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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鲁伯特·安吉尔(二)

1878年9月9日

我们的广告已经招来14次询问!因为降灵会一次两基尼,广告费却只花了3先令6便士,所以我们已经开始赚钱。
在我现在写日记时,茱莉亚正在回信给客户,安排一连串降灵会的时间表。一整个早上,我一直在练习一种名为“杰克比绳结”的技巧。
这是运用于魔术师被绑在一张普通木椅上时仍可逃脱的技巧。助理在旁作势监督下(我的表演助理当然是茱莉亚),不管几位观众上台捆绑、打结甚至将绳子绑死,魔术师仍可以逃脱。表演者藏身在柜子里时,需要自我松绑才能在柜子里表演奇迹,甚至最后把自己绑回去,让之前打结的观众来检查和释放魔术师。
今天早上我有两次无法松绑。因为表演时不容许任何闪失,所以我花了一整天进一步演练。

1878年9月20日

今天收了两基尼,客户感激得哽咽不已,因我很暧昧地告知他们,我与死者曾有短暂接触。
明天是我21岁的生日,是成年的开始,在德普特福德有场降灵会,还有很多事需要准备。我们犯的第一个错是准时,让客户和她的朋友们都已经在等着,所以我们安置装备时,她们一直盯着看,下次绝不能再发生这种事。
我们得找些人手帮忙;昨天我们租了一辆运货马车,但车夫完全不愿意帮我们把设备搬进屋里,茱莉亚和我必须自己搬,要知道这些设备都很庞大。而且我们要离开时,那可恶的车夫没有按照指示等我们。茱莉亚只好去找另一辆马车,我就被迫和那些魔术设备在街上等候。
我们以后不会再依赖客户的家具做出效果,今天我们很幸运,刚好有张桌子可以用,但下次不能再冒这种险。还有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我一一完成,今天买了一匹马和一辆马车,不过马必须暂时饲养在工作室后面的小院子里,直到我租到一间适当的马厩为止。
而且马夫也雇好了,负责帮我们装卸所有的东西,这位阿普尔比先生也许不会长期替我们工作,我希望找到年纪相近、比较健壮的车夫,但和昨天那位抛弃我们的低俗马夫一比,阿普尔比先生实在好太多了。
我们的开销也增加了。表演读心术时,我们只需要自己的记忆力,再加上一个眼罩;变成招魂师,就需要增加开支,这严重影响到我们的收入。昨晚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不知道接着还会有多少花费。
我得起身去德普特福德举办一场降灵会了。要从这里去德普特福德实在很麻烦,不仅要穿越伦敦市东区,还在河对岸;如果我们想早点到做准备,必须天一亮就启程。茱莉亚和我决定了,将来我们只会接受距离不远的工作,否则要花太多时间,报酬实在不划算。

1878年11月2日

茱莉亚怀孕了!小孩预计明年6月出生。由于这令人兴奋的消息,我们已经取消一些演出,而且明天要去南汉普顿,把这个好消息告知茱莉亚的母亲。

1878年11月15日

昨天和前天的降灵会都很顺利,客人也都很满意,然而我愈来愈担心工作给茱莉亚的负担,所以考虑赶快找一位女助理来顶替。
如我所料,阿普尔比先生几天之后就辞职了,我又找到了欧内斯特·纽金,一位体魄强健、去年才从皇家陆军退伍的年轻人来替代。我觉得纽金是颗未经琢磨的宝石,够机灵,工作一整天也不会抱怨,还相当忠诚。
两天前一场降灵会中(我们从南汉普顿回来后的第一场法会),有一个参与者,刚开始我以为他是死者亲属,后来才知道他是位报社记者。这个人似乎肩负某种揭发我是江湖郎中的任务。一清楚他的来意,纽金和我就赶快(但很客气地)把他请了出去。
所以,我现在又增加另一件要注意的事——小心提防任何怀疑者。
我的确是他们要拆穿的那种江湖郎中,因为我无法与死者沟通;但我的欺骗是无害的,而且我相信这对痛失亲人的家属甚至是有益的。
至于金钱报酬方面,我收费不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客户对我抱怨收费的事。
这个月剩下的日子里,天天都有工作安排,但圣诞节前夕是淡季,我和茱莉亚已经明白降灵会通常是由于家属突如其来的痛苦,而并非计划好的,所以必须一直登广告,让需要的人随时找得到我们。

1878年11月20日

茱莉亚和我今天面试了5个年轻女孩,希望有人能取代茱莉亚的助理工作。但一个都不适合。
茱莉亚害喜的情况已持续两周,但她说之后会改善。一个小男孩或小女孩将进入我们生活的想法,照亮了我们的每一天。

1878年11月23日

今天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我被怒火吞噬,必须等到现在(晚上11点25分,茱莉亚终于入眠),我才能心平气和地记下那件事。
今天我们在伊斯林顿的一户人家办招魂会,客户是一位年轻人,他的妻子最近刚过世,留下三名幼子,其中有一个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这位先生,我简称为L先生,是我们的旧客户介绍的,所以我对他的事特别小心关照,因为如果招魂生意要蓬勃发展,费用必须慢慢提高,而这依靠的都是客户的口碑。
我们正要开始法会时,有一个人姗姗来迟,我马上起了疑心;这不是马后炮,因为这家族中似乎没人认识他,他的迟到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更紧张。
我对客户这样的神情已经很敏感,于是对茱莉亚打暗号,表示我怀疑那人是个新闻记者,茱莉亚的表情告诉我,她也有相同的判断。纽金当时站在一扇拉下窗帘的窗户前,他不清楚我和茱莉亚之间所使用的暗号。
这时我必须赶快下决定,如果打算在开始前就把那人赶出去,可能会制造出一些不愉快的骚动,之前我已有部分经验;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无疑地,表演最后我一定会被指控为江湖郎中,到时不但收不到费用,连客户也得不到心灵上的安慰。
而且我马上就发觉自己曾见过这个人,他曾参加过我的法会,还一直盯着我,让我有些惊慌失措,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他的再次出现难道是巧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刚好失去亲人的概率有多高?还有在我的两次降神法会中,他刚好都出现的概率又是多少?
如果不是巧合,那他是在搞什么把戏?假设他是要攻击我,那为什么以前有机会,却没付诸行动?
极度紧急之下,我思绪紊乱,无法思考,至少为了和死者沟通,我必须维持冷静的外表。当时快速评估后,为了顾全大局,我决定继续降灵会。现在写下这件事,我才发现当时的决定实在大错特错。
首先,那个人根本不用攻击我便几乎破坏了表演。我太紧张了,紧张到当茱莉亚和另一个在场的人把我放进道具柜时,我让一只手被绑得太紧。虽然我很庆幸待在柜子里可以脱离对手那邪恶的注视,但我花了太多时间才能松绑。
柜子魔术一完成,我的敌人便启动陷阱。他离座把纽金推开,并拉开其中一扇窗帘。接着他开始一连串叫嚣,引起我的客户和孩子们强烈的悲伤。纽金与这个人扭打,茱莉亚则试着安抚小孩们。
但那疯狂的男人抓住茱莉亚的肩膀,用力摇晃她,还把她推倒在地!
茱莉亚重重摔在没有地毯的地板上。我抑制住极度的沮丧,爬上桌子,想去保护茱莉亚。而那个男人就在我们之中。
纽金又从他背后抓住他,将他的双手反转:“先生,我要如何处理他?”
“把他带到街上去!不,等一下!”
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直接照在他脸上,在他身后是我最想看到的景象:茱莉亚重新站了起来,打暗号告诉我她没事,所以我把注意力回到那男人身上。
我向他大吼:“你是谁?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利害关系?”
“叫你手下放了我!然后我就走!”
“由我来决定你能否离开!”
但我马上认出他了:“你叫博登,对不对?”
“不对!”
“你就是艾尔弗雷德·博登,我看过你的表演!你来这里做什么?”
“让我走!”
“我们有什么过节,博登?”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想摆脱纽金的擒拿。
“把他拖走!把他丢到该去的街上贫民窟!”
纽金动作很快地把他拖走,几分钟后才回来。这时,我紧紧抱住茱莉亚,试着让自己安心;尽管被摔到地上,但她真的没有受伤。
“如果他伤害你或我们的孩子……”
“我没有受伤,但这个人是谁?”
“等一会儿告诉你,亲爱的。”我轻声回答,意识到现场的法会仍是一片混乱,还有一位生着气、自觉被羞辱的客户,小孩子们以及他的四位亲友,所有人的神情都看似非常震惊。
我鼓起勇气,用尽可能威严的语气说:“你们都知道我为什么无法继续吧?”
没有人表达异议。于是孩子们被带离房间,L先生和我进行一场私人会谈,他真的是位值得同情的聪明人,他建议我们应该过一两天后再见面,决定下一步。
我很感激地同意,纽金和我把设备运回马车上,我们便打道回府。纽金驾驶马车时,茱莉亚和我在后面互相拥抱,带着苦恼与回想。
马车在黄昏中沉重前行,我说出了我的疑虑:“那是艾尔弗雷德·博登,我不太认识他,只知道他是一位没什么名气的魔术师。我一直在回忆自己是怎么知道他这个人的,应该是看过他的舞台表演吧?问题是他在这一行不是大人物,所以有可能是他帮某人代班,刚好被我看到。”
我尽可能对自己和茱莉亚解释,试着用我知道的方式来理解。工作上的嫉妒无法解释他的攻击,但又可能是什么动机呢?我们互相又不认识,除非我记错了,不然我们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他的行为就像是来复仇?
雾茫茫的夜里,茱莉亚坐在我身旁,佝着身子依偎着我,我问了很多次她的身体状况,试着让自己心安,但她只想赶快返回家中。
不久我们就抵达伊斯林顿的家中,我让她直接上床睡觉,她看起来很累,神情有些异常,但她仍坚持自己只需要休息,一切就会没事。我坐在旁边陪她,直到她睡着。
之后我随便煮了一碗汤喝,在小巷道里散步厘清思绪,之后回家写下今天发生的事。
我有两次停笔去看茱莉亚,她睡得很平静。

1878年11月24日

我这一生中最悲惨的一天。

1878年11月27日

茱莉亚刚从医院回来,又沉沉睡去,我再次翻开日记,这是我勉强称得上短暂分心与安慰的来源。
事情的经过是,茱莉亚在24日清晨醒来,她流了很多血,十分痛苦,痛苦就像一阵阵波浪在她体内起伏,使她不时尖叫、痛苦扭曲,在短暂喘息之前,下一波痛苦又再开始。
我马上穿好衣服去叫醒邻居,请詹森太太来陪茱莉亚,我则继续去求助。詹森太太毫无怨言地马上答应,我在黑暗中狂奔,还好不幸中的大幸,正好有一驾刚休息的出租马车,我恳求车夫帮忙。他答应了。
一小时后,茱莉亚抵达医院,医生做了必要的医疗处置。
小孩没了。我也几乎失去茱莉亚。接下来一整天她都留在公立病房,之后过了两天,直到今天早上,我才能接她回家。
现在,有个名字无意中进入我的人生,我会永远记得,那就是艾尔弗雷德·博登。

1878年12月3日

茱莉亚的身子依旧脆弱,但她希望从下礼拜开始回降灵会中帮忙。我还没告诉她,但我已经决定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冒险,所以我又刊登广告寻找女助理。
今晚我有一场舞台表演,而且我已经找到道具,这场表演将不需要助理。

1878年12月11日

今天我在一篇广告上看到博登的名字,他在一个综艺节目中客串魔术师,我马上和赫斯基思·尤恩联络,他是我最近签约的经纪人。
从尤恩那里我得知,博登是因为其他魔术师突然生病而帮忙代班,本来在节目表中被排在第二项表演的魔术,便被换到所有魔术师最不喜欢的次序——中场休息回来后的第一项节目!我把节目表拿给茱莉亚看。

1878年12月31日

1878年的总收入:326镑19先令3便士,这个数字还必须扣除一些费用,包括阿普尔比和纽金的薪资、购买马匹、马厩、戏服和很多设备的费用。

1879年1月12日

新年度的第一次降灵会,还有,这是第一次由莉蒂希娅·史云顿当我的助手。莉蒂希娅之前在歌舞团工作,所以有很多魔术专业知识的学习,我只希望她能慢慢进步。
降灵会后,我请纽金赶快送我回伊斯林顿的家中,那是我和茱莉亚生活的地方,我要告诉她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家里有封信等着我,L先生已经决定在那次事件后,不想再在家里举行降灵会,但经过郑重思考后,他觉得我应该得到全部酬劳,所有费用已随信附上。

1879年1月13日

今天茱莉亚把自己锁在房内,完全不顾我的敲门恳求,只同意用人送进茶水和面包。我今天没有工作,原本已计划好要去工作室,但看到茱莉亚奇怪的情绪反应,我觉得应该待在家里,茱莉亚晚上8点出现,对白天的所作所为没有一句解释,我对一切感到迷惑,她说她不再疼痛,但除此之外,她拒绝讨论发生过的事。

1879年1月15日

今天下午,纽金、莉蒂希娅和我进行了一场降灵会,这工作对我而言已变成例行公事,唯一新奇的是,第一,需要和一位不熟悉魔术的助理一同工作;第二,任何丧亲之痛会有的特殊情况;第三,每次法会所用房间的不同格局,最后两项对我来说不成问题,甚至莉蒂希娅也证明了她学得很快。
回程时,我要求纽金让我在伦敦西区下车,我走路去皇后剧院买了张戏票,坐在剧院后方包厢的前排座位上观赏。
博登的表演被安排在上半场,我很专心地看他表演,他表演了七种不同的技巧,其中有三种技巧我不知道。(明晚!明晚我就会知道!)
他是一位貌似忠厚的表演者,表演得四平八稳,但是因为某个原因,他用一种不讨喜的法国口音说话,让我很想辱骂他是个骗子。然而,我必须遵守时间表,我想尝到复仇的甜美。
回家后,茱莉亚拒绝跟我多聊,甚至在我告诉她一天的事之后,她还是很冷淡。
噢,茱莉亚!在那天之前,你不是这样的!

1879年1月19日

我和茱莉亚一直在哀悼那个我们没机会认识的孩子。茱莉亚的痛楚如此深沉地藏在她内心深处,有时她甚至对同在一起的我视而不见。我也一样感到悲伤,但工作可以让我分心,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不同点。
上周开始我想将自己的魔术提升至完美,试着借由密集的练习,重新出发到一种理想的专业程度。为此我清理了工作室,丢了很多垃圾,改进了几项魔术。
大致说来,我让工作室变成一个像样的专业场地,在那里能适当地准备和排演魔术。
我通过尤恩和其他方式,寻找一位能和我配合的专业技术人员。毋庸置疑的,我需要专家的协助。我已经帮自己设定了一份练习的时间表,而且会严格遵守:每天早上两小时,下午两小时,晚上一小时(如果茱莉亚允许的话),除了正式表演时间,我绝不允许自己不练习。
我还帮自己和莉蒂希娅订了些新戏服,让表演看起来更精致。
最后我答应自己,一旦经济无忧就要停止降灵会的工作。趁现在还有时间,尽可能多接降灵会的工作。它们目前仍然是唯一能让我和家人温饱的工作,我的经济负担很重,必须支付住宿费、工作室和马厩的费用、纽金和莉蒂希娅的薪水,过不久还要包括技术人员的费用……以及所有家用。
这所有一切,都是那些容易轻信、痛失所爱的家属所支付的!(虽然我还是有些零星的剧院表演机会。)

1879年12月31日

1879年表演魔术的总收入:637镑12先令6便士。尚未扣掉支出。

1880年12月31日

1880年表演魔术的总收入:1142镑7先令9便士。尚未扣掉支出。

1881年12月31日

1881年表演魔术的总收入:4777镑10先令。尚未扣掉支出。这是我最后一次记录年收入,过去的12个月对我来说非常成功,让我买下了这栋本来是租的房子,还雇用了三个用人。
年轻时困扰我的不安情绪,现在已经变成我魔术表演的活力,而且我可以说自己可能是英国当前最受欢迎的舞台魔术师,因为我明年的表演预约已经排满。

1891年2月2日

10年前,我把日记放到一边,不想再打开,但经过今天傍晚在利物浦的赛夫顿剧院所受的羞辱之后,我无法不把它记下来。现在我正搭火车返回伦敦,因为很久没有写日记,我并未随身携带笔记本,就先写在这些纸上。
当时我正在进行第二段表演,将要进入整场的高潮,这个戏法叫作“水中脱逃”,是一项结合了体能、可控制的风险和一点魔术特技的表演。
魔术从我被绑在一把坚硬的铁椅上开始。为了彰显效果,我邀请了六位自愿的观众:从观众席中随机挑选,没有一位是经过特意安排,但是纽金和我的技师卡特特别注意了周遭的状况。
当观众上台时,我故意和他们开玩笑,一部分是为了让他们放轻松,另一原因则是为了误导他们,所以艾伦·特里梅因(我的现任助手;我已经很久没写日记了)可以开始安排杰克比绳结。
等我发现到博登也在上台观众之中时,我已经在椅子上了!他就是那第六个人!
卡特和我平时都是使用暗号去辨识和安排上台观众的位置,准备表演时,第六位观众就安置在离我最远的地方,并将让他握紧绳子的另一端。今晚博登是第六个人,他只离我几尺远!全场观众都在看我们!而且魔术已经开始了。
博登伪装得很好,故意笨拙地走路,甚至装出不自在的样子,一定没有观众会猜到他就像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术师,卡特明显没认出他是谁,还推着博登站在定点。
特里梅因把我的双手一起绑在椅子后面,从这里,所有的准备开始出错:因为一直在注意博登,当我发现其他两位志愿者已经握住绳子末端,要把我绑在椅子上愈紧愈好时,一切都太晚了,在明亮的灯光下,我被牢牢绑住,十分无助。
伴着一阵鼓声,我被高举到玻璃水缸上方,在链子末端不停摇晃和旋转,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受害者,事实上,今晚我的确是,平常在正常的表演中,我应该在舞台边缘就把手腕松绑,并且立刻摆脱绳子(在水缸上旋转时,再技巧性地掩护自己迅速松绑的动作),但今晚因为我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被丢进一大缸冰冷的水中。
过了一会儿,我照原先安排被丢入水中,水溢满地;我试着用脸部表情向卡特暗示我的困境,但他忙着降下水缸旁隐藏的幕布。黑暗中,我在椅子上挣扎,手脚都被绑住,而且完全浸泡在冷水里,我被呛到了……我当时只希望水能让绳子松开一点(这部分应该是我自己准备的诀窍,以防志愿者把第二个结绑得太紧),我知道会有一点点时间可运用,但今晚这些时间仍然不够拯救我。
这时,我紧忙拉扯绳子,觉得自己的肺似乎快要爆开,这些可怕的水要流进去了,把我带去地狱……但我正在写“这件事情”,所以很显然地,我躲过了一劫。
很讽刺地,博登的干扰没有成功。他也许做得太过火了,想要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失败。接下来是我用猜测重建的景象。因幕帘隔开了舞台,我看不见前台发生的事。
正常的表演中,观众会看见舞台上有六位很不自在的观众,就站在遮掩水缸的幕布旁。他们和台下观众一样看不见我在做什么。这时乐队会演奏一首混合曲,除了填补时间,更重要的是掩护我脱逃时发出的噪声。
但不久台上六人和台下观众就开始因时间过去太久了而开始焦虑不安。
乐队也开始无法专心演奏,音乐声愈来愈小,四周一反常态地寂静,卡特和特里梅因也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而焦急地跑上舞台,这当然引起观众的注意,在六名志愿者的协助下,卡特和艾伦把幕布扯断,发现——椅子仍在水中!绳子还绑在上面!但我不见了!
当观众还在讶异时,我戏剧性地出现了!通常我会从侧厅出现,但如果时间够的话,我比较喜欢在观众席中出现。我跑去舞台中央,低头答谢,并让现场每个人都看到我的衣服和头发是干的。
今晚博登是来毁坏一切的,但却无意间把我从溺水中拯救出来,因为在管弦乐队还没演奏时,博登就离开卡特叫他站的位置,到幕布旁把它们掀起。
我会察觉到这件事,是因为一束明亮的灯光突然照在我身上,当我正要呼出肺里最后一口空气时,我突然充满希望地往上看!觉得祈祷得到了回应,卡特打断表演拯救了我的性命;透过可怕、搅动的水,隔着坚固的玻璃,我看到了我那仇人嘲笑的表情!博登往前靠,把他得意扬扬的脸贴在水缸上。
这时,我觉得自己渐渐失去意识,我相信自己已离死亡不远。
后来的记忆有段空隙,我只知道醒过来时,躺在一块坚硬的木板上,周遭光线昏暗,相当冰冷,很多双眼睛朝下看着我,音乐这时奏得很大声。
水一口气从我耳朵里流出来,让我好像聋了似的,感觉到地板正随着节奏上下移动。
我抬起头,视线无法集中,神情恍惚,只看到合唱团正在另一边的舞台上,女演员神气地从乐队席中走出来,并唱着令人安心的歌,我放心地发出呻吟,闭上双眼并躺回地板上,卡特这时赶紧把我拖到安全的地方,不知怎么的,我也慢慢恢复了呼吸,结束了这令人难为情的景象。
之后我被带到休息室,慢慢恢复正常,这30分钟,我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悲惨的时光。还好我身体够强壮,不久后就能自在呼吸,浸了水的肺部很快就恢复正常,我觉得时间还早,坚信还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回到舞台上,趁节目结束前重新表演一次,但他们不准我这样做。
接着我召集艾伦、卡特和纽金到更衣室,就表演失败进行事后检讨,我们约定两天后到我伦敦的工作室来改善逃脱的方法,将来就不会再发生类似的危险。最后我那三位忠实的员工送我去车站,然后他们返回订好的旅馆。
我归心似箭,很想赶快回到伦敦看到茱莉亚和孩子们,这件意外让我几乎与死神擦身而过,我突然很想和他们在一起,这班列车在黎明前还不会抵达优斯顿车站,但是这还是会比其他方法让我能早些见到他们。
讽刺的是,我现在想回到的家庭幸福是我很久没写日记的原因,因为无事可记:过去这十年间,我的事业成功而且家庭美满。
1884年年初,茱莉亚发现她又怀孕了,我们的儿子爱德华顺利诞生;两年后我们的长女莉蒂亚也出生,还有去年迟来的喜悦,我们的心肝宝贝,佛罗伦丝。
与此对照,和博登的仇恨对决显得无谓、琐碎。我们这几年来一直在彼此给对方捣乱拆台,的确,这些举动背后都是恶劣、蓄意的。我表现得和博登一样恶毒,我并不引以为荣,这些冲突没有任何一件值得我记在日记里,所以没有继续写日记绝非巧合。
但是,到今晚为止,博登和我从未直接威胁到对方的生命。
几年前,对于我第一个孩子的流产,博登该负直接的责任,虽然我当时的直觉是要报复,但是几个月过去后,我的怒气慢慢消失了,随后我也对自己几次的报复行动感到很满意,例如羞辱他,或在最后混淆他的魔术表演。
轮到他时,他也采取了几次让人意想不到的报复,虽然我觉得没有一次像我那么高超。
今晚发生的事,已经迫使我们之间的敌对进入一个新的境地,他想杀我!事实就这么简单,他是一位魔术师;很清楚绳索该怎么绑才能快速又安全地脱逃。
现在我又想要报复,希望时间会平缓我的情绪并带来理智及冷静,才不会让我将今晚想到的行动付诸实现!

1892年2月4日

昨晚,我看见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科学家尼古拉·特斯拉来到伦敦,他夸张的言论竟然变成上星期全城的话题。大家都在谈论几个奇迹,几家消息灵通的报纸甚至说特斯拉手中掌握着世界的未来。他接受的专访和所有提到他的文章都未详细说明他的研究。一套广泛的说法是,人们必须目睹,才能理解他那套理论的重要性。
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昨天我和数百人在电力机构门外骚动,想看看这位伟大人物的表演。
我看到了一次惊人、超乎想象的电力展示,特斯拉先生(他说一口很棒的美式英文,几乎让人忘记他有欧洲血统),是发明家托马斯·爱迪生的同事,对赶时髦的伦敦人而言,电力使用在照明上已渐普遍,但特斯拉当时展示了电流还有其他用途。
我看着他令人激赏的实验,不禁眼花缭乱而且印象深刻、心服口服。他有很多令人吃惊的特效,对我这样的门外汉来说,大部分特效都高深难懂。
特斯拉说话时,就好像在传福音一样,比起闪耀、爆裂的闪电效果,他那具有远见的话更让我兴奋,远远超过我迄今所有的知识范畴。他确实是预知下世纪的先知,就像一套有发电厂的环球网络,电力可供应给所有卑贱或尊贵的人,从这里传送能源和事物到世界的另一端,空气也随之震撼!
我从特斯拉的示范中领悟了一个很重要的真理,他的表演能使任何一位优秀的魔术师困惑,但观众不需要了解方法就能喜欢它的效果。
简单地说,特斯拉先生说明了许多科学理论,在场观众只有极少数能了解,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已经在我们眼前隐约浮现。
我已经写信到特斯拉先生的联络地址,并索取一份他注解的说明。

1892年4月14日

我忙着准备即将在夏天展开的欧洲巡回表演,所以无法花太多时间在其他事上。从2月寄出给特斯拉先生的信后,我终于收到一份注解说明,但我实在看不懂。

1892年9月15日 巴黎

我在维也纳、罗马、巴黎、伊斯坦布尔、马赛、马德里、蒙地卡罗……都很受欢迎,但现在我把这些都抛诸脑后,我只渴望再见到挚爱的茱莉亚、爱德华和莉蒂亚,当然还有小佛罗伦丝。
两个月前我们全家人一起在巴黎度了假,现在只有珍贵的家书才能让我提起精神。再过两天,如果航班准时、火车也不误点的话,我就能回到家中休息。我很疲惫,因为不断旅行与在旅馆投宿,再加上在欧洲表演的紧张生活,但是这一趟旅行可说完全成功,我本来计划7月中旬到家,但因如此受欢迎,数十家剧院不停要求我们去做计划外的魔术表演。
我和工作伙伴们当然是非常高兴,非得接受不可,尤其在了解他们愿意支付多诱人的额外表演费用之后。在计算所有支出之前,我似乎不该先记录这趟巡演的总收入,但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富有。

1892年9月15日 伦敦

我期待这趟巡回表演可以助长我的声望,却发现我不在时,博登渐渐赢得了许多注意力。似乎因为一项他已经表演多年的魔术获得许多观众的喜爱,很多人想看他表演。
虽然我看过几次博登的表演,但没看过他尝试任何特别技术,可能因为很多不同的因素,让我从没将他的表演看完!卡特和我一样只知道一点点他这项令人喝彩的戏法,因为他也跟着我在欧洲巡演。
当我正打算忽略博登的事时,我看到了一张字条,是多米尼克·布罗顿,我的经纪人之一寄给我的。
表演者:艾尔弗雷德·博登(魔术大师)
魔术名称:新瞬间转移
效果:很棒,绝对不容错过。
适应性:高难度,但若博登能做到,我想你也可以。
我把这封信拿给茱莉亚看。
之后是另一封信,我又被邀请到美国去表演魔术!如果我同意,表演将会在2月开始,并且在芝加哥住上一周!然后再旅行到一些美国的大都市去。一想到这件事,我就不禁激动。
茱莉亚对我说:“不要管博登,你一定要到美国去表演!”
我也同意她的看法。

1892年10月14日

我已经看到博登的新魔术,很精彩。用简单的方式表演比较好,虽然这么称赞他让人气恼,但我必须公正。
开始时,他把一个木柜推到舞台上,就跟所有魔术表演类似,柜子够高到容纳一个男人或是女人,柜子有三面坚固的壁(背面和两边),前面的门还开得很大,能让观众清楚地看到里面,下方有副脚轮抬高柜子,表示没有任何人可以从底下逃脱或是进入,而不被观众注意到。
柜子里空无一物的展示动作一结束,博登就把柜子的门关起来,然后放在舞台左边。他站在脚灯前,以令人迷惑的法式口音做一段简短的说明,内容是关于他即将表演的、高危险性的魔术。
在他身后,有位相当漂亮的女人把第二个相似的柜子推上舞台,女助理把门打开,所以观众可以看到里面也是空的,只见短披肩一阵旋转,博登就动作敏捷地跳入柜子。
乐队演奏开始,鼓声四起。下一个动作马上就发生了,说实在,写下来比亲眼看到用时要久远。
鼓声愈来愈响,博登脱掉帽子跳回柜子里,然后把帽子往空中一抛。这时他的助理赶紧把柜子门用力关上,在那一瞬间,离博登有段距离的另一个柜子突然打开,博登不可思议地出现在里面!
他刚进去的第二个柜子不过几分钟时间就塌了,空空地倒在舞台上。博登抬头往上看,刚刚被他抛高的帽子直直落下,他用手接住戴好,并轻轻把它扶正,然后面带微笑地走向灯光,低头向全场观众谢礼!
观众的喝彩空前轰动,我得承认自己也忍不住喝彩。如果能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好了。

1892年10月16日

昨晚我与卡特一同去看博登的表演,那项使用两个柜子的魔术并没有表演。
在回伦敦的路途中,我又对卡特描述一次那晚的情景,他的猜测就跟我两天前第一次告诉他时是一样的。
他还是说博登使用替身来演出,他20年前就看过一位年轻女子做过类似的演出。
我不是很确定,但博登一点也不像使用了替身,进到柜子里的人和从另一个柜子出来的人是同一个人,我当时就在那边,我看到的一切就是如此。

1892年10月25日

因为我自己也有工作,无法每晚都去看博登的演出,但这星期卡特和我已经去了两次,博登仍然没重复演出两个柜子的魔术,卡特拒绝在亲眼见到之前做出任何臆测,他说我是在浪费我们两人的时间,这导致我们之间开始有摩擦出现。

1892年11月13日

终于,我又看到博登表演他那两个柜子的魔术,而且这一次卡特也在,这表演在刘易斯汉世界剧院。当博登展示两个柜子中的第一个,让观众觉得里面空无一物时,我觉得有股期待的激动,卡特专业地拉高看歌剧用的眼镜,我望了他一眼,想看看他在注视舞台上哪些部分。
有趣的是,卡特并没有在看博登,他快速移动眼镜,似乎在观察舞台的其他区域:旁边的厢房、顶棚和背景板,我暗骂自己没想到这些,让卡特继续进行他的侦查工作。
我继续看着博登,就我所见,他的表演跟我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就连他以令人讨厌的法式口音说明表演也几乎雷同。然而当他进入第二个柜子时,我注意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包括他让第一个柜子比较靠近舞台后面——那边灯光比较暗。
我又很快瞄了卡特一眼,发现他完全没注意到博登,却将眼镜很快瞄准舞台上方的柜子。另一方面让我很感兴趣的,就是当博登脱掉帽子,往高空一抛时,我向前倾准备看清楚,但这一次帽子却很快掉进布景的顶棚,不再出现!很明显旁边有一位帮手,偷偷用工具接住帽子。
博登露出诡谲的笑容转向观众,也得到很多笑声,当笑声愈来愈大,他冷静地伸出左手……然后帽子轻轻地从顶棚掉下来,只见博登这时很自然接住帽子,一项非常棒的舞台动作,所以又赢得观众第二次的笑声。
然后就在笑声还没停止时,很快地他又将帽子往高空一丢!柜子门被重重关上!舞台上方的柜子突然又打开,博登跳出来并没有戴帽子!接着,第二个柜子倒下!博登很敏捷地跳过舞台,接到帽子并戴上!
微笑、低头、谢礼挥手,博登接受全场观众的热烈喝彩,卡特和我也加入其中。
在招来计程车匆匆回北伦敦的途中,我问卡特:“你觉得博登的表演如何?”
“精彩,安吉尔,非常精彩!那不是经常可以见到的全新魔术。”
我必须说,这赞美不是太让我高兴。
“你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吗?”
“是的,我知道,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我说:“我就和上次一样困惑,博登怎么能够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我看不出任何可能!”
卡特的语气有些尖锐:“有时你真令我惊讶,安吉尔先生。那是一个合乎逻辑的谜题,只能用我们的逻辑去解决,我们眼前见到什么?”
“一个人很快地从舞台的一边传送到另一边。”
“那是我们认为自己见到的,是我们预期看到的,但真相又是什么?”
“你仍然相信博登使用替身吗?”
“还有什么方法能造就如此表演?”
“但是,你和我一样看到了,他没有替身啊!我们很清楚看到他,他在表演前后都是同一个人啊!”
卡特对我使眼色,然后转身凝视窗外,此时车子刚好经过滑铁卢,周遭房子发出点点灯光。
我大声嚷嚷:“所以呢?你觉得呢?”
“我已经说了我想说的,安吉尔。”
“我付钱给你解释我无法了解的事,卡特,不要戏弄我!这很重要!”
这时卡特才明白我有多严肃,因为我心里对博登演出的钦佩,已经变成沮丧和愤怒。
“先生,你一定知道有关同卵双胞胎的事,那就是你要的答案!”
“不可能!”
“那还有什么可能?”
“但第一个柜子是空的……”
“看起来是。”
“还有第二个柜子在他消失时有倒下来……”
“效果很好,没错。”
我知道卡特在说什么;当时标准的舞台道具可以藏匿人或物但看似空空如也。我有几项魔术技巧也应用相同原理,但这一直是我的问题:当我从观众席中看到别人的魔术,我就会和观众一样被误导。
但是应用双胞胎来表演,我没想过那个方法!
卡特已经提供给我很多想法,之后我顺道送他回住处,然后再回到这里想一些事,现在我已经记下今晚的事,我想我同意卡特的看法,这就是秘密。
可恶的博登!不是一个博登,而是两个博登!那可恨的双眼!

1892年11月14日

我告诉茱莉亚昨晚卡特给的答案,令我吃惊的是,她竟然笑得很开心。
“太好了!我们一直没想到那里去,不是吗?”
“所以,你也觉得那是很有可能的事?”
“亲爱的……那不只是可能,那是舞台上唯一可能的表演方式。”
“我猜你说得没错。”
现在,我也对茱莉亚有些生气,她还没亲眼看过这表演呢!

1892年11月30日

昨天,我对博登产生了一种有趣的想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关于他的重要事实。
这里应该再提一下,过去一整周我一直没时间写日记,因为我已经变成伦敦拜占庭大剧院的演出首席,这真是无上光荣,不仅代表每场演出都有满场观众捧场,还有观众的热烈反应。
结果,记者先生们也对我提高了兴趣,昨天就有一位晚报的年轻记者来访问我,他的名字是亚瑟·科尼希。
访谈期间,科尼希问我有没有什么对其他魔术同行的意见想说,我识时务地提出一些我对最优秀同业们的好评。
“可是你还没提到那位人称‘魔术大师’的魔术师,你对他的表演没有任何评语吗?”
我尽量保持修养:“我得说很遗憾还没机会看到他的现场表演。”
“那你一定得去,他的表演是伦敦最棒的!”
“的确。”
“我已经看过他几次演出,他有一项表演,不是每次都有,因为他说那会让他太累,但就是那项魔术……”
“我已经听过这件事了,跟两个柜子有关。”我有些不屑。
“就是那个,丹顿先生!他在一瞬间消失后又出现!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我纠正他的话:“除了他的同行魔术师以外。他只是利用标准的魔术程序。”
“所以,你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喽?”
“我当然知道,但你不会以为我会泄露魔术的秘密吧……”
我承认其实我心里在挣扎,过去两周以来,我一直想着卡特的同卵双胞胎理论,也一直说服自己去相信。现在就是揭发这个秘密的机会。
这里有位热衷此道的听众,他是本市最大报社之一的记者,同时也对魔术表演秘密非常有兴趣。我那一股被压抑的报复欲望再度复燃,虽然我已经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不应该再屈服于报复心之下。
当然,科尼希根本不知道博登和我之间的恩怨情仇。
但理智还是发挥作用了,没有一位魔术师会去泄露其他魔术师的秘密。
最后我说:“魔术并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样子,有很多方式,需要反复地练习……”
但这位年轻的记者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先生,你真的相信他使用了双胞胎替身!每位伦敦的魔术师看法都相同,而我第一次看到表演时,也是这么认为。”
“是的,那就是他的秘诀。”听到科尼希这么直接的说法之后,我就放心了。
“但是,先生!你跟其他魔术师一样错了!没有双胞胎,这才是令人称奇的原因!”
“他有一位双胞胎兄弟,没有其他的秘诀了。”
“不是,艾尔弗雷德·博登不仅没有双胞胎兄弟,也没有替身,我已经亲自调查过他的生活,所以我知道真相,他总是一个人工作,在舞台上有女助理一起工作,还有一位技术经理帮他制造设备,这一点上,他跟任何一个专业的魔术师并无差别,你也是……”
“我有技师,没错,再多说一些博登的事,我非常有兴趣,你确定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我确定。”
“你能证明吗?”
“先生,那些不存在的事根本没办法证明,我能说的是,过去几个礼拜,我已经用记者的所有渠道去调查,还是没发现任何一点证据支持你的假设。”
科尼希这时拿出薄薄的一捆纸并摊开给我看,上面有一些关于博登的资料,激起我的好奇心,所以我求他把这些文件给我。
接着我们俩就职业道德开始辩论。科尼希坚持记者不该把调查结果给第三者。我则反驳说,即使他发现了博登背后的真相,只要当事人还在世,他就绝不能出版这些真相。如果我自己调查,也许有可能将来的某一天,我能够提供他一个很不寻常的故事。
结果科尼希同意让我手抄摘录一些他的笔记,这里则是我在访谈时速记的笔记。我不明白他对博登表演做出的解释,而且坦白说,我对那些解释也丝毫不感兴趣,最后我还付给他五镑。
科尼希对我说:“先生,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到底希望从这些资料中知道什么?”
“我想增进自己的魔术表演艺术。”
“我明白。”他起身拿着帽子和拐杖准备离开,“所以当你进步很多以后,你想你也可能表演像魔术大师那样的魔术吗?”
送他离开时,我用鄙视的冷冷语气回答:“我向你保证,科尼希先生,若那机会来临,我会把他这套没价值的表演变成我的演出项目。”
然后,科尼希就离开了。今天没有演出,所以我有时间记下今天会谈的经过。
我一直在想科尼希对我的嘲弄,知道博登的秘密对我来说愈来愈急迫,我想不出比超越他的魔术更棒的报复方式,我一定要想办法超越他,每方面都超越他。谢谢科尼希的帮忙,我得到关于博登的事实真的很有价值,首先我要去亲自证实那些资料。

1892年12月9日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去调查任何关于博登的事,美国之行已经确定,所以卡特和我一直忙着准备远行,我会去超过两个月,要与茱莉亚和孩子们分开那么长的时间,实在难以想象。
然而,我不能错过这趟旅行,除了酬劳很优渥外,我可能是继一些英国或欧陆的伟大魔术师之后被邀请去美国的最年轻魔术师。并且,“新世界”是现今最顶尖的舞台魔术师的发源地和表演地,被邀请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
而且,博登到目前为止还没被邀请过。

1892年12月10日

我一直期待在家过个安静的圣诞节,没有魔术、排演,也没有旅行。我想享受家庭温暖,把其他事都放在一边。
但东本恩一家剧院有档表演临时取消,我得去救火两周,报酬十分诱人。我可能会带家人一起去。全家人在大饭店里过圣诞节,眺望海景。

1892年12月11日

发现一件好事,今天下午我浏览一本地名辞典时,发现东本恩只距离哈士汀几里远,还有铁路相连,我想我会花一两天待在哈士汀,听说那是一个值得参观、很漂亮的地方。

1893年1月17日

突然间,即将到来的大量旅行为我的生活蒙上一层阴影,再过两天,我就要前往南汉普顿,然后去纽约,再去波士顿及美国的精华地带。
最后的打包准备工作真的是场梦魇,我得安排所需的设备,拆卸、装箱然后运送,没有一件事允许发生意外,因为如果没有设备,我就无法演出,这趟横越大西洋的冒险行程就无法实现。
我终于有一两天空闲可以调适心情,休息一阵子。今天我和茱莉亚带孩子们去伦敦动物园,想到将要离开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有些失落。现在孩子都睡了,茱莉亚在书房,在这静寂冬夜里,我可以安静地看书。
感谢那位勤奋的科尼希先生,我也记录下我对博登的调查结果。
以下,是一些我亲自确认的事实。
1856年5月8日,博登在哈士汀的皇家萨克斯附属医院出生,三天后,他和母亲贝特西玛莉·博登回家,他父亲从事木匠工作。这小孩子的全名是弗雷德里克·安德鲁·博登,根据医院工作人员的记录,他是母亲生下的唯一的孩子,安德鲁·博登出生时没有双胞胎兄弟,所以今天也不可能有。
接下来,我试着去找博登有没有年纪相近的兄弟,可能与他面容相仿。弗雷德里克在家排行第六,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但一个哥哥比他年长八岁,另一个则早在出生后就夭折了。
查阅哈士汀的官方档案,博登的哥哥叫朱利叶斯,根据报纸,他曾在学校得过一些奖。朱利叶斯应该是金发,而弗雷德里克·博登是深色头发,但朱利叶斯也可能染发当替身,我的疑问一直没得到解答,直到后来,我发现朱利叶斯在1870年时死于肺痨,当时弗雷德里克只有14岁。
博登还有一个弟弟,艾伯特·约瑟夫·博登,小他两岁,在家中排行第七。(艾伯特加上弗雷德里克听起来像不像艾尔弗雷德?难道这就是弗雷德里克艺名的由来?)
所以,博登和他的弟弟年龄很相近,这让替身的可能性大大提升。
我再追查艾伯特的出生记录,却发现他的资料很少很少,好奇心旺盛的科尼希又建议我去找一位摄影师辛普金斯,他的工作室就在哈士汀大街上。
辛普金斯先生很热情地接待我,向我展示一些作品集,如科尼希已经提过的,里面就有一张弗雷德里克·博登和他弟弟的相片,那是1874年拍的,当时弗雷德里克18岁,而他弟弟是16岁。
这两个兄弟看起来完全不像,弗雷德里克个子很高,具有贵族特质,举止也很高贵(不过这其实是我自己观察到的);艾伯特就比较缺乏魅力,下巴松垮,外貌肥胖;他的头发比博登卷曲,并且颜色较浅;从身高上看起来,他至少比他哥哥矮五寸。
这张照片证明科尼希的看法是对的:弗雷德里克·博登没有可以当替身的亲戚。虽然他还是有可能在伦敦街头寻找一个像自己的男人来当替身,再加上化妆辅助即可。但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亲眼看过博登的表演,大多数魔术师的替身只是被观众匆匆一瞥,或者借由相似的戏服去误导观众,使观众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前后是同一个人。
但博登,在经过位移后,让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还往脚灯站过去,低头谢礼并面带微笑,再握着女助理的手低头答谢,并来回走动。毫无疑问地,从第一个柜子出来的人就是进入第二个柜子的人。
我有些沮丧,但还是镇定下来为美国的长途旅行做准备。
我仍然不知道博登是如何完成那项该死的魔术,但至少我知道他只有一个人。
我将要去的那个地方,很快就会变成全世界的魔术中心,而且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我会遇见或和一些首屈一指的魔术师合作。那边会有很多人可以破解博登的戏法。
我去美国是要去建立声望,同时赚取一小笔财富,但现在,我想我又多了一个目的。我发誓两个月后回去时,我会带着博登的秘密回去,一个月内,我就会在伦敦舞台上表演改进版本的戏法。

1893年1月21日 在“萨图尔尼亚”的甲板上

今天正式出发,我们身后是英吉利海峡,天气很差,现在我们平稳、慢慢地航向美国。
我现在在“萨图尼亚”号船上,这艘船大且华丽,是用煤炭发电的,船身有三层楼,设备就跟房子没两样,客人都是来自欧洲和美国的有钱人,我的船舱位于第二层甲板,室友是一位建筑师,起初他曾客气地询问我,但我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职业,现在我已处于远离家人的痛苦煎熬中。
茱莉亚和孩子们站在飘雨的港口,对我不停挥手道别的景象仍历历在目。思念他们时,我真渴望我那些无中生有的戏法是真的:真希望只要我挥挥魔术棒,口中念着咒语,他们就能出现在我身边。

1893年1月24日 在“萨图尔尼亚”的甲板上

仍然在“萨图尔尼亚”号上。晕船让我困扰,但还没有像我那位室友那么严重。他昨晚把船舱地板吐得到处都是,这个可怜的家伙事后感到非常抱歉,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因为这不愉快的经验,我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1893年1月27日

当我在写这本日记时,纽约市已经清晰出现在地平线上。我已安排好半小时之内和卡特开始确认所有设备的上岸安排,没时间写日记了!
我们的冒险就要开始了!

1893年9月13日

距离自己上次写日记,到现在已经将近八个月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惊讶。在重新翻开这本日志时,我很想将它全部销毁。
这种冲动也可以作为我自己行为的总结,我完全毁了以前写下的某段生活。
只有一小部分还是会留着;开始写日记时我不过是个孩子,渴望记录下自己的生活,没有多想未来。36年后,我再也不记得当时想象的自己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模样,但确定的是,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茱莉亚和孩子们都离开了,卡特也走了,我失去了很多财富,表演生涯也因热情不再而渐渐走下坡。
我已经失去所有。
但是,我有奥莉薇娅·史文森。我会写一点点她的事。
看到过去那些页面,我看到自己对茱莉亚的热情,但现在我只能惭愧。我已历经沧桑,不再信任自己的情感。
我想,在今年年初遇见奥莉薇娅与她坠入爱河前,我的心早已离开了茱莉亚。
我是在美国波士顿的欢迎酒会上认识奥莉薇娅的,当时她主动来找我并对我表示好感和景仰,过去也有很多女孩子这样接近我(我并非虚荣心作祟才这么说),或许当时我离家太远了,缺少家人的陪伴让我很孤单,所以根本无法抵抗诱惑,不过就那么一次。
奥莉薇娅当时是以一位芭蕾舞者的身份来参加酒会,当我离开波士顿后,她便跟着我们一起旅行,一两个星期后,她就开始当我的舞台助理,并跟着我回伦敦。卡特一点也不介意我们的事,他继续和我一起巡回演出。但回国后,我们立刻分道扬镳。
不可避免地,茱莉亚也离开了。有时候,甚至现在也是,我会躺在床上对自己的疯狂行径惊叹不已。对我而言,茱莉亚曾经就代表整个世界,事实上,是她帮助我爬到今天的地位。我的小孩儿,三个无辜的孩子也一样是被牺牲的受害者,我只能说我的疯狂来自追求真爱;我从奥莉薇娅身上感受到的都是热情。
所以,即使这本日记如此私密,我也不能再继续写下去了。日记里有许多过去的决定、想法和苦难;多数时候,决定的人都是我,但受苦的都是茱莉亚。
现在我负责茱莉亚的生计,她有自己的家并在表面上维持寡妇般的生活。她现在跟孩子们住在一起,衣食无忧,而且如果她想,可以永远不必再见到我。事实上,如果我再出现在她的房子里,也是一种背叛,所以我只好变成一个死人。
我不能出现在孩子们的家里,只能偶尔与他们在出游时见面。我为自己造成的这种困境自责不已。茱莉亚和我有时也会在孩子们旅行时见面,她的甜蜜本性让我心痛,但是木已成舟,一切已成定局,我无法再回头了。
当我可以不去想那已逝的甜蜜家庭时,我是个快乐的人。我不会妄想别人的同情,我知道我辜负了妻儿。
我一直试着不去伤害周遭的人。即使和博登交手,我也自我控制不使出那些危险的手段,而只是激怒或侮辱他。现在我才发现,我已经对人生中最重要的四个人造成了最大的伤害。我要郑重宣告,我绝对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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