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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是不是在工作?

随便看看。

配在项西仰着头认真看着公告栏上那些招工信息的照片下面的这两句对话,让程博突然有种控制不住的愤怒。

项西认不了几个字,信息上的字他估计没有一张能认全的,一直到看到这张照片时,程博衍才突然发现自己因为思维惯一性一从来没想过他是怎么从这些东西里找出真正有用的内容,然后找到了砂锅饭的那份工作的。

而方寅在跟项西进行这样的对话时,毫无疑问知道他这样的回答肯定不是真实的。

随便看看。

这样的回答是出于项西那点包裹在敏一感心思之下的自尊,是他下意识对自己挣扎着的现状最后的一点保护。

方寅清楚这一点,他表达出来的也正是这一点。

就像那天吃饭,随口一句沙县就让项西爆发了一样,程博衍知道项西在意什么,项西看到这样的照片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方寅连着几天都去了超市,还跟项西说过话,项西应该是知道他在拍照片,如果这些都是项西同意的,那照片他看过了没有?

这小孩儿在想什么?

程博衍皱着眉,倒了杯水喝了,坐回了电脑前,拿起鼠标把页面往下滚了滚。

拍下小z这张照片时,他刚从医院出来,肺炎。

我跟他说起拍摄这组照片,他没有兴趣,也并不愿意,还把烟头扔进了我的咖啡杯里。

但最后他还是同意了,也许是对因为某一阶段被定格在镜头里的好奇。

也许,我想也许其实仅仅是因为我答应了他每天会付给他一些酬劳。

“当然是为了钱。”程博衍往椅子上一靠,轻轻说了一句。

这段话的后面跟着一张照片,项西坐在一个咖啡馆里,靠着椅子,在午后斜着洒到他脸上的一陽一光里叼着烟,眯缝着眼睛,眼神和表情都带着不屑和些许不耐烦。

镜头里的项西有些陌生,没有已经见惯了的开朗笑容。

这是最初程博衍见到他时的样子,坐在医院椅子上,一脸平静淡漠,在街上跟人一块儿碰瓷找人麻烦时遮不住的匪气和嚣张。

后面还有一些照片,他不想再看了,直接把页面拉到了最下面。

几百的评论,他随便扫了几眼,关掉了这个页面。

最初的愤怒慢慢压了下去,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儿复杂,无论他是愤怒还是担心,或者是出于谨慎,这件事他都不好直接干涉。

项西不是小孩子,他要怎么活,认识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都是他自己决定的。

但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看着。

坐在电脑前想了一会儿,程博衍拿过手机,给宋一打了个电话:“我替项西请个假吧。”

“随便请,”宋一说,“怎么了?”

“他腿上的钢钉该拆了,之前打工的时候他说请不来假,”程博衍笑笑,“现在在你这儿应该好请假了。”

“行啊,恢复好了再来上班吧,”宋一笑着说,“请吃饭啊,我这儿员工该以为他是我小情儿了。”

“没问题。”程博衍说。

程博衍在电话里跟项西说拆钢钉的时候,项西挺惊讶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真逗,”程博衍笑了,“你用准备什么,难道不是我该准备么。”

“我有点儿害怕啊,”项西啧了一声,“上回你给我砸钉子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没事儿,小手术。”程博衍说。

“不行不行不行,”项西一听手术俩字顿时紧张了,“我不敢,不行,你不说这钉子什么时候取都行吗!我再钉一阵吧,我怕疼,而且我觉得我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呢。”

“腰麻,你一样没感觉的。”程博衍安慰他。

“我怕痒痒。”项西说。

“腰麻跟你怕痒痒有什么关系?”程博衍无奈地说。

“那腰麻怎么麻啊?”项西问。

“就是在你后腰上打麻醉,下半身没感觉的。”程博衍给他解释。

“下半身啊?”项西啧了一声,“那我下半身要废了怎么……”

“明天上午到医院来找我,”程博衍懒得再跟他胡扯下去,“跟宋一打电话请个假就行,我之前跟他说过了,早餐不要吃了,手术之前都别吃东西。”

再次住进医院,项西有种挺熟悉的感觉,以前觉得医院很可怕,现在却只觉得挺温暖的。

程博衍说这次只是小手术,拆了钉子只用住一周就能出院,他本来还有点儿紧张,看到几个认识的护一士,聊了几句才感觉放松了一些。

“恢复很好,”程博衍站在他床边,手里拿着他刚拍的片子,“下午给你安排取钉子。”

“你给我取吗?”项西又跟他确认了一次。

“嗯,”程博衍弯下腰看着他,“还怕吗?”

“有点儿,”项西笑笑,“不过你取的话又不那么怕了。”

“谁取都不用怕。”程博衍说。

“你取才不怕,真的。”项西一揉一揉一鼻子。

“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小啊,”程博衍把小拇指伸到他眼前,捏着指尖,“就这么点儿。”

“这都说大了,”项西乐了,拍开他的手,撕一开眼角的创可贴,指着自己的泪痣,“其实就这么点儿。”

“你自己待会儿,”程博衍笑笑,“我中午过来。”

项西本来想把认字儿的书带到医院来,但想想又觉得一把年纪的大好青年坐病床上认真阅读读我陪一妈一妈一去超市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就只拿了笔记本和笔过来。

靠床上在本子上一遍遍把自己这几天学过的字词默写出来。

字还是很难看,不过练了几天,好歹个头小点儿了,不会总一个字儿占两三行了。

快中午的时候方寅打了个电话过来:“你今天没上班吗?”

“没,你还要拍我上班啊?”项西懒洋洋地说,“都拍好几天了,还没拍好?”

“没有特别有感觉的,还想今天再补两张的,”方寅说,“你今天休息?”

“不休息,我请假了,”项西说,“我腿上的钢钉要取出来,下午手术。”

“哦,这样啊?”方寅想了一下,“我过去看看你吧。”

“看屁,你是想过来拍两张吧?”项西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一下,“现在马上来还行,中午大夫过来之前你就得走,我不想让人知道。”

“行,我马上到。”方寅说。

程博衍吃完饭,回办公室把手头的病历弄完了,然后去了病房,路上碰着了躲电梯口窗边的一个病人,正坐轮椅上偷偷一抽一烟。

“大叔,”程博衍过去把他叼着的烟一把拿了下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说多少回了!”

“哎!”大叔很心疼地往垃圾桶那边伸了伸手。

“烟盒呢?哪儿弄来的烟?”程博衍看着他。

“没了!”大叔拍拍轮椅扶手,“就藏了这一根让你给扔了!”

“扔得好,”程博衍鼓了鼓掌,叫过了去洗碗刚回来的护工大姐,“别让他再一抽一烟了,刚又偷偷一抽一来着。”

“你真是没治了!”大姐过去推着大叔就往病房走。

“我还要看会儿风景!”大叔喊。

“病房里看去吧,”大姐说,“你出来就为一抽一烟呢!还看风景这么高雅!一点儿也不注意健康!”

程博衍笑了笑,也往病房走过去。

经过电梯的时候,门开了,里面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男人,挎着个黑色的大包,差点儿跟程博衍撞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一连串道歉,然后往病房那边大步走了。

“没关系。”程博衍看着那人的包,皱了皱眉。

是个摄影包。

方寅跑进病房的时候,项西还靠在床上用腿垫着本子往上写字,一抬头就看到了方寅从包里掏出了相机。

“哎。”他叹了口气。

方寅对着他按了两张:“继续写。”

“快走,”项西低头往本子上划了两下,听到方寅按下快门的声音之后抬起头,“收工吧?”

“能吃东西吗?”方寅收好相机,“要不我给你买点儿吃的?”

“不用,说是要空腹8小时,我早点都没吃呢。”项西说。

“那行吧,取了钉子好好休息,”方寅拍拍他的肩,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了桌头柜上,“前几天的钱都在这儿,我先走了,过来看你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嗯。”项西把信封拿过来塞到了自己放在一边的包里。

程博衍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方寅从里面出来之后跟在了他身后。

方寅走到电梯口,按了钮,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方先生。”程博衍在他身后开了口。

“嗯?”方寅转过头,“您叫我?”

“方寅?”程博衍看着他。

“是,”方寅点点头,“您是……”

“病房里不许拍照。”程博衍说。

“啊,”方寅愣了愣,“不好意思,我不清楚这个规定,我是……项西的朋友,来看看他。”

“哦。”程博衍笑了笑。

方寅又拿出自己的名字递了过来:“请多多指教。”

程博衍接过名片看了看,放进了口袋里:“项西手术很简单,不用担心。”

“好的,”方寅说,想了想又问,“您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看过您的作品。”程博衍说。

“哦,这样啊,”方寅笑了起来,“您贵姓?”

“免贵姓程,”程博衍指了指电梯门,“电梯来了。”

“哦,好,”方寅走进电梯,“程医生如果有兴趣,可以提提意见啊。”

“会的。”程博衍笑了笑,转身走了。

回病房的时候项西正坐在床上,左手拿着本子转着,右手拿着笔也在转。

“要转行去耍杂技啊?”程博衍说。

“怎么样!”项西手上转着没停,有点儿得意地说,“厉害吧?”

“厉害,”程博衍说,“我也可以。”

“不可能!你来一个,”项西马上把本子扔了过来,“转给我看看。”

程博衍把本子用食指顶着,轻轻一转,本子在食指尖上开始转动,他又用手扒拉两下,本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行啊。”项西啧了一声。

“我上学的时候,”程博衍看着转动的书,笑着说,“把书页都转穿了……”

“加上笔呢?”项西把笔递给他。

“不知道,试试吧。”程博衍接过笔,试着转了一下,笔直接脱手而出砸在了项西脑门儿上。

“哎!”项西捂着脑门儿喊了一声,“真准!”

“不好意思,”程博衍赶紧停了手,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摸了摸,“疼吗?”

“倒是不疼,吓我一跳,”项西笑着说,“你还是不行吧。”

“嗯,”程博衍点点头,“回头我跟宋一说一声,不去超市了,去杂技一团一吧。”

“有病,”项西躺到枕头上,“你看看我的笔记,字儿有进步没?”

程博衍翻开笔记本,没几天时间,项西已经用掉了三分之一的本子,字儿写得太大是一个原因,但也的确是写了不少。

“越往后越好了,”程博衍竖了竖拇指,“你可以去把你名字往制一服上写了。”

“再练练。”项西笑着说。

“刚是不是有人来看你?”程博衍放下本子问了一句,“我好像看到有人从这病房出去。”

“嗯?”项西脸上的笑容很短暂地凝固了一下,接着又笑开了,“就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摄影师,他来……看看我。”

“哦,”程博衍笑笑,“一直有联系?”

“偶尔吧,”项西一揉一揉一鼻子,笑着说,“他有个朋友也在这儿住院,正好听说我拆钉子,就顺路来看看我,随便聊了两句就走了,还想给我买吃的呢。”

项西的瞎话技能还是那么炉火纯青,要不是程博衍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到了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他这几句话还真是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程博衍没再多问,项西明显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件事,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不好再多问。

“你休息一下,手术前护一士会过来。”程博衍说。

“嗯。”项西点头。

程博衍走出病房之后,项西松了口气,程博衍没再追问方寅来看他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项西抓抓头,闭上眼睛,总觉得程博衍可能会感觉到什么。

但他还是不想让程博衍知道他让方寅每天跟着自己拍照的事,这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事,他不想让程博衍觉得他一面想要努力摆脱过去,一面又让方寅跟着他以过去为支点观察着自己的生活。

说不出来的不爽。

手术安排在下午三点,护一士中午过来给他做了例行的检查,让他换上手术服,交待他:“裤子不要穿了啊。”

“啊?”项西愣了愣,下意识地抓着裤腰。

“怎么了啊,”护一士笑着说,“手术的时候也不能穿着裤子啊。”

“我以为就卷卷裤腿一儿呢……”项西突然想到之前的手术,“姐姐!那我上回手术也是这样吗?”

“是啊,都是这样,你上回手术衣服都没有呢,那次伤得重啊,”护一士说,“这次就取钉子,小手术,别担心。”

“……哦。”项西应了一声。

项西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简直五味杂陈,他上回手术完了就各种难受折腾,根本没去琢磨过这些细节,现在在手术室里看到程博衍时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别紧张。”程博衍看着他说了一句。

“我不是紧张……”项西皱着眉,往自己腿那边看了一眼。

程博衍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突然笑了起来:“手术都这样。”

“别笑!”项西小声说,瞅了瞅旁边的麻醉师,之前麻醉师去跟他聊过,问了问体重什么的,程博衍跟他挺熟的。

“会有点儿疼,”麻醉师走过来,“一会儿就好了。”

项西对疼痛一直很能忍,麻醉的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且时间也不长,就是耳朵里听着程博衍在一边准备手术器材的声音让他有些紧张。

“你可以睡会儿。”程博衍站在床边。

“我睡得着么我……”项西闭上眼睛,“这动静听着都吓人。”

“那就闭眼睛背背书吧,我陪一妈一妈一去超市。”程博衍笑着说。

“靠。”项西乐了。

手术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可怕,下半身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如果不是一直能听到声音,他都会以为还没开始。

项西一直闭着眼睛,本来是想睁眼看看手术时的程博衍是什么样的,但他不好意思,虽然程博衍的注意力都在他腿上,但他还是觉得一睁眼就会想到自己现在正光着屁一股躺在程博衍眼前呢。

想想又有点儿好笑,闭着眼就没光着屁一股躺他眼前了么……

就这么胡乱地闭眼想着,他居然慢慢地有些迷糊了。

手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都不知道,护一士把他推回病房了他才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完了啊?”

“嗯,结束了。”护一士回答。

“我好像睡着了。”项西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程博衍,笑了笑。

“我说了就是个小手术,很简单的,”程博衍弯腰看了看他,“现在你要平躺,可能会觉得有点头痛,想吐,这都是是正常的,难受就跟护一士说。”

“我现在就想吐。”项西小声说。

“没事儿,”程博衍摸一摸一他的脸,“好好休息。”

程博衍的手很暖,在他脸上摸过的时候,项西觉得一阵舒服,眯缝了一下眼睛,顺嘴就说了一句:“再摸一下。”

这话一说出来,程博衍愣了愣,项西也反应过来了,顿时觉得自己犯病了,赶紧瞅了瞅旁边的护一士,还好没人注意到这边。

“好好躺着,”程博衍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弹了一下,“我还要去别的病房转转,一会忙完了过来看你,不舒服叫护一士。”

“嗯。”项西闭上眼睛。

项西还是像上回手术一样,只在一开始说了一句想吐,之后就再也没说过哪里难受,程博衍去了两趟病房,他都只是闭着眼睛老实地平躺在床上。

下了班程博衍再过去的时候,项西睡着了。

程博衍出去吃了点儿东西,回到病房在项西床边坐了一个多小时,项西一直睡着没醒。

程博衍估计他能跟明天早上接上,又待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到家收拾好他坐到了电脑前,本来想随便看看,但打开浏览器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照片,还有方寅文采不错却怎么都让他不舒服的文字。

他啧了一声,拿出了方寅的那张名片。

对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看了很长时间,最后拿过手机拨了过去。

“你好。”方寅接了电话。

“方先生您好,我姓程,”程博衍说,“今天我们在医院见过一面。”

“啊,程大夫您好,”方寅有些意外,“给我打电话有事儿吗?”

“您不介意的话,”程博衍拿过桌上的笔转了转,“能聊聊吗?”

“关于什么呢?”方寅问。

“项西的那个30天。”程博衍打开了那个博客。

方寅在那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提到过有个朋友,之前他住在朋友家里,应该就是您吧?”

“大概是。”程博衍说。

“您是想聊哪方面呢?”方寅又问,“这个专题的意义?”

方寅很聪明,程博衍听得出他已经猜到了自己打电话的意图。

“我只想知道听听你找项西的意义。”程博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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