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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擂台

两个男人走进车站,手上推着一台覆盖着的推车,他们沿着站台,直到火车的中段才停下脚步,当他们抬着推车走上台阶时,不禁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推车的一个轮子忽然脱落,弹跳着滚下阶梯,一名男子从后面走来,捡起轮子,交还给其中一位穿着皱巴巴褐色西服的男子。

  「谢谢,」褐色西服的男子说,把轮子放进外套口袋里。

  进了火车车厢,两名男子继续推着推车朝走道上前进,由于少了一个轮子,推车朝一侧倾斜,穿褐色西服名叫凯利的男子,得用肩膀顶着它,以免推车翻覆。他气喘如牛,不断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上面不断渗出的小汗珠。

  当他们走到车厢中间时,另外一名穿蓝色西装的男子转动座椅椅背,使两排四个座位面对面。两名男子把盖着的对象推进座位中间,凯利再从覆盖物品的狭缝中伸手进去摸索一番,直到他找到按钮。

  这覆盖着的对象立刻沉甸甸地跌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

  「噢,天哪,听听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凯利说。

  另一个绰号叫「细竹竿」的男子耸耸肩,叹口气坐下来。

  「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问。

  凯利脱下西装外套,扔到对面座位上,一屁股坐在盖着的物件旁。

  「唉,等我们拿到钱,就可以帮他更换零件了,」他忧心忡忡地说。

  「如果还可以找到零件的话,」细竹竿说,他几乎就跟竹竿一样细长,颓然坐在火热的座位上,看着凯利擦拭被汗水湿透的脸颊。

  「怎么可能找不到?」凯利问,把微湿的手帕塞到衬衫领口下。

  「因为已经停产了,」细竹竿说,他老是不厌其烦地反复说着同样的事。

  「胡扯,」凯利说。他再脱掉帽子,拍拍他那头铁灰色头发中间光秃秃的地中海。「业界还在生产B2机器人。」

  「不多了,」细竹竿说,想把一只腿搁在覆盖着的物件上。

  「你敢!」凯利吓阻他。

  细竹竿颓然放下脚,小声叫骂。凯利用手帕擦拭帽子内衬,再戴上去,但他旋即改变心意,把帽子搁在外套上面。

  「天哪,快热死了,」他说。

  「恐怕还会更热,」细竹竿说。

  在走道对过,有个男子把手提箱放在行李架上,再脱掉西装外套,然后坐下,抽起烟来。凯利看了他一眼,再扭过头来。

  「你觉得美纳德镇会更热吗?」他问。

  细竹竿点点头,凯利不断吞口水。

  「真希望我们可以再来几罐啤酒,」他说。

  细竹竿望着车窗外,热气一波波从混凝土站台往上窜。

  「我一口气喝了三罐啤酒,」凯利说:「但跟没喝前一样渴。」

  「是呀,」细竹竿说。

  「我们应该从费城开始就别喝啤酒了,」凯利说。

  细竹竿说:「对。」

  凯利坐着端详细竹竿片刻。他有一头黑发,苍白的肌肤,那双手应该属于块头大他几号的男人的,但他的手不只超大,还很灵巧聪明,细竹竿无疑是这一行的翘楚,凯利想,称得上属一属二的好手。

  「你想他还行吗?」他问。

  细竹竿发出哼的一声,苦笑一下,心里很闷。

  「如果他不被击倒的话,」他说。

  「不,不,我是说真的,」凯利说。

  细竹竿那毫无生命光采的黑眼珠从车站移开,转到凯利身上。

  「我也是,」他说。

  「少来了,」凯利说。

  「钢铁人,」细竹竿说:「你跟我一样清楚,他已经完蛋了,玩完了。」

  「绝对不是,」凯利不安地扭动身躯,「他只要加工稍微整修一下,就跟全新的一样。」

  「是喔,大概只要再花个三、四千块大肆翻修就行了,」细竹竿说:「因为很多零件已经停产。」他再看看窗外。

  「拜托……没那么糟吧,」凯利说:「他妈的,听你那口气,好像应该把他当破铜烂铁报废算了。」

  「不是吗?」细竹竿问。

  「不是,」凯利愤怒地回答:「绝对不是。」

  细竹竿耸耸肩,苍白细长的手指在大腿上弹呀弹的。

  「他只是有点老,」凯利说。

  「不只老。」细竹竿嗤之以鼻,「是老古董。」

  「喔……」凯利深深吸一口气,再从宽阔的鼻孔喷出来,他看着那覆盖着的东西,像父亲对自己的孩子犯错固然很火大,但更气那些对他儿子说三道四的人。

  「他还很有战斗力,」他说。

  细竹竿看到很多人在站台上走动,他看到一个搬运工推着满满一车的行李箱。

  「怎样……他到底行不行?」凯利百般不愿,但最后还是开口问他。

  细竹竿凝视着他。

  「我哪知,钢铁人,」他说:「他需要加工整修,这点你也知道,左手臂的扳机弹簧,已经重新上紧发条不知几百次了,简直千疮百孔,他那边没有任何保护。他左半边脸也被打得凹陷下去,连目镜也破损了,腿部缆索更是严重磨损耗蚀,因为长期不断拉扯,已经松驰,张力全没了,连他的回转仪也报销了。」

  细竹竿再看看外面的站台,嘴里发出不屑的啧啧声。

  「更别提他所有油膏都用光了,」他说。

  「我们可以再给他加一些,」凯利说。

  「对啦,等打完之后,等打完之后!」细竹竿不耐烦地说:「可以在打之前上油膏吗?否则他会不断咯吱咯吱叫,像他妈的该死的……蒸汽铲,他要是能撑个两回合,就是奇迹了。他们搞不好会把我们五花大绑,公然羞辱,从此不让我们参赛。」

  凯利猛咽口水,「我想应该没那么烂吧,」他说。

  「没有才怪,」细竹竿说:「可能更烂,等那群家伙看了来自费城的『无敌战士』后,包准气炸了,我们能拿到那五百块就可以偷笑了。」

  「但,我们已经签约啦,」凯利有恃无恐地说:「他们现在不能再反悔了,那份合约就放在口袋里。」他探过身拍拍外套。

  「那份合约是跟『无敌战士』签的,」细竹竿说:「不是跟这个……蒸汽铲。」

  「我们这个无敌战士一定行的,」凯利似乎努力说服自己。「他不像你说的那么惨。」

  「但要跟B7对打?」细竹竿问道。

  「那只是初级版B7,」凯利说:「它问题还很多。」

  细竹竿别过脸去。

  「无敌战士,」他说:「顶多无敌一回合,说它是蒸汽铲战士还差不多。」

  「闭嘴!」凯利怒气冲冲地说,脸色涨得通红。

  「你老是这么看不起他,好歹他也风光了十二年,他还是会表现亮眼。就算他需要加点油膏吧,可能还需要加点工,那又怎样?有了五百块,他要多少油膏都不成问题,他手臂还得装个新的扳机弹簧……和新的大腿缆索!没完没了的,帮帮忙吧。」

  他往后靠着椅背,胸膛因呼吸急促而起伏颤动,他再抽出手帕擦擦脸颊,然后再看看身旁的无敌战士,他伸出手,笨拙地拍拍机器人的膝盖,在他的触摸下,钢铁发出空洞的哐啷声。

  「你表现很好,」凯利对着他的战士说。

  ※※※

  火车驶过烈日曝晒下的大草原,所有窗子都打开了,但吹进来的风有如火炉里爆发的一波波热浪。

  凯利坐着看报,衬衫全湿透了,紧贴在宽阔的胸膛上。细竹竿也脱下外套,闷闷不乐的望着窗外一望无垠的草原。无敌战士仍用布盖着,随着火车晃动,沉重的钢骨架也跟着微微摆动。

  凯利放下报纸。

  「报上只字未提,」他说。

  「那还用说吗?」细竹竿问:「他们不会报导美纳德镇的赛事。」

  「无敌可不是美纳德镇的什么破铜烂铁,」凯利说:「他是一流的,他们应该……」他耸耸肩,「……记得他。」

  「为什么?就为了三年前花园广场那场预赛?」细竹竿质问道。

  「不到三年,老兄,」凯利斩钉截铁地说。

  「当时是一九七七年,」细竹竿说:「现在不是一九八〇年吗?算算,应该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是七七年底,」凯利说:「就在圣诞节前夕,还记得吗?就在那之前不久,玛吉和我……」

  凯利没再往下说,他低头看着报纸,好像上面有玛吉的照片……她离开他那天的那个模样。

  「那又有什么差别?」细竹竿问:「天哪,大家早就忘了他们了,每天发生的事那么多?他们怎么可能还记得?唯一可能还挤得上版面的是赢得冠军的新款机器人。」

  细竹竿看了看无敌。「我听说茂林今年将推出B9机器人,」他说。

  凯利两眼发直。「是吗?」他漠然地说。

  「两臂和两腿都装了超能扳机弹簧,全铝合金打造,有三个回转仪,还有三重双绞线。天哪,那一定是极品。」

  凯利放下报纸。

  「我想他们应该还记得他,」他仍在自说自话。「没多久前的事啊。」

  他沉陷在记忆中,脸上不自觉放松微笑。

  「哇塞,我怎么可能忘了那天晚上?」他说:「没有人看好我们?全部一面倒赌『巨石丁西』会赢,三赔一赌巨石丁西会赢,巨石丁西可是排名第四的轻量级机器人,他正一路往上爬,准备攻顶。」

  他发自内心的大笑。「我们有因此就放弃吗?」他说:「哈哈。」他因喜不自胜而笑出声来。「我现在还记得他那记左钩拳,砰!正中上颚。至于那个老巨石丁西则倒在拳击场上……像巨石一样,对,就像巨石般!」

  他开怀大笑。「好小子,真是神奇的一夜,实在太神奇了,」他说:「我怎么可能忘得了那个晚上?」

  细竹竿绷着一张脸瞪着凯利,然后别过脸去,继续注视着艳阳曝晒下灰尘漫天的原野。

  「我很怀疑大家还记得。」他喃喃自语。

  凯利看到走道上有名男子盯着全身覆盖的无敌机器人看。他迎着男人的目光莞尔一笑,转身朝无敌点点头。

  「那是我的战士,」他大声宣告。

  那名男子礼貌性的笑笑,举起手在一只耳朵后面窝成杯状。

  「我的战士,」凯利说:「无敌战士,你曾听过它的大名吗?」

  那名男子注视着凯利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凯利面带微笑。「你有所不知,他一度差点成为轻量级冠军,」他告诉那名男子,对方礼貌性的点点头。

  凯利一时兴起,站起来,经过走道,在对面那名男子前面坐下。

  「热死人了,」他说。

  男子微微一笑。「是啊,的确很热,」他说。

  「这里还没有新式火车吗?」

  「没有,」男子说:「还没有。」

  「费城已经全部换成新火车了,」凯利说:「我朋友和我就是打那儿……」他撇了撇头,「……来的,还有无敌战士。」

  凯利伸出手。

  「我名叫凯利,」他说:「提姆.凯利。」

  男子感到很突兀,他只轻轻一握。

  抽回手后,他暗暗在裤管上用力揉搓。

  「过去,大伙儿都叫我『钢铁人』凯利,」凯利说:「我自己也曾经是拳击手,当然是在战前,我是轻量级的。」

  「喔?」

  「对,没错,他们叫我『钢铁人』,因为我从来没被击倒过,一次也没有。一度全国排名第九,不是盖的。」

  「原来如此。」男子耐心听下去。

  「我的……战士,」凯利说,他的头再朝无敌战士点一下。「他也是轻量级的,我们今晚要在美纳德镇出赛,你要到那里去吗?」

  「噢,不,」男子说:「不,我在……海耶斯站下车。」

  「噢。」凯利点点头。「太可惜了,一定很有看头。」他用力吐口气。「是啊,他曾经……排名第四。他会卷土重来的,他……呃……在一九七七年底曾击倒巨石丁西,你看过相关报导吗?」

  「我想大概没有……」

  「噢,哈。」凯利点点头。「这……大概只有东岸的报纸才会报导。你知道的,纽约、波士顿、费城。对,当时占了很大的篇幅,应该算是年度最爆冷门的新闻。」

  他抓抓头上那片地中海。

  「他是B2机器人,也就是说,他是茂林出厂的第二型机器人,」他解释,看看那名男子脸上的神情。「我算算看……那应该是……一九六七年出品的,没错,对,就是六七年出厂的。」

  口中发出啧啧声响。「对,这款机器人性能优异,」他说:「算是最好的。无敌战士至今仍很强。」他耸耸肩。「我不欣赏那些新出厂的机器人,」他说:「你知道,用轻飘飘的铝合金打造,还配备着一些看来廉价的小玩意儿。」

  男子茫然注视着凯利。

  「太……华而不实了,不够……」凯利在胸前握紧拳头,扮个鬼脸。「不够扎实,」他说:「不行了,之后茂林再也做不出像无敌那种结实的机器人了。」

  「了解,」男子答腔说。

  凯利笑了笑。

  「对,」他说:「我过去也曾上场比赛,当然,那时男人很多,后来才明令禁止。」他摇摇头,然后很快笑了笑。「等着瞧,」他说:「我们一定会干掉这个B7的,我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笑着说。

  他的脸霎时一本正经,他又咽了一下口水。

  「我们会摆平他的,」他说。

  后来,等男子下车后,凯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两腿搁在对面椅子上,头往后靠,用报纸盖住脸。

  「稍微瞇个眼,」他说。

  细竹竿低应了一声。

  凯利低头垂肩坐着,看着报上那些新闻,他可以感觉到无敌战士正略微碰撞他身侧,他也可以听到无敌的关节轧轧作响。「没问题的,」他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细竹竿问道。

  凯利又咽了一下口水。「没什么,」他说。

  那天傍晚六点他们下了火车,再推着无敌走出车站到人行道上。对街一名出租车司机向他们兜揽生意。

  「我们没钱坐出租车了,」细竹竿说。

  「但总不能推着他逛大街吧,」凯利说:「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体育馆在哪里。」

  「那我们哪里还有钱吃饭?」

  「比赛完后,我们再大吃大喝一顿,」凯利说:「我请你吃三吋厚的牛排。」

  细竹竿叹了口气,帮凯利推着笨重的无敌战士过街,光是从鞋底他们就能感受到天气仍很酷热。凯利汗如雨下,再舔舔上唇。

  「天哪,这么热,他们在这里到底怎么活呀?」他问道。

  当他们把无敌战士推进出租车时,底座的轮子又脱落了,细竹竿气急败坏地叫骂一声,一脚把它踢得老远。

  「你到底在干嘛?」凯利问道。

  「噢……妈的……」细竹竿坐进出租车里,一屁股坐到热烘供的座位上,凯利很快地走过人行道,再把轮子捡回来。

  「气死我了,」凯利一边坐进出租车一边咒骂。「你到底哪根筋……」

  「上哪儿去呀?老板?」司机问道。

  「克鲁格体育馆,」凯利说。

  「好的。」出租车司机按了计费表,车子迅速起步。

  「你到底吃错什么药?」凯利低声质问细竹竿。「我们等了至少半年,才他妈的有机会可以上场,你老兄从一开始就在那边没完没了地碎碎念。」

  「这是什么鬼比赛呀,」细竹竿说:「堪萨斯州美纳德镇……好一个全国职业拳赛中心。」

  「这只是起步,好吗?」凯利说:「至少我们可以有点微薄的收入,不是吗?我会让无敌战士恢复过去的风采,如果我们赢了,就可以……」

  细竹竿厌烦地瞄他一眼。

  「我实在搞不懂,」凯利悄悄说:「他是我们的战士耶,你干嘛老是看不起他?难道你不希望他赢吗?」

  「我是技工,钢铁人,」细竹竿不耐烦地说:「我可不是做白日梦的毛头小子,这个B2充其量只能说是堆破铜烂铁,B2不是B7,这是很简单的道理,钢铁人,没别的。如果拳赛完,无敌还能保住他那颗头就万幸了。」

  凯利愤怒地转过脸去。

  「那还只是新版的B7,」他嘀咕:「都是不切实际的奇想,全是幻想。」

  「是喔,是啦,」细竹竿说。

  他们静坐一会儿,看着窗外,无敌战士坐在中间,宽阔的肩膀顶撞旁边两人的肩膀。凯利注视着那栋建筑,双手在大腿上时而捏紧时而松开,就像准备大战十五回合一样。

  「你看过这个叫『闪光美纳德』的机器人吗?」细竹竿问司机。

  「闪光?当然啦。老兄,听说他将迎战强敌,对方曾连下七城,他很快就要来了,好戏就要上场了。事实上,听说他今晚也要出场,但听说,对方是美东来的什么B2老古董。」

  司机暗中窃笑。「闪光一定会痛宰对方的,」他说。

  凯利瞪着司机的后脑勺。

  「是吗?」他冷冷地说。

  「老兄,他铁定会……」

  司机突然打住,往后看。「嘿,你们该不会就是……」他张口结舌,赶快再把头转向前方。「哎呀,不知者无罪,先生,」他说:「我只是开玩笑的。」

  「算了,」细竹竿说:「你其实说得一点都没错。」

  凯利猛然转过头,两眼圆瞪着脸色蜡黄的细竹竿。

  「闭嘴,」他低声说。

  他向后倒坐在椅子上,两眼望着窗外,脸色很臭。

  「我会去帮他买些油膏,」在他们开过一条街后他说。

  「太棒了,」细竹竿说:「这样我们只好啃那些工具果腹了。」

  「去死好了,」凯利说。

  ※※※

  体育馆门面是一片砖墙,出租车靠边停妥,他们把无敌抬到人行道上。细竹竿微微倾斜着他的身体,凯利蹲下来,让底座的轮子归位,再付车资给司机,一毛小费都没给,他们开始推着无敌走上步道。

  「快看,」凯利说,朝体育馆前的海报广告牌点点头。第三场赛事是

  □□□

  闪光美纳德(B7,轻量级)

  VS

  无敌战士(B2,轻量级)

  ※※※

  「没什么大不了的,」细竹竿说。

  凯利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开始咕哝些什么,然后双唇紧闭,暴躁猛烈地摇摇头,大颗汗珠滴落人行道上。

  当他们推着无敌往步道走时,它一路嘎嘎叫,他们合力抬起他,走到门口。这时底轮又脱落了,弹跳到下面水泥石阶上,两人都懒得再开口了。

  体育馆里更是热气蒸腾,空气不流通。

  「去把轮子捡回来,」凯利说,开始朝狭窄的走道走去,留下细竹竿陪着无敌,细竹竿让无敌斜倚着墙,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凯利走到一扇一半是玻璃的办公室大门,敲敲门。

  「请进,」里面有个声音说。凯利进门后脱下帽子。

  一个肥胖的秃头男子从桌上抬起头,他的脑袋瓜子闪着汗珠。

  「我是无敌战士的主人,」凯利微笑着自我介绍。他伸出那双大手,但那名男子根本不予理会。

  「我正在怀疑你们赶不来,」这位叫瓦岛的男子说:「你那个机器人战士情况还好吗?」

  「再好不过了,」凯利兴高采烈地说:「最佳状况。我的技工……他可是一流的……我们离开费城前,他才刚刚把他重新拼装整合。」

  男子看来半信半疑。

  「他情况很好,」凯利说。

  「你真是狗屎运,B2居然还能上场拚斗,」瓦岛说:「都两年多以前的机器人了,我们从没让B4之前的上场过。这次是因为原本要出场比赛的机器人出车祸全毁了。」

  凯利点点头。「哎呀,不用担心,」他说:「无敌战士情况绝佳,他就是不久前在麦迪逊广场击倒巨石丁西的那个机器人。」

  「我只希望能有一场精采的拳赛,」肥胖的男人说。

  「比赛保证精采,」凯利说,他觉得自己的胃部开始痉挛抽痛。「无敌情况好得不得了,到时你们看了就知道了,可以说登峰造极。」

  「我只在乎拳赛是否精采。」

  凯利注视着肥胖的男子片刻,然后说:「你们有房间可以让我们准备一下吗?技工和我想出去吃点东西。」

  「走道右边第三道门,」瓦岛说:「你们八点半开打。」

  凯利点点头。「没问题。」

  「要准时上场,」瓦岛说,回头继续忙他的工作。

  「噢……那?」凯利结结巴巴地说。

  「比赛完后才能拿钱,」瓦岛打断他的话。

  凯利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好吧,」他说:「待会儿见。」

  由于瓦岛没有响应,他只好转身走到门口。

  「别用力甩门,」瓦岛说。凯利轻轻关上门。

  「走吧,」回大厅后,他向细竹竿说,他们推着无敌到休息室,把他放在里头。

  「先帮他检查一下吧?」凯利说。

  「先祭祭我的五脏庙吧?」细竹竿厉声说:「我已经有六个钟头没有吃东西了。」

  凯利沉沉地吐口气。「好吧,先去吃点什么,」他说。

  他们把无敌放在房间角落。

  「我们应该把门锁起来,」凯利说。

  「为什么?难不成有人会偷他?」

  「他很值钱的,」凯利说。

  「当然,他是无价的古董,」细竹竿说。

  凯利用力拉了三次门,门总算锁好。他转身离开,担心地摇摇头。当他们朝大厅走去时,他看了看手腕,这恐怕已经是第五十遍,他看着已经被拿去典当的手表所留下的一道浅色晒痕。

  「几点了?」他问道。

  「六点二十五分,」细竹竿说。

  「我们动作得快点,」凯利说:「上场前,我希望你好好给他做个全身检查。」

  「有什么用?」细竹竿回嘴。

  「到底听到没?」凯利愤怒地说。

  「当然,当然,」细竹竿说。

  「他一定要打赢那个烂货B7,」凯利说,嘴唇几乎没有张开。

  「是,」细竹竿嘲讽说:「用他的牙齿。」

  ※※※

  「这是什么鬼镇,」他们从侧门走进体育馆时,凯利恨恨地说。

  「我不是告诉你,他们这里不会有什么油膏的,」细竹竿说:「怎么可能会有?B2都停产了,无敌可能是方圆一千哩内的唯一一个。」

  凯利很快穿过步道,打开休息室的门走进去,他穿过房间,走到无敌面前,拉下盖布。

  「快点动手吧,」他说:「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细竹竿疲累地吐口气,脱下他那件皱巴巴的蓝色外套,把它扔到墙边的凳子上。他拉了一张小茶几到无敌身边,然后卷起袖子。当细竹竿旋开闩紧工具箱腔门的螺帽时,凯利也脱掉帽子和外套在一旁看。他站在一旁,两只大手贴紧臀部,细竹竿再把工具一一拿出来摊在茶几。

  「全都生锈了,」细竹竿嘀咕说。他用手指揉搓腔室内部,再举起手看,黄铜色的锈如雪片从指尖剥落。

  「拜托,」凯利心浮气躁地说。他坐在板凳上,看着细竹竿撬哄无敌胸腔的拼合板,他抬眼看着无敌雄狮般的头部,如果我不是亲眼看到那些盘绕的线圈,他再一次想到,我敢发誓他是真的机器人,只有这些B系列战士的技工才知道,里面不是有血有肉的真人。有时人们会因为上当受骗而写信来抱怨,抱怨他们让血肉之躯的真人上场和机器人对打。即使在拳击场边,机器人的肌肉纹理看来也像人类的一般,茂林已经取得这方面的专利。

  凯利怜爱地看着无敌,脸色轻松多了。

  「好小子,」他轻声低语,细竹竿没有听见。凯利看着这位自信熟练的技工用电镐探测,检查接合处和效能中枢。

  「他还好吗?」他不假思索地问道。

  「当然好,」细竹竿说。他拔出一支细小的钢管。「如果这个没有爆裂的话,」他说。

  「怎么会呢?」

  「这已经低于正常水平了,」细竹竿厌烦地说:「八个月前的那一场比赛完,我就告诉你了。」

  凯利吞了口口水。「这场拳赛完后,我们就给他买新的,」他说。

  「七十五块,」细竹竿咕哝说,好像眼睁睁看着钞票长了翅膀飞走。

  「它会挺住的,」凯利好像在说给自己而不是细竹竿听。

  细竹竿耸耸肩。他把那根钢管安装回去后,再按按面板上的一排按钮,无敌动了一下。

  「别去弄左手了,」凯利说:「省省吧。」

  「如果这里不弄好,那边也不会好,」细竹竿说。

  他按了一个钮,无敌的左手臂开始做起小小的转圈动作。细竹竿推推安全阻挡开关,这是用来帮无敌反击和后退。他对准无敌的下巴挥出右勾拳,机器人的手臂立刻上扬,往上遮住他的脸。无敌的左眼就像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红宝石。

  「如果那个眼细胞完了……」细竹竿说。

  「不会的,」凯利紧张地说。他看着细竹竿再对无敌头部左侧打了一拳,他看见脸颊上的肌肉起了小小的波纹,手臂又猛然挺起来,还发出嘎嘎叫的声音。

  「够了,」他说:「这里应该行了,试试其他部位。」

  「他的头部至少要能承受两拳,」细竹竿说。

  「他的臂膀没问题,」凯利说:「我说,快点试试其他地方。」

  细竹竿伸手到无敌体内,启动腿部的控制中枢,无敌开始到处走动,他抬起左腿,自动抖落底轮,那穿着黑鞋的脚轻松地站着,像个腿部刚刚痊愈的人伸出脚在地板上摸索,试着站起来。

  细竹竿身体前倾,按了按「全面出击」的按钮,然后往后跳开,因为无敌的眼神正对准他,机器人往前移动,宽阔的肩膀慢慢晃动,手臂防卫性地举起来。

  「真该死,」细竹竿抱怨说:「连坐在最后排的观众都能听到他在嘎嘎叫。」

  凯利愁眉苦脸,咬紧牙根。他看到细竹竿再挥出一记右勾拳,无敌的右手臂不流畅地往上举,他的喉头瞬间锁紧,不由自主地猛咽口水,在这狭窄的房间里,他的呼吸更加困难。

  细竹竿很快在地板上从左到右来回移动。无敌笨重地跟着他移动,改变方向时的动作摇摇晃晃、断断续续。

  「噢,情况实在太好了,」细竹竿讽刺说,然后顿了顿。「帅毙了。」无敌走上前来,两臂仍高高举起,细竹竿从两臂下伸手按了停止钮。无敌霎时静止。

  「我看,我们得把他设定在防卫守势上,」细竹竿说:「只能这样了,如果让他采取攻势,他会被千刀万剐、体无完肤。」

  凯利清清喉咙。「不行,」他说。

  「噢,拜托……用用你的脑袋好吗?」细竹竿厉声说:「他是B2,老天爷,他一定会被痛宰,片甲不留。我们至少还可以保留他的大体。」

  「合约上规定他得采取攻势,」凯利说:「写得一清二楚。」

  细竹竿恨恨地转过脸去。

  「有什么用?」他嘀咕说。

  「再测试他一下。」

  「有什么用?他已经不可能更好了。」

  「啰嗦什么,照我的话去做!」凯利怒吼,所有的紧张情绪全面爆发。

  细竹竿回过头来,用力戳个按钮,无敌猛然挥出左手臂,里面突然传来断裂的声音,左手臂从无敌身边掉落,发出巨大的哐啷声。

  凯利吓得站起来,满脸错愕。「天哪,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他大叫。他跑到细竹竿身边,他正忙着按钮,但无敌的手臂动也不动。

  「我再三警告你,不要动那只手臂!」凯利失声狂吼:「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话讲到一半,声音已经嘶哑。

  细竹竿没有回应,他拿起扳手撬开,开始拆卸左肩的铁板。

  「老天,帮帮忙,如果你再搞砸那只臂膀……」凯利以一种低沉阴狠的声音说。

  「如果我再弄坏它?」细竹竿怒气冲冲地说:「你听好,你这个蠢笨的爱尔兰人!这家伙已经苟延残喘三年了!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什么弄坏损毁!」

  凯利咬紧牙关,小小的眼睛死气沉沉。

  「把它打开,」他说。

  「你这臭婊子……」细竹竿边题咒边把铁片拆卸下来。「如果你找到另一个他妈的技工,可以把这个蒸气铲拼凑得比过去这几年还要好,你尽管另请高明好了。」

  凯利没有吭气,他全身僵硬,呆呆看着细竹竿把铁片拆下来往里头看。

  但细竹竿一碰到它,那片扳机弹簧立刻碎裂成两半,滚跳到房间另一头。

  细竹竿本想开口辩解,但决定作罢。他注视着脸色灰败、面如槁木的凯利,一动也未动。

  凯利眼光移向细竹竿。

  「把它修好,」他声音沙哑的说。

  细竹竿猛咽口水。「我……」

  「修好!」

  「没办法了!那片弹簧已经修过,没办法再修了……」

  「你弄断的!你得负责修好!」凯利僵硬的手指紧紧抓住细竹竿的手臂。细竹竿往后一甩。

  「放开我!」他说。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凯利大叫:「你疯了不成,你一定要把他修好,非修好不可!」

  「他得换个新的弹簧。」

  「那去找哇!」

  「这里没有那种弹簧,」细竹竿说:「我跟你讲过了,就算这里真的有好了,我们也没有十六块半去买弹簧。」

  「噢,天哪,」凯利说,他放开手,踉踉跄跄走到房间另一头,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静止不动的无敌。

  他呆坐了很久,只是瞪大眼睛,细竹竿站着看他,扳手还在手中,他看见凯利胸腔剧烈起伏,一阵阵抽搐发作。凯利一脸茫然。

  「如果他不看比赛,」凯利终于开口低语。

  「什么?」

  凯利抬起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硬梆梆的直线。「只要他不去看比赛就行了,」他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

  凯利站起来,开始解开衬衫扣子。

  「你要干嘛?」

  细竹竿倏然打住,张大了嘴。「你疯了不成?」他问道。

  凯利继续解开衬衫扣子,脱掉衬衫,把它扔到凳子上。

  「钢铁人,你真的疯了!」细竹竿说:「你不能这样做!」

  凯利一语不发。

  「……凯利,你头壳坏了不成?」

  「除非上场比赛,否则我们拿不到钱,」凯利说。

  「但……你会白白送命的!」

  凯利再脱掉汗衫,他的胸肌鼓胀,强壮厚实,上面长着卷曲的红色汗毛。「一定得刮干净才行,」他说。

  「钢铁人,拜托,」细竹竿说:「你……」

  当凯利坐在板凳上,开始解开鞋带。

  「他们绝不可能让你,」细竹竿说:「不可能让他们相信你是个机器人……」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往前冲一步。「钢铁人,看在上帝的分上,求求你!」

  凯利抬头,用冷冷的眼神看着细竹竿。

  「你一定要帮我,」他说。

  「但他们……」

  「没有人知道无敌长什么样子,」凯利说:「目前也只有瓦岛看过我本人,只要他不看比赛,我们就没问题了。」

  「但是……」

  「他们不会知道的,」凯利说:「B系列机器人也会流血瘀伤。」

  「钢铁人,拜托,」细竹竿说,一边发抖,他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很快坐在这个肩膀宽阔的爱尔兰人身边。

  「听着,」他说:「我姊姊在东部马里兰州,打电报给她,让她汇钱给我们,送我们回去。」

  凯利站起来,再解开皮带。

  「钢铁人,我知道费城有个家伙,他有个B5要廉价出售,」细竹竿拚命地说:「我们可以很快筹到钱,何况……钢铁人,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你会死的!那可是B7!你不明白吗?是B7!你会被他打碎撕烂!」

  凯利开始热身。

  「不准你这么做,钢铁人,」细竹竿说:「我要去跟……」

  凯利猛地转身,很快冲过来,一把提起他,使他两脚离地,细竹竿突然打住,倒抽一口气。凯利这一抓,就像捕兽夹的钳口,眼神非常坚定。

  「你一定要帮我,」凯利以一种低沉颤抖的声音说:「你一定要帮我,否则我把你的脑桨打出来。」

  「你会死的,」细竹竿低声说。

  「死就死吧,」凯利说。

  ※※※

  当细竹竿陪着从头到脚披着披风的凯利走向拳击场时,瓦岛正好从办公室走出来。

  「拜托快一点,」瓦岛说:「观众都等得不耐烦了。」

  细竹竿神经质地点点头,带着凯利走到大厅。

  「他的主人呢?」瓦岛忽然在背后叫住他们。

  细竹竿很快吞咽口水。「在观众席,」他说。

  瓦岛嘀咕两句,他们继续往前走,细竹竿听到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总算松了口气。

  「我真应该老实告诉他的,」他咕哝说。

  「那我就非杀了你不可,」凯利说,他在罩布下低沉的说。

  走到出场通道,群众的鼓噪声在大厅里回荡,凯利流下一滴冷汗。

  「听着,」他说:「在每回合的休息时间,你要用毛巾帮我擦汗。」

  「什么每回合?」细竹竿紧张地说:「你根本挺不过第一个回合。」

  「闭上你的鸟嘴。」

  「你以为你只是跟什么强劲的拳手对打吗?」细竹竿问:「你这是要跟机器人对打!难道你……」

  「我叫你闭嘴。」

  「唉……我真是服了你这笨蛋……」细竹竿咽了咽口水。「如果我用毛巾帮你擦汗就会穿帮,」他说。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看过B2机器人了,」凯利打断他,「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漏油问题。」

  最后那句话,因霎时人声鼎沸而被淹没,他们走下斜坡到拳击场上。凯利故意全身僵硬,看起来走路硬梆梆的。他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气。

  那股热浪沉沉压在他身上,就像走在热浪和声浪波涛汹涌的海洋斜坡上。随着走路移动,他听到声音从身边传来。

  「把那家伙装箱打包送回老家去!」

  「笑死人了,这也叫无敌战士?」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骂「破铜烂铁!」

  凯利干咽口水,胃里一阵紧缩,他觉得很渴,脑中忽然浮现堪萨斯市火车站对面那家酒吧的幻影,那灯光昏暗的雅座,从上头的电扇吹来一股凉风,冒出水珠透心凉的酒瓶握在手掌中分外清凉。他又吞了一下口水,过去这个小时,他滴水未进,他知道,少喝水,少排汗。

  「小心。」

  他感觉到细竹竿的手,从罩布后面的开口滑进来,他可以感受到技工的手抓住他的臂膀,帮他检查。

  「上拳击场,」细竹竿从嘴角出声。

  饥利往前移动右脚,直到鞋尖碰触到最下面那个台阶的立板,然后再举起脚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到了最上面那个台阶,细竹竿的手指再抓紧他的手臂。

  「围绳,」细竹竿小心翼翼地说。

  因为全身上下盖着披风,很难跨越拳击场的围绳,凯利差点摔跤,喝倒采的嘘声四起,有如万箭穿心。凯利觉得脚下的地板略微发出一点声音,细竹竿接着把一张板凳推到他小腿后面,他坐下时,动作略显生涩。

  「喂,拜托把那台起重机撤走!」第二排有名男子大吼,接着又是一阵爆笑和叫嚣。

  这时细竹竿揭开披风,把它放在拳击场边。

  凯利坐在那里,两眼瞪着闪光美纳德。

  那个B7机器人静止不动,戴着拳套的手搁在腿上,留着一头仿真金发的平头,脸孔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表情冷漠,肌肉线条栩栩如生,几近完美。凯利有一剎那以为自己跨越了时空,他回到了拳击场,面对年轻的对手。他小心翼翼地吞口水,细竹竿蹲在他身旁,假装在拨弄手臂上的铁片。

  「钢铁人,别打,」他再度对着他耳语。

  凯利没理他。他一个劲儿地注视着闪光美纳德,想着他光滑隆起的胸腔里头是一排排实时反应中枢,胃部又感到一阵阵拉扯痉挛,像一只冰冷的手拉扯着他的腹腔。

  一位脸色红润、身穿白西装的男子爬进拳击场,伸手拿起悬垂下来的麦克风。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他宣布,「今晚第一场比赛登场,十回合轻量级拳赛,来自费城的B2无敌战士。」

  观众猛开汽水和喝倒采,他们发射纸飞机,叫嚣着,「破铜烂铁!」

  「他的对手是我们的B7,闪光美纳德!」

  观众席爆发叫好声和如雷的掌声。闪光美纳德的技工按了一下B7左腋窝下一个按钮,他一跃而起,两手高举过头,比出胜利的手势,群众大笑。

  「天哪,」细竹竿咕哝说:「我没看过这招,八成是新的花招。」

  凯利眨眨眼,想缓解眼睛的压力。

  「接下来还有三场拳赛,」红脸男子说,麦克风立刻升空,他快步离开拳击场。比赛没有裁判,B系列拳击手从不揪住对手,他们的机械设定会自动推开对手,因此也没有击倒计时,因为B系列战士一旦倒地就无法再站起来。据茂林公关人员宣称,最新出厂的B9机器人,倒地后可以再站起来,使拳击赛更精采持久。

  细竹竿假装再检查凯利一遍。

  「钢铁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恳求他。

  「滚出去,」凯利说,但没有移动嘴唇。

  细竹竿盯着凯利不能转动的眼睛好一会儿,急促地吸口气,然后直起身子。

  「离他远一点,」他边跨出围绳边警告他。

  在围场对面,闪光美纳德站在角落,两只戴着拳套的手不断互相捶击,就像个真正的拳击好手,迫不及待想一显身手。凯利站起来,细竹竿把板凳抽走,凯利站着注视着B7,他可以看见他眼睛的焦点对准了自己,他感到胃部冰冷,沉沉下坠。

  钟声响起。

  B7从他那个角落过来,机械式的滑动,平顺地往前走,双臂采取传统防卫方式举起,双拳在前面转着小圈圈。它很快朝凯利冲去,凯利也不由自主地从他那个角落出来,但他脑中倏然冻结。他觉得自己两手举起,就像有人帮他抬起来似的,两腿则像槁木般,他两眼紧盯着闪光美纳德明亮不动的眼珠子。

  他们终于彼此碰撞,B7挥出左勾拳,凯利立刻伸手阻挡,但即使透过手套,他仍可以感到闪光美纳德如岩石般坚硬的拳头。他再挥拳,凯利向后闪躲,只觉得嘴巴有股热风扫过,同时挥出一记左勾拳,正中闪光的鼻子,但那简直像击中铁门一样,手臂闪过一阵剧痛,但由于他得随时维持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的下颚肌肉紧绷。

  B7左手虚晃一招,凯利出拳反击,却来不及阻挡闪光美纳德跟着挥出的右勾拳,结果左边太阳穴被打中。他猛地闪回,想要避开头部,但B7又挥出左勾拳,正好击中他的耳朵。凯利踉跄后退,再挥出左勾拳,B7完全不放在眼里。凯利站稳脚步,一记右上勾拳正中闪光美纳德的下巴,手臂又是一阵剧痛,闪光美纳德不痛不痒,头部甚至连一点晃动都没有。闪光美纳德再挥出左拳,击中凯利右肩。

  凯利像骑脚踏车时倒踩踏板一般,连连倒退几步,这时他听到场边有人高喊:「给他一辆脚踏车算了!」他想到瓦岛的话,只好忍痛再往前冲。

  一记左拳正中他心脏下方,他觉得全身受到冲击,不断打颤。他的心在刺痛,他再危危颤颤地挥出一记左拳,再打中B7鼻子,但只觉得手痛到心坎里。凯利往后退,这时一记重重的右拳打在他胸口,使他一个踉跄,他开始往后退。B7再度击中他的胸口,凯利重心不稳,他很快往后退,试图保持平衡,群众开始大开汽水。B7继续挺进,没有发出任何机械声响。

  凯利重新取得平衡,停下脚步,挥出右拳,结果没有命中,但那一拳的力道却使自己重心不稳,闪光趁机挥出左拳猛击他右上臂,手臂顿时麻痹,在凯利咬紧牙关,深深吸一口气时,B7再用力挥出右勾拳,猛烈撞击凯利的腹部,凯利觉得自己气数已尽,他的右拳打在闪光美纳德的右脸上,但对方根本不痛不痒,闪光美纳德的眼睛甚至闪闪发光。

  当B7再往前推进时,凯利侧步闪躲,有好一阵子,B7那辐射状的视力中枢找不到他,凯利已经头昏眼花,摇摇摆摆地移出B7的视力范围,鼻孔猛吸气。

  「把那堆废铁拿去扔了吧!」一个男子狂吼。

  凯利喉咙微微颤动,他很快咽口水,再往前冲,正好落入闪光美纳德手中,他再往前逼近,想再对闪光身体用力挥出右拳。

  B7左手立刻一记上勾拳,于是凯利那一拳被铁腕拨开,接着左拳也被甩开,B7的左拳长驱直入,使凯利喘不过气来,凯利的左拳几乎完全没有打到闪光美纳德坚如岩石的胸膛,他踉踉跄跄倒退几步,B7跟着步步进逼,他不断出拳猛击,但B7一一化解,反而以几乎同样快速的动作展开反击,凯利快速往回退,他连连后退,眼睁睁看着一记右拳当头飞落,他再也无力阻挡。

  这一记有如钢铁撞击,五雷轰顶,一阵剧痛从凯利眼睛贯穿头部,彷佛乌云罩顶,当他往后倒下时,那百般压抑沉闷的呻吟,被群众尖锐的欢呼声淹没,他的嘴鼻开始喷出鲜血,那跟他们在B系列拳击手身上所用的染料颜色,看来几乎一模一样。

  由于围绳挡住,他以背部承受着那粗暴严峻的压力,身子在绳边晃荡,右手悬在半空中,脚也瘸了,左手臂防卫性地举起来,不由自主地眨眼,努力想聚焦。我是个机器人,他想说服自己,我是个机器人。

  闪光美纳德往前跨一步,一记猛烈的右勾拳直捣凯利胸口,再一记左拳打中他腹部。凯利弯腰,弓着身体,就快窒息了,再来一记右直拳,像铁锤般撞击他的头盖骨,再把他逼退到围绳上,全场尖叫沸腾。

  凯利可以看到闪光美纳德模糊不清的轮廓,他觉得另一记重击,像木棍打碎他的胸腔。他呜咽着胡乱挥出左拳,被B7一把拨开,再来一记猛拳落在凯利肩上,他举起右手,设法化解了对准他下巴挥来的左勾拳,但另一记右拳又打得他的肚子凹陷,他弓着身子,一记右拳再把他轰回围绳上,他觉得嘴里满口热热咸咸的鲜血,观众的欢呼声几乎把屋顶都掀了,而且似乎已经吞没了他。挺住……他对着自己怒吼。挺住,别倒,你这该死的家伙!拳击场像一片黑暗的海水在他眼前澎湃汹涌。

  他在最后绝望中凝聚全身精力,对着他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人影用力挥出右勾拳,他的手腕响起碎裂声,手臂阵阵刺痛,他的喊叫声锁在喉咙里,没有人听见,他的手臂无力下垂,左半身已经倾倒,群众开始尖叫吶喊,叫闪光快点收拾他。

  他们之间现在只隔着几吋,B7拳如雨下,没有一拳落空,凯利在重拳轰击下东倒西歪,步履踉跄,他的头左右摇晃,血流如注,手臂像枯枝般挂在身边,他一直被击到围绳上,然后再反弹,又被打回围绳上,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只听见人群鼓噪的声音,及B7挥动拳套永无休止的嗖嗖声和砰砰的重击声。

  他就那样挺了七秒钟,铃声终于响了,这时一记右勾拳打中他头部,他终于倒在拳击场。

  他躺在地上,喘不过气来。突然又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几乎就在那一剎那,他突然想起,他倒下后不能再起来。他再往前仆倒,趴在温暖的拳击场上,他的头阵阵抽痛。他可以听到群众不满狂开汽水和喝倒采的嘘声。

  当细竹竿最后终于扶他站起来,再把布套盖住他头部时,观众的嘲笑讥讽咒骂声四起,凯利几乎听不见细竹竿的声音。他只能感受到这位技工那只大手在布罩里指引着他,但他在跨越围绳时不慎跌倒,下阶梯时又差点滑落,两腿就像铅块。挺住,他的大脑仍兀自低声叮咛他。

  在休息室里,他终于垮了,细竹竿想扶他坐在板凳上,但办不到。最后他只好将蓝色外套放在凯利头部下面,再跪在地上,开始用他的手帕轻拍擦拭他脸上那一道道血迹。

  「你这蠢蛋,」他不断以颤抖细小的声音低声咒骂:「你这蠢蛋。」

  凯利举起左手,挥扫掉细竹竿的手。

  「去呀……快点去要钱,」他声音沙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

  「钱哪!」凯利从齿缝中喘着气说。

  「可是……」

  「现在就去!」凯利的声音几乎无法听懂。

  细竹竿站起身来,低头看了凯利半晌,然后转身出门。

  凯利躺在那里气喘吁吁,右手已经不能动弹,他知道八成断了,他可以感觉到鲜血正从口鼻汩汩流出,身体悸动抽痛。

  过了一会儿,他用左手肘勉强撑起来,再转过头来,脖子肌肉疼痛欲裂。当他发现无敌还好端端的时,不禁垂下头来,嘴角掀起一抹微笑。

  当细竹竿回来时,凯利痛苦地抬起头来,细竹竿走到他旁边跪在地上,开始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拿到了没?」凯利焦躁不安的低声问道。

  细竹竿慢慢吐口气。

  「到底怎么样?」

  细竹竿咽了一下口水。「只拿到一半,」他说。

  凯利茫然注视着他,嘴巴半张,眼睛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他说,他不会付五百块给只打一回合的拳击手。」

  「你在说什么?」凯利声音嘶哑地说。他想站起来,同时放下右手,哽咽哀号,颓然坐下,面无血色,用头不断撞击外套折迭成的枕头,两眼紧闭。

  「他不能……他不能这么做,」他喘着气说。

  细竹竿舔舔干燥的嘴唇。

  「钢铁人,我们也莫可奈何,他办公室里有一群黑道分子,我不能……」他低垂着头。「但如果……你硬要去他那里,他就会发现你违反规定……他甚至可能要回那两百五十块。」

  凯利仰躺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裸露的灯泡。

  「不,」他低声抱怨。「不。」

  他躺在那边,久久不语。细竹竿拿了些水来,清洗他的脸部,再让他喝点饮料,他打开手提箱,修补包扎凯利的脸部伤口,再帮凯利做个吊腕带,悬吊他那受伤的手臂。

  十五分钟过后,凯利开口说话了。

  「我们只好搭巴士回家,」他说。

  「什么?」细竹竿问。

  「我们只能搭巴士了,」凯利缓缓说:「那只要花五十六块钱。」他咽咽口水,背部动了动。「那我们还剩大约两百块,就可以给他买个新的扳机弹簧还有目镜,以及……」他眨眨眼,再闭上眼睛片刻,因为房间又开始消失了。

  「还有油膏,」他又说:「一大堆油膏,他会焕然一新。」

  凯利抬头看看细竹竿。「那我们就有万全的准备了,」他说:「无敌将会完好如初,我们又可以好好拚斗几场。」他咽咽口水,呼吸有点困难。「他其实只要再加点工,新的弹簧,一片新目镜,就很象样了,我们要让那些混蛋见识见识B2有什么能耐。老无敌战士会表现给他们看的,对吧?」

  细竹竿俯视这个大块头的爱尔兰人,深深叹口气。

  「当然,钢铁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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