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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转捩点

  史华德医生的日记(以留声机录音保存)

  九月二十七日

  继我亲爱的露西之后,米娜也被染指了。伯爵的第一个黑暗子民遭到处决,乾脆把脑筋动到律师之妻身上。他把重心放在露西身上时,其实已经盯上米娜了,我是这麼相信的。他上岸时,那两个女人都在惠特比。他投向她们的眼神无异於老饕盯著大块派饼的视线。我一直努力还原帕弗利特大火时烧掉的纪录,现在总算来到他们不许我留存的日誌了。一八八五年,十月二日、三日晚上,有人扔了一颗巨石到池塘裡,我们至今仍活在那涟漪之中。小水花已变成海啸。

  凡赫辛向我们这个小组织讲述伯爵的习性时,伯爵正在诱惑米娜.哈克。她和露西一样,能够满足他两个需求:平息他的嗜血欲望,增加他的黑暗子民。打从一开始,他在英国的任务就像是在传福音。他决心要全力投入製造吸血鬼的工作,為他的军队募越多士兵越好。我们以疗养院為堡垒,总是在它的厚墙与铁条后方聚会,彷彿这样就能抵御吸血鬼来袭。我们的伙伴除了露西猎杀行动的参与者外,还新增了米娜和她丈夫。凡赫辛肯定早就料到伯爵会追求她,所以又把上次行动中没派上什麼用场的圣物全挖出来。

  最早发现伯爵展开攻势的人是我。有个随从闯进来告诉我蓝费尔出事了,我便赶到他房间去,发现他身体左侧朝下浸泡在晶亮的血泊中。我立刻上前扶好他,看一眼就知道他深受重伤。他的身体器官各自為政,连昏昏欲睡者的理智都比他清明。身穿睡衣和拖鞋的凡赫辛试图為他急救,但救活他的希望渺茫。病人失控了,开始发狂囈语,口吐白沫。这时碍手碍脚的昆西和小亚也到场了。教授準备為他进行环锯手术,但我打算為他注射吗啡。这时,蓝费尔咬了我一口,牙齿深深没入我的体内。他花了好几个月练习咬断鸟头,下顎非常有力。如果当时就帮伤口做紧急处置,我的手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比残废还妻惨。不过当晚收容的病人很多,天亮后我立刻逃离帕弗利特。当时我的神智恐怕没比可怜的死者清醒多少。

  回到蓝费尔垂死的当下。他口齿不清地诉说他试图挑战主人的经过。原来他对哈克夫人一见钟情,看不惯伯爵对待她的方式,一气之下决定背叛那个吸血鬼。我觉得他的行动背后藏著某种妒意,他彷彿很羡慕伯爵得以慢慢夺走米娜的生命。他一下子暴跳如雷,一下子又表现出彬彬有礼的风度。我把昆西和小亚带到他面前,他便想起自己曾提议让葛德明的父亲加入温罕俱乐部,然后滔滔不绝地对昆西说德州这个地方有多好。不过他总是瞧不起哈克,同时也对他抱持著妒意。他接著在我们所有人(包括大家公认的吸血鬼专家凡赫辛面前)诊断米娜的病情。「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他说:「这就像你加水进茶壶之后,倒出来的茶味道跟原本不会一样。我不喜欢脸色苍白的人,气色红润才好。但她的血似乎快被吸光了……他一点一点地夺走她的生命。」

  当晚稍早时,伯爵曾找上蓝费尔,显然是以近似雾气的无形状态潜进来的。蓝费尔试图掐死他的主人,结果对方随手一挥就将他整个人砸到墙上。「情况危急。」凡赫辛说:「我们知道他就在这裡,也知道他的目的。也许採取行动还不会太迟。」為了拯救比蓝费尔更重要的一条性命(他自己也如此认為),凡赫辛决定放弃原本的计画,要我们搬出当初拿来对付露西的武器。我们一群人鬼鬼祟祟地走在走廊上,朝哈克的房间移动,像极了法国闹剧中的狐群狗党帮忙气呼呼的丈夫抓姦。「哎呀,哎呀,米娜夫人有罪受了。」凡赫辛為她哀悼,十字架在他左右之间传来传去,反而显得像异教徒崇拜的信物。他很清楚,在吸血鬼最活跃的夜晚对上一个吸血鬼长者,跟趁白天伏击心智耗弱的新生人完全是两回事。

  我们在哈克的房门前停下脚步。昆西说:「我们要叫醒她吗?」我记忆中那个与我一同远征韩国的昆西.莫里斯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在大半夜闯入年轻女孩的房间,不过他如果事先知道那女孩跟丈夫在一起,大概也会作罢吧,就像现在这样。门上锁了,但我们所有人一起用肩膀撞。砰一声,门甩开,我们差点扑倒在地。教授倒是真的跌倒了,他撑起手脚试图起身时,我望向房间深处,被眼前光景吓呆了。我颈后的汗毛站了起来,彷彿是动物鬃毛似的。

  月光皓皓,儘管浓厚的黄色雾气吸收了大半光线,房间内仍有能见度。窗边的窗铺上躺著乔纳森.哈克,脸颊潮红、呼吸急促。他的妻子跪在床边,面向我们。她身旁站著一个高瘦男子,全身黑衣。他的脸没朝向我们,但大伙儿一看到此人就知道他是伯爵。他的左手扣住哈克夫人的双手往外拉,绷紧她的双臂,他的右手牢牢地抓著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埋入自己的胸口。她的白色睡衣沾满血渍,伯爵上衣洞开,露出的胸膛上也有血液捐流而下。他看起来就像个捣蛋小鬼,把小猫的头压向碟子、逼牠喝牛奶,令人不寒而慄。

  我们衝进房间,伯爵便转过头来,剎那间目露凶光,手一甩,米娜就被扔回了床上,不知情的人会以為她是从高处掉下来的。他转身扑向我们。这时教授已经站起来了,正把弄著其中一块圣餐饼屑。伯爵突然停下脚步,就像墓穴外的露西。我们拿起十字架,一步一步前进,而他以同样的频率退却著。约翰.亚果一定会為这支正义的十字军感到骄傲。我们把他逼到角落,原本有机会解决他或逼退他,却一起铸下大错。德古拉跟凡赫辛一样,相信圣物伤得了吸血鬼。证据摆在我眼前,我自己的信念却动摇了。我寧可拿一把手枪,或昆西手中的博伊刀,或我现在用的镀银手术刀对抗伯爵,仰赖价值一便士的装饰品或麵包屑实在是蠢透了—我当时这麼想,现在也不例外。在我心中疑虑不断扩张时,十字架滑出我手中,掉到地上。大片乌云遮蔽明月,黑暗中响起骇人的笑声。昆西擦亮一根火柴,点著煤气灯,光线立刻盈满房间,抹灭所有暗影。伯爵就站在我们面前,血珠从他身上的浅伤滚落。我以為闯进房间后会到看到伯爵正在吸哈克夫人的血,没想到事实正好相反。

  「哎,哎,哎。」伯爵一派轻鬆地扣上上衣,调整好领结。「我想你就是史华德医生吧?还有葛德明勋爵、德州的莫里斯先生,当然还有凡赫辛。该称你凡赫辛教授还是医生?没人有把握。」

  我大吃一惊。他竟然知道我们是谁!不过仔细想想,能提供他情报的人可多了:哈克、蓝费尔、露西、米娜。我还以為他说起话来会像个没受过英语教育的匈奴人,口音重又粗哑,但实际上他非常温文儒雅,几乎可用气质高尚来形容。他对英语的精通程度远超过许多人,例如凡赫辛和昆西.P.莫里斯。

  「你们想阻挠我?就凭你们这几块脸色惨白的俎上肉?你们会后悔的。每个人都会。你们心爱的女孩已经是我的了,而她们会将你们纳入我的掌控之中,成為我的子民。你们会照我的吩咐办事,在我需要进食时化身為我的爪牙。」

  盛怒的凡赫辛大声咆哮,想将圣餐饼屑往伯爵身上抹,结果伯爵以不可思议的高速闪到一旁,凡赫辛再度跌跤。伯爵又咯咯笑了,那是喉咙深处挤出的残忍之声。我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双手阵阵抽痛,彷彿上头爬满了蝎子。小亚也没採取任何动作。就某种层面而言,我们三年后能存活下来就是因為这时什麼也没做。

  昆西没多想就展开行动。他衝向德古拉,捅了他心臟一刀。我清楚听到博伊刀没入他体内的声音,宛如戳刺软木。伯爵踉蹌后退,倚上墙壁,昆西见状发出胜利的欢呼。但那不过是把钢刀,不是戳得穿他心臟的木头,也不是毒得死他的银刃。他将胸口上的刀子拔出来,动作像拔剑出鞘一样自然。他的衣服上开了一道裂口,但肉身上的伤口已癒合。昆西说:「嗯,吃他妈的狗屎吧。」伯爵把刀归还给昆西—插入他的喉咙,喝了几口伤口涌出的血水。

  我们豪气的朋友就这麼死了。

  伯爵接著抓起失去意识的哈克,像抱婴孩一样轻而易举。米娜在一旁,目光炯炯,像是被下了药一般,下巴和胸前都沾著血。德古拉亲吻了律师的额头,留下一个血印。

  「他是我的贵客。」他解释。「但他滥用我的好客之心。」

  他看著米娜,彷彿用心电感应跟她沟通。她对他发出嘶嘶声,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与新生人露西相似得惊人,转化过程极為快速。她遵照他的意志,进行褻瀆的祝福之仪。他快手扭断哈克的脖子,以拇指指甲刺穿他还在跳动的颈动脉,递到律师之妻面前。米娜以双手拨开自己的头髮,凑上前去舔舐鲜血。

  我扶教授起身。他气得全身发抖,脸上瘀青,嘴角沾著血沫,看起来就像疗养院其他分舍中的疯子。

  「好!」伯爵说:「让我一个人静静。」

  小亚上一刻已开始朝房门倒退移动,我拖著凡赫辛跟进。教授喃喃自语著。哈克夫人将他丈夫瘫软的身体扔在地板上,他滚到床边才停下来,双眼瞪视著虚空。我们在走廊上看著德古拉将米娜拉到他身旁,脸埋到她颈间,指甲厚实的手撕开她的无袖内衣,拨开纠结的长髮。

  「不!」凡赫辛说:「不!」

  我和小亚都使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才把这位吸血鬼学者拖回来。我们拒看德古拉进食的过程,但凡赫辛看到愣住了。哈克房间内的光景,是针对他个人而来的侮辱。

  一个身穿脏条纹睡衣的男人从楼梯间衝到走廊上,手挥著剃刀,身后还有一名瘦女子被他抓著头髮拖行。他是路易士.鲍尔,品立客广场绞人魔。还有一群人蹣跚地行走在黑暗之中,跟随他的脚步。有人用刺耳但纯洁的嗓音唱著圣歌,还有人发出动物的嚎叫声。有个驼背的男人拨开人群,来到前方,是蓝费尔。他的断臂扭曲,脸和身体正面都沾满血。

  「主人。」他尖声说:「我弥补我犯下的过错了……」

  人海推著他前进。他早该断气了,但疯狂总是能為重伤者续命,多争取那一丁点时间。他们把疗养院的收容者都放出来了。蓝费尔跪倒在地,尾随在后的疯人踏过他的身体。鲍尔朝他早已骨折的脊椎踹了一脚,送他上西天。这栋院舍内的某处起火了,暴动的患者和化身為出气包的院方工作人员都发出骇人的惨叫。我转过头去,发现小亚已经不见踪影,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跟他碰过面了。我用完好的那隻手环住凡赫辛的身体,带著他一步一步后退,远离暴民。伯爵饮完米娜的血来到走廊上,展现他驯服狼和其他野生动物的伎俩,瞪一眼就让所有暴民都安静下来。

  我继续拖著凡赫辛到后方的楼梯,小亚一定是从那裡离开的。他开始抵抗,嘴裡还念念有词,说什麼圣体、什麼不死水蛭。如果换别人,可能会抛下他不管吧。但有股强大的力量驱使我帮助他,儘管这力量实在来太得太迟。露西会死两次都是我害的。昆西和哈克死了,米娜成了伯爵的奴隶。连蓝费尔都折磨著我的良心:别人把他託付给我照顾,我却把他当成蜘蛛或虫子似的实验动物。我紧抓著凡赫辛不放,彷彿把他当成通往救赎的唯一道路,几乎要以為救他一命就能弥补我的所有过错。

  米娜如今已是伯爵的人了,她正在承受转化期的剧痛。据我所知,转化开始前的潜伏期长短不一,因人而异。哈克夫人的转化算是啟动得很早,这个新生人荡妇的睡衣已碎成一块破布,露出撩人的白色身躯。我一、二天前见到的那位拘谨、讲究实际的中下阶级女教师已不复存在。

  我身体突然爆发出的力量折服了教授,他身体一软,我便拖著他火速下楼,彷彿遭受追击,但其实根本没有人跟来。小亚肯定从马棚牵走了一匹马,而且显然没将门关好,因為有好几匹马在草地上晃来晃去。火舌已窜出帕弗利特疗养院低矮楼层的窗户,烟味钻进我口中。我们像逃跑的疯人似地直奔树林之中,远离破旧的卡法克斯修道院黑色暗影。我们彻底输了。整个英国摆在德古拉伯爵面前,任他宰割。

  我们在树林裡待了几天几夜。凡赫辛魂不守舍,而我遭咬伤的手肿了起来,疼痛不堪。我们躲在一个勉强可遮风避雨的洞穴中,外头的任何动静都令我们心惊胆战,怕到连白天都不敢外出活动。飢饿是一大问题,凡赫辛一度想要吃土。而我只要一睡著就会梦到露西,心灵饱受折磨。

  他们不到一个星期就找到我们。米娜.哈克率领数名病患与一名护理员组成的新生人小队来到我们面前,她身穿裤子与我的旧花呢外套,头髮盘起,戴了顶帽子。伯爵将总部从帕弗利特迁往皮卡迪利街的期间,这支搜索队留在此地执行他的命令。他们抓住凡赫辛,将他五花大绑后甩到马背上,运回卡法克斯修道院。他之后的际遇我就略过不提了,因為人尽皆知,也因為回想它会令我痛苦万分。

  搜索队带走教授,留下米娜一人与我对峙。转化过程带给她和露西的影响大相逕庭。露西变得更加撩人、任性,米娜则变得更加严肃、果断。她欣然接受伯爵遗弃她的事实,认為她的新状态是一种解放。她仍是活人时就比丈夫以及大多数男人强势,成為不死族后依旧剽悍。

  「葛德明勋爵在我们这裡。」

  我以為她会当场杀死我,用杀她那个蠢丈夫的手法了结我的性命。或者把我变成她的同类。我站起来,骯脏又肿胀的那隻手插在口袋中。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麼事,我都要拿出骨气面对。我在心中斟酌思量遗世之言。她走向我,咧嘴而笑,尖牙在月光下显得洁白又坚硬。我拉开衣领,让夜风拂过我的脖子,心情堪称平静。

  「甭想了,医生。」她说完便转身走入黑暗之中,抛下我一个人。我用力拉扯自己的衣服,眼泪潸潸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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