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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冲他笑笑,“拜拜,圭多。明早见。”然后走出他的视线,回到我的角落。白痴。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伸长脖子从夜窗一窥究竟。他握着手机,大步流星地往一辆涂着黑色条纹的黄色小车走去。我摇了摇头,强忍住把头发揪下来的冲动。这家伙不但一无是处,还是个麻烦主。

  ***

  我给艾斯特去了个电话,看看她情况如何,她听起来精神恢复了。“祝福你,亲爱的。我很好,明天来上班,不用担心我。哈维今天做得怎么样?”

  我告诉她,哈维表现相当出色,她感到非常高兴。“不过,”我说,“我还是很高兴你能回来。这家旅馆,少了你不行。”

  “你真会说话,帕拉斯小姐。我真的感觉好多了,今晚还要去教堂为那些没能上天堂的灵魂祈祷。想想就叫人悲伤。”

  “我知道,艾斯特小姐。”我叹了口气。“除了祈祷,现在也没什么能帮他做的了。我敢肯定,他会感谢你的。”

  “他的名字是什么,帕拉斯小姐?你知道他的名字吗?祈祷时要用到。”

  “我们还不能确定,艾斯特小姐。他的真名实姓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得等警方确认。”出于某些原因,在手头有更多情报之前,我不想把名字传出去。我也不希望艾斯特因此处于某种危险的境地。

  “没关系的,亲爱的。我相信我们的祈祷会送达的。”

  “我相信你,艾斯特小姐。那么,明天见。”她总能让我会心一笑。

  “明天见。你还特地打电话过来,真是太谢谢了。”

  艾斯特的声音使我有种感觉,似乎遗漏了什么。我挂了电话,绞尽脑汁想要弄清楚。脑海中划过一缕模糊的思绪,隐约跟某个名字有关,却又想不出具体的字眼。是关于302的吗?那个男人?还是什么?

  终究还是没想出来。该死,今天一整天都要被这个问题困扰了。

  ***

  比安卡来换班的时候,我正一边咕哝着自言自语一边给一大摞文件归类。“怎么啦?”她戴上胸卡,把午餐放进迷你冰箱。“你看起来有点疲惫。今天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跟平时不一样,倒不是因为客人的缘故,”说着我把又一份文件扔到文件堆上,那些是为圭多明天准备的。“新来了个客服经理,今天上任的。” 我翻阅了一下团体订房申请,然后把它们整齐地叠好。

  “我们要两个经理干嘛?”比安卡停下了手头动作,直直地站在那里说,“这是什么玩笑吗?”

  “我倒希望只是个玩笑呢。”我把团体订房单订在一起,放在其他文件的上面,然后站起身,看着比安卡。“侏儒们搞的鬼。”

  “啊,”她点点头。我喜欢和比安卡聊几句,我们心有灵犀。“为了保住招牌,对吗?”

  “答对了。”丹尼斯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屁股坐上我刚腾出来的椅子。

  “你这家伙,”我半开玩笑地说,“整整一天,把我一个人丢下和圭多独处,谢您呐。”丹尼斯只是咧嘴笑。

  “那是他的名字?圭多?”比安卡咯咯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丹尼斯轻蔑地哼了一声,考虑到我的饭碗,我说,“他注重细节,非常关心客人的体验。”

  比安卡转动着眼珠。“好啦,告诉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她太了解我了。说实在,憋在肚子里也没劲。首先,我就不是那种脸上摆一套心里想一套的人。再说了,我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一家人,明白吗?

  我叹口气,丹尼斯说,“你还不如告诉她呢,反正她自己迟早也会看出来的。”

  “好吧好吧。一个自大,虚伪,撒谎成性的混蛋。这就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比安卡哈哈大笑。“这不好笑,比比。我跟你说,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头狼人。也因为他反对雇佣僵尸,他还认为美杜莎很丑。”

  比安卡倒抽了口冷气,丹尼斯坐直了身子。“他真的那么说?”

  “我亲耳听到的。他迟到了两个半小时,就这样他还负责日程安排。他夸口说自己轻松玩转系统,却连查个预订,给客人登记都不会。另外,他喷的古龙水太多,熏得我头痛。”我摩挲着青筋暴跳的额头。

  “他长什么样?”比安卡问道。

  “就像匹瘦骨嶙峋的狼。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头狼人。眸子是金色的,一直嗅个不停。穿的是三件套,开一辆黄色微型赛车。脚掌很大,乱糟糟的山羊胡。”我耸耸肩。“他自认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酝酿着大的变动。我倒希望他就穿衣风格来点变动,再把乱喷古龙水的毛病改了。他这身行头实在恶心。”

  丹尼斯哈哈大笑。我揶揄道,“你就笑吧。他明天要见你。”丹尼斯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笑了。

  比安卡插嘴说,“还好我明天休息。或许丽拉能让他变得柔和点,这法子屡试不爽。”她斜倚在墙上,接着问道:“302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我摇摇头。“我和美杜莎一起看了带子。每晚同一时间,塔克先生到柜台付账的时候,画面都滑稽地定格了。这里边有点蹊跷。早上卡斯宾把带子拿走了,不过约瑟夫事先做了拷贝。302的房间和整个西厢暂不开放。眼下,就让一切保持原样。“

  比安卡秀眉微蹙。”你就住在三楼呀。你搬出去了吗?“听到这话丹尼斯瞳孔收缩,坐得更直了。

  我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指着他俩。“不行,不许提这事,特别是今天,我已经一肚子气了。”我眯起眼回敬丹尼斯。“我,是,不会,搬的。讨论到此为止,下个话题。”比安卡只是叹口气,而丹尼斯的表情显示他不会就此罢休。

  他在椅子上伸展四肢,然后说,“我想看看那些带子,“他倒是挺知趣,一定是想着下次有机会再提搬出去的事。

  我朝桌后的书架点点头。“放在那上面,自己拿。要是看出什么被我遗漏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

  他伸手取了录像带,然后说,“我拿回家好好研究研究。如果看出什么名堂了,我打电话给你,帕拉斯。“他起身往门口走。“明天见。”

  “别迟到了,”我提醒他。“圭多说他会早到,他想要见见所有员工,还特别提到了你。你最好别爽约。”

  丹尼斯挥挥手,“别担心。有我支持你呢。”他眨眨眼。“晚安,比安卡。”

  “再见,”比安卡回应道。电话铃响的时候比安卡正在填换班报告,我走过去拿起话筒。铃响了两声,说明是内部来电。没看来电显示,我就开口了。

  “您好,前台,很高兴为您服务?”回答我的只有沉默。没准是谁不小心拨出了电话。直到挂上电话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来电房间。

  我扔掉了话筒,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丹尼斯闻声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比安卡吃了一惊,望着我。“帕拉斯?你还好吗?”

  “怎么了?帕拉斯?怎么了?”丹尼斯从前门小跑过来。有那么一刻,我连话都说不出。喉咙突然干得要命,我费劲地咽下一口吐沫,哑声道,“302的来电。”

  ***

  虽然我说了不用他陪,丹尼斯还是坚持跟我一起上去。“你疯了吗?如果里面有人怎么办?天啊,帕拉斯。我快被你逼疯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上去。”

  “可能只是电话系统出错了,丹尼斯。你知道这套系统有年头了,时不时的总出点毛病。你打电话的时候没留意到背景声音里有电台的福音广播吗?”我按下了三楼的键,等着电梯门关上。

  “没有,”他说,我望着他,两人一起笑出了声。

  “骗子。”他跟我抱怨过无数次了。

  “或许你猜得对,帕拉斯,但是你不能独自上去。我把门封住了,除非是哪个服务员在搞鬼,不可能有人进得去。不过谁知道呢,这地方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我摇摇头。“不可能。哈维说姑娘们都不肯上去,所以他派了两个小伙子负责三楼。今天那边的房间都没有住人,我不觉得出了那事之后还有哪个僵尸愿意靠近302。”

  “你说得对。”门开了,丹尼斯做了个女士优先的手势。我踏出电梯,等他出来,下意识地回头看他是不是在我身后。虽然我不会承认,但是有他陪着,我的确安心得多。

  来到302门前,我心跳骤然加速,太阳穴突突的跳。丹尼斯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他紧握着我的手臂,这多少起了些镇定的作用,不然我就要发出女生本能的尖叫了。

  门把手上挂着一条无头蛇,地板上有一滩血。门上画着一个符号,应该是用的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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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丹尼斯说。

  我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代表撒旦复仇的巫毒符号。显然凶手自认为有正当理由杀这个人。符号的涵义是‘叛徒’。”

  丹尼斯摇摇头,把我从门边拉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懂的太多了,帕拉斯。知道这些能有什么好处?”

  我耸耸肩,避开他的目光。“我在书上读到的。”

  他哼了一声,放开了我。我想知道要多久他才能回过神来,不过我心里还有别的事要想。他回望着血淋淋的门。“你得打电话给卡斯宾。事态要失控了。你今晚不能在这过夜了,帕拉斯。”

  我从他手中抽回胳膊。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丹尼斯一再提搬出去这事开始让我真的生气了。“我把昨晚跟卡斯宾说的话再跟你说一遍。什么也不能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丹尼斯。别再提了,”我先发制人地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我是认真的。你看,”我指着门,“这不代表威胁。只是个解释。没什么好怕的。”

  “我不这么认为。拜托,帕拉斯。你就住在这层楼走廊的尽头。万一”他皱眉头的样子挺可爱。可我没心思去欣赏,生气还忙不过来呢。平心而论,丹尼斯怎么可能知道我早已厌倦了逃避,已经不想再逃跑了呢?

  “万一什么?”我想跺脚,不过那样可能被视作不成熟的表现。“我不想逃避。绝不。我不敢相信,你居然以为我会逃跑。”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这就给卡斯宾打电话。如果我们先进去了,他八成会大发雷霆,而且我觉得他应该看看这条蛇。我可不想再受他一顿气。等着。”对丹尼斯的蹙眉视而不见,我回忆了一下,拨了卡斯宾的号码。

  十分钟后,卡斯宾身着便装,火急火燎地电梯里冲了出来。让我意外的是,他不穿制服的时候要帅多了。牛仔裤和Polo衫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官僚气息。作为大脾气的小个子,他看起来还挺讨人喜欢的。

  “老天,”看见门他惊呼。“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简直疯了。”

  我耸耸肩。“这是代表正义的巫毒符号。撒旦的正义。我觉得这是某种解释。”

  丹尼斯脸色阴沉。“把死蛇挂在门上算哪门子解释?我告诉她不能在这里过夜。她就是不听。”

  卡斯宾带着某种类似于同情的神情看着丹尼斯。来吧,你俩一起上,看看能不能在我这里碰到运气。

  卡斯宾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你们这里有装监控吗?”

  “没有,”我说。“经费不足。只有大堂和出口装了。”他呼吸沉重,有点恼火。“嘿,我就此抱怨过好吗,侏儒们不肯花这钱,我也没法子。”我耸耸肩。

  他摇摇头。“荒唐。话说回来,你俩到底在这儿干嘛?”他紧盯着我。“你不会是又想进屋吧?”

  “谁,我?”扮出副无辜的样子这一套从来就不曾奏效过。“我在前台接到了302的电话。于是,丹尼斯和我上来确认门有没有封好。”

  他望着丹尼斯,丹尼斯说,“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我就把门封起来了。据我所知,没人进去过。服务员都是僵尸,连靠近三楼这边都不敢,更不用说进房间了。能开门的只有帕拉斯和我,而我们俩谁都没开过门。帕拉斯忙了一整天,我一直在打理泳池。”

  我瞪着丹尼斯,他脸上挂着洋洋自得的微笑。诸神在上,这男人真叫人恼火。

  卡斯宾问,“门还是封着的吗?”

  “看到那条蛇之后我们本来是要检查的。”丹尼斯拿出一张钥匙卡。“刷这张卡。如果红灯亮,说明门还封着。“卡斯宾接过钥匙,走到门前,小心翼翼用卡划过门把手上方的卡槽。红灯亮了。

  “这么一来有答案了。”他把卡还给丹尼斯,双手放在后腰,望着我说,“你确定来电是302的?”

  “确定。电话显示屏上出现的号码正是302,而且双响铃声意味着是内部来电。不对,等等!”我屏住呼吸,终于想明白了。

  两个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什么?”丹尼斯说。“你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点什么。”我面朝卡斯宾。“你没向艾斯特问话吧?”

  “那个僵尸?没。那些新来的问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暂时不跟他计较。

  “哦,我跟她谈过。她说她想用门卡开门,可门从里面拴上了,于是她用丹尼斯教的法子设法打开了。”我看着丹尼斯。

  他睁大了眼睛。“没错!她是这么说来着。”

  “那意味着”卡斯宾的声音软了下来。

  我点点头接过他的话。“意味着房间里不可能有其他人。门是从里边拴住的。如果是有人从外面进去把他变成石头,那他们怎么出来呢?”

  “问得好。”卡斯宾想了一分钟。“我们最好进去瞧瞧。”

  ***

  我溜进302,把冰桶里垫的塑料袋拿出来。卡斯宾用手机拍完照,把蛇放进我撑开的塑料袋。他接过扎好的袋子,点点头示意丹尼斯跟着他,用我的总钥匙开门进去了。当然,我在后面跟着。不能让男人们独享了乐趣,是吧?

  卡斯宾开了灯,我们环顾四周。房间里的东西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床单上的尘土勾勒出了一个人形,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看上去反常的东西了。他走上前死盯着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好像电话机会开口跟他说话似的。丹尼斯正透过窗户往外看,我走到办公桌前。

  房间里的气氛挺忧伤。我合上眼,敞开心灵,试着想象这里发生的事。我听到了窃窃私语,但是没听清说了些什么。看来我是生疏了 。我战栗了一下。我试着集中注意力去听,可卡斯宾拍照的按键声让我分心。睁开眼,办公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打开抽屉,里面只有记事本、笔和一些信封。是什么呢?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一个男人,在一个陌生的旅馆的房间里独自死去,房间甚至都不是他自己开的,想想就叫人觉得忧伤。 我关上抽屉,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镜子里的姑娘看起来疲惫又诡异,像个陌生人。

  丹尼斯来到我的身后,我吓了一跳。“你还好吗?”他在耳畔柔声道。镜子里的丹尼斯手放在我的肩上,我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停留了片刻。

  “嗯。”

  “你真的不该在三楼过夜。”他说。

  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我转过身轻轻推了他一把。“别再提那事,”我反驳说。“我不走。这里没什么。跟你说了那是个解释,不是警告。就算是警告,这是我的地盘。明白吗?”

  丹尼斯紧咬牙关,下巴都突突跳了。不妙。

  卡斯宾说话了,“拜托,你们俩。这里什么也没有。你们要斗嘴秀恩爱可以去走廊。”

  “去你的,卡斯宾·塔尔波特。还有你,丹尼斯。”我冲出了房间。

  ***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发热得厉害。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今天发生的一切,从圭多和他虚情假意的微笑到302的诡异来电。我想到自己生疏了技巧,如果能够恢复能力或许可以查明房间里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又考虑该怎么做才能在查明真相的同时避免给自己惹麻烦。真是头大。我担心艾斯特;我琢磨着监控的定格背后的涵义;杀了蛇又把它挂在门上的又是谁;代表正义的巫毒符号又意味着什么。

  我唯独没去想丹尼斯和他放在我肩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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