那本老旧破烂的书,很快翻到一段熟悉的经文,当彼得.泰利在他那位于公园大道店面后面的房间里再念这段经文时,嘴唇不断一张一合的翕动着:

  「我还告诉你,你是彼得……我要把天国的钥匙给你……」(马太福音16: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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