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金斯顿城(卷二):风暴之歌> 第十七章 舍命维护

第十七章 舍命维护

  爬完叹息之塔的最后一级台阶,来到最高层,我听到了一阵扇动翅膀的声音。我从楼梯间走出来,见父亲正微笑着,看着一群鸟儿贪婪地啄食撒在地上的种子。我数了数,这里有麻雀、红松鸦、一只胖胖的信鸽和一群冬画眉。父亲的手指上站着一只黑冠山雀,他爱抚着这只小鸟,整理着它的羽毛,让它很是欢喜。他自己的早餐还没吃完,就放在桌子对面的报纸旁边。

  他一看见我,就把小鸟赶走了,“格雷丝。”

  松散的羽毛在尘土飞扬的空气里飘浮着。“你昨晚想把阿维娅·杰赛普杀了。”

  “你还邀请她作为你的客人参加舞会。我都告诉你——”

  “你什么也没告诉我,父亲。你总不能老是推着我走,告诉我下哪一步棋吧。我是总理。我是隐巫者主音。我能判断谁对我来说才是有价值的——而你在贬低自己的价值。”

  “你这个小傻瓜,”父亲说道,他的声音像平静的池塘一样,毫无波澜起伏,“她知道所有事情,所有。听到没?有份手稿——”

  “这些我都知道。”我说。

  父亲站了起来,鸟儿们吓了一跳,纷纷拍打着翅膀,“那她为什么还没死?”

  “因为她在帮助我。”他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他一定买通了警卫。他完全有时间去干这事,这样就能给真正的犯人传口信了。但是卫兵中有谁会服从他的命令呢?

  “你很有眼光,格雷丝。别人只知道盯着眼前近处的事情,但你是个有远见的孩子。你必须忘掉这些权宜之计,把眼光放长远。”

  我的头皮刺痛,仿佛有把火从我头上蹿了过去,“父亲,如果你这么擅长把眼光放长远,为什么还要等着看,是癌症先把你带走呢,还是绞索先套你脖子上呢?”

  他歪着头,“你觉得我是在担心这些吗?”

  他只是在虚张声势。“我觉得你在多管闲事。我觉得你是不知道该如何放手。我也觉得,你是时候收手了。我要拯救一个国家,而你却在这里碍事。”我说。

  父亲很平静,“那你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不再妨碍你呢?”

  “我跟女王聊聊就行了。”

  父亲笑了,“那当她试着找我的同谋的时候呢?当她发现塞弗林经常来我这里的时候呢?会怎么样?”

  不消说,她肯定会很生气。她已经很讨厌塞弗林和她对着干了,虽然塞弗林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如果她知道塞弗林正在和主谋会面,决定让半神国人来权衡我们的命运,她可能会做出最坏的决定。她可能会公开谴责他。她可能会给他安一个叛国的罪名。这样的话,艾兰国王室就没有继承人了。

  没有继承人的王位,肯定会让地主阶级过来插一脚,因为他们总在争论,谁才是艾格尼丝女王最强大的一支后裔。没有明确的候选人,就免不了会有斗争了。

  父亲点点头,“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不能丢下其他事情,先去处理这么复杂的继承纠纷。我不能冒险让塞弗林出局,这一点父亲也清楚。但我宁愿陷入困境,也不愿袖手旁观,任由阿维娅死去。父亲只看重一样东西。我唯一的筹码,就是让他相信我会毁了这个东西,从而刁难他。

  “你想杀阿维娅·杰赛普。但你失败了。她已经知道是谁安排人洗劫她的家了。作为交换,我让阿维娅把她对艾兰国电力与照明公司的调查结果发表出来。”

  他愤怒地皱着眉,抬起眼盯着我,“那会毁了我们家族的。”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展开双臂,摆出架势,双手撑在髋部,“我来给你讲清楚吧,父亲。你不能碰阿维娅·杰赛普。我在保护她。你伤害她一次,我都会在现场保护她,之后就会告诉她一些能扳倒汉斯莱家族的事情。要是下次你再碍着我做事,我会怎么跟报纸说呢?试着再杀她一次呗,你就能知道了。”

  “这也是你的家族啊。”

  “是。但我要羞辱你,父亲。我要把迈尔斯爷爷从神坛上拉下来。我一定要让你们俩重新受到鄙视。离阿维娅·杰赛普远点。”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傻瓜啊。”父亲轻声说。

  “我还有事要忙,父亲。再见了。”我转过身,大步走向楼梯,“把你的早餐吃完。”

  “格雷丝。”

  这一个词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我现在在金斯格雷夫监狱的第一层,我机械地拐过了所有弯,选择了要走的路,来到了一列牢房跟前。这些牢房里关着的是那些被分隔开来的兰尼尔代表团囚犯,房门特别厚。迈尔斯在那里等着,见我走来,便扬起了一边眉毛——因为我不是从大厅南边来的,那边才是王宫到金斯格雷夫的路线;而是从北边的叹息之塔来的。迈尔斯撇着嘴,失望地望着我,这目光刺进了我的心。

  “你到那儿去了,是不是?”

  他根本就不是在问我问题。“是的。”

  他点了点头,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看着他的动作从抱着双臂,转成了托腮思考的姿势,一脸平静,仿佛在观察着什么。这可比朝我大喊大叫或抱怨指责糟糕多了。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低头看着光滑的石地板。

  最后,他还是开口了,“他有给你建议吗?”

  “就给了一次。”我答道。

  “噢,格雷丝。”他的声音是那么轻柔,那么理解我。

  “不,”我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根本就不想见他,甚至都不想看着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但那总得有个原因吧,”他说,“你不想去,可你还是爬了那么多台阶去找他。”

  “这是最后一次,”我说,“我再也不去了。”

  “你是说这是你最后一次上去找他?”

  我抬起头,“他想杀了阿维娅。”

  迈尔斯的眼神锐利起来,“为什么?”

  “她是尼克·埃利奥特的朋友。”

  迈尔斯点点头,继续听着。

  “她有——曾拿到——尼克的手稿。”

  “曾拿到。”

  “父亲找人把她的公寓洗劫一空,还给她设了要命的陷阱。他偷走了手稿,还有阿维娅的调查结果。”

  “他对尼克也是这么干的,”迈尔斯说,“所以你是上去让他收手的吗?”

  “是的。”迈尔斯还是能理解我的。我松了一口气,“我没采纳他的建议,也没找他帮忙。他想通过我来继续统治这个国家,可现在这是我的工作,不是他的。”

  “我觉得,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要离他远点儿了。”

  “确实不用。只是我需要盯紧他。”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可真够无力啊。尽管我一去到那里就会大发脾气,可他叫我去,我就会去。

  迈尔斯点点头,“我想,他也一样会盯紧你的。”

  迈尔斯的意思是,我还是中了父亲的计。他扭过头去,看着牢房门,“或许我们得继续审问他们了。如果你需要和他们说话的话,我会给你翻译的。”

  “是的,”我说,“我们得继续审问了。”

  他倾身向前,打开了牢房的门。牢房里,地板上的一个洞中冒出了一股臭味。地上放着一托盘食物——一碗小米饭,一个皱巴巴的菲利普国王牌粉苹果,还有一个打了蜡的木杯和配套的水壶,里面装满了一天所需的水。我小心翼翼地绕开了。

  我之前在金斯格雷夫被短暂地关了一阵子,所以才知道这些伙食。我试过被黏稠冰凉的小米粥噎住,每吃一口都心生厌恶。我把每一口苹果都嚼成碎渣,把果核上的果肉一点一点啃掉,直至吃得干干净净。我会省着喝水,直到下一顿饭——晚饭一般都是没放调味料的汤,一碗水汪汪的鱼汤,还有软烂的蔬菜和白水煮蟹,通常都是凉的。

  尼卡尼斯没有吃东西。他穿着袍子,里面穿着打了补丁的毛衣,手上戴着粗羊毛手套保暖,坐在狭窄的架子上发呆,目光涣散。迈尔斯在我旁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尼卡尼斯。

  “他很伤心。”他说。

  这能意味着他是无辜的吗?还是意味着他很后悔杀了赛维蒂?肯定是这两个原因之一。

  “尼卡尼斯。”迈尔斯叫了他一声,然后用兰尼尔语和他说起话来,语调很平稳,应该是简单问了个问题。

  尼卡尼斯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迈尔斯,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哎,我直截了当地问了是不是他杀了赛维蒂,”迈尔斯说,“不过我也没指望他会承认。”

  “你为什么要那么问啊?”我说,“难道不是应该尝试去抓住他话里的矛盾之处,再指出来吗,或者是——”

  “她比她星辰预兆显示的还要优秀。”尼卡尼斯说。

  我吃了一惊。他竟然能用这么流利的艾兰国语说出这句话。迈尔斯耸耸肩。尼卡尼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真的特别优秀。我这个小女儿出生时,小脸美得像月亮。这么精致的小东西——每一根手指,每一个脚趾都很完美。我便开始了占卜:创造者哈里安和公正者梅纳斯一齐出现了。他们与怜悯者丽莉娅和谐相处,与高空中的旅行者阿麦尔和谐相处,后者在一定程度上,与哈里安隔一直角距离。接着,在这漫长的征途,赛维蒂将成就大业,抑或香消玉殒,皆如哈里安所愿。看到这征兆,我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了。”

  迈尔斯看了我一眼,我闭上了嘴。“所以你是相信,这次行程能让她成就伟业,攀上更高的地位。但她还不够资历,不能只派她一个人来。”

  尼卡尼斯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膀。他驼着背,用胳膊环抱着自己的腰,像肚子疼似的。他的身体,轻轻地左右摇摆着,“我为她的命运感到自豪,她很有影响力——马加尔人巩固了政权后,她就成了星辰王室的第九顺位继承人。得此一女,我很自豪。”

  我看了看迈尔斯。他在认真听,眼睛也看着尼卡尼斯。尼卡尼斯一直盯着地板。

  “我现在多希望她就是个普通人啊。”

  “有哈里安给她的天赋,她注定不普通,”迈尔斯说,“你知道的,她一直在和我们谈判。我们不承认兰尼尔的独立,她就什么都不说。她很勇敢,而且雄心勃勃。但如果她最后真的把背后的真相告诉了我们,那她就会背叛星辰王室啊。”

  尼卡尼斯摇了摇头,“她不会的。”

  迈尔斯说,“寺庙的命令,肯定是星辰王室下达的。这是一种仪式,用来让你们的星辰祭司施法蛊惑你们的战士,给我们艾兰国的士兵设了个圈套:艾兰国的士兵杀了你们的战士,就会被后者的灵魂附身。这么恐怖的行径,如果不是星辰王室下的命令,寺庙又还会服从谁的命令呢?”

  尼卡尼斯闭上了眼睛,不看我们。

  我把手搭在迈尔斯的肩膀上,“如果赛维蒂谈判成功了,从我们手里中为兰尼尔重新赢得自由,这肯定会把她推向更高的地位。如果她推翻了星辰王室,她有没有可能当选为统治者?”

  尼卡尼斯听我这么一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偷偷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她本来能往上爬的。”

  迈尔斯把胳膊肘放在扶手上,“她贿赂了一个警卫,让警卫把她的星辰手镯拿给你,想让你知道她没事,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她是否安全。”

  尼卡尼斯摇了摇头,“我没收到。”

  “可当你意识到她要背叛星辰王室时,你就不再为她感到骄傲了,”迈尔斯说,“所以你用头发作为联结物,用魔法杀了她。然后你把手镯扔进了厕所。”

  他的脸扭曲了,“她是我的女儿。”

  “这就是你伤心的原因吧,”迈尔斯说,“你意识到了,她没有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不是的。”

  “她背叛兰尼尔之时,你对她的自豪感也就荡然无存了,”迈尔斯说,“她的野心压过了她的忠心,变成了一种背叛。”

  “不。”尼卡尼斯否认道。

  他身上的压力已经够大了。迈尔斯唱了白脸,那我就唱红脸吧。“她是两天前死的,”我说,“而你却不知道,因为你没拿到她的星辰手镯。你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也不知道她是平安无事,还是在受折磨。是这样吗?”

  “没人愿意告诉我她在哪里。”尼卡尼斯说。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你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这里没什么可消遣的,”尼卡尼斯说,“在牢房里我真是度日如年。我吃了稀粥和苹果。神眷者来看了我们,问我们过得舒不舒服。我见到了警卫,见到了你们的王子,正往塔楼的台阶上走。然后我喝了稀汤。里面有三片鱼。真幸运啊。汤喝完之前,我就看到王子回来了。”

  我瞥了一眼迈尔斯。他看见了,也给我使了个眼色。“你午饭前见过王子,吃完饭后又见过他?”

  “是的。”尼卡尼斯说,“为什么这么问?”

  “这很重要,”我说,“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然后就是另一顿难吃的晚餐,吃完我就睡觉了。”尼卡尼斯回答道,“王子第二天又来了。他让警卫搜查了我的牢房,然后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他骂了我一顿,和你们现在差不多。现在我的日子真是了无生趣了。”

  他抬起头,迎上了我的目光,“我只能说,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我听得心都碎了。这个男人很爱他的女儿。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愿意替她而死。

  父亲也是爱我的。可他永远不会那么做。

  他转过脸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迈尔斯放下了他轮椅的手刹,摇着轮椅,在门前停了下来。我拉开牢房的门,迈尔斯出去了,然后把钥匙递给了我。

  我锁上了牢房,“我们还得把它还回去。”

  “再查查值班表。我想知道尼卡尼斯和其他兰尼尔人是什么时候吃的午饭。”迈尔斯补充道。

  我点点头,走在迈尔斯旁边,迈尔斯摇着轮椅,准备去警卫站。“如果赛维蒂死的时候,塞弗林还在塔里的话,他就不可能有作案时间。不过时间一定要够精确才能下此结论。囚犯只有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我说。

  迈尔斯把轮椅停了下来,“你知道塞弗林为什么会在塔楼里吗?”

  我舔了舔嘴唇,“知道。”

  “他去看父亲了?”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迈尔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是去寻求父亲的建议吧,”我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迈尔斯眺望着远方。我咬着嘴唇,等着他说话。塞弗林去找父亲谈话这事儿持续多长时间了?他们会聊些什么?

  不。我明明知道他们的话题啊。

  迈尔斯摇了摇头,“塞弗林已经在尽力谈判了。如果——”

  “别说了。”

  但无论迈尔斯说不说,那句话就像是回荡在空中,响亮得足以填满我的脑海:如果塞弗林当上国王,那就容易多了。

  迈尔斯摇着轮椅来到了警卫站,在尼卡尼斯的牢房钥匙归还记录表上签了字。“我想看看值班表,”他说,“我要确认一下每天的餐食是什么时候送去的。”

  当班的职员递过来一本绿色的精装账本,我哥哥翻起了账本,纸张滑动着,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熟小米的味道。迈尔斯低下头,在某一页上浏览了一下。

  “在这儿。”迈尔斯说。

  但他告诉我之前,我就知道了,“他洗脱嫌疑了。”

  “是的,”迈尔斯说,“尼卡尼斯刚刚为我们的另一名嫌疑人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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