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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黑暗之吻

  清场完毕后,零星散布街头的死伤者少得令人意外。相较於血腥星期天,这只是一次小规模的衝突。葛德明在华伦爵士的带领下巡视现场,他几乎看不出圣詹姆士公园稍早曾发生暴动。鬱鬱寡欢的苏格兰人探长马肯齐也跟著他们,尽可能退到不会碍著警察厅长的地方。夜幕降临后的头几个小时内局势动盪,华伦爵士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备受磨难、迫害、蠢属下抓不到开膛手杰克的警局官僚,反而化身為战场上的军事指挥官,决策速度快如闪电。「这些都是英国男人、英国女人。」马肯齐稍早自言自语地说:「不是该死的非洲何腾托人啊。」

  基督圣战宣扬者显然未经通报就举办集会游行,意图向议会请愿,要求议员修法:未经许可强取他人血液者,应处死刑。数名吸血鬼混入队伍之中,双方拳脚相向。身分不明的枪手朝约翰.亚果开枪,中枪者如今在监狱医院中休养。数名家世显赫的吸血鬼宣称遭到活人暴徒袭击,其中有个叫利昂柯特的莫格卓依族非常火大,因為他最好的一件衣服被人用断旗桿刺破了。

  骚动发生时,身為喀尔巴阡人近卫队指挥官之一的约尔加将军就在现场,如今他和华伦爵士、葛德明一块勘查尘埃落定后的公园。约尔加是吸血鬼长者,总是穿著胸甲优雅地閒晃,黑斗篷长到拖地,彷彿把踏过的土地都当成自家的。他的随从是亨佐.鲁伯特,一个外表看上去年纪很轻的路里塔尼亚王国人,非常看重身上那套镶金边的制服,据说很会耍轻剑,不过看起来也很会用唇枪舌剑来阿諛奉承。

  华伦爵士肃穆地笑了,开始称讚眼前的几个男人。他视為他们為自己的人马。

  「我们打赢了重要的一仗。」他对葛德明和约尔加说:「不费一兵一卒就击退敌人。」

  衝突突然爆发又即刻遭到压制,根本没有机会发展成严重事件。约尔加骑马到处揍人,不过亨佐的人马来不及赶到现场,没能将斗殴升级成大屠杀。

  「我们一定要揪出主谋,对他行穿刺刑。」约尔加说:「他的家人也不能放过。」

  「英国人不是那样做事的。」华伦爵士不加思索地开口。

  喀尔巴阡人近卫队员眼中闪过慵懒的怒火。对他来说,他们所在之处已不是英格兰,而是巴尔干半岛的某个小国。

  「亚果将被判处非法集会和叛乱罪。」华伦爵士说:「他那些狐群狗党得在达特穆尔开採几年的石矿了。」

  「亚果应该要去恶魔谷。」葛德明插嘴。

  「当然。」

  华伦爵士是恶魔谷这个制度的发明者之一,其范本為役使殖民地战俘、集中管理当地居民(以免他们援助自家军队)的劳改营。葛德明很清楚一个事实:与集中营的生活相比,一般人认知中的劳役根本像是在布莱顿搭船游憩时拂过脸上的微风。

  「起头的人怎麼处置?」马肯齐问。

  「亚果吗?我刚刚说了啊。」

  「不是的,爵爷,我是说开枪的蠢蛋。」

  「颁给他勋章。」亨佐说:「然后切下他的耳朵,作為射击失準的惩罚。」

  「我们当然得把他找出来。」华伦爵士说:「不能放一个圣战殉道者在附近晃来晃去。」

  「我们的尊严遭到践踏。」约尔加说:「我们一定要报复。」

  连华伦爵士的性子都没将军那麼急,葛德明没想到吸血鬼长者竟然如此无脑。他们寿命很长,但不代表智能有持续成长。他终於明白鲁斯温為何会用如此轻蔑的措词谈论王夫的随从了。约尔加有个啤酒肚,脸上施粉。葛德明看过王夫震怒的表情,儘管只有短短一瞬间,此后他就将吸血鬼之王的凶残与伟大投射到他每个属下身上,以致於过度敬畏喀尔巴阡人近卫队。这实在太荒谬了。约尔加这种暴徒和亨佐这种奶油小生再怎麼模仿德古拉都没用的,只能成為伟大本尊的拙劣复製品,本质上跟苏荷区最弱不禁风的莫卓格依族一样无足轻重。

  他向厅长与将军告退,让他们继续扫荡残党。两人都想待在现场,并对马肯齐下达完全相反的指令。行经白金汉宫时,他向大门口的喀尔巴阡人近卫队员行了个脱帽礼。旗子飞扬,代表女王与王夫在王宫内。葛德明心想,不知道王夫曾不曾想起露西.威斯腾拉。

  圣詹姆士公园靠维多利亚车站那头有几辆马拉的旅行车,载满表情哀妻的圣战宣扬者。葛德明知道,这场暴动完全是社会底层人士策动的。

  他开始吹起口哨,感觉到渴血欲望刺痛著喉咙深处。当年轻、富有的吸血鬼真是太棒了,整个伦敦都是他的玩物,而非德古拉或鲁斯温的。他们或许是长者,但他最近渐渐发觉那个身分其实陷他们於不利的境地。他们再怎麼努力都无法融入这个时代。他们是歷史人物,而他是当代人物。

  刚转化為吸血鬼时,他一直活在恐惧之中,以為王夫随时可能会在某晚找上门,把对付凡赫辛与乔纳森.哈克那套搬到他身上。但现在他猜王夫大概是原谅他了吧。他或许杀死了露西.威斯腾拉,但王夫有其他更重要的活人女性得追求。他搞不好很感谢葛德明毁了他在英国的第一个情妇,这假设不见得说不通。他想必不希望以下这种画面上演吧:忠心耿耿的首相牵著容光焕发的维多利亚女王行走在西敏寺的走廊上,準备将她交到新郎手中,而不死族女伴娘露西在一旁恶狠狠地瞪著她。两人的婚礼是去年女王登基纪念活动的高潮。这个国家原本在时代剧变中大受撼动、随时可能分崩离析,但温莎堡寡妇与瓦拉几亚亲王的结合维繫了它。

  他预计在明天清晨两点前往唐寧街,如今大家都在半夜办公了。接著,他得在天亮前前往皇家咖啡馆参加欢迎会,与艾德莱.杜坎女士一同迎接贵客:伊莉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艾德莱女士费尽心思想要迎合伯爵夫人,因為对方是德古拉的远亲。鲁斯温形容伊莉莎白伯爵夫人是「优雅而令人作呕的野猫」,艾德莱女士则是「乾瘪的骷颅头,上一代祖宗还住在沼泽地区」。但他还是要求葛德明到场,以免他们讨论起什麼要事。

  接下来的六个小时,他是自由的。他的渴血欲望逐渐高涨。任需求增强是件好事,饮血时内心会更加热切。他要先回卡多根广场附近的市区寓所换上晚礼服,再出门寻欢。他深知狩猎的乐趣。他有几个选项可挑,今晚一定会让某个小姐成為他的饵食。

  他尖锐的犬齿抵著下唇。对於追捕猎物的期待使他的身体產生了变化,而这些变化他都十分熟悉:味觉更加敏锐,上顎也变得很不一样,肿胀的牙齿将他哼唱的〈芭芭拉.艾伦〉扭曲成全新的怪调子歌曲,没人认得出原貌。

  有个女人在卡多根广场附近找上他,牵狗似地牵著两个女孩。她们身上散发出活人血的味道。

  「好心的先生。」女人伸出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葛德明觉得好噁心,竟然有人自甘堕落这种地步,卖起亲骨肉的血。他之前就看过她收刚转化的新生人的钱,让血液香醇、衣衫襤褸的孩子献上她们结满痂的喉咙。他无法想像有哪个熬过第一个星期的新生人会想吸她们稀薄的血。

  「走开,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女人瑟缩身体,拖著两个孩子掉头离去。她们双双转过头来看他,眼神空洞、泪眼汪汪。等到她们无法再供血时,那个女人会去找更多小孩子来卖血吗?他觉得其中一个女孩可能是新生人,说不定那个女人并非她们的母亲,而是新型态的皮条客,可怕极了。他会向鲁斯温爵爷报告这件事,剥削儿童的案件总是让爵爷伤透脑筋。

  迎接他进门的男僕是他从铃屋,也就是霍姆德乡间大宅带来的,他把帽子和大衣交给对方。

  「大人,有位小姐在客厅等您。」男僕告知他,「是却奇华家的小姐,已经等一阵子了。」

  「潘尼?她有什麼事要找我?不太可能吧。」

  「她不肯说,大人。」

  「好,谢谢你告诉我。我去会会她。」

  他离开门厅,进入客厅。潘尼洛普.却奇华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背靠硬木椅背。她已收下男僕送上的水果(蒙尘、老掉的苹果。他只為活人宾客準备食物,而他们很少上门),用一把小小的削皮刀切来吃。

  「潘尼。」他说:「真是意外的访客,看到你我真开心。」

  说话说到一半,他尖如剃刀的牙齿就刺到了下唇。渴血欲望高涨时,他非得小心翼翼地咬字才行。她放下苹果和削皮刀,整理好心情再对他开口。

  「亚瑟。」她站起来,伸出手。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手。直觉告诉他,她今晚跟平常不太一样。她对待他的态度中一直有种情愫酝酿著,如今已熟成。猎物来到他手中了。

  「亚瑟,我希望……」

  她没办法说完,但已清楚表态。她的衣领开著,喉咙裸露在外。他看著她白色肌肤上的青色血管,想像它跳动的样子。一小綹头髮披散在她的脖子上。

  她深思后已下定决心,一步一步走向他,投入他怀中,头转向另一侧,让他亲吻自己的喉咙。他咬下第一口,尖牙缓缓刺穿肌肤。他的猎物通常会这时发出呜咽,但潘尼洛普十分放鬆、顺从,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紧紧环抱住她,吸吮出她的血液。在这交流的过程中,他不仅尝到血液,同时也感受她的情绪、思绪:有所节制的怒气,井然有序的思路已经过重整。

  他大口牛饮,喝下的量超过他所需要的。从喷泉旁抽身是一件困难的事,也难怪有那麼多新生人会害死他们的第一个猎物。潘尼洛普的血液是上等极品,毫无杂质,像加了蜂蜜的利口酒,不断滑入他的喉咙。

  她将手放到他脸颊上,推开他。血流中断了,他发现自己吸到的是冰凉的空气。她别想阻止他。他拨开她的手,将她摔到沙发上,边低吼边压倒她,扯开她的衣领。她的无袖内衣破了。他口齿不清地道了个歉便扑到她身上,嘴巴吮起一团胸口的肉,再让尖牙刺进去。她的血液令他兴奋无比。他的牙齿陷入咬痕中,扰动伤口,血液便不断渗出。她没反抗。血液汩汩流入他口中,他眼底浮现紫罗兰色的光晕。这是活人的身体无法企及的快感,胜过享受美食、咳药、性爱。他的精神从没像现在这样富足……

  ……他发现自己跪在沙发旁,脸埋在她的胸口,安静地吸吮著。他的记忆中断了几分鐘,下巴和上衣正面沾满血。电流在他血管中流窜,装满潘尼洛普之血的心臟变得无比炽热。他一度快昏厥。她调整成坐姿,抬起他的头。他炯炯有神的双眼瞪著她,发现她的脖子和胸口都有红肿的紫色伤口。

  潘尼洛普对他露出紧绷、沉静的微笑。「这就是让所有人大惊小怪的饮血嘍。」她如此评断。

  她扶他起身,像是帮孩子在相机镜头前摆姿势的母亲。他坐起身,但仍在品尝口中的餘味,沉浸在她传导过来的思绪中。他的颤抖渐渐和缓下来。她用手帕沾了几下咬痕,抹掉血跡,轻微的刺痛令她眉头一皱。她将上衣的扣子全部扣起,盖住撕裂的无袖内衣,接著手忙脚乱地整理披散开来的头髮。

  「好啦,亚瑟。」她说:「我已经满足你的需求了……」

  他说不出话来。暴饮暴食过后,他就跟消化著獴的蟒蛇一样无助。

  「……现在,我应该要完成这个利益交换,让你来满足我。」

  削皮刀在她手中闪闪发光。

  「我知道这很简单。」她说:「乖,别挣扎。」

  她将刀子架到他脖子上,一划。它够锋利,足以切开他坚硬的皮肤,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痛。那把刀没镀银,伤口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便会癒合。

  「噁。」她说。

  潘尼洛普抑制心中反感,将樱桃小口凑到她划开的伤口旁,同时被自己的行动震慑。她用舌头抵住伤口两侧,开始吸吮他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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