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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941年
 
雷蒙德·库劳浑身汗水。他在炎热中皱着眉头,用衬衫擦拭着瘦削的脸。他在乡村路上快速地行走,猜想普通人大概会以为这里只是寻常的乡村,田野、小径、村庄、教堂,还有当地人的低声问候。那不是事实,这里有一整个中队的维希民兵。在占领区的边界,巡逻队就变成了德国军人。
雷蒙德并不知道他从帕森斯房间里拿走了什么东西,他只知道那是违禁品,不过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能卖钱。那个颤抖的小盒子让他皮肤刺痛,眼睛干涩。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他毫不费力地拿走了它。那个愚蠢的美国佬还在睡梦里打鼾呢。雷蒙德赶在天亮之前就离开,他亲吻了自己身后的道路。抱歉了,玛丽·杰恩。雷蒙德有种小偷的直觉,他能认出每一件有价值的商品。
他路过教堂,那里的风向标转得太快了点,一只死鸟嵌在树皮里,雷蒙德瞥了一眼就认出那是份祭品。某天晚上,他听到了一阵牛哞,但讽刺的是,那其实是某种东西在模仿牛哞。现在的法国,有太多事情他不想去深究。
他的工作是把这个玩意,不管那是什么,带到巴黎去,卖给任何一个讨厌纳粹的人。然后他要去英国,他会带着巨额财富横渡英吉利海峡,加入自由法国军。他会尽可能杀掉德国人,然后,做个大富翁。
 
巴黎:纳粹党和德意志人。
雷蒙德走过咖啡馆,里面全是纳粹军官在闲聊,他们全然没注意到这个无害之人。他穿过凯旋门下成堆的自行车,看到一个女人跟一名年轻的德国军官调情。他在想象中杀了他们,先开枪击中男人的头,一击即中,然后几个人在他的尸体上跳舞,把那个贱女人吓得尖叫。
对雷蒙德而言,没有比巴黎更危险的地方了,但他并不害怕。他付清了杜伊勒里附近的廉价房间的房费,在这个炎热的日子里,走进了德内斯大道上的一家药剂师店,静静等待柜台上最后一个顾客从药粉包装堆里离开。他才转过身,对店主微笑。
“哦,我的上帝,”那人倒吸一口气,“杀手。”
“别紧张,克劳德,”雷蒙德说,“我只是想要联系人。”
“我联系不到人!现在风险太大了……”
“拜托,谁信你?就算是真的,那你也得给我找出人来,把消息放出去,我有东西要出手。我会在双叟咖啡馆。你介绍的人,按老规矩给。”老朋友的脸上浮现出贪婪的神色。
“你要出手什么?”
“我也不知道。”
“杀手,拜托!”克劳德恳求道。
“我不知道,真的,你应该知道传闻,”他盯着朋友看,“我到了南边,伙计。你知道那边的局势吧?现在的市场都是些奇怪的玩意,咱就别装傻了。自从那些混蛋来了以后,事情就变得……”他耸了耸肩。
自从纳粹前来,自从他们的黑太阳实验开始,周围诡谲的气氛越来越浓。书本和物品交易的市场越来越不像它应该有的样子。雷蒙德本来对此半信半疑,直到看到帕森斯的电池才相信。
“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他说。
 
两天过去了,没人前来。雷蒙德很有耐心,他坐在咖啡馆里,手里拿着那东西。他能轻易分辨出罪犯、侍者和艺术家。还有抵抗军。别墅里的人们正在咒骂他对吧?毫无疑问,可怜的玛丽·杰恩,他轻蔑地想。
第三天晚上,来了一个大个子男人,穿着油漆匠制服,坐在他对面,问他多少钱。雷蒙德报了价,那人一言不发,起身走人。
隔天晚上,正如雷蒙德所期望的那样,那人回来了。雷蒙德穿过房间的珠帘,他把一张钞票放在侍者的上衣口袋,后者心领神会地离开。雷蒙德在厨房后面等着,挂钩上的厨具摇晃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朝他走过来。
雷蒙德打开了他的包,摆在报纸上的是帕森斯的盒子,来人的眼睛瞪大了,“我可以摸一下吗?”他问道。雷蒙德摇了摇头。
厨师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雷蒙德说,“我不知道它到底是啥,我也不在乎。你想要?”
“我想要,”男人说,“不过价格方面还可以商量吗?”
当然,价格肯定是可以商量的。但是那人犹豫的口气,迟缓的答复,还有看到盒子时激动得抑制不住的表情,让雷蒙德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咖啡馆里出现了骚动,雷蒙德飞快地把包一收,挂在自己肩膀上,高大男子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杀手一下子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他想着是不是克劳德那个家伙出卖了自己,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军官正扫开珠帘朝里面走来。
雷蒙德开始行动。
有人在喊叫,侍者和厨师四散而逃,雷蒙德一把抓住还未成交的假想买主的头发,猛地把他推到香料柜后面。
他听到德语和法语的喊话,被他抓住的高大男人挣扎着,雷蒙德一拳揍在他脸上,掏出手枪抵住他的太阳穴。盒子在劈啪作响。杀手雷蒙德·库劳躲在柜子后面,瞥了一眼冲上前来的党卫军,还有个穿便衣的。那人举起双手,手里有光芒在闪烁。
“你被包围了。”有人喊道。
雷蒙德把俘虏推了出去,手枪指着他的后脑勺。“开枪吧,把你的人给灭掉。”他喊着。
“我们没打算开枪,我们只是想要你卖的那个东西。”
穿着长外套的那人身上涌出越来越明亮的光芒,雷蒙德用手遮挡着眼睛。那人变成了一个发光体,他皮肤下的静脉都在熠熠生辉,手在闪光。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他吟唱着,手指尖形成了一根冰柱,散发出庞大的力量。
杀手开枪了,一名军官倒下,引来一阵回击的枪声,子弹击中了墙壁。当雷蒙德后退时,他仍然抓着那个高大男子。突然,温度一下子降到冰点,一切都失控了,一切发生得太快。杀手毫无目标地开枪,冲着那些他认为那个闪光的男人可能召唤出神灵的地方。
那个盒子嗡嗡作响,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袋子里唱歌。它在震动,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然后“砰”的一声,被袋子里的某种无形力量拉了进去,靠在电池旁边,像一只胖胖的苹果。
“不!”[1]有人喊道,“不要……”[2]
那是颗手榴弹,雷蒙德在袋子里胡乱寻摸,抓住了它。
那位可怕的魔法师手里放射出庞大的力量,一时间,魔力、咒语、神秘光芒,都和疯狂鸣叫的箱子和手榴弹混在了一起。然后它开始爆炸,猛然爆炸,密闭的环境、刺目的闪光,还有被盗的电池本身。这新的引擎,这承载着超现实主义梦想的一切,成真了。
杰克·帕森斯的盒子成为了引爆一切的弹头。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
爆炸、急速、提炼、魂灵、历史,那狂暴、美丽、武器化的灵魂,变得至关重要。
它展开了。
一声呜咽、一声尖叫,如同昆虫扇动翅膀般的嗡嗡声,一声钟响,全城轰鸣,一声爆炸,一阵横扫,一阵暗涌,一颗新星,宏伟庞大的想象力,随机又梦幻。席卷而来的风暴,源自阿诺德[3]、列菲弗尔[4]、布拉塞[5]、艾加尔[6]、玛克林[7]、艾林·加格尔,还有德斯诺斯[8]、瓦伦丁·雨果[9]、马森、艾伦-达拉斯、伊康、奇奇、里乌斯、布梅斯特,还有布勒东以及全世界所有的超现实主义者,所有他们曾经热爱的一切,以及他们曾经梦想的一切。一场该死的风暴,一次重新的组合,一阵以疯狂的爱为名的冲击,无意识地燃烧、爆炸。
巴黎坠落,或升起,或坠落,或升起。
 
[1] 此处原文为德语,Nein。
[2] 此处原文为德语,Nicht。
[3] 瑞士象征主义画家,对20世纪的超现实主义画派有很大的影响。
[4] 法国著名的哲学家、美学家和评论家,城市社会学家。
[5] 20世纪欧洲最有影响的摄影大师之一。
[6] 20世纪20年代加入超现实主义运动的英国女画家。
[7] 超现实主义流派大艺术家。
[8] 法国超现实派中一位有才气的诗人,在抵抗运动中因主办地下报纸被德国占领军逮捕,并死于集中营。
[9] 附注:法国超现实主义女艺术家、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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